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普通到堪称寒酸的素戒。
连不值钱的碎钻都没能镶上一颗,光秃秃的如同冬天的树枝,难看又丑陋。
更可怕的是,枯树会在春天重逢,抽出新芽,但是这枚素戒,如无意外,大概会一直这样寒酸又普通的度过自己平凡的一生。
在万世极乐教时,祈本里乡察觉到了危机,为了保护他的小狗,突破了一直以来的禁锢。
与此同时,祈本里乡消失不见,被众人惊恐的称呼为诅咒之母的特级咒灵【祈本里乡】就此苏醒。
哪怕乙骨忧太掩耳盗铃一般将自己无名指间的戒指戴在了咒灵身上,可是也无济于事。
碎掉消失的戒指,几乎成为了乙骨忧太的执念。
那是将名为祈本里乡的一叶扁舟堪堪维系于人世的最后的羁绊。
所以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乙骨忧太又一次回到了当初潜入的万世极乐教,他在一片废墟中翻找,终于从碎瓦砾间找到了那枚素戒的残余部分。
只可惜戒指破损的实在太彻底了。
即便乙骨忧太托了五条悟,找到了当代修补大师。
大师带着单边眼镜,细细打量琢磨后,将碎片还给乙骨忧太,叹息着摇头。
已经没有任何修补的意义了。
即便修补,也已经回不到从前。
大师那双饱经沧桑的手,已经修补过无数的珍品。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破镜难圆的道理。
可同样的,大师也看出了少年对破损的戒指寄托的思念。
“人总要向前看的。”大师说道。
带着大师这句话,乙骨忧太沉默地离开了大师的工作室。
一直都在失去的小狗,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了。
那位大师的话说得很对,但只有一点,乙骨忧太并不认同。
他的里乡只是迷失在了过去,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一只合格的小狗,不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刻努力奋斗的吗?
乙骨忧太去了书店。
他买回了一大堆晦涩难懂,从未接触过的书籍,在忙碌的学业生活过后,还要分出心神研究修补书籍,顺便自学文化课知识。
他像是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根本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那会让乙骨忧太陷入无尽的懊悔中。
然后,他开始了最为艰难的一步。
少年为此花费了三个日夜,直到第三天夜里,他才红着眼从卧室里走出。
他得到了一对丑陋的对戒。
因为是初学者,这对素戒只能勉强看出戒指的形状,没有任何亮眼之处。
唯一值得称赞的是,少年用心的将所有边角都打磨平整了。
可是这样的用心,于修补师们而言,不过是简单的基本功罢了。
乙骨忧太并不满意这样的失败品。
他懊恼地看着手中的对戒,觉得它们的归宿就只应该是垃圾桶中。
可是,没时间了。
莫名的紧迫感驱动着乙骨忧太前进。
就仿佛稍微喘息都会带来不可描述的灾难一般。
所以他咬牙留下了失败的对戒。
而陷入自艾中的小幽灵是怎么样的呢?
他是月下的妖精。
是值得圣堂赞歌,降下祝福的一切美好化身。
戒指与幽灵,是如此不搭。
更何况那枚平淡无奇到可以用丑陋形容的戒指,对一个孩子而言,实在太大了。
但是乙骨忧太看到了。
从他找到藏在医院的里乡后,他的里乡就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
可是现在,小幽灵是笑着将手指套进素戒中的。
这样的话,他们就又一次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名为祈本里乡的幽灵,在失去了一切过往,将自己完整的剖开后露出了最黑暗的自己。
然后,他再无任何保留。
毫无保留的,停驻于人世的幽灵,被一只虎头虎脑的小狗用一颗真心挽留。
小狗向幽灵先生献上了自己唯一的糖果。
幽灵先生并不喜欢甜食,并向一只无辜的小狗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恐吓着小狗离开。
勇敢无畏的小狗为此退缩了吗?
勇敢无畏的小狗从不会为任何困难退缩!
可是那颗糖果已经是小狗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
小狗想要带着幽灵回家。
所以它解下了由主人亲手为它套上,从未离身的项圈。
带上这个项圈的话,它和幽灵就是共犯了。
并且,小狗在地上打着滚,露出了柔软的肚皮,以及圆润的小耳朵。
只要答应的话,就可以摸摸他的小肚皮和小耳朵了哦。
真得不想摸摸小狗的小耳朵吗?
真得很好摸哦。
又有谁能够拒绝一只小狗热情的邀请呢?
即便是幽灵,也无法拒绝一只热情的小狗。
于是祈本里乡宣告认输。
“忧太,你赢了。”
乙骨忧太摇头,这一次,他终于握住了里乡的手,“不,里乡,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赢过。”
年仅五岁的孩童的身影变得虚幻,窗外再次传来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祈本里乡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只是,这一次,幼小的幽灵内心不再有任何不安,只剩下一片祥和。
不论是乙骨忧太还是祈本里乡都知道,下一次见面,就是最后的相遇,迈过漫长的等待,他们会在时间的尽头重逢。
只是在这之前,幽灵皱着眉,看着指间肥大丑陋的戒指,轻笑了声,调侃道,“真是一如既往的逊呢,忧太。”
不论是戒指还是告白。
都是超烂的水准。
不过看在这份礼物他还算满意的份上,幼小的幽灵给出了通关的钥匙,“忧太,一只善良勇敢的小狗,是绝对不会对它的主人有任何隐瞒的。”
风穿过病房,吹散了祈本里乡的低语。
病房里恢复了以往的安宁。
新的病人即将入住,走廊处已经传来了护士焦急的脚步声以及急救医生有条不紊的命令。
这一切人间烟火气息,将乙骨忧太拉回了现实。
幼小的幽灵消失了。
连带着被嫌弃的糖果和戒指一同消失在了306病房中。
乙骨忧太吐出口浊气,在护士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跳出窗外,离开了医院。
他已经经历了里乡的前两个阶段。
作为无悲无喜,予给予求的神像,祈本里乡的诞生,伴随着姐妹的消亡与不甘,伴随着祈本这个姓最初的罪与恶。
他是神赐之物,亦是象征着祈本家一切原罪的结合。
贪婪如祈本老太太,祈求着家族兴旺鼎盛。
□□如祈本夫人,为了得到丈夫全部注意走向疯狂。
懒惰如祈本先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家族中女人们血肉供奉。
血肉相残是为大忌。
所以祈本里乡注定带来灾厄。
他的出生,靠得是吸食自己血亲的骨髓。
这意味着名为祈本里乡的原罪。
也意味着祈本家的落败成为必然。
在村落中无火自燃的神庙,代表着对于这些罪与恶,祈本里乡已经放下了。
幼小形态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医院的里乡,象征着他的童年。
灰败黑白两色的世界,因为从有意识开始,祈本里乡就知道,他并非良人。
一直以来,祈本里乡都知道他容貌出色,并且擅长用这出色的容貌来达成一些自己小小的愿景。
人会苛责一只毛绒可爱的长毛猫猫吗?
人会为难一只拥有清澈眼眸的小鹿吗?
人会讨厌一只颜色鲜艳声音清脆的鸟儿吗?
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祈本里乡知道,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他可以随心所欲得到一只小狗。
让他患得患失,对他若即若离。
然后,小狗就会心甘情愿的套上项圈了。
只是有时候,面具带得太久,就算是祈本里乡都有些分不清哪一个是真实的自己了。
祈本里乡感到惶恐不安。
小狗喜欢的自己,是真实的吗?
毕竟真实的自己是如此的丑恶不堪。
人会喜欢猫猫,喜欢小鹿,喜欢小鸟,但是谁会喜欢擅长伪装,毒液见血封喉的冷血动物呢?
所以幼年态的祈本里乡眼中的世界是黑白的。
但是,名为乙骨忧太的小狗,自愿踏入了这个黑白的世界。
然后,在消失之前,祈本里乡的世界恢复了色彩。
乙骨忧太回到了临时的落脚点。
他在静静的等待着最后的相遇。
他走遍了仙台各个曾和祈本里乡一同走过的地方,可是他注定失望。
小狗什么都没找到。
只能在一个下雨天,狼狈的躲在屋檐下,靠着别人丢弃的纸箱,蜷缩着身子,慢慢睡着了。
“喂,忧太,快醒醒。”
“快点醒过来啊,就要迟到了!”
乙骨忧太睁开了眼。
是熟悉的公寓,还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熊猫。
该怎么形容熊猫的打扮呢?
这就好像一个行走的圣诞树。
光是看起来就非常喜庆。
可问题是,“你受什么刺激了吗?”
乙骨忧太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熊猫惊恐地看着乙骨忧太,“你睡傻了吗?还记得我们今天要干什么吗?”
乙骨忧太努力回想了下,不得不诚恳的摇头。
对不起,他不记得了。
好在熊猫永远是那个操劳的老父亲。
他好心的帮乙骨忧太整理好衣服,解释道,“是悟啊!”
“五条家终于疯了,在昭和年代给那家伙安排了包办婚姻!”
乙骨忧太的表情逐渐空白:哈?
但这还不是最劲爆的,最劲爆的事情是,“悟怒气冲冲地杀回了五条家。”
“三天之后,他回来给我们发喜帖了!”
并且真诚的邀请他们一同参加自己的婚礼。
而今天,他们要作为伴郎,前往女方家迎亲。
乙骨忧太彻底麻木了。
“五条老师答应了?”
他觉得自己还没睡醒。
可惜,这只是个悲愿。
事实上,乙骨忧太现在再清醒不过了。
熊猫看了眼挂在墙壁的钟表,拉起还在震惊中的同伴,将人塞进了迎亲车中。
直到婚礼开始前五个小时。
乙骨忧太终于在一座气派的古宅中,看见了用木簪挽起了长发,身穿白无垢的新娘。
新娘一步步向着婚车走来。
乙骨忧太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心脏会跳得如此快。
心里住着的那头小鹿,就像失控了般横冲直撞。
少年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身穿白无垢的新娘莞尔一笑,加快了步伐。
就在乙骨忧太顺应本心,准备向前一步时,一道声音,石破天惊般的从身后响起,“要不我们直接跑来吧,这些步骤实在太烦人了。”
难得身着和服的五条悟伸出长臂一把捞过了娇小的新娘。
像是只树懒一般,死死缠住新娘,发出牢骚。
“真是的,您又在说这些玩笑话了。”
五条悟:“我可是相当认真的呢。”
两人亲昵的姿势,让乙骨忧太感到一阵眩晕。
他还没能理清这来势汹汹的情绪,就听到了熊猫后来的解释,“对了,这是忧太第一次见到我们未来的师母祈本里香吧?”
“说起来,你们还是老乡,都来自仙台呢。”
乙骨忧太终于忍不住,在一片喜庆的庆贺声中,背过所有人,扶着树干,发出了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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