“就是她,克死了爸妈。”
“她就是个灾星!”
“天天病病怏怏的,真是个痨病鬼。”
这些话一直伴随着林满慧的童年,让她痛苦、内疚,无比自卑。
尤其是在漂亮、健康、福气满满的林嘉明对照之下,病弱的她愈发显得卑微,如同一只丑小鸭,人人都可以嘲笑。
杀人不过头点地。
言辞似刀,却能诛心。
林满慧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指,指甲被啃得光秃秃的,指尖遍布齿痕,深深浅浅。原来过去的自己这么胆怯?一紧张就会啃手指,啃出血来都不肯罢休。
深吸一口气,林满慧抚了抚那颗急跳的心脏,抬头看着林景严:“五哥,你把我抱到柜台上去。”
林景严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他此刻被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劝说,架着下不来台,便依言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台面之上。
供销社的柜台是红砖砌成,上面抹了水泥砂浆,青灰色的表面光滑而冰冷。
林满慧才十二岁,个子矮小,脑袋刚刚够着柜台。现在坐在柜台之上,瘦小的身形居高临下,态度懒散,仿佛是个贪玩的孩子,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围观群众有点懞:她这是要干嘛?
林家这五子一女,他们的父母算是农场的元老,只可惜死得早。满慧在她妈妈肚子里才三个月,林父病逝;满慧刚一出世,林母难产而亡。
林满慧在农场长大,由五个哥哥抚养,三分场的职工大多都认得这个小可怜,也知道他们一家生活艰难。
军山农场近两万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善良的同情林家这六兄妹,尖酸刻薄的欺负他们没背景,沉默的却是大多数。
满慧抬眼看着众人,又转过身看了一眼躲在柜台里不敢出来的魏艳,轻声细气地说:“是啊,我没有爸妈,也是个女孩子。所以呢,我犯点小错误大家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因为开的是高窗,供销社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外面阳光明媚,满慧这话一说却让众人觉得后背发寒。
她,她要干什么?
魏艳心中一惊,只听见满慧歪着头说:“四哥、五哥,这女的如果敢动手打我,你们就给我打回去!听到没?”
“好!”林景严、林景勇下意识地应了。
兔起鹘落。
电光火石之间,林满慧动了。
她纤细的小胳膊一抬,正摆在她左手边的带盖大玻璃容器被拂下柜台。
“啊——”魏艳一声惨叫。
“咣——刺——哗——”玻璃瓶子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里面装着的葵花籽儿散落一地。
林满慧嫌摔得不够过瘾,双手一撑站在柜台之上,这下站得更高。
魏艳想要冲过去拦住她,林景严、林景勇一个箭步扑过来,一左一右牢牢护在林满慧身边,双目炯炯,死死盯着魏艳:“你敢动手试试?”
魏艳不敢先动手,她一个成年人,哪能当众对一个小孩子动手?林满慧站在柜台上,瘦小得似乎风一吹就能刮倒,自己一推,万一真把她推下去,摔死了那可是要坐牢的!
魏艳嗷地一声叫,慌忙转到一边,想将靠近墙壁的那个玻璃容器抱起,这圆柱形的玻璃瓶子口径足有一尺,装满了油炸酥条死沉死沉的,哪里抱得起来?
魏艳是真慌了,伸长胳膊抱住这一口玻璃瓶,以身体护卫着柜台上最值钱的商品。
“咣——刺——哗——”
林满慧抬腿就是一踢,另一个玻璃瓶子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里面装着的炒花生散落一地。
轮到第三口玻璃瓶子了,林满慧低头望向魏艳,眼中悲喜难辨,落在魏艳眼里却如同恶魔一般。
魏艳死死护着这口瓶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不不,不能再摔了。”瓜子、花生还不算太贵,可是这一瓶子油炸酥条很值钱,如果再被她毁掉,一个月的工资就赔进去了。
林满慧看着魏艳,声音很轻:“道歉。”
林满慧的目光坚定,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她轻言细语,却比怒气冲天、一脸凶悍的林景勇更让魏艳害怕。
魏艳紧张地看着站在柜台之上的林满慧,内心有无数个声音在咆哮——
平时这小丫头不哼不哈的,没想到这么厉害!怎么办?
如果是林家兄弟闹事,魏艳根本不怕。他们是男人,有工作、有学校,真要是打人、毁坏物品,单位开除、学校批评、派出所拘留……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但现在她面对的是林满慧、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她踢翻柜台上的商品,怎么办?
让她赔钱?到时候领导一句话: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事、有什么钱?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哪个要你自己嘴巴没关好门,瞎说人家没爸妈,把这老实孩子逼狠了,这责任当然得你来担。
让她认罪?谁弱谁有理,林满慧看上去苍白瘦弱、风一吹就倒,谁相信是她踢翻的玻璃罐子?就算是她干的,那肯定也是被魏艳逼的呀。
对上林满慧那双看不出悲喜的眸子,魏艳只得低下头,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干涩无比:“那个,对不起。”
林满慧慢慢抬起右腿,居高临下,瘦小的身体里似乎酝酿着巨大的能量,一种让人畏惧的力量。
魏艳慌了,大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玻璃碴子碎了一地,瓜子、花生滚落到脚边,围观群众吓得直往后退。听到魏艳的道歉,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呼——
谁也没想到林家最狠的竟然是这个病弱老实的林满慧!
林满慧将右腿收回,嘴角渐渐勾起,苍白的脸蛋因为激动泛起潮红。她站在高处望向一片寂静的人群,心脏跳得如同擂鼓一般,内心却欢畅无比。
呵,欺负人,谁不会?
林满慧在柜台上跺了跺脚,轻声道:“如果再说什么没有爸妈的孩子……我就让你们看看,没爸妈的孩子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宛若千钧铁锤一般重重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以前曾经在背后悄悄说过满慧克父母的碎嘴之人,都吓得低下头,不敢吭声。正如林满慧所言,小孩子犯了错,大人难道还能较真?
魏艳也没敢还嘴,她此时只担心领导扣自己工资,哪里还敢说什么歪话?
“绸带呢?”
原本想偷偷留着做人情的魏艳没有再坚持,慌忙从柜台下方的隔板抽出两根水绿色的绸带,递给林满慧。
看到这抹亮眼的翠色,林满慧微微一笑,对四哥说:“哥,付钱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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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一回真正出了气,回到家的林景勇、林景严把林满慧当菩萨一样供着,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小妹,你肚子饿不饿?四哥马上给你做饭,今天炒鸡蛋犒劳你。”
“小妹你喝水不?累不累?先在外面坐着休息一下,走廊那把竹椅靠背松了,五哥给你换把好椅子过来。”
在供销社里活动了一番手脚之后,林满慧感觉到浑身上下都累得不行,便依言坐在外走廊,晒着春日暖阳,闭目养神,开始木系异能的修炼。
这个身体太糟糕,最要命的是心脏,稍微一动就喘不上气,如果再不用木系异能修复,这个身体恐怕很难活过成年。
林满慧曾经是末世水木双系高阶异能者,进入冥想状态后,她能感知到空气中蓝、绿两色的光点,这就是弥散于空气之中的水系、木系异能。
当务之急是先让身体恢复健康。她放弃水系异能的修炼,专注引导那星星点点的绿色光点飘散进她的身体,慢慢修复着这破败的身体。
满慧一脸平静,双目紧闭,阳光下苍白的小脸渐渐有了红晕,呼吸均匀而绵长,似乎睡着了一般。
这一幕落在林景严眼里,顿时如释重负:啊,小妹虽然和平时不太一样,但肯定不是中邪。现在她不再掉眼泪,还知道替哥哥们出头,真好。
他靠着廊柱站好,安静地守在一旁,就怕有不开眼的人过来扰了她休息。
农场职工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有些单位有食堂,大多就在单位解决午饭问题。林景勇上班的纸箱厂距家比较近,所以满慧这几天生病请假在家的日子就由他回家做午饭。
北面厨房有袅袅炊烟升起,一股柴火饭香味飘散在空中。林景勇轻手轻脚走出厨房,到自留地里拔了几兜菠菜、芹菜,转头看到林满慧睡得正香,眼中露出欣慰之意。
清炒菠菜、芹菜炒蛋,再从碗柜里端出一盆别人送的酸菜,三个人、三个菜,就是一顿丰盛的午餐。
林景勇做好饭菜,从厨房端出,摆在正房靠南边窗户的小方桌上,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喊小妹,却见林满慧与林景严一起走了进来。
林满慧闻到这饭菜香味,早就食指大动。末世艰难,哪里能有这么热气腾腾的饭菜吃?哪怕只是几碗小菜,她也觉得幸福无比。
正房的门正对着檐廊,她听到饭菜香味扑鼻而来,便结束冥想,坐到这三块杉木拼成的饭桌旁。
先扒了一大口米饭,这是农场自产的军山1号稻花香新米,柴火铁锅焖熟,颗颗晶莹透亮,清香扑鼻。口感柔软、越嚼越甜。
满慧眉眼弯弯,这美滋滋的眼神成功地取悦了林景勇,他笑了起来,和她一模一样的弯弯眉眼削弱了一脸凶相:“小妹的身体看来是好多了,难得这么有胃口。”
林满慧根本没有心思回哥哥的话,她伸出筷子夹起一根菠菜放进嘴里,这可是青菜!末世水、土污染之后难得一见的青菜!清甜、爽脆、好吃。
再来一筷子芹菜炒蛋,绿色无污染的食材,鸡蛋炒得嫩滑无比,芹菜香味萦绕舌尖,真是美味。
大盆酸菜带着阳光晾晒的气息,和着米饭吃十分可口。林满慧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迎向林景勇的目光,灿然一笑:“四哥,你做菜真好吃。”
第一次看到豆芽菜一样瘦弱的小妹笑得如此灿烂,这笑容与记忆中的母亲笑脸重合,林景勇内心涌上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竟控制不住地眼眶一红。
他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强压下那股泪意:“好吃就好,小……小妹多吃点。”
阳光透过南面窗户的花玻璃映照进来,木窗框上的黄色油漆有些斑驳。东面墙边有一个浅棕色的杉木五屉柜,柜子上摆着一个暗红牡丹花图案的铁皮开水瓶、一个镶嵌着十几张黑白照片的大相框,墙上到处贴着各式各样的奖状。
有三好学生、有劳动模范,还有车间能手……有些奖状已经发黄,显然年头久远。
再看自己和哥哥们的衣服,虽然破旧、打着补丁、浆洗得有些发白,但半点污渍都没有,显然自己一家人都很爱干净。
林满慧一边扒饭一边打量着身边的环境,用成年人的眼光再来看自己的十二岁,忽然有些疑惑。
贫穷、父母早逝、哥哥们在外的名声不太好,但是家人友爱互助、哥哥们对自己关怀有加,为什么年少时的自己却一点也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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