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絮看她瞬间僵硬起来的身体,慢慢弯下腰去,无声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擦了擦眼泪:“阿瑶还是这么单纯啊,一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


    安瑶心里默默吐槽,这家伙太怪了吧,真的是完全不能理解。


    司晨司夜对此毫无反应,只是夹菜的速度不知为何变得飞快。


    喻悦说:“絮姐姐,你能不能别老缠着瑶瑶了,独孤叔叔不管你吗,你都到了婚配的年龄了。”


    独孤絮鼓鼓脸蛋:“我就是想娶阿瑶嘛,阿瑶这么好看,我小时候就喜欢她。”


    安瑶低头默默吃菜。


    “阿瑶,你说好不好?”


    安瑶充耳不闻。


    喻悦哈哈笑道:“看来人家不愿意。”


    独孤絮似乎深感无趣,起身道:“好了好了,躲我躲得这么明显,人家心里好难过,要回去了。”


    安瑶这次倒是答得飞快:“絮姐姐慢走。”


    独孤絮叹口气,苦笑说:“你是住在疏影院吧,我有空过去找你玩。”


    等她终于走了,司晨司夜才同时放慢了筷子。


    看来她们俩也很不会应付独孤絮。


    喻悦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你是不是得罪过她啊?”


    安瑶摇摇头。


    月华山和清石岛分别地处国土的两端,虽然同属四大世家,却并不亲近。她和独孤絮只是小时候见过几次,但那时候的独孤絮还很正常,虽然会捧着施安瑶的脸说可爱,但完全没有这么奇怪。后来施安瑶的母亲死后,施飞龙又当爹又当妈,倒是带着她来过几次清石岛,也不知是哪次刺激了独孤絮,她突然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喻欢突然说:“絮姐姐有次和世家子弟的玩闹时说过,想娶安瑶姐为妻。看样子倒不像是作假。”


    喻悦嘿然:“你怎么知道?”


    喻欢指了指司夜:“司夜姐也在,我记得好像是去年中秋,独孤家设宴,请各大世家去商讨什么事宜的。你当时不在家,我跟父亲来的。”


    这时几人也吃完了饭,安瑶拎着给阴咏带的食盒招呼他们回去。


    在路上司夜又接上话头:“是有这么回事,好像是哪家的小公子给她送了什么礼物,她不肯接,说自己已有心上人。”


    安瑶苦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再说:“她处事太跳脱,我可不想惹。”


    几人哈哈笑了几声,一同回了疏影院。


    安瑶打发他们回房,自己走到阴咏门前,看门还是紧闭,叹了口气叩门:“阴咏,吃饭了。”


    无人应答。


    安瑶等了一会,推门进去。


    床铺整整齐齐,里面空无一人。


    安瑶后背冷汗就下来了。


    不会吧。


    阴咏难道走了?


    这个房间并不大,一眼望到头,安瑶想到这个可能,心里一下子就揪得生疼。


    难道她这几日一直缄默不语,是想不辞而别?


    仔细想想,其实阴咏并不是世家的人,也进不去秘境,她对此一定也是清楚的。


    可是安瑶自从来到这里,就一直与她为伴,就算要走,好歹也告知一声……


    安瑶把酒菜放在桌子上,只觉得浑身无力,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安瑶扭头去看,居然是阴咏。


    “你,你没走!”安瑶走过去看着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阴咏奇怪地问:“我走去哪儿?倒是你,呆呆地站在这儿做什么?”


    “没什么……”安瑶心中大起大落,此时看她俏生生地立在门边,连忙把她让进来,催她吃饭。


    阴咏看她样子怪怪的,坐在桌子旁看了看菜,举起筷子吃了两口,就说:“我不饿。”


    安瑶见她只吃了一点,以为是菜色不合她的口味,就要跑出去给她买点别的。


    阴咏把她拦下来:“不要,我什么都不想吃。”


    安瑶坐了一会儿,见她一直闷闷不乐,大概也猜出她是为娘亲的事,于是打开酒壶,给她斟了一盅:“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你娘的事难受,这都好几天了,一直也没见你笑过,不如我陪你喝一点。”


    阴咏看她不肯走,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


    于是她捏起酒盅,对安瑶说起自己在云盈记忆里看到的一切。


    她说得很慢,等把事情说完,外面已是月上柳梢。


    安瑶听完,也是怒极悲极,只能举盅喝酒。


    两人把一壶酒倒个精光,仍觉不足。安瑶又出门买了两壶,就着酒壶,两人坐在小院的秋千上荡来荡去。夜凉如水,万籁俱寂,除了秋千的吱呀声,仿佛世间再无别人。


    “施安瑶,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绝对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会坐在一起喝酒。”阴咏脸色酡红,把头靠在秋千绳子上喃喃道。


    安瑶心思清明,只是一下子知道了阴咏的身世,这份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起自己现实里也是家庭不幸福,母亲因为她出柜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所有的亲戚都知道了这件事,从此她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我以前,也恨过我母亲。”安瑶道。“只是,听了你的事,恨不恨的,也释然了。也许这一点,我们是一样的。”


    阴咏转过头去看她:“施安瑶,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你还有爹,你与我是不同的。”


    安瑶知道与她讲不明白,笑了笑:“以后你嫁个小郎君,岂不比我快活么,我……我想是注定孤独一生啦!”


    阴咏见她笑得苦涩,走过去夺了她的酒,愤然道:“你也要赶我走?”


    “哪有?”


    “我不嫁人!”


    “那你要如何?”


    “我……我娘就是被坏男人骗了才生下我,她要是没生我,说不定也不会遭此横祸,我今后都不会嫁人!”


    “那你不嫁人,难不成就这样跟我一辈子么?”


    问完这句话,安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间又惊又怕,怕她说出什么,又怕她不说出什么,不禁提心吊胆,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


    阴咏倒是没听出她的画外音,略略想了一阵,才说:“你之前说,要带我回月华山,我在你那儿谋个差事,倒也不错。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你不准赶我走。”


    安瑶看着她嘟着嘴抱怨的小脸,嘴角忍不住还是扬了起来:“好。”


    这三壶酒虽是果酒,但被阴咏喝了大半,此时她也支撑不住,按着额头在原地打跌。


    安瑶把她扶回房间,安置她躺下,自己一个人走出去望月醒酒。


    她在凉亭坐了一阵,就听到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你果然没睡,是知道我要来么?”


    安瑶转头去看,果然是独孤絮,问道:“絮姐姐什么时候来的?”


    独孤絮慢慢走近:“刚来,父亲晚上不让我跑出来玩。我为了你才偷跑出来的。”


    安瑶也不知说什么好:“絮姐姐半夜找我何事?”


    独孤絮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说:“我好久都没见你了,听说你遭遇了好多事,你还好吗?”


    她脸上的担心,倒不像是假的。安瑶思及来这儿之后的遭遇,先是婚宴,火灾,宫秋,妖刀,发生了太多事,她的心境与一开始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但说出口来,却只有两个字:“还好……”


    “那就好。”独孤絮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用脚在地上画圈,过了好一会,她才突然说:“阿瑶,你果然还对宴羽……”


    “没那回事!”安瑶也不知对多少人解释过这件事了。别说她根本不喜欢宴羽,就是喜欢,也不可能去染指一个已经有道侣的人。


    岂知独孤絮脸上突然泛起潮红,很高兴似的,拉住安瑶的手说:“那,那就是说,我有机会?”


    安瑶把手抽回来:“絮姐姐,你是在开玩笑吧?”


    独孤絮看她脸色不好,赶忙道歉:“对不起,我……我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想把我的心事说给你听。要是你不喜欢,当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重新来过……”


    独孤絮是仙门中有名的大家闺秀,白天在人前进退得体,对安瑶的那几句调戏虽然有些逾矩,却也是半真半假。安瑶本以为她只是开开玩笑,但看她现在这么个卑微的样子,倒有几分真心。


    可是不行,她不能给人无谓的希望。


    “絮姐姐,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你这么好,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就不要执着于我这种名声极差的纨绔了。”安瑶说得极生硬。


    独孤絮听她说了这几句,眸子里就漾起了水雾。似乎是没想到自己明明还没有说开,就被拒绝得这么彻底。她眼眶里满盛着泪水,十分哀怨地看着安瑶,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扭身逃出了小院。


    安瑶看她这个样子,内心的负罪感都快要爆棚了。


    把女孩子弄哭了。


    虽然她是个怪人,但看样子对自己也是情真意切。可是她喜欢的,应该是书中的那个施安瑶,而不是自己。也许书中后来的她会突然反戈,也是因为不愿意看施安瑶再堕落下去。她手刃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该是何等的痛心。


    比起那种痛苦,还是失恋,比较能承受得住吧。


    第二天,试炼大典在清石湖的祭坛上举行。


    祭台下站满了人,因为不论有没有资质的人都可以去观礼,很多附近的百姓也去凑热闹。世家子弟其实只有一百多人,此时熙熙攘攘聚在坛前,听清石岛家主独孤满宣布试炼事宜。


    安瑶站在中央,看前面的独孤絮,她依然光彩照人,一点看不出难过,这才放心。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