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妇◎

    住在一号楼306房间的许先生和元女士是一对年轻夫妇, 他们在人间界短居,正要回云梦荒泽。他们在论坛上看到通道旁边明珠酒店开业的消息,索性就订了一晚准备玩一下, 再等第二天回九界。

    夫妻俩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第二天上午退房时两个人都觉得这一晚上还是非常值得的。

    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许先生和元女士一前一后的往外走。

    就在这个时候, 变故突生。

    元女士忽然感到自己的肚子像是被什么人给狠狠踹了一脚, 她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怎么了?” 许先生手足无措的问,眼睛睁大, “不会是要生了吧?”

    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元女士痛到话都是从牙齿缝里面挤出来的,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滴下来, 她紧紧的抓着许先生的衣服:“……我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但是好痛啊!救命!快救救我!”

    “你别急……” 许先生想起来他们现在是在酒店, 赶紧飞奔过去打电话给酒店的总务中心。

    也就是雀雀所接到的那一通电话。

    “您是说您太太要生了?”雀雀意识到发生了大问题, “ 好的,您别急, 我马上让人过去查看。”

    她迅速回忆起昨天拿到的入住客人资料,住在一号楼306的两位客人登记的信息应该是人类。

    “我会先帮你们拨通120……不需要?先生, 您确认不需要拨打120吗……明白了,您是要去超管局的定点医院对吗?”

    “好的, 我先帮你们联系那家医院, 另外我已经通知附近的工作人员前往。”

    挂掉电话,雀雀立刻把这件事情上报给自己的顶头上司罗雅,着重提到:“这两位客人登记的种族都是人类, 但是他们却坚持只去定点医院。”

    如果客人是妖族的话,那雀雀还挺能理解这个决定, 妖族生产的时候一般会恢复原型, 它们是没办法前往公开的人类医院生产的, 一般是去超管局的定点医院或者是回九界。

    但这位客人是人类,其实并没有这些限制,这让雀雀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罗雅听了之后也觉得棘手。306房间的客人当时就是她的重点关注对象——身为资深的酒店从业者,遇到像是孕妇或者是高龄老人之类的客人,是都会下意识的调高他们的风险等级,让客房服务员时刻警惕,万一出现什么意外,立刻送医。

    她记得印象中那位女士肚子并不是很大,可能也就是四五个月的样子,难道是早产或者是先兆流产?

    那事情显然就更糟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急匆匆的赶出办公室,正好遇到风萧萧。

    罗雅把这件事情一说,风萧萧道:“ 那我和你一起去。”

    她怕罗雅搞不定。

    她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306。

    一进去,就看到那位元女士躺在床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看上去身体已经非常的虚弱,而她老公许先生正紧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不停的安慰她。

    罗雅整个人的心都沉了下来,这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小状况。

    她严肃的道:“许先生,这种情况是必须送医院去的!不能再犹豫了!我们已经帮你们联系了超管局的定点医院,但是那家医院距离比较远,我个人建议你……”

    元女士闻言惊叫起来:“不!我一定要去那家医院!”

    罗雅还想再劝几句,风萧萧对她摇摇头。

    她站了出去,锐利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视一圈,开口道:“两位,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还隐瞒着没说?比如……” 她朝着病床上的元女士抬了抬下巴,“这位女士,真的只是个普通人类吗?”

    从一进门,她就察觉到了某种不妥。但奇怪的是,她也看不透这个女人的真实。

    许先生的背影一僵,元女士开始小声的啜泣起来。

    风萧萧额头跳动了两下,她眉毛挑起,凉凉的道:“我是这家酒店的老板。如果你们把情况坦白说出来,我们还可以一起想一下对策。但你们不说,后续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酒店可是不承担责任的。”

    罗雅清咳了一声。

    风萧萧装作没听见,这两夫妻一看就是没怎么经历过事情的人,对待这种性格不果断、瞻前顾后的人就是要狠一点,逼他们做出抉择,他们才会往前走一步。

    果不其然,她摆出了鲜明的态度,这对年轻夫妻犹豫的对视一眼后,元女士朝她老公点点头。

    许先生咬牙道:“她……我太太是鱼妇。”

    罗雅茫然:……渔夫??打鱼的那个渔夫吗?

    风萧萧却听懂了,她吁出一口长气。

    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大荒西经》上如是说:“ 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①

    她知道九界有一种秘术,在人将死却未死之时,在北风刮起、天降大雨之时于云梦荒泽中寻找到一种特殊的鱼,趁这鱼化形之际,将人的灵魂托寄在鱼的身体内,便能使这个人死而复生。

    据说上古圣人黄帝的曾孙颛顼就是靠这个秘术死而复生。

    而活过来的这个人……或者说是这种生物,就被称为鱼妇。

    眼前这个女孩子看上去年轻貌美,和普通人类无异,没想到竟然会是传说中的鱼妇!

    “我夫人从小就生有疾病,家中长辈为她实施了此秘术,她才得以活下来。” 许先生语带惶恐,简短的解释了几句,他求风萧萧:“鱼妇本就是半生半死,生下来的孩子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我们无意中有了他,本来是想要回九界找人把这个孩子给打掉的,没想到她今天就发动了。求求你,救救她!”

    这个时候,床上的元女士尖叫起来:“原来你是在骗我!我说了,我要留下这个孩子!不管他是什么样子!”

    原来两人还没有对此达成统一。

    可能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加上腹中的疼痛,元女士的身体在她尖叫之后就出现了某种可怖的变化——她的身体的一半逐渐的变成了鱼的形状。这一半并不是指均匀的左边或者是右边,上面或者是下面,而是脸上泛起了鱼鳞,手臂成为了鱼鳍,脊背上冒出了突刺出来的鱼骨。她就像是人和鱼的糅杂体。

    整个过程和视觉并不如传说中的美人鱼和鲛人那般美型。

    元女士再度尖叫起来,她飞速的拿起自己身下的枕头捂着自己的脸,激动无比:“你走开!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让你看到我现在的这个样子!”

    她痛哭出声。

    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老公许先生。

    许先生扑了过去:“你不要激动……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是爱你的……”

    “你走开,我不要看见你!”

    风萧萧受不了的叹口气,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她果断的出手把许先生给提拎到了门外,粗暴的关上了门。

    罗雅在一旁被这个猝不及防的变身过程直接看呆了,一时之间也没管自家老板的暴力行为。

    “女士,我有一个建议。”风萧萧冷静而快速的说,“我虽然不是很懂鱼妇的生产过程,但从典籍来看,这个种族毋庸置疑是喜水的。”

    元女士弱弱的点了点头。

    “这样,我们酒店有一个温泉区,引入的水源是来自于云梦荒泽深处的天然灵泉,应该会适合你。我先把你搬运到那里去,然后直接让定点医院的医生过来,你们也可以立刻通知家里人,让他们赶紧从九界来这里,您看可以吗?”

    她对元女士的语气和态度要温柔许多,而且建议听上去也非常的靠谱。元女士顿时觉得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眼泪汪汪的点头。

    风萧萧这才松了口气。

    她们找了服务生把元女士带去了温泉区,好在整个温泉区虽然还没有建完,但是灵泉早已经引了进来,立马就可以用。

    这一招应该还是有用的,泡在灵泉水里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元女士腹中的剧痛就缓和了不少,也恢复成了人身的模样,只是身上还留有一些鱼鳞。超管局定点医院的医生也过来了,给她做了一个详细的检查,确认元女士和腹中胎儿没什么问题之后,夫妻俩继续恢复了你侬我侬的状态。

    风萧萧吁出长长的一口气,处理这种事情可比打一架要复杂多了。

    她拍了拍罗雅的肩,以示安慰。

    罗雅这次做得很不错,第一次见到有超凡生物在自己面前大变活人,虽然有些害怕但是后面还是镇定的帮她处理了全程,这份心理素质可以的。

    罗雅刚刚是强撑着,现在一股气懈下来,才觉得自己双腿有些发软。

    她感慨道:“看来不管在哪里,女性的生产都是一件九死一生的大事。”

    她坚定了自己不婚不育的想法。

    “谁说不是呢?”风萧萧看着温泉里泡着的元女士,悠悠道,“尤其,她是寄生在鱼的身上,等于剥夺了那条鱼的灵魂让自己得以存活。焉知,怀孕对她来说,是不是鱼的报复呢?”

    所以她不能理解这个女人一定要留下胎儿的愿望。

    难道这才几个月孕育出来的母爱就那么的强烈和盲目吗?

    罗雅听得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待她们回到位于九楼的休息室之时,这件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酒店。这也可以看出,不管是在哪里,八卦的速度永远是传播得最快的。

    元女士和许先生的家人来得非常快,果然如风萧萧所料,这俩就是九界常见的修二代,年轻不经事,但是家世好。有了家人在就感觉有了主心骨,很快他们就商议好对策,决定把元女士接回到云梦荒泽修养。临走的时候他们给酒店留下了一笔不小的谢礼,包括品相很好的灵石和一些天材地宝。

    风萧萧全程都没有出面,她站在酒楼的云廊上正巧看到他们通过红桥前往空间通道。

    公输远看着这对夫妻的身影,有些羡慕:“世家子弟里面可很难看到感情这么好的人。”

    凌默皱起眉,敏锐的抓住了他话中的隐含意思:“九界也和人间一样流行联姻吗?”

    “别把那里幻想成是什么太美好的地方。”公输远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就像是云梦荒泽,有一些地方还存在着奴隶制,你敢相信?”

    凌默微不可查的把肩膀挪到了一边,正巧被风萧萧看到了,她有些好笑的想,这家伙其实是有些洁癖的,不喜欢别人碰他,她早就发现了。

    她冷笑一声,对公输远道:“有什么好羡慕的呢?明知道鱼妇产子有可能是九死一生,却偏偏让自己老婆怀上孕?做好防护措施是有多难?”

    “而且,现在看着是情深意重,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想?修真之人岁月漫长,会不会忽然有一天他觉得自己妻子真正的形象其实不堪入目?假如他们生出来的孩子不是普通人类模样,他以后会不会觉得有些遗憾?”

    人心易变。

    公输远听得瞠目结舌,但凌默却点头表示认同。

    “你们俩这想法实在是太阴暗了!” 二对一,公输远觉得说不过他们,最后只能痛心疾首的摇头叹道,“年轻人,求求你们阳光点吧!”

    凌默的嘴角弯了弯,他看向风萧萧……

    本来以为她就像是日常爱穿的红衣一样,性烈如火,潇洒如风,但没想到她在感情观上面却如此悲观。

    和自己一样。

    只不过自己是因为个人的经历,那她,又是因为什么?

    风萧萧察觉到他的眼神,挑了挑眉。

    凌默垂下眼,收回目光。

    他今天是过来道别的,他要和杨文昊一起回魔都处理一些事情。他和风萧萧约好,等下次从魔都过来便一起去九界。

    他的事情,也拖得着实有些久了,风萧萧明白。而且这段时间明珠酒店的开业,凌默尽心尽力,连一贯对着他喜欢挑刺的风萧萧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

    凌默走了之后,李小希考完试回来了。

    她大学的专业并不是很好找工作,父母索性就让她回来考公务员,觉得铁饭碗比较有保障,女孩子工作稳定,到时候还更好找对象。

    不过,即使是考公,她的专业能够报考的岗位特别少,就那么两三个,李小希其实不是特别喜欢,觉得工作内容无聊而且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头。但那时候她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没想到自己会阴差阳错的去了明珠旅馆。

    在明珠旅馆的两个月对她的锻炼特别的大,别看只是一个前台的位置,但是每天接触到不同的人。而且明珠旅馆的客人非富即贵,这段时间李小希也见到了不少世面,见到了更大的世界。

    她倒不羡慕别人多么多么有钱,但是对于孙颖这样优秀的职业女性却很向往,她们让她知道女孩子可以在专业领域也做出不错的成绩。

    所以到了后来,李小希对于考公这件事情其实也不是那么的热衷了——这两个月的工作经历让她对自己建立起了一点点的自信,让她觉得说不定她也能成为一位专业而优秀的职业人士。

    她又重新陷入到了迷茫和犹豫之中。

    考完试出来,李小希好巧不巧的在考场外遇到了自己高中的一位同学,以前坐她后座的一个男生,叫甘翔。

    她想装作不认识,没想到却被甘翔给叫住了。

    “小希!你是李小希吧?”

    李小希站住,转过身去对他露出假笑:“ 哎呀,是你呀,好久不见呀。”

    “是好久不见。他们不是说你考去大城市读书了吗??怎么又回到许城了?” 男生看了看她出来的地方,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来考试啊?”

    李小希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留在大城市上班了呢。也对,你们女孩子嘛,就是要稳定一点。” 男生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现在的公务员可不好考。我已经在那边开始上班了。”

    他指了一下身后的高大建筑,说了一个名字,是许城市一家很有名的企业,大家削破脑袋想要钻进去的那种。

    “我才上了一年班,现在已经是组长了。看看今年部门效益怎么样,如果好的话,可能明年能搞个经理当当。”甘翔滔滔不绝,他觉得自己这么棒,李小希怎么着也要夸几句吧?谁知道对方只是敷衍的恭喜了两句:

    “是吧?厉害厉害!”

    他一梗,继续问道:“老同学,你不会大学毕业后就没上班吧?一心考公?你考哪个单位?要不要我看看找熟人去给你问问?”

    “在上班呢,就在我们镇上。当然不能跟你比。”李小希有些不耐烦了,装作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得先回霄云镇了。咱们改天再聊啊。”

    甘翔说要请她吃饭,被她婉拒了,然后赶紧跳上了出租车。

    在车上,李小希这才忍不住的翻了个大白眼。

    甘翔在高中的时候曾经追求过她,但是李小希最见不得他平时那幅得意洋洋却爱吹牛逼的样子,因此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被拒绝的时候男生还摆出一副你没有选择我迟早会后悔的样子,把她着实给恶心了一番。

    高中毕业后两个人也再没有了交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

    李小希不用动脑子想都能知道,现在甘翔估计真的会觉得:看,你高中的时候没选择我,现在后悔了吧?

    换成以前,她可能会很介意这个事情。但是现在却无所谓了,眼界不一样了。

    回到镇上面,胖叔和胖婶儿都问她考得怎么样。

    “应该考得不错吧?” 她想了一下后说。

    “那你这丫头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 胖婶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没考好呢。”

    李小希嘿嘿的笑。

    第二天,她早早的就去了明珠旅馆。

    一进门,清新的空气袭来,是特别熟悉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变得元气满满,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她回来啦!

    露出笑脸和每一位客人道早安,然后回到前台的位置上把自己留下来的一些工作全都检查了一遍,看了一下平台的预订后台,又处理了一下客人的退房要求,就这样一直忙到了中午。

    吃完饭,风萧萧才出现。

    现在三楼正在装修,也不知道老板住哪儿?不过李小希知道分寸,也没问。在她眼里,自己这位老板虽然年轻,但本事很大而且带点神秘。她原本还叫她小小姐,但现在都是叫老板。

    “老板好!”

    风萧萧看到她,脸上表情都柔软了不少:“小希回来了?”

    她最喜欢李小希的一点,就是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她都是笑容满面的,让人立刻就觉得心情很好。

    这也让风萧萧打定主意想要留下她。

    和她寒暄了几句之后,她直入正题,对李小希说,如果她愿意留下来的话,那这一整间民宿都可以交给她管理,把她提拔为店长,工资提升到6000,包两餐,每一季的奖金另算。

    李小希听了之后显然有一些愣。

    这个条件可以说是很丰厚了。就算是她考进了公务员,基础岗位,可能好几年都只能拿到三四千的工资。

    风萧萧见她没反应,脑子里闪过当时在上海面试的时候凌默的那些表现,她眨了眨眼,斟酌了一下:“虽然明珠旅馆现在还只是这么一间小民宿,但是,后续它也有可能会变成大酒店的嘛……”

    她又不能明着对李小希说,只能暗示。

    唉,这种事情就应该让凌默来。

    好在李小希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她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风萧萧道:“ 老板,我先考虑一下好吗?”

    条件虽然很好,但她想要想清楚。她不想再和以前一样,听别人说啥就是啥了。

    风萧萧松了一口气:“ 当然可以,你慢慢考虑。”

    午后,李小希溜进厨房找乌小朵。

    厨房里有一个后门,打开之后就是旅馆的后院,有一片小空地,乌小朵很爱在这片空地的椅子上晒太阳,非常清静。有的时候,李小希和会他一起在这里发呆。这个旅馆里面,她和乌小朵相处得最多,关系最好。

    好到乌小朵看到她之后竟然不会再脸红。

    她走过去时,发现乌小朵一脸的忧郁之色。

    “怎么了?”她关心的问。

    难道是自己没在的这两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乌小朵看到是小伙伴过来,轻叹一口气,垂头丧气的道:“也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啊。”

    他果然是最没有用的一朵小乌云。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鱼妇的故事并不温馨。PS,提前改好就提前放出来啦。

    ①出自《山海经》,不过我略微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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