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即是四月。
新年之后一切按部就班归位。不知道国外的春节是不是也有不孝子攀比的传统环节, 探亲回来的徐夫人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给儿子张罗起相亲的事,将徐经野工作之余的空档时间塞得满满当当。
她也开学了,还是很努力, 尽管天分不高,可靠着勤奋模拟成绩也逐渐摸到了重本的边儿,再后来语言考试也擦着线通过了,她却仿佛不怎么开心,跟他说起来的时候也是语气平平, 全然没有了年前时的兴奋劲儿。但他还是为她高兴, 如约兑现自己的承诺,加了两周的班才空出来一个完整的周末, 最后终于在去苏州的飞机上如愿看到了她的笑脸。
航班降落的时候是傍晚,廊桥披着金色夕阳, 室外的体感温度比北京温润许多。
酒店安置好行李,两个人出来吃晚饭。美食功课是她做的,出了酒店后带他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路里的桂鱼店。进门前徐经野特意多看了几眼门旁边已经掉漆发黑的牌子,这种小餐馆按照他的性子是连路过都会觉得脏了车的地方,但难得见她兴致勃勃, 他也没扫兴反对,掀起门帘让她先进, 随后自己跟了进来。
点过菜后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一句没一句说话。他低头在手机上回着邮件,气氛短暂静了静, 再抬起头时见她把两双筷子泡在了杯子里, 自己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吹着杯口的热气,白皙脸颊被水蒸汽熏得泛着漂亮浅粉。见小猫无聊了, 他放下手机, 低声问:「干嘛呢, 消毒?」
她笑笑,嗯了一声。他看着木头筷子上浮出来的气泡,又抬眸看了眼她,淡淡奚落:「又馋,还又爱干净。JSG」
「我没有。」她软声否认,「是你爱干净,我给你弄的。」
徐经野故意不买账:「那你是承认自己馋了?」
小姑娘趴在胳膊上傻笑了下,大大方方承认:「可能吧,太久没吃过了,味道都忘了。」
他垂眸掖着她耳边垂下来的碎头发:「你以前来过苏州?」
「来过一次。」她仔细回忆了番,「当时太小了,别的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这道菜,还有很好吃。」
他闻言失笑:「怎么不早说,在北京也找得到厨师。」
她认真摇头:「那不一样。」
正说着话老板娘端着菜上来,白色长型瓷盘里的热油翻滚着,切成规则格状的鱼肉被炸成外酥里嫩的金黄,细密淋着滚烫的红色卤汁,香气鲜艳四溢。隔着朦胧热气的另一边,小姑娘朝他扬扬下巴,细长眉眼里都是灵气生动:看,不一样吧。
徐经野压着眸底的宠溺,示意她往旁边坐过去一点,把盘子转了个油烟不会吹到她的方向。他们各自抽出来水杯里的筷子,她夹了一块儿肉放在唇边细细吹了吹,临送进嘴里时又被他拦住挑出来根刺,她不好意思笑笑,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笑着看他也吃了一口,咽下去含糊不清期待问:「好吃吗?」
其实徐经野早就不止一次吃过这道菜,多大的餐厅多高的名厨都有。眼前这盘松鼠桂鱼不管是卖相还是味道都肯定不是他所见识过的上乘,但却只有这一刻,他坐在灯光昏暗满是油烟味的街边小馆里,面前是他的漂亮小姑娘,眉眼弯弯朝着他笑。她带着他走进烟火里,那烟火是什么味道又有什么重要。
从餐馆里出来两人回到了主路上。回酒店的路上有一条步行街,晚高峰后行人逐渐变多,两个人走在人群里速度快不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又太轻徐经野始终听得断断续续,几次弯身下来后他开始有点不耐烦,想拉着她快点离开这种又挤又吵的鬼地方,可还没碰到她的胳膊反被她先攥住了他的袖子,接着她垫脚仰着脸凑近他提高音量:「我想吃那——」
耳畔的潮湿热气还没在夜色里散尽,身后有路过的人不小心撞到了她,她没站稳身体晃了下,他下意识单手揽住她靠向自己,低声皱眉:「小心。」
南城的温暖春夜,风里裹挟着玉兰花的纯白清香,温柔拂乱她的长发和他的气息。坚实手臂里的身躯纤细柔软,她的额角擦到他的下颌时痒到心脏里。他忽然有一瞬恍惚意乱,身体先一步本能做出理性反应,扶着她站好后,弯身给她拍了拍裙子上被蹭到的灰,不动声色问:「想吃什么?」
鲜肉月饼。
两个人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前面是对儿年轻夫妻带着小宝宝,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缓慢往前挪:「你还吃得下去?」
身侧的人抿了抿嘴:「我当夜宵。」
徐经野存心逗她恼,故作冷淡告诫:「我跟你老师请的是病假,你别太过分了,胖五斤回去。」
小姑娘微微笑笑,很会辩证:「病人被好吃好喝供着胖了也正常,说明恢复得好。」
他没忍住失笑:「一派胡言。」
队伍前爸爸怀里的小宝宝从刚才起就趴在肩膀上好奇盯着他们俩看,但碍于徐经野的冷脸一直谨慎察言观色没敢吭声,这会儿见两个人都笑了,他才也放心笑了出来,张开嘴露出两颗小牙,口齿不清叫:「姐姐!」
女孩子朝他温柔笑了笑,伸手握了握他的小肉手。他开心地挥了挥胳膊,转过圆脑袋又看了看徐经野,自信一咧嘴:「叔叔!」
两人唇边的笑容同时一顿。徐经野暗暗黑了黑脸,前面的年轻妈妈听见声音扭过头来,扫了两人一眼后迅速会意过来,笑着调侃:「不好意思啊帅哥,他掌握的词汇量有限,还不会叫姐夫呢!」
两人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停。片瞬安静之后,女孩子礼貌淡笑了下作为回应,男人的俊冷脸色看不出缓和。他们心照不宣缄默着直到排到队付款后走远人群,徐经野拎着纸袋子习惯性走在路外侧,心里还没有完全介怀刚才的事,余光瞟见身侧的人抿着嘴似笑非笑,他登时更加不悦,睨她一眼:「你笑什么?」
女孩子压了压唇角抬起脸,如果不是漆黑眸底里还漏着笑意,那镇定语气真要把他也给骗过去:「我笑什么?」
徐经野上下扫视着她,冷淡开腔攻击:「被人叫姐姐偷着笑呢?这么大的人了,穿得还像个中学生,有什么可高兴的?」
「我本来就是中学生。」她无辜耸肩,郑重指指自己的挎包,「你要看我的学生证吗,叔叔?」
最后的两个字被她故意咬得很轻,尾音轻俏上扬,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娇憨。徐经野侧头垂眸看着她的脸,原本的心气儿明明是不顺的,可是这突如其来的角色扮演幼稚又上头,教他莫名其妙想扬起唇角,莫名其妙想跟她再做一百件这样的无聊小事,莫名其妙想与她和时间一起停在这座异乡街头。
「那你这个时间不在学校里上晚自习,跑出来干什么?」他淡声配合着她。
「学习太苦了,我不想努力了。」
「那就别上学了,回家嫁人吧。」
小猫的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可以。」他平静答应,「你又不想上学,早点嫁出去还能给家里收份儿彩礼,一举两得。」
女孩子弯起来眼角笑:「不行,我家里还有个大龄的哥哥没交女朋友呢,在他结婚之前轮不到我。」
他静静瞟着她的侧脸,语气里的涩意真假不明:「怎么听起来你好像比他还着急?」
身旁的人噙着笑,一本正经控诉:「着急啊,因为他不肯出嫁妆,只想收我的彩礼。」
一句话轻飘飘解了他原本的淡薄不爽。那晦涩从胸膛里缭绕散开,又无形聚在他喉咙,缓慢梗成难言不舍:「没有嫁妆你就不嫁人了?那我还是不出了,养着你可比给你出一份儿嫁妆便宜多了。」
女孩子笑着嗔他:「资本家。」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酒店楼下,她往上快走两层台阶,站在高处转回身来明目张胆诽谤:「黑心资本家。」
徐经野一只手拎着月饼,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峻挺身型投在台阶上变成更宽大的阴影,将她牢牢锁在其中。
「资本家可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样的?」
他站在阴影的尽头,眼前的清丽笑脸在夜色里异常生动,他安静望着她许久,无声亦无言。
不是没有答案,甚至这答案曾经多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从恍惚中的梦境,再到清醒时的现实。
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看到她的好,也不让任何人有可能对她产生觊觎,给她除了自由以外最好的一切,直到她彻底丧失独立的能力,永远也不能离开他。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小心藏在他心脏最阴暗的里层。他曾经为产生这样的念头而煎熬,就像他过去每一次因为她而心跳加速时的负罪,但尽管这些情绪的来源不同,最终释怀时的借口却殊途同归。
她是妹妹。
他回过神,匆匆沉淡出声截断了自己逐渐幽深的思绪:「是把你卖了,你还傻乎乎给人家数钱呢。走,上去吧。」
徐经野走上台阶,抬手揽住她的肩转身。她跟在他身侧,仰脸轻声跟他絮絮说着明天想做的事,他耐心逐一应声,直到两人出了电梯,在他的房间门前分开。
女孩子从他手里接过月饼,微笑道了声晚安后离开。
她用门卡打开房门,进入房间后迅速沉下表情,把月饼扔到一旁桌子上,快步走到窗前往下环顾一周,然后拉紧了窗帘。
她低头拿出来手机,播通一个号码后冷声质问:「你疯了?」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能听见男人的笑声,在寂静黑暗里诡异又刺耳。少女抬手面无表情拽着窗帘最后的一条缝隙,直到整个房间彻底湮没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漆黑里。
她在黑暗里无声笑了一下,平静警告:「你如果不听我的话,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她缓慢转过身来,一只手臂优雅端着,漂亮的脸部轮廓在屏幕的微弱打光下静静透着令人生寒的犀利光芒:「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要钱。」
「如果你也不想要命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角色扮演】
从前-徐总:好玩儿,小猫可爱。
后来-徐总:好玩儿,小猫好吃。
苑苑(船上打滚哭闹):我觉得不好玩儿!我不玩儿了!你放开我!呜呜呜!
苏州回去男主视角就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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