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周便是新年。
按照徐家以往的惯例, 春节时两家必定要在一起,但今年徐锦山陪着徐夫人去国外的妹妹家探亲,家里骤然冷清不少。他们原本还想带上徐经野, 但他有工作实在走不开,于是三十那天早上他们离开时特意让司机把小姑娘送去了奶奶家,到徐经野从公司忙完回来时春晚都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了,他在楼下跟叔叔一家打过招呼,上楼看奶奶时正巧碰上她从卧室里出来, 身上的毛衣是她鲜少尝试的红色系, 显得她的白皙脸颊也透着粉,望见他时眉眼弯起, 轻声打着招呼:「你回来啦。」
他们站在落地窗边说话,说起今天她都干了些什么, 又说到她刚刚被长辈叫进去房间:「奶奶都跟你说什么了?」
「就是长辈常说的那些话。」她静了静,声音更轻,「她好像又想女儿了。」
在徐经野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把姑姑称呼过为妈妈,但这也难怪,毕竟她妈妈离开的太早, 她对于母亲这两个字的印象已经完全模糊。他略微点了下头,垂眸瞟向她裙子兜里露出来一个边儿的红包, 淡声岔开话题:「奶奶给你红包了?」
她浅浅笑:「嗯。你也快JSG进去拿一个。」
远处夜空里忽然绽放起烟花,映得整面天幕亮起, 室内室外都是新年的氛围。第一声响起时她下意识转头去看, 嘈杂中他没有回应她的提议,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 食指和中指夹着在她眼前晃了下。面前的人呆呆转回脸, 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欸?你什么时候去过了?」
徐经野无奈示意她接过去, 原本准备说的新年快乐被她一句傻话噎了回去:「这是我给你的。」
「噢。」她两只手捏住,顿了顿,细声细气诽议,「怪不得这么薄。」
徐经野失笑,抽出来红包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不要还我。」
「要。」她抿着嘴小声笑,抬手恭敬接起来,「新年快乐。」
他的唇角也不自觉挑起,知道她在这里待得不舒服,垂眸低声安抚:「明天午饭之后我们回家。」
她转述着:「奶奶刚才说舅舅和舅妈不在家,让我们在这儿多住几天,住到初五。」
初五也太久了。徐经野轻轻拧眉:「待会儿我跟她说。」
语毕他让她先去楼下,一会儿他跟奶奶一起下去。小姑娘乖巧点头,目送着他走进房间关上门后,转身走向角落里的客卧,反锁上门,从兜里掏出了一直静音的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已经显示是第六通。她的脸色在黑暗里被电子屏的光亮映得沉静瘆人,原本软糯的声线也冷冽得与平常判若两人。
「你要多少钱?」
***
经过与徐老太太一番拉锯之后,最后两人回去的时间还价到了初二。老太太很不满意他们这么急着回去,极力要留小姑娘再多住几天,被徐经野拿她出国在即补习外语为由给拒绝了。
老太太听后没再多说什么,看起来像是不太舍得她出国。徐经野也同样不希望她出国,但还是劝:「出去是她自己想的,随她的意思吧。」
老太太郁郁寡欢点头,不厌其烦嘱咐他做哥哥的要多帮她安排这些事,毕竟她爸妈都不在,他爸妈也指望不上。
徐经野逐一应下了,最后扶着老太太下楼。她坐在客厅沙发的角落,看见他了用眼神询问着结果。他在她身旁坐下,担心会让长辈误会是她想早点离开,没有答话,俯身从茶几上抓了把桂圆,摊开手心到她面前,圆滚滚的两颗,好似双生。
女孩子短暂停顿,随后弯起了眼睛。他用手指捏开一颗给她,她接过去,手指轻轻碰到他的,小声道了声谢。他又剥开一颗给自己,清甜汁水萦绕齿间,她在那一瞬甜腻里无声望着他笑,他的唇角也不自觉扬出淡淡笑意。他们沉浸在只有彼此懂得的暗号中,浑然不知自己的暧昧把戏全然落到了对面沙发上的眼睛里。
那是双漂亮却苍老的眼睛,再大价钱的保养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袭,但常年的吃斋念佛让那眼角眉梢都镀满了慈祥。她和蔼看着自己平日里疼爱的孙辈们,眼眸里的笑意一点一点隐了下去。
过年百无聊赖,习惯了高压的工作,突然一停下来徐经野还有些无所适从。
隔天晚上曹秉文叫他出去玩儿,他担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不自在,背着徐若清把她带出了门。出发不久后徐若清给他打电话质问他去哪里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尚存良知的渣男,竟然在这两个妹妹之间恍惚生出了背叛感。
会所里人都到齐了。今天在场的全都是熟人,也因此他也才毫不避讳把她带过来。进屋后他给她叫了低酒精的饮料,又为她安排好跟谁聊天。众人照例调侃一番他带着孩子买醉的无耻行径,接着玩笑让她做好午夜拖尸的准备。沙发上跟着曹秉文来的姑娘之前和他们一起出来过几次,扭着腰伏在他身上笑眯眯咬耳朵:「野哥原来喜欢这款啊?」
「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对这样的没有抵抗力?」
曹秉文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别瞎说,那是他宝贝妹妹。」
「妹妹?」姑娘眨巴眨巴眼睛,「俩人一点也不像啊。」
「表的,不是亲的。」
「怪不得。」她玩着他卫衣上的绳子,一边望着远处椅子上的清丽身影一边啧啧感慨,「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长大了不得了啊。你们这帮人没少觊觎人家吧?」
曹秉文低头瞟她一眼,半真半假笑道:「哪有机会啊,她哥护得紧着呢。」
怀里的姑娘笑了起来:「真没想到这么冷的一人,竟然还是个妹控。」
曹秉文眯了眯眼,望向桌旁安静微笑说话的小姑娘和她身后的峻挺身影。男人一只手扶在她的椅背上,另一只时不时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听她说话的时候会略微俯身,侧脸冷淡又耐心。
曹秉文看这俩人半天,脑袋里影影绰绰过着旧事,最后笑了一下:「谁知道了。」
谁知道那个他早些年连搭理都不爱搭理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变成宝了。
酒过三巡后一帮人凑到桌上玩儿骰子。这晚徐经野的手气出奇的旺,旺到最后他都开始消极怠工,懒得赢了。桌上的人最恨他这副样子,下半场把他身后的小姑娘忽悠上了桌,合力围剿,狠狠宰了回来。小姑娘虽然经验欠缺,心态倒不错,把面前的筹码输掉一半后仍旧稳当当坐着,跟她身后站着的男人一样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曹秉文坐在桌子对面,漫不经心想,两兄妹这么比对着看,还真的有点像。
不是五官像,而是气场像。
他们都是长相清冷的人,身上带着天然的距离感,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近,笑起来时的温和也同样疏离。而徐经野的冷淡性情他是一直就知根知底的,可那个从小看起来只是比别的女孩儿安静一点的小表妹,她是什么时候也长成这样的?
无暇深思这个问题,周遭突然响起的笑声将他拉回现实。他下意识望过去,有人正把自己的一大捧筹码往中间推,明显是要来局大的,接着他又听见有人起哄说徐经野吊着他们这么多年,今天也该说说这个妹夫到底花落谁家了。
他抬眼看向两位当事人。这样的玩笑这些年他们开得多了,男人的脸色并没什么变化,只是暗暗把小姑娘的椅子往后拉了拉,仿佛要拉进自己怀里。椅子上的人也还像从前一样,含着寡淡笑意沉默以对。哄闹里小姑娘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她抬手挂断对方还是穷呼不舍,有人见状乐道,初初,这不会是真妹夫来的电话吧?
这其实也是个玩笑。曹秉文咬着烟靠在椅子上笑,听着他们起哄说接接接,让这小子也见识见识咱们娘家人的实力。
昏暗的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无人注意,站在女孩儿身侧的男人眸底倏然沉了下去。
***
从会所出来,徐经野走在前面,脸色阴沈,脚步很快。女孩子跟在他身后近乎小跑,直到车跟前的时候才勉强追平。
他冷眼瞟着她坐上来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却没有走,半晌,转过脸来,定定看她。
「江越是谁?」
副驾上的小姑娘显然敏感觉出了空气中无形的低压,坐得端端正正,回答轻声慢语:「一个同学。他也打算明年出国,之前语言班上认识的,有时候他会问我一些留学方面的问题。」
但即使这样小心翼翼的回答还是轻易踩到男人的易燃区,他的声音冰冷压了下去:「你是留学顾问吗?」
她出国的事都是他全权在管,她自己一窍不通还敢给别人做顾问?
小姑娘轻轻抿了抿唇,没答话,男人却不见停息,继续冷声质问:「他有什么十万火急的问题要咨询你?给你接连打这么多个电话?」
沉默明显不是能应对他的方法,女孩子没敢停顿太久,轻声回:「没什么急的。」
「你不好好上课整天就在外面给别人做咨询?」男人仍旧没有熄火,疏朗的眉头轻轻拧起来,沉冷声线罕见刻薄,「这么乐于助人,自己的考试过不去?」
狭窄的空间寂静压抑。女孩子耷拉着脑袋,半晌,小声说:「我也不想接。」
徐经野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沉声问:「他经常这样?」
「没有经常。」
「他跟你是一个学校的吗?」
面前的人默了又默,声音更低一些下去,答非所问请求:「你别去找他。」
这话在徐经野听起来根本不是让他别去找他,而是让他别再管她。他拧起眉,声音里的压迫感危险拉满:「你再说一遍?」
她手指在身前攥着衣襟,停了停,认真轻声解释:「我不想被别人知道了误会。我跟他其实不熟,只是之前一起上课见过。现在考试结束了,等回去后我跟他说清楚,然后把他删掉。」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她抬起眸悄悄看他脸色,「行吗?」
小猫都这样柔软JSG示好了,主人还怎么能狠下心不把她抱进怀里揉。但徐经野今天是真的生气,阴沉沉从她那张让人心软的脸上移开视线,狠踩一脚油门,冷冷道:「你自己看着办。」
会所到家里这一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小姑娘望着窗外夜色在想些什么徐经野不知道,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险些闯了两个红灯。
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但在她面前好像总是控制不住火气,冷静下来又忍不住自责,上次的吸烟事件是,这次的电话事件还是。他的大脑仿佛有一半背叛他效忠于她,每一次都尽心尽力为她开脱:漂亮小猫谁不喜欢?受欢迎是她的错吗?小猫这么可爱会有错吗?
不会,她永远也不会有错。徐经野停稳车沉着脸推开门。
全都是别人的错,全都是那些不知死活觊觎她的人的错。他明天给她的老师打个电话,补习班也得换个地方,算了,还是直接找老师在家里教——
袖口突然被一道轻柔力量往下拽了拽。徐经野从思绪里回过神,身侧的人攥着他的袖子,仰起脸望着他,小声恳切:「我没早恋。」
顿了顿,她又补充:「我也不想,一点也没想过。」
徐经野垂眸望着她,刚才的不愉快早已消得七七八八,大脑命令他抬手狠揉她的脸泄掉心里最后那一点火气,但嘴上还是坚持硬着冷言冷语:「那你怎么不想想。」
女孩子犹豫着没回话,他收起视线,继续冷淡道:「男朋友不会像我这么烦,也不会像我这么管着你。」
「我没觉得你烦。」身旁的人脱口而出,仿佛是出于本能无需思考的回答,「也不讨厌你管我。」
徐经野觉得这话一团孩气,淡淡睨她一眼:「你不讨厌还能喜欢?」
电梯到了。
女孩子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仿佛被他噎住了。徐经野见她这傻样子也气不起来了,抬手拍拍她的背,示意自己消气了:「早点休息。」
语毕他率先迈出电梯,一边解开外套一边往房间走。路过主卧时里面传来声音叫他:「哥?我有事找你!等我一下!」
他停住脚步,房间里传来跳下床拽衣服的声响。一阵凌乱中他突然听到身后有道轻细声线若有似无响起:「喜欢。」
他没听清,下意识转头,她已经走到他身侧,压低声音轻轻说:「我喜欢。」
下一秒,主卧门推开,她低着脸擦着他的肩快步离开,徐若清朝他扑过来一边埋怨他回来得晚一边把他往自己屋里拖。徐经野被拽着往前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拖到了房间里。手臂上的人放开他甩上门打开总灯,室内昏黄的光线骤然亮起,一同亮起的还有他晦暗闷了一路的心脏。
来不及对这瞬并不正常的反应产生反思意识,徐经野恍着神思转回身,一贯沉淡的唇角难以觉察上扬。门前的人只顾着自己的心事里浑然未察,望着他一脸笑容灿若桃花:
「哥,我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
【当未来老婆还是个孩子时】
苑苑(低头抠手):我错了。
徐总(冷冷):错哪儿了?
苑苑(支支吾吾):我……我……
徐总(皱眉):别抠手,站好了。
苑苑(含着眼泪放下手站直):……嗯。
徐总(瞬间心软揉着头哄):我没有想要凶你,我说的话下次记住了,听到了吗?
【当孩子长大了不好管时】
苑苑(理直气壮):我错了。
徐总(冷冷):错哪儿了?
苑苑:不知道,但是下次还敢。
徐总:?
苑苑(收拾枕头小被子):作为自罚,今晚我去次卧睡。
徐总(你这是在罚谁&黑脸拽住):你给我回来!
——三个小时后——
苑苑(哭唧唧):我抗议!我不接受这种惩罚方式!呜呜!
徐总(冷淡拖过来):抗议无效,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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