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空间内烟气缭绕。
中年男人靠在椅背上, 手里不紧不慢盘着串深色佛珠。房间角落里的香炉袅袅燃着,他阖着眼,似在养神。
一身黑色西装的短发女人走进房间内的椅子前, 恭敬朝他弯身:“唐先生。”
他嗯了声,眼皮没动。女人心领神会,走到他身后,抬起手轻轻为他按起额头。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男人低声倦懒开口:“警察已经盯上我们了。不知道她跟他们说了多少。”
女人手下的动作稍微停顿:“您说徐小姐?”
男人嗯了一声, 凉凉扬唇:“她恨着我呢, 恨不得能亲手杀了我。”
女人面露不解。在她的思维认知里,这个世界完全是可以以武力值定高低的。那个徐小姐看起来弱不禁风, 连她一拳头可能都扛不过去,唐总却费了许多心思在对付徐小姐这件事上, 早些年费尽周折绑架她回来,现在还任由她跟警察接触。
她十分费解,略微压低声音:“既然现在徐小姐不愿意再跟我们合作,那我们何不找个机会—— ”
最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小心观察着面前人的反应。男人笑了笑, 像是耐心对待什么也不懂的小宠物,慢条斯理驳回解释:“这种时候我们何必惹火上身。再说我用的也不是她, 而是徐氏。如果她死了,徐家可能不在乎, 但是她哥哥一定不会。”
女人手上的动作意外一瞬停滞, 表情也反常凝了凝。男人稍稍侧头出言安抚:“你哥哥最近的表现有好转,如果你想见他, 我随时可以放他出来。”
她静默不语, 他也不逼她的答案, 又回到他们原本的话题:“徐小姐现在把她的哥哥当成救世主,可她也不想想,当年到底是谁救她脱离火海。”
他闭着眼娓娓回味着:“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六岁,在一个商场开业的活动上,她为了几百块钱奖金就像小狗一样在舞台上卖力转圈,长相在那时候就已经能看出来优越,但转过身去的时候,背上全都是新旧不一的伤痕。”
“她爸是个赌徒,没有本事还家暴成性。老天就是这么不公,那么糟糕无能的一个男人,竟然也能养出珍珠。”
他手指轻敲着扶手,语气似是很是费解:“我把她带走,给她住更好的房子,享用精细的饮食,穿上漂亮的衣服,接收淑女的教育,难道她不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吗?”
“应该。”
女人停住动作,在他身侧低头蹲了下来,乖顺讨好的动作与她略显结实的身材十分违和。男JSG人睁开眼,含笑摸了摸她的头顶,夸奖道:“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可惜她到现在都还是个孩子,跟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幼稚。”他的手停在她头上,眼底的笑意阴冷,“我跟她原本就不是好聚,哪来的好散。”
女人垂眼盯着他的鞋尖:“您打算怎么给她点教训呢。”
“她既然要跟我最后合作一次,那我不妨接受,看看她到底能做出点什么来。”男人收起手,恢复了平常那副斯文腔调,“她虽然聪明,但还是太年轻。这两个男人她都用不好,全都成了她的累赘。”
身旁的人又不解问:“这次周先生也会参与进来吗?”
男人抚着佛珠哂笑:“当然,我跟她合作,怎么能少得了他呢。况且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兄妹俩的关系,恨得已然失智,比我还要心急。”
“您打算用他牵制徐小姐?”
“牵制谈不上,他对她已经没有那么大的重要性。但是她对他有愧,倘若她不安分,至少还有他垫在我前面。”
女人却有些担心:“您不怕关键时刻周先生会感情用事吗?之前合作时您不是也评价过他很冲动?”
“他是很情绪化,这样的人最好煽动和利用,我求之不得。”椅子上的人轻蔑扬唇,眼尾的笑意没有一丝温度。
“恨跟爱一样是利器。他这么爱她,又自己找上门来,我哪有不成全他的道理?”
***
下午的太阳散尽,天色徐徐转暗。
朦朦胧胧间,徐质初感觉有处柔软温热碰着她额头,接着它眷恋着蹭到她耳边,厮磨半晌,低声问:“醒了?”
她半梦半醒睁开条缝,怔然想,她没醒啊,这不是被他吵醒的吗。
罪魁祸首像是被她的呆样子逗笑,揽住她的腰抱起来她,吻着她的脸颊耐心哄:“别睡了,午睡太久晚上会失眠。”
她软软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启唇时被他借机吻住。昏暗空气的水声在唇舌间暗渡,她呼吸渐沉,思绪却被迫清明,寻住他稍微离开的空隙,哑声开口:“你要走了吗?”
在有些暧昧浮想的时候,徐经野宁可她不要说话:“徐质初,你是不是在梦里都盼着我走?”
小猫不好意思傻乐一声,毛茸茸往他怀里拱:“我没有……”
他很受用这种低级讨好,把她压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头吻她颈侧:“我一会儿要去公司,接下来几天会比较忙,可能没时间来陪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伏在他胸前乖乖巧巧应了声,声音透过皮肉把他心脏化成滩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嗓音留恋宠溺:“想把你放口袋里带走。”
她支棱起来小脑袋,手指戳他下巴:“那你还能好好工作嘛。”
他靠在沙发上故意沉吟:“可能会很不专心。”
她轻笑:“那可不行,你得好好赚钱,没有钱的男人魅力会大打折扣。”
他指腹抚着她的后颈,唇角上扬:“是,遵命。”
两人缠着腻歪了半天,直至月亮升起才分开。送他出门之后,徐质初进厨房琢磨起来晚餐。她打开冰箱观望一番,最后给自己切了几颗小番茄和黄瓜片,淋上酱装进盘里时,他的消息同步响起:「堵车。」
她嘬着手指,还没来得及回,他又发来:「我应该晚走二十分钟错开晚高峰。」
徐质初没忍住笑,靠在餐桌上回:「一路顺风,专心工作,徐总。」
她挽起来长发,端着盘子走进书房,坐下来的同时拨出电话。
听筒那头的人仿佛全天候守在手机旁,很快接起来,静声恭敬问好:“徐小姐。”
徐质初咬着番茄嗯了声,随手翻开桌上本子,最后一页画上是座建筑,灰瓦白墙的,不是北方常见的风格。
“您上次交代的事情已经全都准备好了,苏州一切安排妥当。”
纤细手指在纸页上停住。她黑眸低垂,唇角沾上些红汁,乍一看像是嗜血:“好。”
没有燃尽金边的夜幕缓慢沉进房间,给桌前的身影镀上层暗色。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手背擦干净了嘴角。
***
之后的半周里两人没有再见面。徐质初在子公司跟进峰会的工作,忙得像是陀螺,每天过不完的流程,开不完的会,连去集团大楼也不能幸免。
楼下时徐经野隔着几米外看到她,朝她淡淡点了下头。她回以社交微笑,接着在他漆黑眼里看到极难察觉的笑意。她若无其事收起视线,心情起伏得像是后知后觉的青春期。
仿佛两个藏着糖的小孩儿,只有他们互相才知道彼此有多甜。她余光送着他走远,收回视线时电梯已经到达,身边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电梯上下来的人却是专程为了她,走近了压下肩恭敬通知:“徐董在等您。”
徐质初唇角的弧度意外顿了瞬,停半瞬后,她跟着对方的指引走进了另一部专属电梯。
她安静望着门上的液晶屏,心率随着直线攀升的数字缓降,直至最终电梯停稳徐徐打开了门,她的心情很奇怪,冷静与不安矛盾杂糅,谁也压不过谁一头。
关于这件事她早有预料,与她有没有真的接受徐经野无关,而是从他们两个有这个苗头起,这件事就一定不会只以徐夫人的口头警告作为结束。仁慈一向不是徐家人的作风,徐锦山到底会用什么向她施压,她有过设想,但无法预判。
她暗暗吸一口气,走进办公室在他面前站定,轻声启唇:“舅舅,您找我。”
椅子上的人看着手里的文件,一贯正襟危坐的姿势,没有回应,也没有表情。徐质初静静站着,凝固般的寂静仿佛一场漫长凌迟,将人心底的负面情愫无限扩散。
她垂着眼,呼吸不自觉越来越低。又半天后,面前人突然抬起手将手里的文件夹朝她脚上摔了过来,她身体毫无防备一僵,露出来的脚踝被边角撞得锐痛。
白色纸张哗啦散了一地。徐质初心里一沉,不动声色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捡起了散落的纸页。
纸上是类似于财报的表单,上面的数据密密麻麻。她只扫一眼便明白过来这是什么,瞳孔倏然晃动,平静脸色有些发白。
片刻后,她无声合上文件夹,保持着低头的跪姿没有起身。椅子上的人居高临下睨着她,许久,沉下声线威严开口:“有时候我怀疑你不是阿云的女儿,你跟她真的一点都不像。”
“她对经商很没有兴趣,对钱也兴致寥寥。我们对待你跟对待她没有区别,在物质上从来没有苛待过你,你这么急于从这个家里得到好处,是因为你的童年经历吗?”
徐质初低着头沉默,攥在文件夹上的指节泛青。
“你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应该不会自作聪明认为我发现不了吧?”徐锦山靠进座椅里,继续冷声道,“我看在你母亲的情分上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看着你长大,你在我家生活了十几年,跟我的女儿无异。我觉得你有想从商的念头很好,我支持女孩子多见见商场的世面,别在家里做井底之蛙,所以曾经也很支持你参与公司的事务——但是你,是不是一下子跳过头了?”
面前的人依旧垂着头沉默。他瞟了眼她因为不安而攥紧的手指,拿捏着谈话的节奏,放缓语气:“我做为监护人对你尽到了责任和义务,你心里到底还希望我怎么对你你才满足?”
他起身,走道房间正中,一只手放到她头顶,就像当年在福利院第一次见到她时的一样:“质初,我应该把徐氏的股份给你三分之一吗?”
女孩子咬住唇缄默,男人的威严声音再一次从高处传来:“还是你现在有更大胃口,要做徐家的女主人?”
空气几乎要停止流动。徐质初闭了闭眼,半晌,声音很低:“我从没想过要得到徐氏的股份。”
徐锦山冷冷盯着她的侧脸,良久,忽然问:“在你订婚取消的时候,你们两个是不是就已经在一起了?”
徐质初默然摇头。
徐锦山皱了下眉,揣测着:“他私自去取消了这门婚事,然后说服你跟他在一起,是这样吗?”
他从她的静默中得到了答案,冷笑一声:“你是被动,但也不无辜。”
“你们两个都很恶劣,并且自私,我为养出你们两个人感到可耻。”
他似是厌弃般退开半步,笼罩在她身上的压迫阴影倏然散了散。她以为他还有更激烈的斥责,可片瞬寂静之后,他语调重新静了下来,就像平常她在家里遇到他时的一样:
“我劝你们不要自我感动于你们共同对抗家庭阻力这件事,这很幼稚,不是成年人应该有的心态。你们现在该做的是把利弊列出来权衡,比如今天我把你叫过来。”
徐质初怔然反应着他的话,他缓慢踩住她手里文件夹的一角,意JSG味深长:“这些账目的事情可大可小,取决于你要怎么处理你们这段关系。”
徐质初惊诧仰起脸看他,如梦初醒。
“我给你一周时间考虑。苏州峰会之后,你可以主动离开,这些事我不再追究。你也可以坚持留下来,亲眼看着我如何查这些账——律师会全程介入这件事,最终判几年有法律定论。”
他按着她的肩头,平静告诫:“你慎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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