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你是真的把骨灰扬了么?”
徐斯量迅速下楼走到南妄身后,怔愣地看着漫天飘散的碎屑,一阵凉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又在霎时间直冲大脑。
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麻。
听见他的声音,南妄整个人一僵,随后才慢吞吞地转过身,看向徐斯量,沉默须臾后终于面不改色地开口了:“你回来了?”
他说的话和现在做的事毫不相干,语气从容又泰然,仿佛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徐斯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动了动唇,压抑着心底的怒不可遏,又不可思议地问了一遍——
“所以……”
“你是真的把骨灰扬了么?”
“是不是?”
闻声,南妄看着他,眉眼间透出一股罕见的淡然:“扬了啊。”
说完,他顿了顿,又继而道:“我不想变成任何人。”
“更不想变成你那个所谓的前男友。”
听他泰然自若地承认了,徐斯量绝望地闭上了眼。
两人之间的气氛倏地陷入无边的沉寂之中。
漫天飘散的碎屑随风凌乱地摇摆着,无一例外地告知着徐斯量,他殚精竭虑想了两年的事情,就在几分钟前,功亏一篑、被粉碎得彻彻底底了。
而且还是南妄亲手粉碎的。
徐斯量双目无神地看着空中的碎屑,想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而站在他对面的南妄看着他的动作,却漠然地问了句:“你在可惜么?”
听见他的话,徐斯量倏地回神,呆滞地看向南妄。
此刻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南妄一样。
他根本没想过南妄能狠心到这种地步。
他以为南妄反复和他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徐斯量怔怔地看着南妄,动了动唇,声音哑得出奇:“你……”
他想说点什么,然而所有话却跟堵在嗓子眼一样,上不去,也下不来。
“我知道你想说我。”南妄从容地走到徐斯量面前,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沉声道:“你想说我任性,无理取闹,只知道给你添乱,让你的努力毁于一旦。”
“但我也和你说过,不要去拿他的记忆碎片回来。”
“徐斯量,我说得很清楚,如果你把它拿回来,我就把你前男友骨灰扬了。”
“这些我都警告过你,可你呢?”南妄微微弯下腰,直勾勾地和徐斯量平视着,面无表情地低语道:“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说话的时候,他把手伸进徐斯量的裤子口袋,慢悠悠地将那枚记忆碎片拿了出来,不咸不淡道:“看吧,你还是把他的记忆碎片拿回来了。”
说着,他把记忆碎片放到徐斯量眼前,语气缓慢又轻飘:“所以,你怎么能怪我说话算话呢?”
闻声,原本半垂着眼的徐斯量终于缓缓抬起眼。
一道耀目的光率先映入眼帘。
那是记忆碎片反射出来的光。
那枚缺了一个角的记忆碎片,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璀璨夺目。
徐斯量目光空洞地盯着那道闪耀却又刺眼的反光,眼底逐渐泛红。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睛开始发酸发痛、甚至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了,他才轻轻闭上了眼。
在他闭眼的刹那间,在眼眶里打转许久的泪珠终于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被灯光照耀后的眼泪也同样亮晶晶的,和那枚记忆碎片不相上下。
站在他面前的南妄显然没想到徐斯量居然会这样,登时被吓了一跳,错愕许久之后顿时慌了。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一切被徐斯量责怪的准备,是打是骂他都认了,但这道防线却在此刻轰然崩塌。
他哑然半晌,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要帮他擦眼泪,于是笨手笨脚地伸出手去碰他的脸颊:“不是……徐斯量你……你别……”
“——你他妈的。”
然而徐斯量却猛地挥开他覆上自己脸颊的手,怒不可遏地看着他,难得失态地爆了句粗:“你他妈是疯了吗?!”
“我想尽办法帮你复活,想让你变回人,不用再躲躲藏藏地待在人界……”
“结果你呢?!”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他指着盒子里所剩无几的骨灰,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南妄,哑着声音一句一句道:“所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是么?”
“说话!”
“我也不想这样的!”南妄狼狈不堪地吼道。
他看着徐斯量这副样子,心就像被攥成一团一样,生疼无比。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想让时间倒流,不用太远,只要倒流到十分钟之前,他就可以不用让徐斯量这么难过。
可是骨灰已经被风吹得所剩无几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沉默半晌,他实在想不出办法能安慰徐斯量,最后只能生硬地开口解释道:“我不在乎有没有人身,我也可以永远当鬼,反正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复不复活我都无所谓,但我就是不想变成你前男友的样子。”
顿了顿,他还不忘将以前徐斯量哄他开心的话搬出来,抿着唇别开脸,沉声道:“之前你自己也说过的……我让你把冥婚线剪了,你不干,你说你不在乎我是鬼,就想和我在一起。现在我自己都不在乎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生我的气?”
闻言,原本眼底黯淡无光的徐斯量,忽然转过眼看向他,气极反笑。
他双目泛红,一把抓住南妄的衣领,苍凉地勾起嘴角。
明明他唇边带着笑意,但眼底却满是震怒:“对,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我他妈就该早点让你滚蛋去投胎,放过你也放过我!”
话音一落,他甩手一把推开南妄,嘴唇轻颤,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指着南妄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却只是动了动唇,一言未发。
南妄怔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显然没料到徐斯量会发这么大的火,只能呢喃地喊着他的名字:“徐斯量……”
“别他妈叫我了!”向来从容不迫的徐斯量难得崩溃到失态。
他从来没有觉得一件事能脱离掌控到这种地步,南妄算是狠狠给他上了一课。
徐斯量心里堆积的震怒险些吞没了他的理智。
他有一瞬间真的想告诉南妄,你生前就是我男朋友,你扬的是你自己的骨灰。
然而在他想到那些被监管环所吞噬的鬼时,他又把这些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最后这些滔天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只能抓住南妄的手腕,举到他面前,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因为什么监管环,我早就想告诉你,你到底做了什……”
正说着,他的视线从南妄的指节上轻扫而过,却在看见此处空空如也的时候倏地一滞。
他错愕地看着南妄空无一物的手指,哑然良久才怔怔道:“你戒指呢?”
“什么戒指?”南妄就跟个提线木偶似的任凭徐斯量摆弄,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徐斯量的脸色。
现在被徐斯量这么一问,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如实小声坦白道:“上次在监管局的局长办公室不小心弄掉了,沾了灰我就没再戴了。”
顿了顿,他慢吞吞地问道:“那个戒指怎么了?”
然而话音一落,徐斯量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命运戏耍的傻逼,忙前忙后那么久全是徒劳。
而他面前的南妄见他瞬间变脸,心道不妙,正想问问徐斯量那戒指和监管环都是些什么东西,就见徐斯量猛地甩开他的手,就像是终于甩开了包袱、可以肆意发泄了似的。
接着一个吊坠就迎面摔过来,朝他身上一砸。
南妄被吊坠的尖锐的裂痕划破了眉梢,忍不住闭了闭眼。
下一瞬,他就听见一句足以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的话轰然炸裂于他耳畔——
“南妄,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
弄断了冥婚线的徐斯量失魂落魄地走在华都街头。
冥婚线一旦断了,鬼倒是没什么影响,可人轻则灵力顿失,重则阳寿折损。
徐斯量不知道自己阳寿有没有折损,倒是立刻就感受到了自己灵力消散的迹象。
但兴许是他本身灵力并不弱,遇到这种情况,灵力消散得也比其他人要慢一些,算不上顿失的程度。
所以他临近灵力彻底消散前,还能听见南妄的声音。
只不过任凭南妄怎么跟在他旁边求他把红绳系回去,他都只是沉默地推开他让他滚。
“徐斯量……”南妄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徐斯量身后,捏着那根断了的红绳,低眉顺眼地小声道:“你戴回去吧……你把它弄断了,你的灵力会没了的。”
“徐斯量,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了……”
“你灵力没了,你就看不见我了……”
“徐斯量……”
“你别不要我……”
然而徐斯量却只是漫无目的地继续朝前走,恍若未闻。
走着走着,迎面吹来的风就像是把身后的声音吹散了似的,他发觉回荡在自己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小。
眼前的视线也愈发模糊。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自己浑身有一种血液被抽离的感觉,令人发颤的凉意侵袭入骨。
下一瞬,他的头也开始阵痛,双腿发软,连耳畔都只剩下无尽的轰鸣声。
他听不见南妄的声音了。
察觉到自己的灵力可能真的消散了,徐斯量拖着狼狈的身体堪堪停下脚步,轻闭着眼微仰起头,对空中轻拂而过的晚风呢喃道——
“南妄。”
“我累了。”
“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
等徐斯量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
陶成顺正坐在他病床旁的椅子上,仰头靠着墙呼呼打盹。
徐斯量缓缓睁开酸痛的眼,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缓了许久的神,才隐约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南妄把骨灰扬了。
自己把冥婚线扯断了。
然后让南妄滚了。
想起这些事,他又感觉一阵难以言喻的阵痛感顿时袭入脑海。
果然有些事就是不能想。
缓了缓神,他才强撑着酸软的身体,从床上慢慢起来。
明明他也没弄出什么动静,但旁边的陶成顺却像是被碰醒了似的,突然一个激灵,也跟着睁开眼。
他迷迷瞪瞪看了徐斯量一会儿后,猛地回神,结巴道:“哥哥哥,你醒了?”
“嗯。”徐斯量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哑声问道:“几点了?”
“下午两点。”陶成顺视线飘忽地往旁边一瞄,忙不迭回神给他倒了杯水,关切道:“哥,你饿吗?要不要我去买点什么吃的?你都昏了两天了。”
“两天啊。”徐斯量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状若无意地问了句:“病因呢?”
听见这个问题,陶成顺尴尬地笑了笑,又不自在地往旁边一瞄,“这个……医院是查不出来,但咱们不是心知肚明吗?”
他就这么把冥婚线断了,灵力消失,那灵体也必然会受伤。
只昏迷两天已经算是不错了,要是换个人,可能一昏就起不来了。
然而徐斯量听了他的话后,却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不说话,陶成顺有话也不敢说,整间病房又恢复到之前的沉寂之中。
两人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陶成顺率先打破这份磨人的沉默:“那个……哥,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你看着买吧,我不挑。”徐斯量靠在床头,空洞地盯着窗外的景色,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甚至镇静得可怕。
听他这么说,陶成顺又莫名其妙瞟了一眼旁边,忙不迭点点头:“噢噢好,那我去买点粥给你喝。”
说完他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仿佛这病房有压迫感似的,他多待一秒都觉得窒息。
陶成顺一走,单人病房里就只剩下徐斯量一个人。
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
原本他大概可以保持着这副状态一直到陶成顺回来。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窗户也没开,旁边的窗帘却像是被风吹动了似的,陡然掀了掀。
徐斯量的思绪被这动静打断,视线缓缓转移到那不老实的窗帘上。
然而等他看过去的时候,那窗帘又忽地不动了。
乖巧又安分。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徐斯量视线微凝,就这么开始盯着怪异的窗帘发呆。
直到陶成顺回来,徐斯量才堪堪收回目光,敛了思绪。
“哥,你喝点粥吧,还热着呢。”陶成顺帮他把盖子掀开,小声劝慰道:“我知道你生气,但是再怎么生气也得先把身体养好。”
只不过徐斯量比他想象中要想得开。
他听见陶成顺的话后也只是扯着嘴角嗤笑道:“放心,我还没蠢到非得和自己过不去的地步。”
他心里想得很明白。
南妄扬的是自己的骨灰。
放弃的是自己的复活机会。
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和南妄的关系早在南妄去世的时候就该结束了。
人家自己都这么选择了,他气成这样又图什么呢?
原本就是他一个人在做梦,这梦一做就做了两年,早就该醒了。
徐斯量觉得,自己现在无非也就是恢复成两年前南妄刚去世后的状态——
一个不会通灵的单身男人,连“丧偶”这个词都配不上。
和大街上的很多人都没有区别。
自己不过就是把这两年重置回到原点了而已。
也没亏什么,还多了段奇幻的经历。
“我和他没关系了。”喝粥的时候,徐斯量抿了抿唇,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闻声,一直垂着脑袋、沉默着待在他旁边当蘑菇的陶成顺,忽然愣了愣,下意识抬头看向一旁。
“你在看什么?”徐斯量眼也不抬地问道。
“啊?没,我想看看这电视能不能开……”陶成顺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哑巴了一会儿才含糊回答。
“你要是觉得无聊,想看就打开看。”徐斯量不冷不热道,“没不让你看。”
然而陶成顺却还是摆摆手:“不不不用了,我怕电视声开大了打扰别人休息。”
说完,他又尴尬地笑了一声,半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徐斯量的脸色。
或许是刚才徐斯量突然冒出的那句话让他有些担心,陶成顺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扛着压力,忍不住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那个……哥,你后悔吗?”
他这话说得很含糊,连具体事情都没有指明,却依旧让整间病房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变得静谧异常。
徐斯量在这沉寂的氛围中慢条斯理地喝完粥,拿纸巾擦了擦手,抬眼看向他,像是没听见似的,又泰然自若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没什么……”这回陶成顺忽然怂了。
他悻悻地收起餐盒,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徐斯量扫了他一眼,说道:“你去休息吧,我自己睡一会儿。”
“好。”陶成顺知道他不想被打扰,于是小声说了句“那我去倒垃圾”,便小跑着出了病房。
见他走了,徐斯量收回视线,重新躺回了床上,伸手将被子往上一提。
被子盖过自己的脑袋,眼前顿时变得漆黑一片。
他怎么可能不后悔?
灵力彻底消失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后悔了。
那根红绳断裂的时候,徐斯量脑海里紧绷的神经也跟着骤然崩断。
南妄对别人灵气过敏,没了这根冥婚线,他还能在人间待多久?
如果南妄魂飞魄散了怎么办?
如果南妄被鬼灵监管局抓到怎么办?
即便南妄识时务去监管局自首,得到了转世的机会,那他们最后一句话也依旧停留在那句“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他们两个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永远都要以争执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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