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早早地,院中由人领来几个陌生的脸孔,个个规矩严谨,相貌平庸但都做事麻利,苏柔只不过出门赏景散心的功夫,这几人就利索地帮助揽月阁的宫女太监做完几件琐事。
待苏柔进屋坐下,一个身材壮实的宫婢领着那几个陌生面孔,向前对她欠身行礼:“奴婢香云,见过玉贵嫔。”
苏柔客气地向前扶起她,看来这群人是以香云为首的,明知故问地温声道:“你们是陛下派来的?”
“回主子的话,奴婢几个一共六人,奉陛下旨意,调来揽月阁做事,伺候玉贵嫔主子。”
苏柔听着香云不卑不亢的回话,心领神会,香云虽口中称自己为主子,心中却不一定了。
“你们原是在哪做事的?见你们行事处处妥帖,可见本事不小,来本位这小小的揽月阁,委屈你们了。”苏柔语气绵软,像是真的觉得是委屈了人才般为人着想。
面前的香云听罢只觉玉贵嫔看着温柔,但话语里仿佛温柔藏刀。见玉贵嫔的意思好似不愿留下他们,再镇定的心思也顿时有些慌张,若是被这般宠妃谴走,香云几人恐怕连宫中最下等奴才也可欺凌了。
香云转过脑筋,立刻跪首,行五体投地大礼,表示敬意臣服,俯下身子后:“回主子的话,奴婢等原是在司侍府做事,请主子为奴婢等赐名。”
这赐名也是拐弯抹角地表示服从的意思。
香云这才明白过来,这玉贵嫔不是他们所能“怠慢”的。
苏柔一听这原本还有些高傲的宫女瞬息对自己毕恭毕敬起来,都想为她的识趣拍手叫好起来,不愧是能够在皇上底下做事的人。
也不多为难于他们,皇上底下的人还是有底气高傲一些的。
“香云徧山起,花雨从天来1。香云这名寓意好,也不必另起名字。你们几人都说说自个叫什么,擅长什么,也好给你们安排上事情。”苏柔拨动茶盏中碎花,缓缓说道。
待几人一一回了,苏柔才发话。
“原来你们二人原先都是女官,来了揽月阁,自然不能委屈了你们。襄儿,其他四人安排去东边空着的屋子,香云,香耳二人就和你、惠齐一同住在西边,待遇也同你们一样。”
恩威并施后,香云等人再次俯首行了大礼而去。
“主子,要奴婢几个盯着点他们吗?”襄儿在身后有些纠结地问。
苏柔觑一眼沉思中的襄儿,提点道:
“没这个必要,也不能有这个心思。皇上给的人自然都是好的,瞧他们来了这会儿功夫做的事情也可看出。放心吧,他们那几个心中都有数。不过是心里还有些转不过弯来而已,我们揽月阁上下之人都那么讨喜,他们会很快融入我们,真正发挥他们的作用。你说是吗,襄儿。”
“主子说的是。”
苏柔也不是真的要收服香云几个,毕竟他们是皇上的人,没这个必要。皇帝的人对她太过服帖也不好,只要他们敬着自己,护着自己,就足够了,至于出发点是忠心还是其他什么,没那么重要。
今天苏柔并未去辛贵妃宫中请安,但还是习惯性地在卯时早早醒来,虽是怀了身子,却精神头十分好。襄儿也觉惊奇,只说宫里的水土养人。
苏柔只是轻笑,这就是那玉指空间的功劳了,未怀孕时苏柔一开始并不敢经常使用那空间灵泉,一是怕自己依赖于那神奇之物,懈怠了自身,二也是怕她用后会有什么不好的症状出现。
索性,这玉指空间是真的没什么副作用。
梁锐昨日便和苏柔提起过免去她的请安之事,苏柔心里自然是乐得不去,但面上则惶恐表示不安,怕坏了规矩,言语中还透露出怕招人嫉妒的顾忌。
梁锐自是将苏柔揉在怀里安慰轻哄了一番,只说“全交给朕”。
苏柔面上柔顺地表示全然相信,心中却仍留有警惕。这世上能让苏柔真正全然信任的唯有自己。
梁锐在晨会上难得出现,温声嘱咐辛贵妃、陈淑妃等好好照料苏柔,因为苏柔怀孕才一月余,怕她出什么意外,就免去苏柔前三个月的请安之事,也同时颁布她晋升为玉贵嫔旨意。
话语间皆是对子嗣稀少的感慨,众人虽嫉妒苏柔的受宠却也马上被子嗣二字吸引了注意力。
是啊,苏柔说到底如今的待遇是母凭子贵。
自发对苏柔的种种优待有了合理解释,众妃嫔牟足劲儿想要趁着苏柔怀孕不能侍寝阶段一举夺宠。
但众人却忘了,苏柔未怀孕前的宠爱便是凌驾众人之上。
过了一个时辰后,辛贵妃宫中每日一次的请安晨会落下帷幕。本来因为听闻今日皇上会来到晨会,宫妃们都隆重打扮了,却得到苏柔升贵嫔的消息,看皇上对苏柔这一胎的重视,众人都跟风给揽月阁送来了庆贺之礼。
还有几人约好一起到揽月阁中亲自祝贺,或是试探,或是恭维,或者是随波逐流跟着祝贺。
苏柔这个才入宫不到半年的新人,现在是真真正正一下子踩在了好些人的头上。
在这风头浪尖上,苏柔还是不骄不躁,更得了一些人另眼相看,虽说没有明面上攀附到苏柔身边,可发生什么事情也有了出言维护之人。
这些出言维护的人即使明面上得不到好处,但别人见你为新晋宠妃玉贵嫔出头,私底下会被误认为玉贵嫔一派的人。
要知道宫中的那些宫人都是踩低捧高的主儿,那些在深宫里活得可怜的妃嫔,只能靠着这误会得些好处。
当然,这些人还有个称呼,叫做墙头草。
虽这墙头草没什么看头,在关键时候不顶事,但好在有逞势的作用,有时候这种人多了,也壮观,让人不明觉厉。
不仅有妃嫔探望怀孕的苏柔,同时有陛下与高位妃嫔的赏赐来到。
一时间,揽月阁里热闹非凡。
“皇上赏赐玉贵嫔夜明珠一颗,天山雪莲一只,琅嬛坤宁灯盏一只,火茹璎珞冠两副,福运金簪两支,百褶如意裙十件,宫人十二名。”
“辛贵妃赏赐玉贵嫔百子千孙锦被一条,绢绸锦缎十匹,金丝如意飞仙披帛十二条。”
“陈淑妃赏赐玉贵嫔琉璃祥云簪一支,彩羽莲花镯两只,和田玉吊坠十条。”
……
在苏柔位分之上的妃嫔都赏赐了苏柔礼物,贺礼中规中矩,都是宫中惯用的赏赐物事。
眼见一波又一波的赏赐进了苏柔的库房,坐在揽月阁正堂做客的几个妃嫔眼睛都红了。
苏柔并不在意。
不过,没想到梁锐不仅私底下送了一些宫女太监来,明面上还赏赐了些宫人。
这是真的十分在意,想要护着自己的意思了?
当然,比起晨间来的香云六人,这十二人只是普通的宫人。放在屋外做事,省事许多,宫人也不会太过忙碌,从而乱了条理。要知道,乱则生变。
如今屋内人一下子空闲下来,大家做事按照规矩走,互相之间还能有空闲监督着,这样才能让揽月阁不被人钻了空子,实在很合苏柔的心意。
苏柔交代襄儿安排那赏赐的宫人,也让香云参与在内,由二人共事相互磨合着,苏柔相信襄儿听了她早上说的那段话,会明白用什么样的态度与香云等人相处。
等苏柔一一谢过这些赏赐,坐回正首,见几个来看望的妃嫔都静默不言,眼神里原先的热度都冷却下来。
苏柔知道同在宫中,还亲眼见到别人的受宠,再怎么样都不会冷静,何况若是真的有那般冷静的好头脑,也不会现在还只是不受宠的妃嫔。
苏柔这会儿也不起头说话,只一味低头饮茶,直到一个低位妃嫔开口热场:
“玉贵嫔真是荣宠之盛,妾等拍马不及,妾可从未见过这些珠宝首饰,宫制的首饰就是金光灿灿,妾的眼睛都要花了。”
“是啊,妾也是大开眼界了,妾从小都没见过那么多好东西。”
这一番浮夸的恭维话说完,苏柔也只是淡淡笑着回应,没有接话,端的是悠闲自得。
底下说着话的妃嫔以为依着平日苏柔的好性子,怎么也得有所回敬,哪知就突然冷场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尴尬的气息,众人皆想着这玉贵嫔也不是传说中那么平易近人啊。
苏柔看见底下的人面上浮现忐忑,“咚”一声将茶杯重重搁在小几上,终于开口道:
“本位可不是这么想的。瞧瞧刚刚诸位说的那几句话,实在有违我们的身份。皆是陛下的妃嫔,口中怎么都是些不实夸张的言语。
咱们的皇帝是圣明之君,朝堂上的薛家之事诸位可还记得,就是因为薛家起了贪财之念,才有之后的种种,我们既然作为陛下的妃子,应该以身作则,不慕荣利才是。哪能眼中心中都是金银珠宝。
这嘉奖是因为本位有幸身怀龙嗣,本位感激涕零,愿把今日赏赐之物全捐献给西北旱灾之地。为圣上与腹中胎儿祈福。”
底下妃嫔听得目瞪口呆,被这莫名其妙的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也不知接什么话好,被这么一弄,颇有些战战兢兢起来。
玉贵嫔在众人眼中从来是和气到有些单纯之人,即使前几天打扮地陡然有些气势,也只是让他们感到新奇,羡慕她高出他们一截的美丽。
如今突然间,这般凌厉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敲醒了这些宫妃,对苏柔不由自主更加恭敬,内心处升起点恐惧害怕。
苏柔看着众人的神色转换,心中满意。接下来,对于苏柔十分轻松,送走这一波妃嫔后,苏柔让人将她们送的东西同赏赐之物一同登记入册。
接着,又有苏柔的同届秀女携手来揽月阁探望。
代纯,如今是代常在,送了一对莲花纹饰银手镯。
莲花,莲子,寓意多子多福。
苏柔看着礼物脸上笑意深了一分,先是感谢了一番:
“妹妹你有心了。”苏柔觉得代纯在讨好人上还是十分擅长的,不过身份太低,又有自己这个明珠在前,否则代纯不定会是这届秀女中最出彩的那个呢。
银手镯,有辟邪安神的效果,送给出生婴儿最为适宜,代纯送的早了些,但的确取悦到苏柔了,毕竟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成功出生。
代纯咬唇,眼睛亮晶晶的:“玉贵嫔姐姐,入宫来,纯儿就来了几次,是因为害怕打扰了姐姐,姐姐一进宫就得了千宠万爱,纯儿心里自惭形秽。”
苏柔不置可否,要她说,代纯之所以不怎么来,恐怕是因为她从一开始虽然对代纯很是亲切,但从来没有一次应和她“娥皇女英”的主意,所以之后代纯就不怎么来了。
这会儿知道她怀孕,又殷勤而来,也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苏柔并未接话,而是说起别的话题来,她状似奇怪地问道:“怎么不见你和周小仪一同来。”
与代纯总是影形不离的周宁萱,进宫初封比代纯高,封为从七品小仪,进宫后周宁萱和代纯一开始不知道怎么闹不和了,后来因在同一宫殿的两处住着,渐渐又交好起来。
“我与她宫殿离的近,平日才总是一同来,周姐姐最近不知道忙什么,经常见不到她人影,我也不想整日去烦她,怪不好意思。”代纯翘着嘴道。
苏柔也不细问,敷衍地应付着代纯,转头和孟令春、赵绾仪等人随便聊上几句。
那几人位分虽不高,却都遥在代纯之上,代纯只好把未出口的话塞回嘴里。
孟令春早已没了刚进宫的跋扈之气,约莫是宫中有比她更嚣张无脑的丽修仪,也许也是她这一款的确不得圣心,无奈默默无闻起来,不过她家世好,在宫中生活还算滋润,没人为难于她。
大抵是苏柔从前还算帮过孟令春,且两人也算“不打不相识”,两人竟然交谈的十分融洽。
赵绾仪最为自傲的容貌没能让她在后宫如鱼得水,所以总是蔫蔫的,觉得众人都在笑话她,平日里也只和闺中手帕交孟令春来往。这会儿看着苏柔交谈的精致侧脸,却也不自觉有了羡慕的情绪,同是容貌姣好的美人,也不知苏柔是怎么让皇上对她十分上心。
苏柔见过几波人后,觉得今天热闹也够了,就吩咐襄儿,来了人只管打发了就好。
索性那些位分比苏柔高的妃嫔不会降低身份来揽月阁探望她。
正要回内室休憩时,惠齐来报:“瑛贵人来了。”
苏柔没有犹豫,径直走出内室屏风迎接:“姐姐来了啊。”
请苏姚坐下后,微微侧过身子,扶额揉揉眉心,回首坐下,脸上仍挂着温柔神色:“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苏姚也是有眼色的,见苏柔脸上残留疲惫,语气缓和地出声:“你既然累了,先去歇歇,我就是来送个贺礼而已。”
“既然姐姐这么说,那我可不客气,是有些累了。”苏柔大大咧咧作出不见外的样子,让苏姚自己选择可以在揽月阁里四处逛逛。
苏姚颔首表示赞同。
苏姚被襄儿领着在揽月阁的院子里散步,环顾四周,院落的草植种类多样新奇,且都被照顾妥当,想来司宫府没少来这边照料。
想起自己每次催青叶跟司宫府要定例内的冰块都推三阻四地拖延,而揽月阁这边冰块都多的浪费,毕竟苏柔刚怀了孩子也不适合用太多冰。
想起来的路上看到陛下的赏赐,众妃的赏赐,听说陛下把最看重的胡太医叫来专门照看苏柔这一胎,种种珍视的态度令人无法不嫉妒啊。
苏姚内心有点不舒服,绞着帕子硬是压下那股浮躁之气,撑着自己的体面离开了。
晚间。
苏柔拿来入库的手册查看,瞄到瑛贵人那一栏上写的如意和田玉佩。
襄儿端过安胎药递给苏柔:“奴婢瞧着瑛贵人同以前大不一样,”
苏柔挑眉:“哦,哪里不一样?”
“奴婢不好说,只是,瑛贵人以前在府里还有些青涩,现如今看着好像更加沉静了些。”
是啊,苏柔心中默默回道。
苏姚是变了许多,苏柔今日虽然没招待她,但还是仔细看了看苏姚,是有些脱胎换骨之感,若说之前那个总是淡然,却还是透着一股孩子般的孤勇之气,现在这个,是更加沉稳了些,也比从前多了些圆滑。
要苏柔说,这样的苏姚能够更好地融入这后宫,但恐怕却失去了那份不怕一切奋勇不顾的那口气,泯然众人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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