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芒感觉,自己做了一场痛苦的噩梦。


    梦中,父母还有弟弟,九莲村所有的村民,都被山匪害死在村里。只有瘸子带着她拼命地逃,然而没多久,瘸子就倒在她的面前,再也不会醒来,只剩她一个人往前跑。


    她步履蹒跚地跑啊跑,在雪地中摔倒好几次,被山匪追上,脊背重重地被刀砍中,疼得要命。她挣扎爬起身继续跑,没命地跑,全身上下都在疼,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儿。


    直到最后,晕倒在茫茫雪地中。


    “唔……!”白芒喉咙痛苦地痉挛一下,她睁开眼,猛地坐起身,背上立刻传来一阵撕裂的疼。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陌生的小屋,她坐在床上,被窝松软舒适,炉火很暖。旁边是一张木桌,上边摆着一把匕首,尽管匕首上的血迹已经被洗干净,白芒还是立刻认出来,那是她从山匪手中抢来的匕首!


    直到昏迷,她都一直把匕首握在手中。


    而此时,她之前的衣物已经被换下来,现在穿着宽松的里衣,低头往下看,能看见肌肤上包裹的层层绷带,背上的伤也还在疼。


    白芒哆嗦一下,呼吸都变得急促。不是梦,不是噩梦……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她茫然地睁大眼睛,想哭,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白芒顾不上脊背的伤,下意识抱着被子怯怯地往床角缩了缩,警惕地看过去。


    推门而入的不是山匪,而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姿纤细娇小。她穿着一身似火的红裙,发髻上绑着红发带,精致小巧的瓜子脸,一双灵动的琥珀色眸子在长睫毛遮掩下眸光微闪,明眸皓齿,宛若流光。


    白芒自小在山里长大,还从未见过,长得如此漂亮的姑娘。


    但用“美若倾城”一类的词来形容她并不合适,少女的美要更稚嫩、更灵巧一些。


    偏偏少女那双杏眸微微眯起,带着浅笑,却又透着股很浅很浅的寒意,让白芒感觉害怕。而她左眼眼角长着颗黑色泪痣,更显她气质近妖。


    与少女对视的那一瞬,一阵细微的麻痒感从白芒脊背蔓延到全身。甚至面对山匪时,她都没这么怕。


    “呀,你醒了。”少女端着一碗药,随手将药扔到桌上,没有一滴溅出来。


    她眉眼饶有兴趣地弯起,径直走到床边,打量白芒。


    白芒却更怕了些,她感觉少女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她蜷在被窝中,往后躲,身子轻微地抖。


    还没躲开,下巴一下子被捉住了,很用力,根本挣不开。白芒稍微动一动,就感觉下颌被捏得很疼。


    少女身上有一股很浅很浅的异香,是很蛊人的气息,让白芒想到书本中看见的身姿妖娆、勾人心魄的异域胡姬。


    “呜……”她不敢动了,喉咙里发出一声可怜的嘤咛。


    白芒被迫仰起头,和少女对视,眼睛无措地轻轻眨着,眼眶红了,眸中覆盖上一片朦胧雾气。


    “这么怕我呢?”少女笑出了声,手上动作更用力了些,在白芒娇弱的脸上留下红色的指印,“真是小白眼狼,我可救了你的命。”


    少女的声音很清脆,像是银铃一样悦耳,只是她的语气,总让人觉得怕。


    少女笑着打量白芒,继续道:“我看你晕倒在雪地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你搬到客栈里来,给你包扎伤口。还四处找大夫给你开药,没日没夜地守着你,给你煎药喝,整整守了三天三夜。”


    “结果呢?你一醒来,对我就这态度,可真是让我伤心呢。”少女脸上,却看不出半分伤心的情绪,只有戏谑的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


    “我……”白芒想张口说话,可是下巴被捏得很紧,只艰难发出一个音节。


    少女猝不及防放开她,白芒埋头,不适应地咳嗽好几声。再抬头时,少女已经把药碗递到她面前,苦涩的药香四溢,闻着就让人反胃。


    白芒母亲是做大夫的,白芒知道良药苦口的道理,她接过药碗,双手捧住,声音细弱蚊蝇:“……谢谢姐姐。”


    “我叫桃羽。”少女轻佻笑着说。


    白芒颤抖一下:“谢谢桃姑娘。”


    “啧。”


    还是刚才那声软绵绵的姐姐才好听,桃羽笑容古怪,不再出声。


    白芒埋头安静抿着药,她看着药碗里自己的倒影,注意力从少女身上移开,目光一点点失去神采。思绪一停下来,她就不自觉回想起村里的惨状,胃里随之翻江倒海得疼。


    桃羽坐在桌旁,轻笑着打量白芒。


    眼前的小家伙瑟缩地抱着药碗,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双手发发抖,眼里也满是朦胧水汽,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是,又偏偏没有一滴泪落下来。


    其实桃羽大概猜得到,白芒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是在三日前的夜晚看见白芒的。


    一片漆黑的山林中,白芒穿着一身鹅黄撒花裙,在月光覆盖的皑皑白雪上拼命奔跑,就像是一颗轻盈跳跃的光点。那么惹眼,想不注意到都难。


    白芒有内力在身,又会轻功,估摸着是哪个小门派的弟子,被仇家追杀。


    至于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坠,上边刻着暗纹,只有在月光下才看得清。白芒昏迷的这几日,桃羽无聊时将玉坠拿在手中仔细观察过,暗纹刻的是地图,暗纹指向的地方,很有可能藏了门派的秘籍宝物。


    武林正派之间,为了秘宝大打出手甚至灭门之事,桃羽见得多了。


    那些自诩正派的江湖人士,表满满口仁义道德、江湖信义,暗地里烧杀掳掠、背信弃义的事儿做得可不少。


    “呵,虚伪。”桃羽轻飘飘地笑。


    她捡到白芒时,小家伙都昏迷了,还紧紧握着一把沾满血的匕首。桃羽仔细检查过白芒身上的伤,是被砍刀砍伤的,想必匕首上边,沾的是仇家的血。


    桃羽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救下这小家伙,或许是当时觉着有趣,顺手就将她拎回来了。


    毕竟小家伙长得好看,放在身边看几日,也足够养眼。


    ……


    白芒毫无知觉似的,硬生生小口小口地喝完一大碗药,表情都没变过,呆滞到麻木。


    “小家伙,你叫什么?”桃羽伸手抢过药碗,随手往旁边一扔,手指不经意般捏了捏白芒的脸颊,把白芒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唤回来。


    白芒回过神来,抱紧膝盖:“白芒。”


    小家伙声音软得可怜。


    “白天的白,光芒的芒?”


    “……嗯。”


    “不错的名字。”


    桃羽兴趣来了,捏着白芒脸颊的手指一用力,把她疼得软糯糯呜咽一声。


    桃羽松开手时,白芒脸上多了一块红印。白芒皮肤本就娇嫩,刚才下巴上的红痕还没彻底消散,她的表情也是怯生生的,尤其引人怜惜。


    桃羽却没有一丝半点儿怜悯之心似的,眉眼弯得更盛,笑着问:


    “小白芒,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她的手指掠过白芒纤细的脖颈,停留一瞬。桃羽下意识想,只要她稍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捏段她的脖颈。


    明明桃羽什么都没说,小家伙敏锐察觉到她想法似的,可怜兮兮地哆嗦一下,脖颈间细嫩的皮肤变得冰凉。


    下一秒,桃羽指尖离开她的皮肤,勾起吊着玉坠的细绳,将绯色玉坠抛进手中,细细把玩。


    “这玉坠,是你师父给你的吧?”


    白芒怔怔眨眼,摇头。


    桃羽见她否认,还以为自己猜对了,继续轻笑道:“你的轻功步法轻巧,犹如走在云端,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踩在五行八卦阵法上,有些类似于武当的流云步,但又不完全一样。”


    “至于你小小年纪就有四重内力,手上却没有刀茧剑茧。”说着,桃羽扔开玉坠,去牵白芒的手,翻开手心。


    白芒小小的手掌张开,她年纪小,骨架还没长开,手指已经有了修长纤细的趋势,宛若青葱。手掌上边有伤,是前几日白芒摔倒在雪地里蹭到的,忽视伤口,能看出她皮肤白皙如雪,娇嫩得仿佛一碰就会碎。别说茧子了,连干过一点儿活的痕迹都找不到。


    白芒看着自己的手,还有覆在她手上,桃羽的手指——同样的修长漂亮。


    她听不懂桃羽在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想,桃羽的手很暖,不像她,是冰凉的。


    桃羽继续道:“你修的应该是内功,目前从未接触过外功功法。这一点,也和武当八卦拳法一脉相同。”


    “所以,让我猜猜,你的师父应当是武当弃徒吧?”桃羽拉长声音,慢悠悠道,“你师父脱离武当后,自个儿开宗立派,没想到遇到昔日仇家找来,宗门陷入灭门危机里,不得不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你身上,让你戴着玉坠逃跑。”


    桃羽单手勾起桌上茶壶,懒散给自己倒杯茶。


    她自信猜得八九不离十,正等着小家伙用惊诧又崇拜的眼神看她,等了好一会儿,却只等来一声无比迷茫的:


    “……啊?”


    白芒睁着眼,睫毛迷惑地上下颤啊颤,漂亮的小脸蛋上写满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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