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23章   臣看上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

    秦氏率先反应过来, 满面怒容,劈头盖脸道:“可什么可!你才认识几个男子,知道如何挑选夫婿,如何甄别夫家人的人品秉性, 碰到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糟践人家, 够你喝一壶, 也够你爹周旋奔波。”

    赵明檀被骂得眼眶红了起来。

    母亲从未如此骂过她。

    赵子安拽着秦氏的衣袖, 一个劲儿道:“冷静,别吓着女儿。慈母, 慈母……”

    “哼,慈母,我只想做个恶母!”秦氏气得七窍生烟, 脑门突突直跳。

    赵明檀委屈巴巴地扯扯秦氏的袖口:“娘,女儿从小到大从未行差走错,你不让女儿做的事,女儿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我从不会忤逆于你……”

    “可是,婚嫁一事上,女儿有自己的想法。女儿不会挑那种长相家世寒碜的人, 女儿的眼光不差的。”

    这一世,她有真心想嫁的人——苏晋。

    她要主动奔赴他。

    到最后赵明檀也没将苏晋明日提亲的事说出口,反正她也给母亲挑明了想法, 母亲心里有了底、而父亲同苏晋共事, 久经官场, 这点风浪还是受得住的。

    只是,不知苏晋会如何说服她的父母。

    不过,这不是她该考虑的。

    她已经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

    天朗气清, 赵明檀一早去宫赴宴。

    她并未刻意装扮,穿着素淡,力求不出挑也不落下乘。可她天生丽质,即使不施粉黛,也能脱颖而出。

    行至宫门口,官眷下车接受检查,是否随带利器兵刃。车马侍婢则一律停在宫外。

    赵明檀一下马车,便收获了周边不少姑娘的艳羡。

    听见周遭对女儿的夸赞溢美之词,秦氏颇为骄傲地抬了抬头,昨晚被赵明檀气的坏心情总算有所好转。

    秦氏眼底浮现点笑意,看着身旁亭亭玉立的赵明檀,总算同女儿说了今早的第一句话:“明檀,走吧。”

    坐了一路马车,秦氏对赵明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想逼女儿先低头认错。但赵明檀倔得跟头驴似的,秦氏不搭理她,她就安安静静端坐车内,力争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不主动凑上去。

    当然,母亲先同她说话,赵明檀很会顺杆往下爬,笑眯眯地点点头:

    “好的,母亲。”

    这一笑,又将周围的姑娘比了下去。

    “她也太好看了吧,幸亏不是选妃,要不是我们全都是赵家明檀的陪衬。”

    “有甚可酸?都是金银堆里养出来的姑娘,再差能差到哪里?”

    “可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也不知忠恩伯夫人如何生的,能生出这般漂亮的女儿?”

    在四周议论声中,秦氏笑着递了名贴牌子,宫中嬷嬷依例仔细查验过后,便有内侍过来引她们前往设宴的明园。

    宫墙琉璃瓦,巍峨殿宇,天家威严尽显。众人进入宫门后,一片肃穆,皆垂首前行,不像先前那般肆意喧哗,耳畔只余衣裙摩挲和放轻的脚步声。

    引路的内侍是个生面孔,刻意拉开同前后女眷的距离,便偷偷地对赵明檀说:“大姑娘,奴婢受贵妃娘娘所托,告知姑娘一声,今日乃平西王选妃宴。”

    簪花宴竟是平西王的选妃宴?

    赵明檀和秦氏俱是一惊。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被邀请入宫的皆是适龄未婚少女。

    梅贵妃清楚秦赵两家有意联姻,当然并非全然为着自家侄儿和外甥女佳偶天成,也有私心。赵子安承袭爵位,又在朝中任职吏部尚书,官位不低,她自然不愿赵明檀被选为平西王妃。

    梅贵妃也是昨晚才得知此簪花宴非彼簪花宴,内里还此门道,却不知为何分明是选妃宴却不对外公开。

    本想尽早提醒,奈何昨晚宫门已闭。

    提醒之意,便是让赵明檀藏拙,不要被选中。

    而秦珊珊这两日来葵水,又贪凉吃了些凉的,肚子疼的起都起不了床,昨日将近入夜还请了太医问诊,今日是来不了。是以,梅贵妃不担心秦珊珊,倒是忧心赵明檀。

    毕竟赵明檀样貌才情皆比秦珊珊出众,只要男人不是眼瞎,谁都知道该如何选。

    而盛京姑娘的美貌能胜于赵明檀的,也没几人?

    赵明檀惊骇不已,有心询问几句,那名传话的宫婢却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秦氏惊讶过后,拍拍赵明檀的手,低声道:“随机应变,不用太过担心。”

    赵元稹是平西王的部将,平西王应该知道他的妹妹同秦国公府有意结亲的事,不至于……虽然,这桩婚事怕是多半也要黄了,但平西王又不知道。

    赵明檀却乐观不起来。

    她的直觉果然不错,周淮瑜不会轻易放弃。如果周淮瑜在簪花宴上选中她,如何能拒绝?

    她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宫门,只想龟缩回府。可已入了宫门,该找什么借口。

    就在赵明檀焦躁不安时,众人已行过长长的甬道,途径小御花园。

    忽然,赵明檀只觉腿肚子蓦地一疼,整个人顿时朝旁栽去。

    旁边正是假山怪石。

    “啊!”

    她尖叫一声。

    一只手骤然托住她的腰身,她只觉衣衫绵薄的布料裹挟着一股清新木香拂过她的面颊。

    “苏……苏大人……”

    赵明檀眨了眨眼,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你受伤了。”苏晋拧眉。

    赵明檀:“?”

    她没磕到脑袋呀。

    然而,一道鲜红的血迹顺着她的额角蜿蜒而下,假山的石尖上亦有惊心刺目的血迹。

    赵明檀抬手摸了一把血,有些发懵。

    “明檀!”

    秦氏惊呼,急步上前,想要将赵明檀从苏晋怀中拉过来,可看着明檀糊了将近半侧脸颊的血,吓得腿儿都软了,得亏旁侧的一名官眷及时扶住,才没有瘫软下去。

    “啊,有人受伤了。”众人惊道。

    赵明檀仍旧处于发懵的状态,弥漫的鲜血气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和思维。

    血是真的,哪儿来的?

    苏晋略微低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道:“今日之景形同陛下前年为我所设的择妻宴。”

    簪花宴就是选妻宴,却不是他的。

    原来苏晋知道。

    赵明檀瞬间做出最佳的反应,手捂了捂磕破的脑袋,不忘暗暗掐了一把手心,让自己痛苦的模样更显逼真,凄声呻/吟:“好疼,疼死了。”

    总领内侍慌忙从队伍最前面跑过来,扬起手中拂尘,略带惊惧的目光看了一下苏晋,尖细着嗓子大声道:“哎哟,这是怎么了?还愣着干什么,不快去请太医!”

    苏晋却径直将赵明檀打横抱起,疾步往太医院而去。

    赵明檀微红着小脸,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

    苏晋微微勾唇:“再蹭,血掉了,可就露馅了。”

    赵明檀:“?”

    血掉了,要露馅。

    可送太医院,不也一样要露馅么?

    就在赵明檀狐疑不定时,太医院近在咫尺,苏晋抱着她径直入内,全然不顾众太医惊诧的目光。

    一年纪较轻的李姓太医看到赵明檀额头的伤势,正要迎上来,苏晋直接掠过他,一眼扫过去:“何院首何在?”

    何院首乃众太医之首。

    为女眷治伤,其它闲杂人等自当退下。然,苏晋毫不避嫌,就那么盯着何院首给她处理‘伤口’。

    然后,赵明檀就亲眼见了一出何为睁眼说瞎话。

    这几乎让她跌破眼球,因为睁眼说瞎话的是太医院向来以‘直言敢言’著称的何院首,这也是玄德帝提拔他为院首的原因。

    玄德帝看走眼了吧。

    处理完毕,何院首说道:“大姑娘的伤需静养,假以时日,必会痊愈。”

    话落,何院首古怪地看了一眼苏晋,又例行问道:“大姑娘,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赵明檀摇了摇头,手指轻抚额头,说:“就是觉得头晕,头疼。”

    何院首:“……大姑娘毕竟受了这般重的伤,又是伤在头部,疼或晕都是正常。索性大姑娘的伤不算太重,没有危及到性命,仔细将养着便是。”

    赵明檀:“有劳何院首。”

    何院首捋捋胡须,说:“老朽开个方子,大姑娘看情况吃个几副。”

    说罢,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苏晋说:“苏大人的伤,便请自行处置。”

    真是奇怪!

    一个没伤却糊了满脸血,要治伤;一个有伤,却绝口不提。

    苏晋左手紧握成拳状,这才缓缓打开,手掌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轻车熟路地打开何院首留在内室的药箱,简要地处置了一下残留的血迹,又敷了薄薄一层药,并未包扎,便将染了血的纱布同方才的血布混在一起。

    室内一片寂静。

    赵明檀愣愣地盯着他。

    受伤的不是她,而是苏晋。

    苏晋弄伤了自己的手,将血糊弄在她头上,才造成她受伤的假象。

    她抬头看着苏晋,抿了抿唇角,忽然低声说道:“苏大人,我不想做平西王妃!”

    苏晋黑眸微眯,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扳指,视线落在赵明檀额头缠绕的一圈纱布上,慢慢道:“明檀,以后不要张口闭口都是大人,听得未免生疏。”

    赵明檀歪头:“不叫你大人,那该唤你什么?晋哥哥?不好,有人唤你晋表哥,我才不要这样唤你呢。唤你苏晋,如你所说,为免太过生疏,不如叫你阿晋。”

    苏晋勾了勾唇:“衍之,我的字。”

    “衍之哥哥。”赵明檀笑笑,目光落在苏晋受伤的左手上,她怔了怔,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轻轻吹了吹,“疼吗?衍之哥哥。”

    看着赵明檀温柔的眉眼,苏晋摇头:“不疼。”

    眼前的少女与记忆中的小女娃逐渐重合,粉粉嫩嫩的小女娃也是这般握住他的手,鼓着圆圆的腮帮子,往他手上的伤口吹气,稚声稚气地说:

    “小哥哥,疼吗?”

    顿了顿,苏晋的目光不太自然地扫过她的小腿:“腿,可还疼?”

    赵明檀愣了愣,恍然大悟:“原来……”

    “明檀,我的明檀,你怎样了?”门外传来一声声惊喊。

    苏晋抽手,将受伤的手拢入袖中。而赵明檀直接歪倒在榻边的枕上,有气无力地呻/吟,一副受伤颇重的可怜模样。

    秦氏奔至门口,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与秦氏一道而来的梅贵妃看到苏晋,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秦氏被赵明檀额头骇人可怖的伤吓得六神无主,一路踉踉跄跄地往太医院赶,奈何苏晋走得太快,眨眼就没了人影。半道又遇上去明园的梅贵妃,梅贵妃见妹妹这骇人的状态,以为明檀出了大事,便让身边的宫婢搀扶着秦氏,一道赶了过来。

    路上秦氏也说得不清不楚,只说明檀磕破了脑袋,流了好多血,被人送到了太医院,却不想竟是被苏晋送来的。

    秦氏哪儿顾得上苏晋,跌跌撞撞地扑到了赵明檀身边,红着眼睛说:“娘看看,疼不疼?”

    “疼~”赵明檀咬牙蹦出一字,澄澈的眼眶蓄满晶莹的泪珠,可怜巴巴地抓着秦氏的衣服,“母亲,好疼。”

    看着女儿遭罪的模样,秦氏心疼得都快碎了:“这都疼成什么样了,早知道就不来这劳什子的簪花宴……”

    “如华,慎言!”梅贵妃不悦地低叱道。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做事也不糊涂,就是面对女儿的事会乱了手脚、失了方寸。

    苏晋看了一眼赵明檀,躬身施礼道:“臣见过贵妃娘娘!既然,贵妃娘娘和夫人来了,臣便放心了。臣有事禀明圣心,先行告退!”

    梅贵妃点点头:“大人,慢走。”

    苏晋回头看了一眼赵明檀,转身便走。

    梅贵妃将苏晋对赵明檀异乎常人的关注尽收眼底,转眼见赵明檀一个劲儿喊疼,便招来何院首,细问了明檀的情况,确定无大碍,方才放下心来。

    “明檀,受罪了。”梅贵妃坐到塌边,拍拍赵明檀的手,随后又对秦氏道,“明檀受伤恐怕没法去簪花宴,如华,你带明檀回府,好生休养。皇后那边,你便不用管了,本宫自会去说,皇后娘娘一向大度,明檀受伤又是情有可原,必不会计较。”

    说着,便命宫中人送赵明檀和秦氏出宫。

    秦氏忧心赵明檀,哪有心思去簪花宴,自然听从。

    梅贵妃又安慰赵明檀道:“宫中赴宴的机会多得是,等明檀养好伤,便可进宫陪姨母坐坐,岑儿前几天还念叨着他的檀表妹呢。”

    岑儿是九皇子周淮岑。

    赵明檀虚弱地说:“姨母,都是明檀给你惹麻烦了。”

    梅贵妃点点她的头,似意有所指:“哪里麻烦,你可没麻烦上我?”

    ……

    苏晋离开太医院,去了勤政殿找玄德帝禀告公务。

    只是,没想到周淮瑜也在。

    苏晋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周淮瑜,周淮瑜也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苏晋。

    气氛微妙。

    苏晋不卑不亢地行过礼后,对玄德帝说道:“臣有事启奏!”

    周淮瑜起身道:“父皇,既然苏大人有事将禀,儿臣先行告退。”

    玄德帝抬头看了周淮瑜一眼:“急什么?”

    这是要周淮瑜留下的意思。

    苏晋眉心微凝,开始禀告盛京城防安防的问题,待说完,苏晋停顿了一下,状似有难言之隐,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爱卿有话,不妨直说。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作风。”玄德帝挑眉。

    苏晋面色肃穆,忽的撩袍跪下:“陛下,请恕臣不识抬举!”

    玄德帝顿时来了兴趣:“哦?”

    苏晋说:“两年前,陛下为臣设宴择妻,臣因身体之故,无意耽搁贵女们的终生大事,故而推脱了事。而近来,臣发现同臣年纪相仿的同僚皆是娇妻美眷在侧,听他们说起家中妻子如何如何,臣每每孤枕难眠之际,不禁心生羡慕,难免寻思有佳人相伴在侧,嘘寒问暖,红袖添香,该是何等日子……”

    周淮瑜心中一紧,如坐针毡。

    玄德帝一笑:“爱卿终于知道娶妻的好处了,可有看中之人?”

    苏晋缓缓道:“臣看上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是……”

    “貌美?”玄德帝皱眉,打断了苏晋。

    只说长相,不说其它,表明自己娶妻的首选之意是美貌。

    苏晋内心略有些急躁,却半点不显露真正的情绪,语速平缓:“那姑娘长得特别好看,比同僚府中的妻妾都要美,她是……”

    “哈哈哈,爱卿竟也是如此肤浅之人!”玄德帝捋着胡须,大笑了起来。

    苏晋手指微缩,面色不显。

    玄德帝道:“说来听听,是哪家姑娘?”原来是起了攀比猎艳之心。

    苏晋一字一顿道:“回陛下,是……”

    周淮瑜倏忽起身,对着玄德帝说:“父皇,簪花宴即将开始,儿臣的亲事也没着落,苏大人看上的姑娘又跑不了,大可不必急于这一刻。”

    玄德帝看一眼周淮瑜,从御案后绕出来,拍拍苏晋的肩膀,说:“爱卿,你的事容后再说,先去簪花宴上看看谁是未来的平西王妃?究竟是爱卿口中的姑娘,还是平西王妃的美貌更胜一筹?”

    苏晋眼睑微垂,掩住了眸底的情绪:“是,臣遵旨。”

    哪怕心中再急切,也不可将自己对明檀的情愫表露于帝王面前。

    周淮瑜走过苏晋身旁时,脚步微顿,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苏晋,转而跟上玄德帝。

    苏晋俊脸微沉。

    *

    簪花宴开在明园那边,花团锦簇,内侍宫人捧茶奉糕穿梭不停。

    众女被领至明园,依次列队入席。

    待到辰时三刻,官眷基本已到齐,众女皆注意仪态端庄,含笑静等。

    人多却静。

    宋皇后所设簪花宴,广下帖子的名义是纯粹为着热闹热闹。当然,也是为了阻挡那些窥探太子被关禁闭而起的其它念想,太子虽惹怒了陛下,可陛下对宋皇后依旧看重,不因太子之事牵涉到一国之母。宋皇后的地位稳固,哪怕太子犯点错,也不会撼动其储君之位。

    只是,当宋皇后广发名贴时,玄德帝突插一脚,让她邀适龄未婚未议亲的姑娘入宫赴宴,那些定亲或刚成亲的年轻贵女便不必相邀,更让宋皇后不必对外声张,依旧以簪花的名义邀请众贵女,未精心准备的前提下,方能看出品貌才情最出众的姑娘,甚至将簪花宴的日期提前了几日。

    仓促之下,即使有人知道平西王选妃的内幕,谁又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宋皇后见玄德帝如此重视平西王,自己有心设的簪花宴却做了平西王选妃的嫁衣,又恼又气,不禁滋生出一些想法,将娘家侄女宋清络召进宫内,嘱托她在簪花宴上脱颖而出,务必赢得平西王青睐,争取入平西王府为妃。

    然,宋清络却不愿。

    临到今日装病不来赴宴了,气得宋皇后更是憋闷不已。

    服侍的杜嬷嬷说道:“娘娘,或许宋姑娘是真病了。老奴听说秦国公府的嫡姑娘昨儿也病了,还请了太医问诊。女孩子本就娇弱,易生病,实属正常,就是凑巧赶上了簪花宴的时机,娘娘不必太过烦扰。宋姑娘没来,可宋家的庶女宋清莲却是来了,那姑娘也不差,万一入了平西王的眼呢。”

    宋皇后揉着眉心,说:“且走且看吧。”

    凤辇行至明园,与梅贵妃狭路相逢,宋皇后的气又不顺了。当梅贵妃依宫规行过礼后,提及赵明檀受伤无法赴宴的事时,宋皇后忍不住惋惜道:

    “可怜见的,好端端的怎么受了伤?可惜了!”

    谁都知道秦赵两家同梅贵妃同气连枝,若赵家被捧在心尖尖的嫡小姐真做了平西王妃,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梅贵妃明知故问道:“可惜什么?”

    宋皇后道:“妹妹等会儿便知晓了。”

    梅贵妃假作不知,宋皇后所谓的可惜便是明檀错过平西王的选妃宴。宋皇后真当梅贵妃也有将外甥女安插入平西王府的心思,可惜梅贵妃倒不觉得可惜,明檀没机会被平西王看上,是喜事。因为,以赵子安和秦氏对明檀的重视程度,绝不会有牺牲女儿当细作的想法。

    “皇后娘娘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伴随着内侍尖锐的喊声,宋皇后和梅贵妃一前一后踏入明园。

    众人越发恭谨,起身行礼。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宋皇后乃继后,有珠玉先后在前,难免会被人有所比较。对外,哪怕宋皇后心中如何抑闷,都会端着一派母仪天下的大气做派,端庄而温和,润泽后宫。

    “快请起!”宋皇后面带三分笑意,略抬了抬手,“今儿天光明媚,请诸位入宫不过是为了不辜负这满园花色,赏赏花,品品佳酿美酒,载歌载舞,不负大周盛世之景。大家落坐,如在自家后院闲聊赏景一般,不必太过拘谨。”

    虽是这般说,还真没人敢在国母和贵妃面前不拘小节,皆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方才应声而坐。

    既是簪花宴,必得簪花方显益章。

    内侍遵凤命向众人分发宫花,显贵之女的花色并无差别,皆是同种花色的菊花,此时正值初秋,菊花较为常见。而宋皇后的是牡丹,梅贵妃的是芍药。牡丹和芍药的花期已过,但宫中有专门培育非季节开花的官署,不难有。

    “簪花!”

    在宋皇后和梅贵妃的带领下,将花佩戴于发髻。

    就在这时,玄德帝一行人姗姗来迟。

    “陛下驾到——”

    “平西王到——”

    原本开始轻松的氛围骤然紧张,众人赶紧叩拜见礼。

    明园中山呼万岁,直到上首传来一声威严的‘平身’,众人方才起身。

    众人虽不敢直视圣面,但余光却瞥见不只皇上和平西王来了,就连美男子苏晋也来了。

    等玄德帝、平西王和苏晋落定,内侍呈上宫花,三人自当随俗,簪于衣襟处。玄德帝同皇后皆是国花牡丹,苏晋和平西王皆是紫薇花。

    苏晋凝了一眼紫薇花,目光微敛。

    周淮瑜和苏晋皆是大周一等一的好儿郎,有权有势,深受帝王重用。尤其两人的面貌,真可谓赏心悦目,当然论视觉上的盛宴冲击,还是首辅苏晋胜一筹。如果单以看郎君的眼光来论,自是平西王更胜。

    毕竟,真让姑娘们守一辈子活寡,还真没几人能做到。特别是面对苏晋那张脸,只能看不能吃,再美好的东西天长日久地看着也会腻味的。

    可今日的簪花宴,为何平西王和苏晋一同出现,可是有何不清楚的门道儿。

    就在大家暗中揣测时,便听得宋皇后说道:“前月平津大捷,平西王立下赫赫奇功,是平西王驻守西北八年,让我大周百姓免受戎狄入侵,方有盛京太平之景,平西王为大周鞠躬尽瘁,直至现在都未成亲……”

    宋皇后一番话下来,众人总算摸清了内里的门道儿,原来是为平西王选妃啊。

    可……这什么都没准备,如何在众女中拔尖?

    众女略微有些慌乱,这就要看平日的琴棋书画、歌舞诗赋是否扎实了?饶是如此,众人跃跃欲试,意欲各显神通。

    规则很简单,不论是容貌还是才情,只要被平西王看上,平西王愿意将紫薇花赠予谁,谁便是御定的平西王妃!

    丝竹乐起,有女打头阵,翩翩起舞。

    先出场的皆是才艺拿得出手,才敢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御前献艺。

    然,周淮瑜却没落至那女子身上,而是在人群中搜索着赵明檀的身影,来回数遍,场上已换了几波人,依旧没看见他想见的人。

    周淮瑜入宫便同玄德帝议西北战事,宋皇后又不会刻意提起谁谁谁没来赴宴,直到现在,周淮瑜都不知道赵明檀‘受伤’离宫的事。

    又是几轮才艺而过。

    轮到宋国舅的庶女宋清莲大胆说了一通仰慕之词,又弹奏了一曲琵琶,周淮瑜的紫薇花扔攥在手里。

    见宋清莲没能入了平西王的眼,宋皇后掩袖品茗,遮住了眸底流露出的恼意。

    都已过了十几名女子,平西王倒底要选个什么天仙儿。

    苏晋瞥了眼游离在外的周淮瑜,若有似无地勾起嘴角,心情颇愉地食用一两口佳肴。

    然而,周淮瑜却忽地走到大殿中央,跪首,对着玄德帝和宋皇后道:

    “父皇,皇后娘娘……”

    正在台上表演的是辅恩侯府次女,陡然听闻这一声,表演被迫中断。众人狐疑地看向平西王,就连纯粹来凑热闹混吃混喝的蒋瑶光也停下手边美食,睁大眼睛疑惑地看向周淮瑜。

    这是要选辅恩侯府次女,就是正在表演琴艺的女子?

    那女子琴弹得听得下去,可长相不敢恭维啊,牙齿突出,是个龅牙姑娘。

    明园一片寂静。

    福恩侯次女娇羞地看了一眼周淮瑜,似期待似惊喜。

    周淮瑜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掷地有声道:“请恕儿臣无礼。儿臣素闻赵家明檀擅琴律,通笔墨,静雅端容,是一等一的好名声,故儿臣想将紫薇花赠与忠恩伯府嫡女赵明檀,选她为妻。”

    喀嚓。

    苏晋眸眼沉怒,生生掰断了手中的筷子。

    但因着另一阵同步响起的不雅咳嗽声,他的异常举动并未显得太过突兀。原是蒋瑶光惊吓过度,没料到七舅舅竟想求娶明檀,惊得一下呛住了。

    蒋瑶光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呛死了,好难受。”

    现场诡异地静了一瞬,宋皇后赶忙道:“快,快请太医!”

    话音刚落,蒋瑶光咕哝一声,将糕点咽了下去。

    她倒在座位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事,皇后外祖母,我没事。”

    宋皇后比安南公主大不了几岁,可因是继后的缘故,倒成了蒋瑶光名义上的外祖母。这辈分委实将人年纪叫得太老!

    宋皇后僵了一下,说:“没事便好。”

    玄德帝慈爱地看了一眼蒋瑶光,却对上蒋瑶光调皮地炸了眨眼:“……”

    这段小插曲过后,玄德帝抬眼看向众人:“赵家明檀何在?”

    无人起身。

    玄德帝皱眉。

    蒋瑶光正要开口,却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梅贵妃接过了话头:“陛下,明檀这孩子今日入不小心磕破了脑袋,承蒙苏大人送医及时,才没危及到性命。臣妾见这孩子伤得重,实在疼的紧,不宜赴宴,便派人送她回府养伤去了。”

    闻言,玄德帝略带诧异地看向苏晋。

    苏晋起身,淡然走到大殿中央,与周淮瑜并立而跪,一字一顿道:“陛下,贵妃娘娘所言确有此事。而,臣在勤政殿所说意欲求娶的姑娘也是忠恩伯府嫡女赵明檀!”

    哗。

    众人目瞪口呆。

    什么?

    苏晋竟也要求娶赵明檀!

    一家女两家求,一个是战功赫赫的平西王,一个是俊美无俦却有疾的首辅。抛开首辅的缺陷不说,两男子皆是可同日月争辉之人,如此之景,被求娶的本尊竟还不在场。

    周淮瑜冷冷地瞪了一眼苏晋,迫不及待地说道:“父皇,儿臣求娶在前,恳求父皇恩许。忠恩伯嫡女温雅大方,可堪为……”

    玄德帝眉头一皱,抬手制止住周淮瑜,转而看向苏晋,不高不低地问:“苏爱卿也看上了此女?”

    此话问的相当微妙。

    苏晋面上是对帝王一贯的谦逊恭敬,他不疾不徐道:“是,臣的确看上了此女。赵家明檀曾当街砸伤过臣,臣对她颇有印象,而臣更是听闻赵明檀乃盛京城颜色最盛的姑娘,坊间传言她的美貌无人能及,臣以为娶妻当娶最合眼缘的。臣斗胆想同平西王争上一争,请陛下恕臣不敬之罪。”

    砸伤过苏晋?

    谁都知道苏晋喜怒不形于色,却是个心机深沉睚眦必报的性子。得罪他的人,当时不报,只待日后有合适的时机一一打击报复。

    什么娶妻当娶合眼缘,喜欢貌美的姑娘,分明是怕赵明檀做了平西王妃,得了平西王的庇佑,日后没得报复的机会。

    众女虽追捧苏晋,沉迷于苏晋的俊美不可自拔,但那也只是暗地里意/淫一下,真往苏晋身侧靠的女子可没几位。苏晋身体不行,等同于权宦,这样的人哪怕掩饰的再好,心底都是冷漠凉薄阴暗的变态。

    众女皆是官宦权贵之女,父兄族人皆在朝中任职,说得最多的是切不可被苏晋那张脸迷惑,那厮惯会伪装,面上看着正派高风亮节,实则内里就是个难缠的疯子,疯得还不是很明显的那种疯子,只会暗中疯狂针对你咬上你,誓不松口。

    当初不是没人试图巴上苏晋的权势,可是卖女求荣的,女儿没卖成,倒被他寻了个由头踢出了盛京,滚到了鸟不拉屎的地方敝县。

    太子残害外室女,不惜将外室女的父亲逼出盛京。然而比起苏晋的手笔来说,却是显得有点不足道了。

    只不过苏晋不贪女色,哪怕整死你,也要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弄你,没有弄你的理由,他会创造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人面上挑不出错儿,反让陛下觉得他是真心为朝堂分忧。

    这种人看似光风霁月,实则具有欺骗性,可怕得很。不过是掩藏在俊美皮囊之下的毒蛇,一旦被毒蛇盯上,必将尸骨无存。

    有人不禁暗暗同情赵明檀,原本听说赵家专程为此事登门致歉,原以为获得了苏晋的谅解,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呢。

    娶进家门,刻薄你,冷待你。

    “合眼缘?”玄德帝想到勤政殿的一席话,意味深长地咀嚼了一番,才悠悠说道:“看来忠恩伯府嫡女确实不凡,竟引得我大周一等一的好儿郎争相求娶。”

    印象中,赵家姑娘确实是个乖巧讨喜的小姑娘。

    小姑娘和瑶光走得近,两人伙同秦家姑娘跟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干过架?人不可貌相!

    玄德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梅贵妃,单以周淮瑜的心意,成全他倒也可。

    思量中,玄德帝话锋一转:“平西王,苏爱卿,可是非赵家明檀不可?”

    “是。”

    周淮瑜,苏晋异口同声道。

    只是周淮瑜略有些失态,苏晋则面色无波无澜,就连语气平静地亦无任何变化,实难看出他对赵明檀的在意。

    玄德帝眯眼,分别左右看了一眼宋皇后和梅贵妃,对梅贵妃道:“不知爱妃意下如何?平西王和苏大人,爱妃觉得谁才是最适合那孩子的人选?”

    梅贵妃心中一惊,却掩唇噗嗤一笑:“陛下,依臣妾来看,谁都不适合!明檀就是小孩心性,又被忠恩伯偏宠得无边,性子有些懒散骄纵。若成为平西王妃,便要管理硕大的王府打理中馈,肯定会头疼不耐烦管。至于苏大人……苏大人性子冷清,像个闷头葫芦,这样的性子做郎君,可不得把那孩子憋闷死。

    可是,既然平西王和苏晋皆对明檀有心,臣妾以为不妨让明檀自己来选,两相取其轻,且看她如何抉择?”当然,或许两个都不会选。

    宋皇后垂眸理了理袖口,开口道:“陛下,臣妾以为不妥。一个亲王,一个重臣,竟让区区小女子随意挑拣,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玄德帝道:“如皇后所言,一个乃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的亲王,一个乃为朝堂鞠躬尽瘁的重臣,将赵家女赐给谁都有失公允,让赵家女自己择选夫郎,亦不合章程规矩。不知皇后有甚好办法裁决?”

    宋皇后一笑:“古有求娶者众多时,便以雀屏射箭中选而成就娶妻佳话,今有平西王和苏晋同求赵家女,不如各凭本事,谁胜谁娶之!”

    玄德帝:“甚好!想娶妻,那便底下见真章,各展身手。”

    至于比什么,不外乎文武之试。三场定胜负,谁胜出,谁便娶赵明檀。

    赴宴之前,大多数人都没想到一场简单的簪花宴竟是平西王的选妃宴,更没想到未在择妻宴上选妻的苏晋竟会在平西王的选妃宴上掺和一脚。

    宫门口,苏晋正要钻进马车,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苏大人,请留步。”

    苏晋眉心微凝,回头看向来人,冷淡道:“平西王有何指教?”

    周淮瑜拧眉:“苏大人两年前选择不祸害姑娘,何以现在要拉明檀入火坑?只有本王才能给明檀幸福,还请苏大人知难而退!”

    “火坑?”苏晋轻哂,“倒也未见得平西王身侧就能安稳无虞?陛下既已说凭本事娶妻,平西王私底下却是如此做派,想让苏某不战而退,难道是怕输不成?”

    周淮瑜恼怒,压低声音道:“苏晋,别不识好歹!谁都知道你有病在身,你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到你府上守活寡,你于心何忍?你苏府,可不是尼姑奄!”

    “守活寡,总比平西王三妻四妾强!”苏晋淡声道。

    “你果然是存心报复明檀!”周淮瑜怒道。

    苏晋不否认,也不承认,当即甩袖便走。

    当然,原定下午提亲的事因这出变故只得暂时作罢。

    *

    蒋瑶光放下车帘,撑起下巴,嘀咕:“苏晋真是为了报复而求娶于明檀?”

    “不行,我得去忠恩伯府一趟。”

    蒋瑶光转道去了忠恩伯府,仆婢见是瑶光县主,便直接将人领到了清照院。

    赵明檀头缠纱布,刚捏着鼻子喝了浓浓一大碗汤药,此刻正躺在床榻上悠哉养伤呢。

    她美滋滋地想着,自己不在,平西王肯定选不了她,苏晋等会儿便可上门提亲。

    然而,下一刻便听到蒋瑶光咋咋呼呼响起的声音。

    “明檀,你被我七舅舅和苏晋同时求娶了!可以啊,挺翘的。”

    赵明檀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什、什么?那……那陛下可将我赐婚了没?”

    蒋瑶光眯眯眼,戳了戳赵明檀的头道:“原来你没受伤!我就说嘛,你那慢吞吞走路的样子,能摔跤才是怪事,原是装的。”

    赵明檀:“……”

    她挥开蒋瑶光的手,说:“别闹,快告诉我,陛下赐婚没?”

    “没。两人同时求娶,将你赐给谁,还不得慎重考虑一番。”

    赵明檀顿松一口气,随即又苦恼起来。

    蒋瑶光笑着凑近赵明檀,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簪花宴有内幕,才故意装伤不去的。”

    赵明檀叹气:“情非得已!”

    蒋瑶光挠挠头:“什么意思?”

    “瑶光,你还是同我说说簪花宴的情况。”

    “行吧。”

    蒋瑶光将簪花宴上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她摊摊手道:“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苏晋话里话外都是只看中你的美貌,说不定还想报复你之前砸伤他的事,我估摸着他那个绣花枕头想娶你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既然七舅舅想选你为妃,要不你还是嫁给我七舅舅,当我七舅母吧。”

    赵明檀嘟囔道:“我又不喜欢平西王。”

    蒋瑶光道:“知道嘛,你喜欢苏晋!可万一七舅舅赢了呢?”

    “赢了,我也不嫁。”赵明檀掀了掀眼皮,说,“何况,我相信苏晋!”

    “迷之自信!”蒋瑶光推推赵明檀的胳膊,打趣道,“诶,我听说是苏晋送你就医的,他如何送的,可是抱着你?”

    赵明檀红着脸点点头。

    蒋瑶光挤眉弄眼:“哎哟喂,春心荡漾了。”

    赵明檀:“……”

    24.  第24章   求娶(三合一)

    这时, 香柳疾步走进来,匆匆对蒋瑶光行了礼,又急急对赵明檀道:“姑娘,老爷和夫人, 还有少爷过来了。”

    话音未落, 赵明檀麻利地躺回榻上, 细白的指尖轻抚着头, 轻声哼哼,那副柔弱疼痛的模样立显。

    蒋瑶光瞠目结舌, 竟没发现明檀的演技如此之好。

    秦氏进门,一愣:“瑶光也在?”

    蒋瑶光道:“我听说明檀受了伤,便过来瞧瞧。好了, 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府,下次再来。”

    说着,伸手煞有其事地帮赵明檀掖了掖被子,轻眨眼睛,关嘱道,“明檀, 可要好好养伤!”

    秦氏送蒋瑶光出门,蒋瑶光挥手道:“伯母,客气!快去看看明檀的情况, 我见她疼的紧, 定是需要家人的宽慰。”

    秦氏点点头, 回屋坐到赵明檀床边,心疼地看着女儿,眼泪又涌了上来:“这都叫什么事?”

    赵子安同样心疼女儿遭的罪, 只是男人的情感收放不如女人直接。

    他抚了抚秦氏的肩膀,说道:“太医说了女儿无大碍,你也别太过揪心。做娘的哭哭啼啼,女儿如何静心养伤?”

    所谓关心者乱。

    赵元稹看了看赵明檀裹满纱布的脑袋,又看了看她的脸色,却是心生疑惑。

    像赵元稹这种久经沙场之人,受伤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只要不是伤及要害,都能坦然视之。

    赵元稹说:“明檀这伤轻,出血量少,真没什么大事。”

    秦氏狠狠瞪了一眼赵元稹:“没看你妹妹疼的脸色发白,话都说不出来了吗?”

    赵元稹:“……父亲,母亲,你们不是有事要同明檀商议吗?”

    秦氏:“还商议什么?方才瑶光来了一趟,该说的恐怕全都说与你妹妹听了。说来说去,都怪你爹!”

    无辜躺枪的赵子安:“怪我作甚?”

    秦氏理直气壮道:“若不是你没有拦下秦珏的调令文书,明檀和秦珏的婚事早就议定了,哪有平西王和苏晋何事?”

    “你!胡搅蛮缠,不可理喻!”赵子安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是他能暗箱操作的事吗?再说,是人家秦珏主动申请,怕是要故意避开这桩婚事。

    “别吵了。”赵明檀虚弱开口。

    秦氏恼怒地瞪了一眼赵子安,转眼见赵明檀挣扎着要起来,连忙抽过一个枕头垫在明檀身后,扶着她靠起来:“明檀,别急!母亲就是拼了命,去求你姨母,求陛下皇后,也断不会让你入火坑。”

    平西王各项条件不错,难免牵扯储位之争。

    而苏晋,比平西王都不如,连男人都不是,如何给女儿幸福?

    赵元稹道:“明檀,你是如何想的?如果,你对平西王和苏晋都不甚满意,哥哥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其实,平西王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能为你遮风挡雨,值得托付。如果平西王能胜出,你又是他主动求娶的姑娘,他定不会亏待于你。

    而苏晋却是万万不可……我听军营的老人说过,以前苏晋和平西王同在军中时,那人便是个狠角色,专营鬼蜮之道,现在的苏晋虽位居首辅之位,做事手段看似同以往不同,只是更加隐秘低调,骨子里的狠毒冷情却是无差。若是苏晋胜出,明檀嫁给他定吃不消的。”

    秦氏气不打一处来:“原以为苏晋当真原谅了我们家明檀,我还以为苏晋不像老爷说得那般可怕,瞧着他母亲也是个和善的人,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狠着呢,这是要毁了明檀一辈子啊!”秦氏因登门致歉一事而对苏晋积累的好感,瞬间打回原形。

    赵明檀小声道:“其实……”

    赵元稹快言快语道:“母亲,不必着急,苏晋又不一定会赢。”

    秦氏愁云满面:“就算平西王赢了又如何?苏晋当众同他争妻,又与众目睽睽之下将明檀一路抱至太医院,传出风言风语出来,难保平西王心里不会有结?”

    赵子安沉吟片刻,定定地看向赵明檀,也道:“元稹方才所言极是,若不考虑其它,平西王确实看似比苏晋合适!可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为父不想你日后陷入两难之地,为父……”

    一顿,赵子安面色几经挣扎,下定决心道:“明檀,为父这就进宫求陛下收回成命。”

    赵明檀一急,赶忙叫住赵子安:“父亲,且慢!”

    怎么都觉得苏晋不是良配?抛开他身体的原因,大家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佞臣。虽然苏晋为人冷清了些,不言苟笑了些,面无表情了些,可他本质上挺好的呀。

    你们是没见过苏晋黑化后的样子,那才是妥妥的奸佞之臣,同锦衣卫走狗一同沦为新君的铡刀利刃。

    三人齐齐看向明檀:“明檀……”

    赵明檀以手掩了掩唇,虚弱地说道:“父亲莫要为女儿惹怒陛下!陛下金口一开,一言九鼎,如何能收回成命?何况,自古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勋贵世家女子的婚事有时连父母都无法做主,父亲兄长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岂可为君王增添烦扰。既然,陛下下旨胜出者娶明檀,我们且看谁能胜出,谁便是明檀的夫君,明檀无怨无尤!”

    秦氏拍拍赵明檀的手,心酸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过懂事,就算赵家因你的婚事开罪陛下,可有你姨母从中斡旋,帝王之怒总会消散。可你的婚事却是一辈子的事啊!”

    秦氏不求明檀高嫁,只愿她婚事顺遂,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婆母不生事。

    赵明檀眼眸程亮:“母亲焉知女儿不会幸福?”

    秦氏错愕,脑中电光火石般,恍似明了什么。

    等一行人离开,赵明檀从枕头上摸出木雕小人,指尖轻轻抚摸,随后将它紧紧地放在胸口。

    苏晋,我相信你。

    你一定要赢!

    “姑娘,方才外院的小厮富贵交给奴婢一张纸条,说姑娘看了就会安心。”采蜜将纸条递给赵明檀,说道。

    从宫内回来后,赵明檀并没对身边的丫鬟香柳和采蜜隐瞒自己假伤的事,毕竟需要她们打掩护。

    赵明檀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放心,勿忧!

    落款一字:之。

    之?衍之!

    是苏晋。

    他要她放心,勿要忧心。看来,他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

    然而,三天后的比试场上,第一个回合,苏晋便出师未捷,输了。

    赵明檀当场傻眼。

    大周边境常年受外敌侵扰,从上任先帝开始,由高祖时期开始的重文轻武逐渐转变成文武并重。每年都会举行大型的马球,围猎,骑射等竞技,既强壮体魄,又是军事比拼。

    是以,两男争妻的比试项目设为两场武斗,一场文斗,共计三场。三局两胜。

    比赛看似公平,实则偏向于平西王。两场武斗分别是盲眼射箭和马球,文斗比较简单,作诗一首即可。

    周淮瑜常年弓箭不离手,实战经验丰富,哪怕是蒙眼,准度也会比疏于骑射的苏晋强得多,至于马球比的则是马上击球术,这也是周淮瑜在战场上经常干的事,他骑术精湛,将球当成敌军的头颅即可。周淮瑜统领三军,最擅团队合作赛,而苏晋虽为首辅,可底下魍魉伎俩面服心不服的人大有所在,谁要给他使点绊子,轻而易举的事。

    何况,大家从赛制的设定上不难揣测出圣心,陛下应是想将忠恩伯府嫡女赐婚给平西王。

    玄德帝向来大行中庸制衡之术。

    如果苏晋娶到忠恩伯府嫡女,那么梅贵妃同即将成人的九皇子实力势必大增,同东宫和平西王将成三王鼎立之势。而如果是平西王和忠恩伯府赵家联姻,平西王既有赵家长子做部下,又有其女做妻,岂不同赵家绑的死死的,赵家同梅贵妃的关系势必削弱。

    至于平西王……

    且说第一场盲眼射箭,因是蒙眼射艺,便将百步降于五十步而设一靶,待鼓声响起,必须十鼓之内/射完十箭,谁命中靶心多者得胜。

    结果,周淮瑜毫无悬念地胜出,苏晋落败。

    周淮瑜十发十中,苏晋十发六中。

    苏晋面色似乎不虞,但也只是表露出淡淡的不悦。

    周淮瑜利落地将箭矢插入箭筒,略一挑眉:“承让!苏大人的箭法似生疏了?”

    苏晋将弯弓交给侍卫后,只淡淡道一句:“恭喜!”

    首战告捷,周淮瑜神采奕奕,抬头往观瞻台上的赵明檀望去,却只看见赵明檀移开视线看向旁侧。

    周淮瑜目光失落,不自觉攥紧手中弯弓。

    没关系,徐徐图之。先图人,再图心。

    而苏晋自比赛开始,便没刻意找寻过赵明檀的身影。

    只待目光交错的瞬间,苏晋略微停顿一下,便若无其事地移开。除此,他的神色无波无澜,眼神亦是冷冷淡淡的,丝毫看不出对赵明檀有情。哪怕是苏晋当众说过求娶赵明檀的话,两人身处同一处场合,却并未像周淮瑜那般时时关注她,甚至显得冷漠。

    然而,众人却越发觉得苏晋想娶赵明檀是别有居心,说什么觊觎其美貌,实则就是想报复平西王和赵明檀。

    报复平西王最好的办法,就是娶走他看中的姑娘。当苏家洗刷冤屈,苏晋入内阁为首辅,他曾化名参军的事也不是啥隐秘,苏晋和周淮瑜的不合,稍微打听打听便可知晓。

    至于报复赵明檀,多半是为了人姑娘将他砸伤的事。不过,同女子置气未免有失气度,这可能是连带的。苏晋最想做的应该是给平西王添堵,若平西王赢得娇妻,也就罢了。如果平西王输了,这赵家姑娘铁定要入火坑了,日后能有什么好日子。

    观瞻台上,有人小声交谈着。

    “你听说过苏大人和平西王的过节没?”

    “听过啊。两人以前在军营时,那可是既生瑜何生亮的存在,只是你们也知道,毕竟平西王当年身为皇子,虽不是非常受帝王宠,可那也是妥妥的皇子,经常受到军将的照拂。听说有次是苏大人立的功,当时的大将军要记在平西王头上,平西王不愿意才会作罢。那个时候的苏大人举家被流放,化名乡野出身的穷小子参军,没权没势,想要出头何其难!”

    赵明檀头顶重重纱布,脸色隐约泛白,当然是妆容呈现的效果。众目睽睽之下,骇人的血迹,那般重的‘伤势’岂能三两日好转。

    听着不断传入耳的议论,她黛眉紧蹙,倒不是以为苏晋求娶她乃居心叵测,而是心疼苏晋从一个流放少年走到今日首辅之位的不易,其中的艰辛和磨难不是旁人三言两语便可皆过的。

    不论这些,苏晋第一场就输了,情绪上也难免沮丧。

    秦珊珊听着蒋瑶光夸张地说起当日一家女两家求的盛景,说得比秦珊珊听闻的还要夸大其词,她颇为懊悔地捂着肚子,一脸幽怨道:

    “我这不中用的身子,凭白错过了一场好戏,诶!”

    蒋瑶光眉飞色舞道:“明檀这个当事人也没瞧见呢。”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宋清莲眼含嫉妒地望过来,陡然拔高了声音,指桑骂槐道:“真当男子为你争风吃醋是什么体面的事,表面装着优雅端庄,背地里却是到处招蜂引蝶,大庭广众之下,还缩在男人怀里,真不害臊,我们可做不出这种不知羞的事出来。”能让平西王和首辅当众求娶,而本人还不在场的情况下,指不定暗地里有何龃龉龌龊?

    赵明檀兀自失神,恍若没听到宋清莲的嘲讽一般。

    蒋瑶光率先蹦跶起来,撸胳膊挽袖子道:“宋清莲,有本事再说一遍,信不信本县主打的你满地找牙,撕了你这张吃屎的嘴!”

    “瑶光县主,清莲说的属实,若要人不议,且不要做出这种勾三搭四的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瑶光县主还是不要与之为伍得好。”

    宋清莲有气,自己卖力跳舞博取平西王关注,结果赵明檀什么都没做,反引得两男子为之争抢。回府后,更是被父亲一顿责骂无用。

    宋清络听得这些不入耳的话,低声斥道:“清莲,不可造次。”

    嫡姐的话不可不听,宋清莲委屈坐下:“姐……”

    宋清络看了看赵明檀,又看向宋清莲,道:“行为不端,肆意辱骂勋贵嫡小姐,还不快向大姑娘道歉。”

    宋清莲道:“我不去,我又没指名道信!”

    众人:“……”

    你那说得还不够明显?

    秦珊珊冷声道:“哟,酸了酸了,这空中老大一股酸醋味儿,隔着老远我都闻到了,你们闻到了没,我都快被酸死了。这是有多嫉妒我们家明檀,明檀能得天底下最优秀的两个男子青睐,说明她才情容貌皆是上乘,美名在外,慕名求娶者众多。总比某些人舞跳的露骨,那媚眼都快抛抽筋了,就差明目张胆地倒贴上去,可人平西王看都不曾看一眼。吃不着葡萄就酸别人的,也是没谁了,是你们宋家女的做派。”

    秦珊珊本来只是映射宋清莲,没想到盛京第一才女宋清络的脸却白了。

    宋清络联想到自己在安南公主府赋诗那一日,苏晋也是一眼都未曾看过她,甚至将她的词作批得一无是处。

    可他却不惜同平西王作对,也要求娶赵明檀。

    蒋瑶光/气汹汹地叉腰道:“就是,宋家女的做派确实够恶心,我都快吐了。”说着,夸张地做了一个呕吐的姿势,直把宋家两姐妹气得够呛。

    原本宋清络在任何场合都是一副出淤泥不染的清高模样,可最近却是频频失仪。安南公主府被苏晋气哭,此刻又被秦珊珊和蒋瑶光/气得脸色青白交加,摇摇欲坠。

    众人看得直摇头。

    谁不知道赵明檀、蒋瑶光和秦珊珊这个三人小团伙是无人能惹的,真是自讨苦吃。

    当然,也没人敢上前帮着说话,就秦珊珊那张不讨喜的嘴能把你家祖坟祖宗怼得活过来。

    宋清莲气不过,还想同秦珊珊和蒋瑶光硬扛,刚站起身,蒋瑶光便一把拔出腰间弯刀,凶煞煞道:“怎么,还想比划比划?正好,本县主手痒,奉陪到底!”

    宫中不能带刀,可蒋瑶光却是个例外,腰佩弯刀,是获了陛下的首肯。

    看着眼前划过的刀锋寒芒,宋清莲只得闭嘴。若真同瑶光县主起了冲突,伤得只能是自己,被责骂开罪的也是自己。

    赵明檀突然说道:“第二回合,文试开始了。”

    蒋瑶光:“……”

    秦珊珊:“……”

    感情她们同宋清莲争论半天,人家只关注比赛。应该说,赵明檀关注的是苏晋。

    哼,好事还没成,就已然可见‘重色轻友’的端倪了。

    第二场文试对于苏晋有优势,可他输了第一场,赵明檀难免紧张。

    苏晋递给她的小纸条,也未能成功安慰到她。

    她以为他自信满满,当连胜两局,不想开头便不利。

    而这周淮瑜,只听说过他不擅丹青墨画,诗词歌赋却是有所涉猎,堪称文武双全,否则也不会有儒将的名声。

    赵明檀抬头看向场中那个惊风俊逸的男子,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玉佩上。

    苏晋,只能是你。

    只能……是你。

    *

    殿前空地,一扇屏风所隔,分置两张桌案,文房四宝,镇尺宣纸,一应俱全。

    苏晋身着绯色云鹤纹官袍,长发束冠,身姿凛冽,俊美绝伦的容颜犹如谪仙,面庞淡漠,眸子漆黑似浓墨。他一手轻拂略显宽大的衣袖,一手执笔,举手投足之间端的一派矜贵优雅,风姿卓然。

    有匪君子,调墨弄笔,胜却人间无数,乃一场视觉盛宴。

    众人目之所及,唯见苏晋。

    旁侧的周淮瑜容颜和气度皆无法比拟,黯然失色,沦为陪衬。

    赵明檀看得有些痴然,目光大胆却又含着一丝含蓄。

    大多女子都是不顾矜持,被苏晋的皮相所惑。只要不是眼瞎,谁都知道苏晋最出众。

    秦珊珊惊艳地看了两眼,便碰了碰赵明檀的胳膊,状似了然地打趣道:“莫不是这副好皮囊勾了你的魂,没成想你也是个肤浅的。”

    赵明檀转了转眼珠,说:“如此赏心悦目之景,绝无仅有。”

    秦珊珊瘪了瘪嘴,哼笑:“可把你美的。”

    正说着,苏晋和周淮瑜几乎同时落笔,诗作完成。

    此场比赛是以春夏秋冬四季之景赋诗一首,评选之人乃翰林院两名大学士和太子太傅,皆是当年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只是年华易逝,曾经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已是白须荏苒的老者。

    首先展示的是周淮瑜的诗作,单就那一手字,龙飞凤舞,姿态横生,颇有大将之风。所作四时之诗也获得几位评官一致好评,然而,当苏晋的诗作亮相时,众人皆惊叹不止。

    原以为周淮瑜的字已能称得上大家之作,没想到苏晋的更绝。

    人绝,字绝,诗绝。

    何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这便是。

    周淮瑜的诗作乃甲等,而苏晋则是甲等之上。

    三位评官对视一眼,由太子太傅宣布了比赛结果:“这一局,苏大人胜!”

    此话一出,赵明檀紧绷的心弦总算稍许松懈。

    “哇,每人各胜一局,第三局可就精彩了。”

    “不知赵家明檀最终花落谁家?”

    “来来来,不如下注赌一把。”

    “我押平西王。”

    “ 我也押平西王。”

    ……

    众人大概从第一回合盲射当中看出苏晋的武力值,一个针砭时弊的文臣怎及得上马背上驰骋疆场的将军,就算苏晋少年时期曾从过军,可长久疏于活动筋骨,必然生疏了不少。

    是以,押平西王的居多,押苏晋的较少。

    甚至,周淮瑜也押了自己。

    并非豪赌,只是怡情小赌。玄德帝看到,也当视而不见。

    玄德帝一边往御书房而去,一边对身边的苏晋说:“爱卿,不去凑凑热闹?”

    苏晋淡淡地往围堵的人群随意瞥了一眼,视线微不可察地略至赵明檀,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臣不爱凑热闹!”

    玄德帝:“爱卿年纪轻轻,便有老气横秋之感,失了少年郎的意气。”

    苏晋道:“臣将近而立之年,早已非少年郎。”

    如是少年心性,何来今日的苏晋。

    “咦?”玄德帝忽然看至一处,笑道,“这般看来,倒也般配!”

    苏晋顺着玄德帝的视线瞧过去,正看到并立一处的周淮瑜和赵明檀,郎才女貌,看似极为登对。苏晋只觉今日阳光尤为刺眼,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转瞬淡漠地移开视线。

    “是挺般配!”声音平静,没有丝毫起伏,叫旁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玄德帝审视了一瞬,便不再说话。

    周淮瑜将全身家当全押了自己赢后,便不畏人言走到赵明檀面前,拧眉盯着她缠满纱布的头,目露关切:“可好些了?”

    赵明檀蹙眉,垂下眸眼,依礼福了福身,目光未曾落至周淮瑜身上一瞬:“谢王爷关心,臣女好多了。”

    说罢,转头看向蒋瑶光道:“瑶光,你前些日过府看望我,不小心落了东西,可还记得?”

    蒋瑶光一愣,反应极快地一拍脑袋,大大咧咧地挽起赵明檀的胳膊,很给面地圆谎:“当然记得了。我让工匠新打造了一把短刀,那日正巧落在你府上,今日得空,等你和七舅舅说完话,我便同你一道去赵府取。”

    秦珊珊目光在秦珊珊和周淮瑜身上打了个转,抬手抚了抚鬓发的珠钗,也在一旁帮腔道:“早先就听你胡吹那柄短刀如何精巧,如何锋利,我可得去开开眼界,可别是诓人。”

    蒋瑶光瞪眼:“谁诓人?不信,去瞧瞧!那个七舅舅,我们先走了哈,改日再聊!”

    周淮瑜愣是只跟赵明檀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就目送着秦珊珊和蒋瑶光簇拥着赵明檀远去,特意为赵明檀寻来的药膏都未来得及送出手。

    而赵明檀对他的态度……则像是避如洪水猛兽。

    *

    三人并未去赵府看所谓的短刀,而是转道去了一家食肆,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当然,对于赵明檀这个‘伤患’来说,忌酒忌油荤,只能就着凉白开下几碟清淡干巴的小菜。看着俩好友时不时拿大鱼大肉引诱她,就算馋得喉咙咕噜不断吞咽口水,她也只是轻抿了抿唇角,很有骨气地别开脑袋。

    蒋瑶光夹起一块赵明檀爱吃的酸菜鱼,砸吧着嘴道:“明檀,你真不尝一口?我们定的是雅间包厢,膈应效果绝佳,不会有人发现忠恩伯府的嫡姑娘顶着满头伤不遵医嘱,畅饮畅食。”

    赵明檀哼哼两声:“我减肥!”

    秦珊珊最羡慕的就是赵明檀如何吃都吃不胖的体质,故意挑起一块糖醋排骨伸至赵明檀唇边,使劲儿诱/惑道:“这家排骨的味道堪称一绝,酸甜可口,好吃极了。来,就尝一口,难不成我还能给你宣扬出去?”

    赵明檀喜欢吃甜食,也喜欢吃酸的,这种酸甜适宜的糖醋排骨向来是她最爱。她着实难以抵挡美食带来的诱惑力,反正她是假伤,又不需要真的忌口。在家里已吃了好几天清淡小食,没道理出来还得忍着。

    美食当前,赵明檀成功说服了自己,眸光微微发亮,略显矜持地抿了抿唇角,正要一口咬上去时,秦珊珊手腕忽的一转,赵明檀眼睁睁地见着糖醋排骨转了方向,径直落进秦珊珊嘴里。

    秦珊珊略一挑眉,叹气:“算了,明檀要保持身材,可不能让她功亏于溃。这种易长胖的油荤之物,可不得我等笑纳!”

    赵明檀微张着小嘴:“……”

    蒋瑶光哈哈大笑着,将一碟素菜推至赵明檀跟前,指了指她脑袋上白晃晃的纱布:“这种素食,才适合养伤。”

    赵明檀幽怨地瞪了一眼秦珊珊和蒋瑶光,一个吃她最最最爱的糖醋排骨,一个吃她最爱的酸菜鱼,她们就是成心为之,点的菜肴惯是她喜欢的。

    可她又做不出同她们嘴里抢食的举动出来,泄愤似地戳了戳盘子里的青菜,仿佛那几根青菜是她仇人似的,狠狠地嚼了两口,颇为郁闷地转头看向窗外。

    这一瞧,竟发现对面是一家赌坊,热闹非凡。

    里面也在就平西王和苏晋输赢一事押注。

    赵明檀眼眸微眯,顿扫郁闷,扭头看向吃得正欢的俩好友,饶有兴致地说道:

    “不妨我们也去押几注?”

    蒋瑶光不雅地捞起一只鸡腿,哗地啃下一大口:“押什么?”

    秦珊珊可不敢像蒋瑶光那样胡吃海吃,吃了几块糖醋排骨,其它菜肴各自尝了一两口,便不敢多吃。

    赵明檀天生吃不胖,而蒋瑶光活动量大,每日都要在自家练武场上挥洒热汗找侍卫比划拳脚功夫,吃再多的肉荤都能消化。她同她们不一样,为保持姣好的身材付出的心力,简直堪称一部血泪史。

    秦珊珊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顺着赵明檀的视线看向对面街上的如意赌坊:“别不是你也想应应景?”

    蒋瑶光正同美食奋战,脑子被肉糊弄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应什么景?”

    赵明檀单手支颚,澄澈的眼眸流光溢彩:“应景押几注,赌苏晋赢得比赛,娶得美娇娥呀。我们顺便赚取一点胭脂水粉钱,岂不美哉?”

    语落,作势撩了撩头发,轻眨眼睛,露出一个轻媚的表情。

    蒋瑶光:“……”

    秦珊珊:“……”

    够自恋,够自信!

    且不知隔壁雅间已有两人而坐,正是苏晋本尊和周景风。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厢的动静和谈话,悉数落入耳目。

    周景风随意摇着自己标配的折扇,桃花眼蕴含笑意,一边斜眼扫着把玩酒杯的苏晋,一边倾身调侃道:“小苏苏,不错哟。你看上的小姑娘宜静宜动,性子活波却不出格,你将来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太过单调无趣。”

    就怕两个闷葫芦,闷到一处,那可不得憋闷死。

    苏晋轻转杯盏,并未应答。

    但微勾的唇角,显示他的心情颇虞。

    至少,自出宫起冷沉的脸色,似有所消散。

    苏晋对外向来是悲喜不现,但在周景风面前,偶尔会流露出真正的情绪。

    周景风虽没个正形,可苏晋面对他,却能放松不少。

    隔壁静了一息,便听得一道柔婉带刺的声音响了起来:“自信是好事,盲目信任少不得栽泥坑里。第三场是马球,你如何肯定苏晋必赢,一半一半的机会,谁赢可说不准。”

    秦珊珊顿了顿,又说:“应是二对一的机会,周淮瑜占二,苏晋占一。”

    周景风瞄了一眼苏晋。

    苏晋的脸色微沉。

    蒋瑶光咽下嘴里最后一块肉,捂紧了自己的钱袋,一脸肉疼道:“虽然,我也希望能赢的是苏晋,好遂了你的愿。可七舅舅实力也不弱啊,我们总不能忽略事实。何况,苏晋不举,这体力肯定会因病有所影响,你看宫里那些个太监,身体弱不拉几,掰手劲儿都掰不赢本县主,以苏晋的身体素质肯定不是七舅舅的对手,凭白将银子送给赌坊,我可不干。”

    苏晋的脸色越发冷沉了,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好似沉了千年寒冰。

    周景风缩了缩脖子,觉得怪冷的。

    然而,隔壁雅间的人对此毫无知觉。

    就在苏晋难掩盛怒之下,赵明檀终于说话了,软糯的声音染上了深深的怒意:“你们不相信苏晋能赢?”

    秦珊珊和蒋瑶光见赵明檀难得动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额,相信相信!”

    这话说得特心虚。

    赵明檀板着面孔,伸出手,态度亦是难得强势:“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信我的话,就陪我赌这一遭。如果苏晋输,你们的赌资,我如数赔偿。如果苏晋赢了,你们赢的钱银当分我一半。”

    “没问题。”相当于空手套白狼,何乐而不为?

    蒋瑶光麻利地将银子以及身上值钱的物件掏出来,甩在放桌上,全没了方才的肉疼和不舍:“那万一,我是说万一,苏晋真输了,你会怎么办?”

    赵明檀蹭的起身,握紧拳头,那双翦水秋瞳绽放出奇异的光芒。

    她一字字说:“没有万一,就是他!”

    蒋瑶光讪讪地摸摸鼻子:“别激动,我就是随口一问。”

    “可不得了,这才几日,就已是非君不嫁的刚烈模样。”秦珊珊啧啧赞了两声,吩咐自家婢女将荷包拿了出来,随意掂了掂重量,“日后,只闻新人笑,且不知那旧人仍在荒野鄙县……”

    新人苏晋,旧人乃秦珏。

    赵明檀:“……”

    周景风捋了捋折扇的吊坠,半眯着桃花眼看向脸色再次有所好转的苏晋,啧啧道:“没想到小姑娘对小苏苏早已情深义重,不枉你多年来的单相思有了回应。诶,本世子比较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人小姑娘不顾你身体有疾……也要同你共结连理。”

    苏晋抬起眼皮,无波无澜地看了一眼周景风:“无可奉告!”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景风:“……”

    “诶,明日便是马球比赛,你真能赢过周淮瑜那厮?”

    苏晋的马球术,虽不至于稀烂,但与精湛毫无干系。但周淮瑜的实力,他还是知晓的,诗词歌赋或许稍逊于苏晋,可这方面却是不弱。

    苏晋神色莫名,放下酒杯,一把扯下周景风的钱袋子,转身往外走去。

    周景风看了一眼满桌子未动的菜肴:“干什么去,都未用膳。”

    苏晋头也不回:“让她赢!”

    又补了一句,“顺便,结账!”

    周景风:“……”

    赵明檀将三人的赌资合在一起,让香柳拿去如意赌坊下注,全押了苏晋胜。

    用完膳,赵明檀正要付账时,才发现银钱被她一股脑儿押了出去,分文不留。

    好在经常光顾这家食肆,赵明檀便让掌柜的将账记在忠恩伯府的名头上。

    矮胖的掌柜笑着说:“大姑娘,已经有人付了。”

    赵明檀讶异:“是谁?”

    “这个……不太清楚。”掌柜摇摇头。

    赵明檀蹙眉:“是男,是女?”

    “男子。”

    蒋瑶光道:“管他是谁,银子都付了,难不成还要还回去不成?”

    赵明檀说:“凭白吃了一桌酒菜,总该知道承了谁的情,他日遇见,也好道一声谢。”

    “就你心善!”秦珊珊觎了眼赵明檀,又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问掌柜,“付账的那人长何模样?可别是那等歪瓜裂枣、污了眼珠子的人,我们可不领这份人情?”

    “不知本世子这等玉树临风、品貌非凡的倜傥男儿……”

    周景风手摇折扇,气定神闲地踱步下楼,额前一缕长发被他扇的肆意飞舞,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含笑看向秦珊珊,拖长了声音道,“的人情,可受得?”

    秦珊珊冷哼一声:“本姑娘当是谁呢,原是衍王府的世子爷,失敬失敬!”说着,轻飘飘地将周景风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勉强……受得!”

    周景风笑容一滞。

    蒋瑶光撑着下巴,学着秦珊珊的样子将周景风扫了几眼,又学着秦珊珊的口吻道:“失敬失敬,勉强……受得。”

    赵明檀附和:“嗯,勉强……受得。”

    周景风:“……”

    这是被三位姑娘开涮了。

    ……

    夜幕降临,漫天无星子闪烁,漆黑如浓墨。

    苏晋端坐桌案,手握一抽卷宗资料,幽邃的眸子深不可测,如临深渊。

    静坐片刻,苏晋换上一身夜行黑衣,将卷宗纳入怀里,以黑帽遮面,趁着浓黑夜色的掩映,悄无声息地去了平西王府。

    周淮瑜一想到赵明檀明晃晃的无视,心中便烦躁不已,难以入眠,在练武场一遍遍射箭发泄愤懑和不甘。

    赵明檀,你可知我对你的喜欢有多深。

    一直不娶妻,是想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你。

    与本王并肩而立的人,应当是你。

    一箭又一箭,伴随着心底爱而不得的情思飞驰而去,正中靶心。

    周淮瑜再次撘弓上弦,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已有人立于他身后:“王爷箭术高超,百发百中,矢不虚发,臣佩服之至!”

    “苏大人,竟犹如宵小之辈夜探我平西王府,如此梁上作风,着实令本王佩服至极!”周淮瑜调转方向,利箭对准苏晋,冷声讽刺道。

    苏晋抬手取下头帽,露出真容:“彼此彼此。”

    下一刻,苏晋突然出手,迅速夺过周淮瑜的弓箭,动作快如闪电,周淮瑜愣是未及反应。

    只见苏晋手中的弓弦呈满月之势,只听得嗖嗖嗖几声,四周廊上灯盏尽数射灭。

    练武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又是嗖嗖数声,苏晋连射十发,周围再次重陷寂静。

    苏晋冷然而立,扬手将弓箭丢给周淮瑜,源源不断的侍卫随之涌了过来:“有刺客!抓刺客!”

    火光闪烁,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身影一闪,苏晋已纵身跃至树上,掩于树影婆娑之间,与浓浓夜色融为一体。

    待看到靶心上十发全中之箭,周淮瑜浑身一僵,随即怒声呵斥:“废物!是本王在射箭,哪有刺客,还不快滚!”

    等侍卫全部退下,周淮瑜冷冷地扫了一眼树干上的人影:“苏大人,夜访本府,总不会是让本王欣赏你举世无双的箭术吧?”

    即使在无法视物的黑夜中,苏晋依旧能全中靶心,可盲眼射艺之上,他却故意只射中六发。那六发还只是上靶,并非全中红心。

    他,竟有意输给自己!

    苏晋纵身跃下:“王爷,英明!”

    25.  第25章   输赢

    书房。

    周淮瑜冷冷地盯着苏晋, 面色不善:“若苏大人说不出令本王信服的理由,大人休想完好无损地踏出平西王府。”

    苏晋略抬起眸子,面无表情道:“王爷当知君心难测?”

    周淮瑜拧眉:“少卖关子。”

    苏晋拖长了语调,慢悠悠道:“王爷身为三十万西北军的统帅, 尽掌大周三分之二的兵权……”

    话锋一转:“如果王爷留京大婚, 以皇族婚典的规格和礼制……当然以平西王累累战功来说, 婚事只可能更为盛大繁复,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半载。如果陛下心念皇孙, 王爷滞留盛京时日可不止这一年半载,西北军焉能长久无主?”

    周淮瑜心中猛地一沉。

    苏晋是何意,他不是不清楚。

    只是, 不愿往这方面深想。

    如若他胜出,赢得这门亲事,必将滞留盛京完婚。毕竟他刚击败戎狄,军中威望正盛,想要削分他的兵权,必会落人口实,军心不稳。

    而他成婚, 便有了正当的理由,可堂而皇之分掉他一部分兵权,削减他手中的权利。

    太子犯错被禁闭, 父皇岂能容他继续坐大, 又岂会让朝臣人心惶惶揣测储君风向?

    父皇看重他是真, 利用他也是真。如果父皇是真心爱护他这个儿子,在苏晋同他争抢赵明檀时,他当没有丝毫犹豫将赵明檀赐婚于他, 毕竟是他求娶在前。

    可是,父皇既要安抚他这个儿子,也要抚慰苏晋这个手眼通天用得趁手的权臣。

    是以,有了这场看似公允、实则不公的比试。

    苏晋比他看得透彻,看得深入,果然是伴君之人,心思深不可测。

    苏晋淡淡睨了一眼周淮瑜:“看来,王爷已经明了。”

    “不过,我还能为王爷做一件事,一件王爷蓄谋已久的事……”

    砰。

    周淮瑜捏碎茶盏,眼中杀机骤现,转瞬又归于平静。

    这一瞬间,周淮瑜总算明白苏晋为何故意输掉第一局。

    能赢,却不赢。

    他要的竟是自己心甘情愿放弃……赵明檀!

    苏晋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衣袍上的碎片,唇角轻勾成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知道,胜负已定。

    然而,苏晋没挑明的是,若他所猜没错,玄德帝既有利用之心、又有补偿之意,让周淮瑜得到喜欢的女子,作为削弱兵权的补偿。

    半个时辰后,苏晋满意地踏出平西王府。

    他扭头看了一眼平西王府,想起周淮瑜最后满怀不甘的话:“苏晋,就算你得偿如愿又如何?君心难测这四个字,本王一字不落地奉还给你!”

    呵。

    未来如何,且看当下如何图谋布控。

    如果当下失去她,必将是他一辈子最后悔的事。

    来日风雨,必有应对之策。

    更重要的是,她主动奔赴于他,如何能让她失望。

    苏晋冷淡地收回目光,低眉看了一眼手中卷宗,唇瓣隐现一抹似讥似哂的笑。

    “真正的底牌还未亮出,所谓的情深,也不过尔尔!”

    *  

    苏晋和周淮瑜打成平局,忠恩伯府每一个人都不大高兴,反正哪个当女婿,赵子安和秦氏都不甚满意。

    赵明溪更是郁闷至极,相比较之下,她更愿意赵明檀嫁给稍显平庸的秦珏,也不要嫁给周淮瑜和苏晋当中的任何一人,一个是手握三军的将军王爷,一个是在朝野翻云覆雨的权臣。

    如果周淮瑜胜出,赵明檀和她便成了妯娌关系。闺中,便是嫡庶姐妹,被比较,总是落于下乘;出嫁后,昔日姐妹又成妯娌,她只是东宫小小的良媛,而赵明檀却是平西王堂堂正正娶回去的正妃,被虐得体无完肤。

    如果苏晋胜出,赵明檀就是妥妥的权臣夫人,诰命在身。她一个东宫良媛哪里比得上权臣夫人逍遥自在,不受宫规约束,亦不需要献媚争宠。若那貌比潘安的苏晋乃正常男子,赵明檀可谓将天底下的好处全占了去。

    不管谁胜谁负,赵明檀的婚事都要胜于她千百倍。

    太子周淮乾比过周淮瑜和苏晋的唯一优势,便是他托生于宋皇后肚皮,生来为嫡,被封为储君。

    除此,周淮乾虚伪好色,哪里比得上凭借过硬才能和本事立于朝堂的那两人?

    不知为何,赵明溪总觉得自落水的是自己以后,事情便失控了。

    赵明檀不与她亲近了,婚事也越发的好。而她之前,因为赐婚给太子做良媛一时嘚瑟,几次给赵明檀上眼药,将岌岌可危的‘姐妹情’越发疏远了,日后在赵明檀那里怕是连半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比起父母庶妹的忧虑深思,赵元稹稍显镇静。

    事情至此,自然希望平西王胜出,好歹能看出周淮瑜对明檀是真的喜欢。而赵元稹跟随平西王三五年,自是信得过平西王的人品,定会好生待他妹妹。

    ……

    赵子安洗漱上床,见秦氏辗转反侧,伸手搂过她的肩膀,问道:“夫人,你希望明檀嫁谁?”

    “嫁谁?谁都不嫁!”秦氏不耐地耸耸肩,闷声道。

    “可圣旨已下,总归只能是他俩中的其一。”赵子安说,“难道我们能抗旨不遵?”

    秦氏翻身,死死地瞪着赵子安:“你来说道说道,我们女儿嫁给谁才是最好的结果?周淮瑜,还是苏晋?”

    赵子安略顿,捋了捋短须:“周淮瑜吧,且不论日后朝局圣心如何?明檀和周淮瑜一起,至少能过一段蜜里调油的快乐日子。同苏晋的话,就未必!”

    秦氏冷哼:“你倒是会想!”

    “呵呵,我不只想了,还做了。”

    “做了什么?”

    赵子安忽然凑近秦氏耳旁,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什么,秦氏随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你这般做,不怕苏晋给你穿小鞋?”

    “为了女儿的终生大事,我认了!”

    秦氏没有说话。

    她隐约知道明檀喜欢的是谁,可也没阻止赵子安的做法。

    或许,在她心里,最无奈的选择下,也认为周淮瑜比苏晋更适合。

    相比一家子心思各异,唯有赵明檀较为轻松。

    怀抱着木雕小人,憧憬着苏晋骑着高头大马风光娶她的场景,酣然入睡。

    *

    马球又名击鞠,是一项比较消耗体力的大型娱乐活动,刺/激性较高,一向深受皇族贵胄和军队的喜爱。此运动乃马上击球术,有利于轻骑兵的训练,朝廷更是大力推广马球,上行下效,风靡至民间。

    大周几任皇帝痴迷打马球,隔上一段时间便会举行一场马球比赛。是以,宫廷内修建有专门的马球场,专供打球,场地诺大,平望如砥,下看若镜,可容纳千余人。

    大周本就盛行马球之风,今日观战之人颇多。文武百官,世家女眷,后宫嫔妃,可谓人山人海,看台满坐,那些品级低的官员和妃嫔自是无缘亲眼得见比试盛景,只能听风耳闻。

    毕竟是平西王和首辅的巅峰对决,也算是文官和武官的交锋,谁不期待?

    等赵明檀寻到位置坐下,场上已然进入备战状况。

    马球场上共二十四人,每对分十二人,分别由苏晋和周淮瑜带队,一人一马,一根木质长柄球槌。

    马球如拳头般大小,内镂空,表面涂上彩漆,方便辨认。

    比赛规则:以一炷香为时,将球击入对方球门多者获胜。

    苏晋带领的队伍全部身穿红色球服,头戴红色长绸巾。队伍成员除了毛遂自荐的周景风,其余十名分别从禁卫中和锦衣卫中各挑五名。

    一面容白峻,浑身阴冷的男子策马上前,于苏晋和周景风身后一步的距离停下,眸光鹰隼,呈防御姿态。

    周景风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诧异地问苏晋:“你怎么选了谢凛这个罗刹?”

    苏晋淡声道:“我没选。”

    谢凛乃锦衣卫指挥使,为人阴狠毒辣,素有小儿止夜啼的恶名。苏晋原本打算全部从禁卫军中挑选,哪知谢凛主动请命锦衣卫也想参与。恰好玄德帝在场,玄德帝便一口敲定从锦衣卫和禁卫中各选一半的人数,想看看锦衣卫和禁卫中比之平西王的军队,战斗力如何。

    而周淮瑜带领的队伍着蓝色球服,头戴蓝色长绸巾,队员全部出自军营,是周淮瑜手下的兵将,默契度和配合度远胜于苏晋的队伍。

    赵明檀看着场上严阵以待的两队人马,纤细的手指交错在一起,放松的心情再次不可抑地紧张起来。

    秦珊珊忽然‘讶’了一声:“那不是表哥吗?”

    赵明檀疑惑:“表哥?”

    秦珊珊戳了戳她的脑袋,说:“你瞧瞧平西王身边的人?”

    赵明檀一眼望过去,面色有些呆怔。

    周淮瑜身侧的人竟是赵元稹,她的亲兄长。

    一大早就没见到哥哥的人影,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哥哥竟然要帮周淮瑜?哥哥在周淮瑜手下做事,若周淮瑜让哥哥必须上场,哥哥焉能违抗军令。

    这一场比赛,比想象中的还要精彩。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比赛以鸣笛击鼓为号,由玄德帝开球。玄德帝已至不惑之年,却不显老态,骑马上场,手执长柄球槌,在击鼓声开了一个漂亮的球,赢得满场山呼万岁。

    开球后,两队人马立刻角逐在一起,身姿矫健,策马争击,马球在球槌的挥动之下,如流星迸飞。

    周淮瑜的实力果然不是吃素的,在周景风将球传到苏晋跟前时,苏晋还未将球颠稳,周淮瑜一个个半挂马腹的高难度动作,球杖横扫过去,成功抢到球,球瞬间飞出去,贯入球门。

    满场欢呼,沸腾。

    当然,赵明檀除外,别提多郁闷了。

    周淮瑜赢了第一个球,玄德帝亦满意地笑了笑。

    苏晋没甚表情,周景风道:“没甚大不了的,一个球又代表不了什么,等着本世子帮你反杀。”

    周景风是盛京有名的纨绔,自也是马球场上的常客,球技亦是数一数二。

    然而,结果却不太乐观。

    周淮瑜的队伍训练有序,一看就是经常参与马球集训的兵将,尤其是为周淮瑜保驾护航的赵元稹实力不弱,赵元稹负责牵制周景风,几番下来,周景风没讨到好,更不要说球技不上不下的苏晋,眼睁睁地看着周淮瑜连续进了五六次球,而他连球都没碰到。

    赵元稹担忧地看了一眼周淮瑜不要命的击球法,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完全不像平日军营中打马球的样子,眉宇间布满阴霾戾气,一场马球打的杀气腾腾,犹如上阵杀敌的嗜血模样,恨不得将苏晋当做敌寇给杀了。

    “王爷,我们胜券在握,苏晋不足为惧!”在经过周淮瑜身侧时,赵元稹低声道。

    周淮瑜苦笑一声。

    哪有什么胜券在握?他只是不想输得太过容易。

    看到周淮瑜频频进球,赵明檀的心都快沉到谷底了。

    苏晋勒紧缰绳,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香炉,香已燃烧至半。他扬了扬手,三言两语重新部署了计划,由之前的防御为主改为攻球为主,自己这方的球门无需再守。

    周景风的球技明显高于苏晋,底下人便尽量保证将球传给周景风,反正不管是谁攻球,最后看的是整个队伍的胜负。

    场上的局势开始反转,虽然禁卫军和锦衣卫的球技没像军队那般专门训练过,但每个人的功夫、反应速度自是不弱,在身体没有直接碰撞的情况下,虚晃,抢夺,混肴对方自不在话下。当然,前提是所有人都在一条心上。

    在苏晋这边成功进了五次球后,便有人居心叵测故意使绊子,当球落入那人手里后,不会进球,也不会传给苏晋或是周景风,反而又会重新回转至周淮瑜那方,使坏之人乃是禁卫军中的一个瘦高男人。

    苏晋和周景风对视一眼,周景风暗骂一声。

    可恶,外敌在前,竟还出了叛徒。

    饶是如此,两队你来我往之下,苏晋带领的红队依旧追上了周淮瑜,两队逐渐打成平局。

    香已快燃尽,最后一球至关重要。

    众人全都紧张地看着场上的战况,赵明檀揪着蒋瑶光的手,因这平局,一颗沉至谷底的心逐渐落回胸腔,转瞬,又不可抑制地紧缩起来。

    一球定她的婚姻啊,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蒋瑶光被赵明檀无意识的动作揪得嗷嗷叫:“疼疼疼,放手。”

    原本悠哉观看的蒋瑶光和秦珊珊也陡然紧张起来,这可是事关明檀婚嫁大事的一球啊。

    不远处的赵子安和秦氏两夫妇更是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观看球场瞬息万变的局势。秦氏的心神高度紧绷,一想到锱铢必报的苏晋就要赢得比试娶得她女儿,就头脑发黑,大有立刻晕厥之势。

    就在这时,场上突发变故。

    苏晋顺利颠到球后,谢凛的马突然失控性地撞了上去,马儿扬蹄嘶鸣,谢凛手中的长柄球槌击中苏晋的手腕,一阵剧痛袭来,震得苏晋的球槌差点脱手而出。

    球槌与球身失之擦过,苏晋从马上滚落在地,当他翻身而起时,球已被赵元稹抢走,一杆挥向周淮瑜。

    看着飞驰而来的球,周淮瑜明显愣住了。

    苏晋翻身上马,呵斥周景风:“愣着做什么!”

    周淮瑜听着这一声猛呵,恍然回神。

    突然发现向来面不改色的苏晋,眼中竟掠过一抹急色。他顿了顿,眸底的犹豫一闪而过,策马挥杆,木质长柄触地折断,而周淮瑜也自马上坠落。

    苏晋忍着手腕的剧痛,趁此机会,一击正中球身,球应声而飞,最后稳稳地落进了周淮瑜的球门,香也落下最后一点灰烬。

    满场惊愕。

    竟是苏晋赢了!

    赵明檀捂着胸口,大落大起的心总算重归于胸腔,就差喜及而泣。

    他赢了,他真的赢了。

    当看到苏晋落马时,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差点当场失声喊出来。

    苏晋揉着红肿充血的腕子,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惊喜,薄唇微抿,抬起眸子,目光越过重重人群落至赵明檀身上,与她视线短暂相交,眸底的浓情转瞬即逝。

    赵明檀置身喧嚣纷杂的人群,只目光交错的瞬间,那一眼的情浓,像是温柔的羽翼佛过她心尖,挠得她心痒难耐,脸颊发热。

    她捂了捂发烫的脸蛋,那种旁人不知苏晋究竟有多爱她的情意,那种秘而不宣的愉悦,让她……让她前世荒芜冷掉的血液重新喧沸起来。

    这一世,他终于可以娶到她。

    而她,将过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

    26.  第26章   落定

    苏晋转头看向周淮瑜, 问道:“王爷,没事吧?”

    周淮瑜被赵元稹扶着,那一下看似摔的极重,实际只是蹭破了些皮肉而已, 并未伤及骨头要害。

    他冷冷地盯着苏晋, 说:“不劳苏大人假好心, 本王恭喜苏大人抱得美人归。”

    苏晋微哂:“承让。”

    周淮瑜脸色难看至极。

    赵元稹看看周淮瑜, 又看看苏晋,忽然发现一个悲催的事实, 他是平西王的部将,可自己的妹妹即将嫁给平西王的死对头,那自己以后如何自处?

    明明平西王都快获胜了, 竟摔下了马。

    哎,太可惜了。

    从平西王的大舅子到首辅的大舅子,这种心情不可同日而语。

    赵元稹本来好端端地搀扶着周淮瑜,却被一把挥开,赵元稹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这么快就被迁怒了。

    可当周淮瑜一撅一拐地走出球场,竟又觉得那抹步履蹒跚的背影出奇的落寞。

    周淮瑜面色郁郁, 想要再看一眼那抹扎根于心中的俏丽身影,可他竟不敢抬头。

    兵权,赵明檀, 以及苏晋承诺的那件事……他终是放弃了赵明檀。

    他喜欢明檀, 自年少时便喜欢, 可在这一刻,他竟可悲的发现,自己对她的喜欢, 对她的爱是有所权衡。

    他无法全心全意爱她。

    无法视她高于兵权,高于他的……权欲。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成为如今的平西王,已经无法回到过去无权无势之时。

    “苏大人!”

    谢凛制服住那匹失控发疯的马,几步上前,说道:“这匹马无故发疯,不想惊扰了大人,差点害得大人错失娇妻,不知大人想如何处置这畜生?”

    话里话外皆是内疚自责,然面上却非那么回事,目光倨傲隐含挑衅。

    苏晋看一眼谢凛,眸底染上一层冰霜:“畜生发疯未必是畜生之过,这些本是皇家御马,轮不到本辅处置。当然,也不必谢指挥使越俎代庖,自有司马监的人归置。”

    “大人说的是。”谢凛笑了,“下官恭祝苏大人即将迎娶如花美眷,儿孙满堂。”谢凛的笑同他的人一样,给人鬼畜的阴冷感。

    谁都知道苏晋不举,谢凛却祝苏晋儿孙满堂。

    苏晋神情未变:“多谢。”

    谢凛瞥了一眼苏晋手腕部的伤,似讥非讥道:“苏大人果然清正大度。”

    “那是!我们家小苏苏向来大度无私,就算被狗咬了,也不会咬回去,免得落一嘴毛,脏了嘴。”周景风嬉笑地摇着折扇,不改一身风流。当然,忽略那一身汗臭味。

    “下官有皇命在身,告辞!”谢凛敷衍性地拱了拱手,拂袖而去。

    “近日天气多变,多雨,谢指挥使外出办差记得带伞,小心湿路,别摔跤。”苏晋淡然地拂了拂袖摆,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谢凛脚步一滞,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谢狗分明就是故意为之,差点就害得你痛失……”周景风扬手扯下红绸巾,凑近苏晋耳边,“敢在陛下眼皮底下阴你,不找补回来,真当他们锦衣卫走狗能凌驾于朝堂之上,哼。”

    谢凛找他麻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之间的账没那么容易清算。

    来日方长!

    苏晋略微沉吟,说:“查查那名禁卫军受谁的指使?”

    “诶,你这官当的树敌也忒多了。”周景风感叹道,“好在险胜。”

    周景风想起最后那一球,真是心有余悸,胜的凶险啊。

    苏晋不置可否。

    若不险胜,上头那位该不痛快了。

    ……

    玄德帝问了周淮瑜的伤势,周淮瑜只说是旧伤发作的缘故,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摔下马,输掉这段锦绣良缘。

    玄德帝沉眸,惋惜道:“眼看大喜在望……可惜,可惜了!不过,盛京才貌双全的姑娘不差忠恩伯府一个,大丈夫何患无妻?待过上几日,朕再给你好好挑挑,就礼部尚书家的孙女,大理寺卿的妹妹,宋国舅的女儿,皆是拔尖的美人胚子,才情诗艺俱佳……”

    “儿臣谢过父皇!”周淮瑜面色颓然,道,“只是儿臣对赵明檀用情至深,早在年少时便钟情于她,儿臣此时实难有心情娶其它女子为妻。请父皇给儿臣一段时间,让儿臣调整好心境,从这段无望的感情中抽身而出,再行议亲之事罢。”

    周淮瑜是真的备受打击,整个人提不起半点精气神儿,言语之间尽是悔恨情殇的模样,绝然不似假装。他是真的因失去赵明檀而痛苦,因赵明檀即将嫁作他人妇而消沉。

    因为,人是他放弃的。

    他已无资格。

    想起自己在赵明檀面前大言不惭的厥词,徒留可笑。

    玄德帝深深地看了周淮瑜一眼,不再言语。

    当真是用情至深?

    周淮瑜被玄德帝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血液陡然凝固。

    父皇什么都没说,也未言及其它。可不知为何,莫名令人不安,就仿佛父皇早已洞若观火。

    满室寂然。

    玄德帝缓缓打开拟定的赐婚圣旨,落下玉玺:“宣旨!”

    婚事就此落定,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赵明檀一路出宫收获了不少目光,有恭贺,有羡慕,有同情,但总的来说,竟是同情怜悯居多。

    大家仿佛已经预见她未来悲惨的生活似的,认定她是苏晋打击周淮瑜的牺牲品,认定苏晋娶她是为着报复。

    尤其,当看到苏晋出宫时,与赵明檀擦肩而过,却是径直前行,一眼都未曾看过赵明檀,众人便觉十有八九就是如此。

    赵明檀大致能猜到苏晋的想法,苏晋向陛下求娶她时,只言美貌不言其它,也不像周淮瑜那般说是中意她,她便知晓,苏晋并不想在人前表露出对她的真正情感,应是有他的想法。

    就连她受伤,苏晋送她去太医院,也被有心人解读成了他故意毁她名节一说。

    当然,不只其他人有此想法,就连家人也是愁云满面。

    宫外,马车里。

    秦氏神色盯着赵明檀脑袋上刺目的白色纱布,担忧道:“伤口可还疼?本就有伤在身,又坐了大半晌午看马球赛,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母亲。”

    赵明檀笑着摇头:“我哪儿有那么娇弱,无碍的。”

    看着女儿眉眼间的笑意,秦氏略微不安地问道:“明檀,你当真对嫁给苏晋没有任何异议?”

    赵明檀一怔,这话母亲前世也问过她:“明檀,你真对嫁入东宫没有任何异议?”

    上一世,她说的是,无。

    当时,她名声有污,盛京又满是她和太子的流言蜚语,她不嫁太子,难道要上吊自尽,或做姑子吗?

    她倒是想清白刚烈一些,确有上吊做姑子的决心,可疼爱她的家人如何受得了。她甚至违心地说,太子英俊潇洒,嫁给他不比表哥差。

    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她一生无忧,平安顺遂,婚姻幸福美满。

    她如何能让她失望?

    又如何能让爹娘为了她的婚事挑战皇家的威严和脸面,而落得被帝王厌恶的下场。

    她强忍着心底的难受,穿着红嫁衣,被抬入东宫。

    从此,宫墙一门之隔,她和家人甚少见面。

    秦氏眉头深皱,见赵明檀神思游离,遂握住她的手,语带哽咽道:“明檀,母亲就你一个女儿,将你如珠如宝的疼着,可母亲一直以来最害怕的事便是你以后不能得遇良人,我们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怎能忍心让别人作践?你应知道,苏晋当着陛下的面求娶你,并非因心中欢喜,而是垂涎你的美貌。单靠美貌独享男子的疼宠无异于危如鹅卵,焉能长久?何况,他一个不举之人,能有几分真心?”

    方才错身而过时,苏晋目不斜视的样子一直徘徊于秦氏心头。

    正常情况下,苏晋赢得比试,就代表这桩婚事已落定,可苏晋竟能视明檀如无物,可见压根就不将明檀放在眼里,日后嫁进苏家指不定怎样薄待。

    秦氏又联想到宫里的太监找对食,偶有所闻,特别是一些得贵人宠信的太监找宫女对食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欲,那些被折磨死的可怜宫女最终一卷草席裹尸,扔乱葬岗被野兽分食。

    苏晋虽不是宫里的宦官,可他那身体……不就等同无异么?

    明檀虽是伯府小姐,可苏晋却是只手遮天的权臣,他想做点什么恶心人的事,谁又能奈他何?

    就拿这次求娶之事来说,周淮瑜求娶在前,苏晋求娶在后,而周淮瑜又有战功在身,陛下就是直接将明檀赐婚于周淮瑜,又有何不妥。可偏偏有了这一场比试,看似武试设置偏向于周淮瑜,然而最后赢得比试的却是苏晋。

    陛下对此也没说什么,帝王心最是难以揣测。秦氏一介妇道人家,却是想不通其中的缘由,只觉皇家做事真是十八/九道弯。

    秦氏联想越多,越发觉得这桩婚事糟糕透顶,感觉女儿已是半只脚踏入地狱似的。

    她揉了揉晕沉的头,说:“母亲思来想去,总觉得苏晋这个人不堪为良配,趁着圣旨还没发出来,不如母亲再去跪求陛下收回成命。对了,上次昭觉寺的和尚说你需找个八字与你极合的人婚配方能……”

    秦氏一顿,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她琢磨着,实在不行,就拿以前那算命和尚所说的早夭命格说事,既不会驳了陛下的颜面,又有借口推拒这门婚事。可明檀以后的婚事也将受限,只能找那个命格的夫郎,否则等同于欺君?

    秦氏顿时犹豫起来,一时又拿不定主意。事关明檀的事,她总是思虑过多,忧虑过多。就是几次顾及明檀的心思,才会错过最佳的拒绝机会。

    赵明檀知晓秦氏所忧所想,她定定地看着秦氏,一字一顿道:“母亲,苏晋真的很好,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堪。至少,他在女儿心中是个极好的人,值得托付终生。”

    “你……你果然……”

    赵明檀反握住秦氏的手,认真道:“不管平西王胜或不胜,女儿想嫁的人都不会是他。母亲是明檀最敬重最爱的人,女儿不想对你隐瞒心意,你和父亲的忧虑皆是多余,他不会对我不好的。”

    你不知道,我对他有多重要,重要到高于他的权力和前途。

    秦氏面色仍未有所缓和,赵明檀又说:“抛开这些,母亲难道不觉得日后无法纳妾是他最大的优势吗?”

    秦氏:“……”

    “母亲,如果你和父亲搅黄了我的婚事,我可得哭死。”赵明檀一边撒娇,一边不忘上眼药水。

    秦氏:“……”

    这个傻女儿哪来的自信……认为苏晋是好人?

    秦氏对女婿的标准一降再降,从心中最优的人选秦珏到勉强可以的周淮瑜,再到从未考虑过的苏晋。

    真要依了女儿的心意吗?

    秦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发出一声感慨:“养女儿好难,操碎了心,头都快熬秃了。”

    赵明檀伸出小手,一边帮秦氏揉着太阳穴,一边眉眼弯弯道:“不难不难,以后多半个好大儿孝顺母亲。”    

    秦氏:“……” 

    苏晋这个首辅好大儿,受得起吗?

    *

    坤宁宫。

    宋皇后原以为周淮瑜会赢,没想到却是苏晋赢得了比赛。毕竟,显而易见,陛下的心是偏向于周淮瑜,更愿意自家儿子抱得美人归。

    宋皇后能在先皇后去世后,玄德帝为发妻缅怀迟迟不立后的空当,一路从婕妤升至贵妃,又被立于继后,她作为帝王的枕边人,多少能清楚一些帝王的心思,虽不至于十拿九稳,但能让她立于不败之地。故而,宋皇后才会故意提出让周淮瑜和苏晋比试娶亲的法子,这两人能为一个女子耗费多大的心力,陛下就会有多不满。

    帝王三宫六院,左拥右抱,享受女子为他争风吃醋,却不喜他的儿子沉溺于情爱,也不喜被他拿捏掌控的臣子为情爱所牵绊。

    女人既可以成为男人的软肋,也可以成为盔甲。

    这一点,宋皇后看得无比清楚。

    除此之外,宋皇后也琢磨出其他味儿出来。陛下让她将簪花宴改为变相的选妃宴,怕是周淮瑜求到陛下跟前的缘故。否则,陛下只会大张旗鼓地设宴选妃,如何会刻意拐个大弯,只是不知这又是何缘由,选个妃都还要偷偷摸摸的?

    但不管如何,陛下对周淮瑜的重视远超于她的想象。

    太子的位置危矣。

    好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至少,没让周淮瑜得偿所愿。

    却便宜了梅贵妃。

    如果苏晋和梅贵妃、九皇子结成联盟,周淮瑜未除的当口,又多一个即将崛起的九皇子……

    “娘娘,国舅爷求见。”杜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宋皇后的思绪,宋皇后回神,眉头微皱,“快请进来。”

    “是。”

    宋国舅进入殿内,给宋皇后请过安,便道:“娘娘,臣……”

    宋皇后道:“大哥,有话直说,你我兄妹何时如此见外。”

    宋国舅一顿,说道:“只是事关太子殿下……”

    宋皇后蹭的起身,柳眉倒竖:“乾儿不是关着禁闭,他又出了什么事?”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太子和忠恩伯府庶女的那桩婚事怕是另有隐情?”宋国舅犹犹豫豫道,“据臣了解,那日应是太子伙同庶女赵明溪陷害嫡姐赵明檀,原想害赵明檀落水,结果不知怎么却是赵明溪落了水,后流言四起,赵明溪又上吊自杀,陛下和娘娘顾忌太子储君的声誉,方才下旨赐婚,意欲促成一段良缘。”

    “什么?”宋皇后不可置信道,“大哥是说,乾儿想将赵明檀算计嫁入东宫?”

    宋国舅点头道:“应是这样,却被赵明溪这个庶女钻了空子。”

    宋皇后恨铁不成钢道:“这个不省心的!还有那赵明溪,也是个祸害!”

    若真被太子得逞,也就罢了,好歹能打梅贵妃的脸。可现在却要娶一个不成器的庶女,要来何用?

    就算赵子安和秦氏对这个庶女不亏待,那只是吃穿不愁,若要说其它的资源,却是远远跟不上嫡女。

    宋国舅顿了顿,又道:“那庶女确实心术不正,暗中故意诱导舆论引到太子身上。”

    若非前段时间,太子因养外室出事,皇后让他暗地调查太子的其它污点,好趁着东窗事发之前,将那些不入流的人处理掉,也不会从太子心腹口中挖出这档子事。

    宋皇后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这般下作的女子焉能娶回东宫?”

    宋国舅沉默片刻,才说:“恐怕不能不娶?太子本就被陛下申斥,若再出点差错,陛下当如何想太子?若是真将那庶女逼急了,反咬太子一口得不偿失。” 

    宋皇后颓然地靠在贵妃榻上,一下一下地捋着胸口,顺那口不顺的气儿:“这个混账,真是气煞本宫了。朝中多少人盯着,看着,多少人意欲取而代之,他倒好,满脑子都只有那点寻花问柳之事,以前做的隐蔽,本宫痛斥他几句便罢了。可现在一出是一出的,东宫那么多女人还满足不了他?”

    宋国舅劝道:“男儿三妻四妾本就正常,可太子如今身处储君之位,娘娘务必规劝住太子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莫要因为这档子事丢了唾手可得的皇位。据臣所知,陛下并未对太子完全失望,也从未曾有过废黜太子的想法。平西王选妃一事,便可窥见一二。”

    宋皇后道:“如何说?”

    宋国舅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平西王选妃,是陛下所布的一步棋。陛下是想用成亲一事牵绊住平西王让他滞留盛京,而后堂而皇之的分兵权。”

    宋皇后惊讶,随即冷哼了一声:“平西王运气好,苏晋倒是解了他的困局。”

    宋国舅沉默不语。

    如果他都看得懂陛下的这一步棋,没道理苏晋看不懂。

    宋皇后和太子能稳居中宫和东宫之位,背地里少不了这位宋国舅的出谋划策。

    而宋皇后没有想到苏晋这边,只是觉得一个赵明檀竟能让平西王、首辅和太子三人牵涉其中,倒是不简单。

    “本宫倒是小瞧了此女!赵明檀当真是美成天仙般的人不成?”宋皇后只前几年见过赵明檀,印象中是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娃,确实可爱软萌。只是,脸色过于泛白,是那种带着病态的白。

    几年不见,难道就从小病秧子长成了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宋国舅想了想,说:“此女的容貌确属上等,美而不媚,娇而不艳,是那种易得男人喜欢的颜色。”

    宋皇后冷笑道:“是吗?怕也是个勾人的狐媚子!只是对上不能人道的苏晋,不知可受得了这份孤寂?”

    宋皇后在兄长面前并不会伪装,本性暴露无遗,反正这个兄长自小就知道她的性子,常年带着一副面具行走六宫,端着一派母仪天下的优雅姿态,对皇帝雨露均沾的行为不嫉妒不怨,甚至违心地劝诫陛下多去其它宫里坐坐,真的累死了。

    宋国舅看着这样的宋皇后,忽然明白太子的伪善从何而来。

    等宋国舅离宫后,宋皇后便去了东宫,门外有御林军把守,太子半步不得踏出。

    太子同太子妃正在下棋,那副姿态冒似悠闲得很,全无被惩处的郁闷。

    太子妃见到宋皇后,慌忙起身,行礼道:“儿媳见过母后!儿媳不知母后驾到,有失远迎,请母后恕罪!”

    此时的宋皇后全然不似面对宋国舅时的恣肆状态,而是面带微笑地询问了太子妃几句关于东宫的事宜,甚至教导太子妃恩威并施,与太子琴瑟和鸣之际,也别忘了树立威信。

    东宫除了太子妃,还有侧妃良媛,以及侍妾数名。太子妃若没有些手段,如何管得住底下生事的狐媚子。

    说完这些,方才让太子妃退下。

    “母后,今日怎会有空到此?”太子温和道。

    那副斯文有礼的模样,任谁都难以看出内里实则是个重色/欲之人。

    宋皇后捻起一枚棋子,嗤道:“你倒是自在?”

    “不自在能如何,儿臣能自怨自艾,大喊大叫么?那样只会惹得父皇愈发厌弃!”

    宋皇后气道:“既然你都清楚,为何……”

    太子道:“清楚是一回事,可做起来甚难。”

    垂眼看了一下手背上的伤疤,太子走到桌案边,翻开一叠厚厚的宣纸:“这是儿臣写的罪己书,烦劳母后帮儿臣代为呈交给父皇,儿臣每日思过,已知错,下回定不会再犯!”

    在他未真正做到那个位置,他绝不会再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他爱美人,只有置身于那片温柔地,方才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困于东宫这个枷锁里。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是,只会被人踩踏,跌入万丈深渊。

    赵美人的那一刀,以及苏晋话中的威胁,让他明白自己身为太子,竟也能如此无力。他奈何不了苏晋,得不到赵明檀,只因他还没走到至尊之位。

    若他坐上父皇的位置,苏晋只会被他耍弄,美人只会对他俯首。

    宋皇后诧异地看向太子,而后翻了翻手中的罪己书,突然说道:“过几日,赵明溪便要被抬入东宫。”

    太子脸色蓦地一沉:“是吗?”

    宋皇后审视着太子,又道:“她的嫡姐赵明檀,已被陛下赐婚给苏晋。”

    太子脸色越发沉了,拳头紧握,几乎要捏出水。

    “他们果然有一腿!”

    宋皇后一愣,随即劝道:“红颜祸水,多少英雄迟暮?女色只会成为你的绊脚石,我儿聪明绝顶,四周虎狼环伺,绝不可安于现状。古往今来,身为东宫太子,但凡不能进一步,会有怎样的结果,我儿熟读史书,当比母后清楚。”

    太子一滞:“母后,你都……都知晓?”

    宋皇后点了点头,继续道:“再美的女子,得到了也就那么回事。就算是再喜欢的女子,也会因世事变迁,导致那份喜欢烟消于世间。言尽于此,母后不再多言!”

    宋皇后恨不得暴打太子的头,可儿子大了,又久居太子之尊,如若训斥的手段过分了,恐生疏母子情分。

    *

    忠恩伯府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便接了两道赐婚圣旨,一时在盛京引起热议。

    一嫡一庶两个女儿,一个嫁权臣,一个嫁东宫,可谓羡慕嫉妒恨。

    虽然,赐婚之事其间内情不同,但皆是曲折丛生。

    一段落水事故让庶女嫁入东宫,一段两男争女的比试让嫡女嫁给天子宠臣。

    不论外界传得如何热火朝天,赵明檀都不甚在意,她唯一在意的是,自己跟苏晋的事总算定了下来。

    圣旨已下,绝无更改可能。皇帝不会做出矫旨这种自打脸面的事,她只需安心当个新嫁娘即可。

    这几日,赵明檀睡得极好。

    她摸摸那枚离奇的玉佩,又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木雕小人,心里甜丝丝的。

    这枚活灵活现的木雕小人,虽不及金银器物贵重,因是苏晋所赠,于她便是千金之重。

    如此三四天,赵明檀每每想起苏晋坠马的惊险一幕,仍觉心有余悸,虽未传出苏晋受伤之事,可她还是免不了担心,想着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见上一面,不想苏晋竟登门来了忠恩伯府。

    这日一早,赵明檀伸着懒腰刚起床,采蜜就急吼吼地跑了过来。

    “姑娘,姑娘!”一边奔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大喊着赵明檀的名字。

    香柳性子稳重,不悦地低斥:“都跟了姑娘好几年,做事怎么还是这样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

    采蜜垂头走到赵明檀跟前,认错道:“姑娘,奴婢知道了。”

    看着采蜜红扑扑的脸蛋,赵明檀轻笑:“发生了何事?”

    采蜜调整了一下喘促的呼吸,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将事情诉说出来:“姑娘姑娘,首辅苏大人带着媒婆来下聘提亲了。”饶是如此,仍旧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

    不久前,采蜜还信誓旦旦地说,首辅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谁嫁了谁受苦。

    没成想这才多久,受苦的就成她家姑娘了。

    中看不中用的首辅大人,即将成为新姑爷。

    赵明檀怔了一下,立刻道:“快,伺候我更衣洗漱。”

    那副急切的模样比采蜜方才更甚。

    采蜜张了张嘴,又不解地看了看香柳,用眼神询问交流,姑娘这是……

    采蜜虽和香柳都是房内伺候的一等丫鬟,但采蜜年岁尚小,性子活波,不过是秦氏放在赵明檀房里给她逗趣解闷的丫鬟,平时出门办事,赵明檀多是带香柳出门。采蜜对赵明檀和苏晋之间的纠葛,不甚清楚,就连香柳也看得不太明白,只知道赵明檀对苏晋颇有好感,没想到事情进展迅速,婚事都有了着落。

    香柳回了一个‘姑娘喜欢苏大人’的眼神,便手脚麻利地帮赵明檀梳发洗漱。

    等一切妥帖,丫鬟端上来的早膳都没用上一口,赵明檀便迫不及待地要出门。

    香柳赶紧拦住她,急道:“姑娘,头。”

    赵明檀一摸脑袋,这才发现纱布全部解下,就这般冒失跑出去,假受伤的事岂不露馅?没得几天的功夫,伤口就愈合如初,明显是作假。

    又赶紧吩咐香柳赶快将纱布缠好,这才疾奔出门。

    赵明檀脚步急促。

    27.  第27章   下聘

    采蜜看了一眼前面急切奔走的赵明檀, 悄悄凑至香柳跟前,小声问道:“香柳姐姐,姑娘真嫁给了苏大人,表少爷又怎么办?”

    在采蜜的小脑瓜里, 还以为赵明檀和秦珏是一对呢。

    香柳摇摇头:“以后可没表少爷甚么事了, 姑娘亲事已定, 以后不要论姑娘和表少爷的是非。小心那位首辅姑爷听见不高兴, 拔了你的舌根子。”

    采蜜吓得赶紧捂住嘴巴:“知,知道了。”

    且说赵子安和秦氏那边, 赵子安难得休沐,便放纵自己多睡了一会儿,刚醒就被苏晋上门下聘的消息砸懵了。

    自苏晋赢了比赛, 到接下赐婚圣旨,这连着几天都没缓过神。直至现在,赵子安都没接受这个事实。

    就连前两天上朝时,也有意避着苏晋。这顶头上峰即将成为赵家的女婿,怎么都不太真实。而那些看笑话的同僚亦是不少,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苏晋能是什么好人, 娶你家嫡女就是不安好心,苏晋若真心想娶亲红袖添香,两年前大可成亲, 犯不着得罪平西王。

    赵子安虽不想承认, 可又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要不然两年前, 皇帝设择妻宴,那是给了多大的面子,怎么就不娶?

    那个时候, 知道不祸害别家姑娘,将自己的隐疾暴露出来。而今倒是不顾隐疾,来祸害他们赵家的姑娘了。

    越想越是气,赵子安慢腾腾地起床,准备给苏晋个下马威。

    等秦氏收拾妥当,赵子安脸都没洗,秦氏愣了愣,一巴掌拍在赵子安脑门上:“磨蹭什么!女儿跟苏晋的婚事已成定局,人家上门下聘,已是给了你面子。你倒摆起未来岳父的谱,不怕让人久等不耐,以后将气撒在女儿身上?”

    赵子安:“……”

    秦氏催促道:“快些。就你平日所言苏晋是你见过的最小肚鸡肠之人,你还敢落他面子不成?”

    说着,秦氏拧干湿毛巾,恼怒地甩到赵子安脸上。

    赵子安抓起毛巾,胡乱揩脸。

    秦氏白了赵子安一眼,嘀咕:“也不知你这吏部尚书之位如何坐上的?”

    赵子安挺直腰杆:“自是陛下提拔。”

    ……

    赵子安和秦氏匆匆赶至前院,就被眼前豪横的聘礼震傻了。

    浩浩荡荡的聘礼总共一百零八抬,最前面是一对活的大雁,那扑腾的翅膀,尤为醒目。

    聘礼早已堆满了前院,仍有一长尾徘徊在外面街道上,惹得百姓频频张望,惊叹不已。

    “天啊,足足一百零八抬!”

    “这也太豪了。”

    “聘礼如此丰厚,忠恩伯府的嫁妆单子如何定?”

    “没想到苏大人这几年敛财不少,朝野上下整治贪墨之风,岂不是忘了查自己?”

    外面议论纷纷,不时入耳。

    苏晋端坐前厅,权当没听见,慢条斯理地掀起茶盖拂了拂浮叶,优雅品茗。

    举手投足之间,矜贵优雅。

    赵明檀蹲在影壁后面,透过镂空的小孔看过去,正好瞧见苏晋棱角分明的轮廓,那是一张俊美得几乎没有瑕疵的脸,眉眼鼻括,冷白肤色,宛若上苍鬼斧神工之作。

    她面颊绯红,一颗心顿如小鹿乱撞。

    这般绝的颜色……额,她才不是看上这张脸,而是这个人。

    苏晋动作一顿,放下茶盏,眼眸余光略往不远处的影壁扫了一眼,屏壁厚重,并未瞧见什么,只一股淡淡的幽香若有似无地飘荡至空中,随风送入鼻翼,淡雅香甜。

    他的视线重新落至影壁,一小孔清晰可见。

    苏晋唇角轻勾,起身往屏风走过。

    赵明檀慌乱转身,背靠壁墙,紧张不已。

    苏晋脚步一顿,回身。

    只见赵子安和秦氏踏入厅堂,不待赵子安说话,苏晋率先开口,坦诚直言道:

    “赵大人,夫人,苏某得知二位今日得闲,特来下聘提亲。我与令嫒虽得陛下赐婚,可三书六礼断不能缺。”

    两夫妻愣了愣,三书六礼?

    “苏大人光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赵子安连忙行礼,却被苏晋一手托住,“赵大人,苏某今日是以晚辈的身份登门,你是长辈,岂能向晚辈行礼?”

    赵子安确是长辈,可他这个长辈每日在朝野都要向苏晋这个晚辈行官礼,官大一级压死人,而苏晋又是直接分管吏部的内阁首辅,一想到以后老丈人缩着脑袋向女婿汇报公务的场景,赵子安竟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秦氏笑着道:“苏大人,请坐。”

    苏晋手一抻:“赵大人,夫人,请。”

    赵子安和秦氏坐于上首之位,苏晋方走回刚才的左下首位置落座。上朝时,苏晋位列百官之首,平日下属官员汇报公务,苏晋也是居于上位聆听。

    一朝位置颠倒,赵子安竟觉不习惯。

    秦氏不想喧宾夺主,掩唇轻咳两声,提醒赵子安别傻坐着。府中来女客,秦氏一般作主招揽,若是男客,则是赵子安为主,两人长久达成的默契。

    虽不能慢待,可赵子安也不想苏晋觉得自己谄媚巴结,自动忽略苏晋所说下聘之事,干巴巴地与之客套寒暄,苏晋甚有耐性,未见丝毫不悦。

    倒是赵明檀有些急,父亲在干什么,怎么尽说这些有的没的?

    赵子安又道:“不过辰时一刻,苏大人可用过早膳?”

    苏晋回:“没,一早想着将成亲事宜落定,便未曾用膳。”

    这……该不该留苏晋用膳?

    赵子安一顿,道:“我与拙妻也未用早膳,苏大人若不嫌弃家中粗茶淡饭,等会儿可一道食之果腹。”

    苏晋勾起一侧唇角:“甚好!”

    赵子安:“……”他就客套客套。

    秦氏白了赵子安一眼,插嘴道:“苏大人,承蒙陛下赐婚,小女得嫁大人这般的好郎君,是小女之幸。大人今日携重礼登门,可是想商定迎亲之日?”

    苏晋点头,慢声道:“提亲,合八字,交换庚帖,下聘,定下迎娶之期。”

    赵子安和秦氏大惊,一天走完这么多流程?

    这、这、这也太急了!

    赵明檀也吓了一跳,旋即又脸红了起来。

    她都已显得恨嫁了,没想到苏晋是恨不得立马将她娶进门。

    苏晋顿了顿,又道:“事情繁琐,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理清。既然赵大人和夫人还未用膳,不妨饭后再议。”

    赵明檀:“……”这是变相蹭饭吗?

    赵子安:“……”早知道就不客气了。

    秦氏一愣,吩咐下人摆膳。

    最后,一行人移至膳堂。

    赵明檀蹲了个寂寞,揉着犯麻的腿儿站起来,抬头望了一眼院中扑腾着翅膀的两只大雁,神情怔然。

    大雁……似乎也太过肥硕了些?

    赵明檀眉头微蹙,躲在暗处的香柳和采蜜跑了出来,一左一右扶着她回房用膳。

    有外男在场,秦氏自然不可能叫她一道吃饭,不合规矩礼数。

    等她填饱肚子,又往前厅而去,打算听听他们如何商议她的婚事。

    刚走到假山旁,苏晋竟从旁绕了出来:“明檀。”

    清冽低哑的声线,如余音绕梁,犹似透着一丝奇异的缱绻。

    赵明檀一愣,惊道:“你不是……不是跟父亲他们一起?”问罢,便让香柳和采蜜退下。

    苏晋抬手,虚掩了一下口鼻,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食多了……嗯……就迷路了。”

    如厕,迷路?

    赵明檀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我也经常迷路,从未一个人出过门。就是在家里,如果天黑,我都可能找不见路,辨方识位的能力忒弱。”

    话音刚落,却听得苏晋说:“我是第一次。”

    赵明檀:“?”

    只听得苏晋又道:“想见你的借口。”

    想见你的借口。

    想见你。

    想见你……

    ‘想见你’三字犹如梵音入耳,羞得赵明檀面红耳赤。

    前世,太子也同她说过很多甜言蜜语,可她只觉得油腻,并未如苏晋这般简单的三言两语,便可让她的心怦怦乱跳。

    她垂了垂眸,又抬起看向苏晋,指尖苏晋已别开脸看向别处,装作欣赏风景,然隐隐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他的心境,不像表面那般淡定自若。

    看着会耳红的苏晋,反而驱散了赵明檀的羞敛。

    她抿唇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似鞠满了满天星辰。

    苏晋从未对姑娘说过绵绵情话,可周景风说,姑娘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喜欢男子对她的在乎,不只默默地做,还要说出来,将你的衷肠相思说与她。

    她会欢喜,她会更喜欢你。

    看着小姑娘绚目的笑脸,苏晋觉得周景风所言果然诚不欺他也。

    赵明檀眯眯眼,忽然瞥见苏晋的左手,目光一顿,迈步上前,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男子的手修长如玉,本是极好看的手,可掌心却横亘着一道丑陋的正在结痂的伤痕。

    她蹙眉,忿忿道:“伤得,太不值了。”

    躲了个无用,还不如去赴宴呢?

    苏晋垂眸。

    并未觉得小姑娘的主动有何不妥,反而相当受用。

    看着那只搭在自己手背上的细软小手,以及那双愤慨明眸里毫不掩饰的心疼,紧抿的唇角,略勾了一下。

    如果受伤,能换得她停驻的目光,他甘之如饴。

    28.  晋江文学城首发   敲定婚期

    赵明檀的手覆着他的手背, 抬眸看向苏晋的额头,被她砸伤的那处一髻碎发掩盖,堪堪遮住伤处。

    下一刻,她踮起脚尖, 佛手拢开那一缕碎发。

    她轻轻松了口气:“还好, 没有留疤。”

    小姑娘离得极近, 饶是她踮脚, 也只到他脖颈位置。那抹淡淡的甜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侵蚀着他的感官。

    苏晋想要后退一步, 远离这份甜蜜的折磨,可双腿犹如定住,他舍不得离开。

    长指微微一颤, 苏晋抿了抿唇,忽然一把搂住小姑娘不盈一握的纤腰,将她带至假山背面。

    赵明檀没有惊呼,只是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

    长睫轻颤,如翩跹的蝴蝶展翅。

    “你……”

    嘴唇刚动,就被一只微凉的长指点在那抹樱红朱唇上。

    苏晋嗓音喑哑:“嘘。”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紧接着便是说话声。

    “可找到苏大人?”是赵子安的声音。

    “回老爷,还没,小的这就去找。”

    赵子安暗自嘀咕:“奇怪, 人跑哪儿去了?”

    秦氏四下望了望, 发现香柳和采蜜两个丫头正坐在池边逗鱼, 眉头一皱,顿时将她们招了过来:“明檀呢?”

    采蜜吓得变了脸色,倒是香柳镇定地说道:“夫人, 姑娘去书阁读书,不让婢子们跟着,姑娘一读书便要个把时辰,婢子们就……就偷懒了。请夫人责罚!”

    秦氏皱眉,视线不经意从假山扫过,没再问什么,挥手便让两丫头退了下去。

    秦氏对赵子安道:“老爷,不妨我们去前厅等着,许是苏大人见园中景致幽雅,一路赏景去了前厅。”

    苏晋略一低眸,便发现裙衫交织,一抹显眼的嫩黄裙踞随风荡漾在石壁沿侧,而那抹黄中又混着一抹靛青色。

    靛青色是他衣服的颜色。

    苏晋拧眉,为自己的失误而懊恼。

    他往里移了两步,将两人缠绕的衣衫全部纳入假山之后。

    等脚步声远去,他发现自己的手仍旧放在赵明檀唇上,手也搁在小姑娘腰间,未曾挪开。

    唇齿间温热带甜的气息,晕染在指腹,略含薄茧的指腹竟奇异地升起一抹酥麻。

    那酥麻自尾椎骨升腾而起。

    苏晋佯装镇定地收回手,哪知失了支撑,赵明檀身子一歪,往旁摔去,他又连忙伸手将那抹软香娇躯捞了回来。

    赵明檀的小手顺势勾住他的衣襟,眨眨眼。

    这回的姿势,更显亲密。

    空气中似有暧/昧流转。

    “衍之……哥哥。”

    赵明檀俏生生地看着他,软软糯糯的声音响在耳畔,轰的一声,苏晋唇线愈发绷紧,强稳心神将她扶正。

    他低问:“明檀,可准备了嫁衣?”

    赵明檀目露疑惑,随即莹白的小脸红似霞光:“准,准备好了,母亲早就为我准备好了。这些不需我操心的,虽不是我一针一线所缝制,但我也参与了,里面有我的心意,嫁衣上鸳鸯交颈的图案可是我亲手所绣。”声音隐含骄傲。

    哪知越说越离谱,赵明檀脸上的臊意未消减下去,反而比刚才更甚,只觉脸颊火辣辣的发烫。

    她都说了什么?

    鸳鸯交颈?那是嫁衣上的图案吗?怕是里衣上的吧?

    何况,她也没绣过鸳鸯交颈的图案,绣的应该是嫁衣上的凤。只是,曾看到母亲为她准备的嫁衣,从里到外,里衣,亵/裤,再到红嫁衣。

    让她害羞脸红的鸳鸯交颈……应是里头小衣上的图式?

    今时今景,不知如何便想起当初看到便觉不好意思的鸳鸯交颈图绣,竟还一时昏头昏脑,记忆出现偏差,脱口而出。

    她不敢看苏晋,垂着脑袋,局促不安地补救道:“那个,那个……我好像记错了,不是鸳鸯,好像绣的是凤凰。”

    “鸳鸯,凤凰,差别挺大。”苏晋挥去脑子里的旖旎,低声说了一句。

    当赵明檀说出鸳鸯交颈时,苏晋脑子里浮想联翩,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疯狂地叫嚣着。

    他没想到小姑娘说出这般大胆而直白的话,有些颠覆他对她的认识。

    赵明檀依旧垂着脑袋,犹如鹌鹑:“我对别人不这样说话的……”

    “只对你这般说。”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天啊,越说越乱了。

    苏晋会不会觉得他喜欢的姑娘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啊。

    他会不会觉得羞辱?

    好像那方面不行的男子,最忌讳此事。

    完了完了。

    “明檀,迎亲之日定在一月后,可会觉得……仓促?”苏晋猛地转身,手撑在石壁上,似在竭力克制什么。

    鬼知道,他所有的隐忍克制在这一刻全线崩溃。

    他想抱她,想吻她,想看到鸳鸯交颈的盛景。

    “一月?”赵明檀绞着手指,小声地说,“应该……应该不仓促?”

    寻常嫁娶,哪有一月这般急切的。

    苏晋侧首,看到少女那截白皙的脖颈,别开视线说:“你不觉仓促,便好。”

    说完,逃也似地走了。

    这是苏晋入仕以来,鲜少有的狼狈,鲜少有的不自持。

    而赵明檀也比苏晋好不到哪里去,捂着发红发烫的脸颊,羞恼的只想撞墙。

    她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该打,会不会说话?”

    赵明檀满脑子都是自己那些不过脑的蠢话,也不愿去前厅偷听了,回房将自己藏在被子里,捂出一身汗,又去洗澡,很是将自己折腾了一番,可那股子烦闷之意仍是无法挥去。

    而那边,婚期也基本商定,定在下月初十,满打满算中间就只一月。

    说一月,还真就一月。

    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只是,似乎商定的过程不太顺利。

    开始,苏晋拿出庚帖合八字时,本身很顺利,让赵子安和秦氏没想到的是,苏晋不仅带了媒婆过来,专合八字的算命之士也一并带了过来,当场合他跟赵明檀的命格,两人的八字极合,更让秦氏惊讶的是那日解签和尚所说的命理相合之人竟是苏晋,他的生辰八字皆对得上号。

    秦氏虽未当众为难苏晋,可听过赵明檀所说的话,仍持怀疑态度。

    这有了命格之说,对这桩婚事倒是多了几分认可。

    前面所议皆挺好,反正媒婆啥的,也就只是个摆设,全程听苏晋发号施令。

    待交换聘书和礼书后,苏晋提出下月初十方是大吉之日,堪为嫁娶,不妨定于那日迎娶。

    一个月?

    赵子安和秦氏皆不赞同。

    太仓促了,这能准备成什么样子?前面的这些礼节都能从简,可每一样走下来,皆要不少时间。秦氏就这么一个女儿,嫁人只能风光,绝不能委屈寒酸。

    一个月就嫁入苏府,外人指不定如何编排明檀,说苏晋对明檀压根不上心,只想尽快抬入府中折磨。

    然而,苏晋态度坚决。

    “其它都好商量,唯独婚期不得更改。”

    赵子安也是同样的话:“一切好商量,唯独婚期不能太赶,绝不能仓促为之。”二女儿为东宫妾室,婚仪要多简单有多简单,大女儿再如此匆促简单,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苏晋长指捻动玉扳指,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语调慢悠悠的:“赵大人,可识得禁卫军王远?”

    此话一出,便让赵子安泄了气。

    赵子安不想苏晋胜出,故意买通了参与马球的一名禁卫军,打马球时给苏晋使绊子,拖垮队伍,让周淮瑜得胜。

    这几天,那名禁卫军好生生的当差,赵子安也就没放在心上。原来,苏晋什么都知道,只是没发作。

    苏晋之所以没有惩处那名禁卫军,便是因为是受赵子安指使的缘故。动谢凛或许要下一番功夫,可一个微不足道的禁卫军却不需要。

    秦氏无奈搬出了苏母,做着最后的挣扎:“不知苏大人家母对婚期持何态度?难道苏夫人也希望大人的婚事这般仓促而惹人非议?”

    苏晋呷了一口茶,说:“婚期急,不代表婚事仓促!何况,我上门商议婚事,难道不比家母过府商讨婚事更有诚意?”

    一顿,又说:“家母身体不适,不宜过分费心神。我不愿母亲为儿子的婚事伤神,这门婚事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皆由我定夺!”

    原本苏母是要走一趟的,可苏母耳根子软,容易被赵子安和秦氏带偏,而苏晋想早日迎娶明檀过府。

    前有青梅竹马表哥,后有心怀不轨的太子,觊觎之心的平西王,只有早日娶回家,放在身边,他才安心。

    秦氏无话可说。

    赵子安也恹恹的,找不出延迟婚期的理由。半晌,也没把那句‘苏大人身体有疾,不妨寻求名医好生调理一番?’憋出来。

    毕竟,没有哪个男子受得了别人拿这方面说事,尤其是位高权重的苏晋。何况,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听说苏晋的母亲已为他遍寻盛京名医,还有那些太医已不知开了多少方子,依旧没有起色。

    “看来,赵大人和夫人已然同意。”苏晋拿出上位者的姿态,直接敲定了婚期。

    苏晋带着回礼离开后,赵子安郁闷道:“这哪里是商议,分明是逼迫?”

    秦氏想起高僧为明檀批的早夭之命,倒是勉强会开解自己,说:“你想想前后院堆满的聘礼,怕是苏晋全部的家当,要是不重视明檀,岂会有如此大手笔?”

    赵子安捋着短须,没说话。

    想起女儿那句‘母亲,他真的很好’,秦氏幽幽叹气:“可能,苏晋真的……算了,顺其自然吧。反正,明檀的婚事全乱套了,再怎么也扭不回正轨。”

    这婚姻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29.  晋江文学城首发   挑唆

    赵明溪得知苏晋亲自上门下聘, 心里酸得不行,尤其是看到那些堆成山的聘礼件件不俗,几乎乱花了她的眼,眸眼的嫉妒之意越来越浓。

    她入东宫做妾, 何来聘礼之说?

    诚如赵明檀所言, 聘者方为妻, 她只是入东宫做五品良媛, 哪里会有人下聘?

    不管苏晋因何娶赵明檀,不论赵明檀的婚期如何仓促, 还能寒酸过她?

    单就秦氏给赵明檀准备的嫁妆单子,都是她的几倍长。

    赵明檀风光出嫁,而她寒碜入东宫, 去一个不待见她的男人身侧。

    看到赵明檀财大气粗的聘礼,赵明溪忽然怀疑自己,入东宫是否错了。旋即,又否定了这种想法。

    错?没错!

    人比的不是现在,而是看谁笑到最后。

    当夜,秦氏过来西柳院,将嫁妆单子交给赵明溪。

    秦氏脸上带笑:“本来早上就该给你的, 快看看,有甚需要添置的,尽管说与母亲。”

    赵明溪见过了赵明檀眼花缭乱的聘礼, 勉强翻了翻自己的嫁妆礼单, 无非就是些田产庄子, 比起赵明檀的嫁妆,肯定是天壤之别。

    就因为嫡庶有别,就因她不是秦氏肚皮所生……

    她合上礼单, 敛去心中的怨愤和不甘,轻声道:“多谢母亲费心,明溪感激不尽。”

    秦氏道:“明日便是你入东宫的日子,今晚早些歇息,到时可有得忙了。”

    赵明溪面带感激:“多谢母亲为明溪操持。”

    在夏嬷嬷的调/教之下,面上看得到的一些东西,赵明溪确实有所改观,至少藏得更深了。

    秦氏:“你是赵家的女儿,应该的。”

    赵明溪看着秦氏,突然问道:“母亲,可否告诉明溪,我娘是怎样的人?”

    秦氏脸色微变。

    那个女人是她生平厌恶至极的人,无耻,下作,烂心肠。

    秦氏知道自己并非大度之人,这段时日表现的亲善、以及对赵明溪的关心只是为着她能顾念着忠恩伯府的情分,在东宫安分守己。

    然而,她最终只是笑着说道:“你娘是个温柔可亲的人,不争不抢,与人为善。她生前最希望的便是,你能成为像她一样善良的人。”

    “我会的。”赵明溪面上乖巧应道,心中冷笑。

    若是如此,为何府中从未有人谈及那位早逝的姨娘,她的生母。

    次日。

    因太子禁闭未满,东宫只是谴了一顶红色小轿来迎赵明溪,连之前准备的酒席都撤了。原本是准备了几桌,虽不能像嫁女为正妻那般大宴宾客,但邀请亲朋好友热闹一番还是可行的。

    可眼下,却是不能。

    如果宴请宾客,等同于重新将太子置于风口浪尖。太子刚因外室女之死被陛下申斥,就连太子救赵明溪的佳话也变了味,谁敢在这当口给朝堂百姓增添太子的谈资。

    何况,宋皇后提前着人递了消息,太子闭门思过,一切低调从简。

    聘为正妻者方可穿凤冠霞帔,赵明溪只能穿颜色较浅的粉衣。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又抬头看着门口送她上轿的‘亲人’,除了赵子安、秦氏、赵明檀和赵元稹两兄妹,便是二叔一家子。

    门口孤零零地停着一顶小轿,以及两名内侍和六名宫中侍卫。

    没有吹打唢呐,没有震耳欲聋的鞭炮,没有酒席宾客,一点喜庆热闹的气氛都没有。

    内侍上前一步,说道:“溪良媛,时辰不早了,该上轿了。”

    临到上轿之际,赵明溪却莫名心生胆怯,那座让她向往又害怕的宫殿等待她的究竟会是什么。

    然,开弓已无回头箭。

    赵明溪强忍着内心的酸楚、忐忑和愤懑,含泪拜别赵子安和秦氏,登上小轿,轿帘垂下之际,她似乎看见赵明檀对她无声说了一句什么。

    赵明溪琢磨了半晌,依稀辨认出赵明檀说的是‘因果’二字。

    因果?

    这个嫡姐果然知道自己陷害她落水不遂之事?

    ……

    赵明檀原本不想来的,可独独她不来似乎也说不过去,权当凑个人数。原本已预料到赵明溪出嫁时的冷清,却没想到比她想象的还要凄冷,连几桌酒席都没得摆。

    上一世,她被抬入东宫为侧妃时,虽算不上风光大嫁,但那阵仗至少强过赵明溪许多。

    单就来接她入宫的女官,便是宋皇后的贴身女官,宫婢内侍数名,侍卫也是赵明溪的几倍之多,就那轿子亦是奢华无比,家里更是置办了十来桌酒席。

    入东宫后,太子甚至同她在新房饮合卺酒,行夫妻拜堂之礼。至少,在太子没厌倦她之前,倒是个贴心疼人的。

    太子不是长情之人,这样平和的夫妻生活仅维系了短短半年,他的薄情寡性、他的薄待冷漠终究败光了……她在新婚夜对他升起的那点微薄好感。

    幸亏,她还有苏晋。

    让她不至于对男子彻底失望,让她还愿意相信世上真有至死不渝的情爱。

    如今,换了赵明溪嫁入东宫。以那样的方式,以位分比她低的良媛品级,不知是比她过得更惨,还是比她更好?

    当那顶小轿晃悠着消失在眼帘,赵明檀慢慢收回视线,终止前世的回忆,不经意回眸,却猛然撞见赵明玉直直盯着她的目光。

    赵明玉绞着帕子,慌乱移开视线。

    赵明檀愣住。

    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了。

    当她得太子宠爱时,东宫那些女人就是这般看她,又妒又怨。

    转瞬,她便了然。

    是因为周淮瑜。

    赵明玉两辈子喜欢的都是周淮瑜,皆是因为街上的那场意外邂逅,可今生却有了变化。

    前世,赵明玉遇见周淮瑜时,她已经入了东宫,成了太子的侧妃。

    这一世,赵明玉依旧遇见周淮瑜,可她没有嫁入东宫。

    电光火石般,赵明檀似乎明白了什么,赵明玉和周淮瑜的感情发展变数在于她。

    周淮瑜会成为下一任帝王,赵明檀不会傻到以为周淮瑜的皇位乃天降,定是他早就有所图谋。赵明玉的父亲赵子年在官场上无甚建树,不过是中庸之才,二叔家一直仰仗着忠恩伯府这边。所以,周淮瑜不可能是因为赵明玉的家世背景而娶她。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而这辈子,周淮瑜竟主动对她示爱,甚至想选她为平西王妃,无非是两种原因。

    一种是真的喜欢她,一种是利用、想要忠恩伯府成为周淮瑜问鼎皇位的助力。

    父亲任吏部尚书一职,掌管官吏擢升任免,对周淮瑜有利可图。

    可从周淮瑜的登基轨迹来看,他不需要忠恩伯府,也能成功。

    那么,是因为喜欢,才想聘她为妃。

    赵明檀凝眉沉思,竟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荒谬得她都不太敢相信。

    那个结论便是——

    周淮瑜确实是真的喜欢她,如苏晋一般偷偷地倾慕着她。

    上一世,他同苏晋一样回京太晚,她已入了东宫,他便退而求其次,娶了赵明玉为侧妃。

    这一世,她没有入东宫,周淮瑜便对她表白,进而想娶她为妃。

    可……这可能吗?

    赵明檀抬眸看向赵明玉,突然想起长辈们小时候开的玩笑话。

    “明檀和明玉,这两孩子长得真相似,尤其鼻子和眼睛,都是秀挺高鼻梁,秋水明眸。”

    长大后,她和赵明玉穿衣打扮的风格不尽相同,神情小动作也有自己的特色,长辈们便没再说她们相像的话了。

    旋即,赵明檀摇了摇头。

    她对周淮瑜没有任何想法,出了东宫的火坑,没道理掉入另一个狼窝。

    赵明溪出嫁,没有置办酒席,就大房和二房两家凑在一起,摆了两桌家宴,权当喝了杯喜酒。

    饭后,赵明檀向长辈们行过礼,便提裙往清照院而去。

    赵明玉抬了抬头,看着那抹袅娜离去的背影,想到平西王求娶赵明檀的这一场风波,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

    竟然妄想往平西王身边凑?

    在她对赵明檀说想要自己找夫君时,在赵明檀提到平西王是个不错的人选时,自己扭捏害臊的姿态,在她打扮光鲜亮丽去赴各种有平西王出现的宴会时,赵明檀肯定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定然在她那两位同样不省心的手帕交面前拿她当笑柄,指不定如何取笑她?

    原以为赵明溪才是最有心机的那个,没想到赵明檀不遑多让。

    可平西王竟喜欢赵明檀这样的女子?难道心机深重,在绝对的美貌面前,也就无伤大雅了吗?

    “明檀。”

    赵明檀刚跨进院中,就听得背后传来赵元稹的声音。

    “哥哥?”赵明檀回身,笑道,“哥哥不多陪父亲和二叔喝几杯酒吗?”

    赵元稹一笑:“都醉了,哪里需得我陪?今天是明溪出嫁的日子,父亲虽面上看着高兴,实则心中郁郁,对二叔他们敬的酒来者不拒,没过多久就将自己灌醉了。”

    赵明檀蹙了蹙眉。

    赵明溪出嫁着实凄凉,哪个父母看了不心酸?

    赵元稹看着赵明檀,说:“看明溪出阁,心有所感,想着你不日也要出阁,就过来同你说说话。”

    兄妹俩坐在小院的石桌旁,叙话家常。

    婢女摆上瓜果茶点,权当饭后消食。香柳见院中起了风,秋意渐凉,又回屋拿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披风给赵明檀披上。

    赵明檀拢了拢衣襟,瑰丽的色彩将她衬托得愈发娇艳,明眸皓齿,冰肌玉骨。

    想到如花的妹妹即将嫁给苏晋,这般绝色的容颜就要凋敝在苏晋院里,赵元稹重重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你会嫁给周淮瑜,没想到却是苏晋胜出。”

    赵明檀抿了一口果子蜜水,长睫轻垂:“平西王和苏首辅既要比试娶亲,那他们输赢各占一半的机会。何况,陛下圣旨已下,说这些已无意义。”

    赵元稹呼出一口浊气:“哥哥只是怕你受委屈。”

    赵明檀说:“难道去了周淮瑜身边,我就不会受委屈吗?他能遣散王府的莺莺燕燕,什么侧妃通房么?”

    赵元稹一滞,干巴巴地说:“他纳这些女子时,你年岁尚小……”

    赵明檀抿了抿唇,反问道:“如果哥哥娶了心爱的女子,会纳妾给她添堵吗?”

    赵元稹想到西北那抹靓丽的身影,说:“不会!”

    旋即,又弱弱地为周淮瑜说话:“可那是成亲前所纳之妾。”

    赵明檀放下杯盏,莹白的指尖摩挲着杯沿,幽幽道:“不论婚前与否,我都不想同人分享夫君,再也不想。”

    争风吃醋的女子会有多可怕,她早已领教过。

    如东宫的李良媛害得她起满身疹子,就是为了让她毁容留疤失宠;还有佛口蛇心的萧侧妃,一边温温柔柔地唤她妹妹,一边送她含有麝香的香囊不欲她生子;再如端庄贤惠的太子妃,高坐主母之位,却任由底下鬼蜮伎俩,只要没牵扯到她自己身上,惩处李良媛和萧侧妃时,只一句无关痛痒的‘抄佛经悔过’便轻飘飘揭过。

    还有好些侍妾,为了赢得太子的青睐,可谓绞尽脑汁争宠献媚,花样百出。

    一个男子,众多女子争抢。这种肉少狼多的情况,她真吃不消。

    “可是,苏晋……”

    赵元稹颇为震惊地看着赵明檀,这还是他那个性子软绵没甚主见的妹妹吗?看似听之命运的安排,对嫁苏晋这件事没有任何抗拒没有任何不满,实则心底有一笔明账。

    回京以前,赵元稹一直以为明檀的性格就是那种……嫁秦珏可以,如果让她嫁给其他人,她似乎也会同意。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比起周淮瑜和秦珏,似乎苏晋才是她真正想要嫁的男子。

    赵元稹顿了顿,斟酌道:“如果女子没有一儿半女,将来如何傍身?”

    “啊?”赵明檀还真没想过儿女奉养的问题,苏晋‘不行’,她伴他到老即可。

    她眼眸澄亮,认真想了想:“到时看情况罢。如果需要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延续香火,那便从宗亲家族中过继一个。孩子打小养育教导,想来也会犹似亲生。”

    见她将未来安排的明明白白,赵元稹已无话可说,忽想起一事,又问道:“明檀,你小时是否同平西王有过渊源?”

    赵明檀一愣:“哥哥何意?”

    赵元稹道:“自周淮瑜封平西王以来,我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意志消沉的时候。从你和苏晋婚事落定的那天起,我就经常看见他借酒消愁,喝的酩酊大醉。前几天,我无意听到他的醉话,说什么是因为你当初的鼓励之言,才会想到去西北边境拼死博一个前程。”

    周淮瑜从落魄皇子到军功赫赫的平西王,其间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虽有陛下暗中授意的扶持,可那些军功都是他用命实打实换来的。

    赵元稹跟了周淮瑜几年,眼见着他在战场上有多拼命,完全将身死置之度外。

    赵明檀疑惑:“小时候?”

    她摇摇头,说:“哥哥,你也知道我小时经常生病,体弱乏虚,被病痛所折磨,整日头晕浑噩。其它的事,若非特别重要让人印象深刻,我多半是记不住的。药罐子,倒是记得挺深!”

    幼年虽大多闭门不出,可偶尔身体好时,也会随母亲到宫宴上走动走动。

    许是那时遇到过,也说不一定。

    赵元稹追问:“你当真没有印象?”

    赵明檀想了想,再次摇头。

    一个照面,几句话,再加上被困玉佩浑浑噩噩的二十载,早已模糊了本就模糊的记忆,太遥远的事,她真不太可能全记得。

    她对周淮瑜的全部记忆,便是他上辈子登上帝位,将苏晋作为他手中的尖刀,镇压朝堂排除异己,还有那一段宠妃佳话,让赵明玉宠冠后宫。

    周淮瑜带给的记忆,远没有苏晋带给她的震撼。

    *

    苏府。

    婚期太赶,苏母忙着操持迎娶相关事宜,忙得脚不沾地。待到现在,看着府中一派忙碌红火的景象,苏母仍不敢相信,苏晋竟然要娶亲了。

    娶的还是忠恩伯府的嫡女——赵明檀。

    就那个乖顺漂亮又体贴的小姑娘。

    难怪儿子长久不娶亲,是因为没遇上漂亮的啊。这小姑娘可比她当初给苏晋挑选的姑娘好看多了。

    肌肤雪白,青瓷丽曲。

    单就同苏晋并立而站,那容貌便极为相配。

    苏母不管外界流言如何,只知道她的儿子终于要娶亲了,实乃天大的喜事。

    百忙之中,苏母又抽空给忠恩伯府递了帖子,打算主动同秦氏接洽婚仪流程。

    没想到苏晋竟已将三书六礼过了一大半,三书中的‘聘书和礼书’,还有六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竟全过了。如今,只剩下迎书和亲迎之礼。

    苏母发现自己没甚可做的,只待将苏府布置好,喜迎新妇即可。

    秦氏礼数周到的招待苏母,感慨道:“苏夫人,没想到我们竟结成了儿女亲家,那天离开苏府,我还在路上同明檀说‘苏夫人和善可亲,也不知哪家姑娘有幸做苏家的儿媳?’。没想到这天大的幸运转眼就落到了明檀头上!苏大人雅正大度,颇有君子之风,可见是夫人教导有方,不像我将家中混小子教成了一介莽夫,本想让元稹子承父业,走文仕这条道,他可倒好,喊打喊杀的。”

    不得不佩服,秦氏八面玲珑,舌绽莲花,直将苏母夸得飘飘然。

    苏母笑道:“哪里哪里!赵夫人的一双儿女亦是极优秀,儿子年纪轻轻已是平西王麾下一员大将,女儿才情出众,蕙质兰心,温婉娇俏,见之便让人心喜。如此可人贴心的小棉袄,可不多见。”

    苏母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没事瞎提平西王干嘛,可见秦氏笑呵呵的,不似多想,便也就打消了心底的顾虑。

    秦氏亲热地拉着苏母的手,说:“我们明檀以后就拜托给亲家了。”

    说着,便让人去将赵明檀唤过来。

    秦氏:“这孩子,也不知在磨蹭什么?”

    苏母道:“不必催!女孩子装扮总要费些时辰,不妨去参观一下明檀的闺房,女儿家的闺阁虽大同小异,可也有自己的特色和小喜好。万一明檀来了苏家,住不习惯如何是好?”

    听苏母的意思,是要按照明檀的喜好布置新房。

    秦氏一喜,赶忙带苏母去了清照院。

    赵明檀正在房中绣抹额,得知苏母要来,便要送点小心意。

    上次是拿了给外祖母绣制的护膝借花献佛,这次她想正儿八经绣点东西,抹额比较简单,不费时辰。可苏母昨天下了帖子,今天便过府来了,一天的时间哪里绣得完,紧赶慢赶,仍是差了几针,便想绣完了再去前厅见未来婆母。

    秦氏推门而入时,赵明檀正巧落下最后一针。

    她松了口气,说:“总算完工了。”

    “明檀,你躲屋里做什么,苏夫人都喝了半盏茶,也没见你出来迎客,害得苏夫人久等。”秦氏佯斥,目光落在赵明檀手上的抹额上,转眼便问,“这是……”

    赵明檀吩咐香柳将抹额装进匣子里,呈递给苏母,轻轻柔柔地说道:“苏夫人,明檀想绣一枚抹额送给夫人,可明檀女工实在太慢,就想着把这最后几针绣完,再来见苏夫人。不想耽搁了一些时辰,让您久等,明檀给您赔不是了。”

    语落,屈身福礼。

    苏母一把扶住赵明檀,不知该说什么好。

    天气转凉,抹额能预防头伤风。

    苏母进门时便瞥见了一眼,抹额的花式新颖,不老气,也不花里胡哨,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妇人佩戴。

    “好好好。”苏母拍着赵明檀的手背,夸道,“我们苏家能娶你做媳妇,是苏家的福分哪。”

    明檀对她一个老婆子都这般上心,对苏晋只会更上心。

    苏晋身边缺的便是知冷知热的真心人。

    原以为忠恩伯府不是真心将女儿嫁给苏晋,赵明檀也非真心实意同苏晋喜结连理,如今看来,怕是她想错了。

    赵明檀抿唇一笑,眼尾处的那抹娇羞红意尽显。

    苏母满意地笑了笑。

    苏晋既能主动提娶亲的事,想必对明檀是心喜的。

    苏母抬眸环视了一圈房内布局,大致做到心中有数,便知晓明檀喜欢什么样的房间风格,又叙了会话,问了明檀好些问题,明檀都一一作答。

    苏母拉着明檀的手,越看新妇越觉满意。

    最后,在秦氏的热情款待之下,留下用过午膳,方才回到苏家。

    陈湘儿正指挥着仆役悬挂红灯笼,天知道她看到满府喜色,心里有多难受,像是被刀子生生剜了一块肉,可却不得不强打笑脸。

    当看到苏母回府那高兴的模样,又听着苏母夸赞忠恩伯府的门第、忠恩伯夫人待人接物、以及赵明檀的百般好,陈湘儿的心都凉了半截。

    就连姨母都满意这门亲事,满意赵明檀这个儿媳,她还有何立足之地?

    等苏母拿出抹额试戴起来,陈湘儿用力绞紧了帕子,难掩心底的嫉妒之意。

    这才两面,姨母就喜欢上赵明檀这个儿媳。那她陪在姨母身边尽心侍奉十来年,又算什么?

    苏母无所察觉,又夸起赵明檀:“明檀这孩子真是个心灵手巧的!湘儿,快过来看看,我戴着如何?”

    听得这话,陈湘儿差点硬生生将帕子扯烂。

    她缓了缓心神,看着苏母不停试戴的抹额,眼里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抹忧虑:“姨母好看,戴什么都好看!只是……”

    说着,吞吐起来,似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苏母系抹额的动作一顿,问道:“怎么了?”

    陈湘儿犹豫半晌,才担忧地说道:“只是,湘儿有些忧心表哥。”

    苏母随口一问:“阿晋有何可忧心的?”

    陈湘儿柔声道:“姨母,湘儿直言了,还望姨母不要生气!湘儿听说这些世家嫡女自小便是被当做未来主母培养的,掌管中馈,打理内务,人情往来,赏罚下人,孝敬公婆,皆不在话下,是她们生来就该掌握的基本技能,一些小恩小惠是她们惯常使来笼络人心的小手段。她们自小随家中长辈走动交际,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喜怒展露人前,惯是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一顿,陈湘儿小心翼翼地观察苏母的脸色,斟酌着词句,继续说道:“平西王久在边境打战,如何就单单看上了赵家明檀?怕是私底下便有所牵扯罢!赵大姑娘长得有多美,就连湘儿一个女子都忍不住浮想联翩。”

    苏母皱起眉头。

    “姨母,我听说晋表哥几乎拿了全部家当去下聘,一点都不顾及姨母,将家底掏空了,晋表哥日后拿什么奉养姨母?这才哪儿跟哪儿,以后成了婚,怕是能哄得晋表哥拿命给了她。”

    陈湘儿说到激动处,眼眶泛红,忍不住紧紧握住苏母的手:“姨母,你为表哥相看了多少姑娘,表哥都嗤之以鼻,唯有这赵明檀让他不管不顾的……哪怕是冒着得罪平西王的风险,也要同平西王争抢。湘儿实在担心以表哥的聪明睿智,却会在赵明檀身上昏了头。等赵明檀过了门,姨母可得替表哥好好管束管束新妇,莫要让她行差走错毁了表哥的前程和仕途。”

    苏母被陈湘儿说懵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湘儿,你这话说得着实严重了些。我看明檀那孩子极好,说话软软糯糯的,看人时都是眉眼带笑,不是那种有心机会勾人的。”

    陈湘儿握着苏母的手紧了紧,说:“不带笑,如何能勾得男子丢了魂儿?”

    苏母看着陈湘儿,试探道:“你是不是因为阿晋娶妻,心有不平,才会故意诋毁……”

    陈湘儿的眼泪顿如断了线的珠子直掉,委屈得不行:“姨母,湘儿是何种性子,您当最清楚。湘儿自幼孤苦无依,得姨母和晋表哥怜悯,方能苟活至今,湘儿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姨母和晋表哥的大恩大德,湘儿始终铭感五内。湘儿一直都清楚表哥会娶他人为正妻,怎敢不自量力。所以,我从未肖想过表哥的正妻之位,又怎会故意诋毁赵家姑娘。

    湘儿只愿常伴晋表哥左右,哪怕是做妾做婢女,可如今连这点念想也成了奢望,湘儿只想侍奉姨母,远远地看着晋表哥便足以。表哥有今时成就,来之不易,湘儿只是怕表哥……怕表哥……”

    下一刻,话语生生顿住。

    陈湘儿浑身抑制不住的发颤,整个人犹如被施了法术当场定住,嘴里的话也再无法说出口。

    苏晋站在门口,一双漆黑的丹凤眼沉沉盯着她,深如寒池。

    分明是秋高气爽的秋天,她却陡然生出寒冬腊月的寒冽刺骨之感,后颈阵阵发凉,浑身血液也犹似被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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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湘儿蓦地回神, 嘴唇抖动:“晋……晋表哥,湘儿……”

    “送表姑娘回屋。”极淡漠的一句话,毫无感情。

    苏晋没有质问,没有斥责, 只说了这么一句无温的话。

    陈湘儿想解释, 却被下人连拖带拽地请回了屋子。

    看着被强制拽走的陈湘儿, 苏母开口道:“阿晋, 湘儿也是为你好。”

    苏晋没应声,目光落在地上, 几步上前,弯腰将滑落在地的抹额拾捡起来,吹了吹灰尘, 抬手将抹额递给苏母。

    “母亲,东西掉了。”

    苏母这才发现同陈湘儿说话之际,抹额不知何时落地,占了尘埃。

    她赶紧接手过来,只听得苏晋郑重说道:“母亲,您是我最重要的人。明檀,亦是!”

    “我不希望母亲被有心人挑拨, 我希望你们能相处融洽,儿子不愿有朝一日夹在你们中间左右为难。”苏晋顿了顿,又说, “明檀是个心地纯良的姑娘, 等母亲同她相处久了, 自然知晓。” 

    随即,苏晋又吩咐府中高管事和苏母身边的胡娘子,协助苏母操持婚事, 不必陈湘儿一介表姑娘插手,其间任何问题可直接询问他,免得母亲累心。

    “母亲,有甚事尽可交给高管事和胡娘子去办,母亲为儿子操劳得已够多了,实乃儿子的罪过!”

    “诶。”苏母挥了挥手,“行了,母亲知晓,你忙你的去吧。”

    苏晋颔首,离去。

    苏母靠在榻上,按压着太阳穴,叹气:“胡娘子,你说阿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气恼我这个母亲?”

    胡娘子说道:“夫人,您同大人血浓于水,大人如何会恼您?大人气的应该是表姑娘,这新妇还没过门,表姑娘就在您跟前给新妇上眼药,如此不知分寸,大人如何不气?”

    苏母说:“我就是可怜湘儿这孩子,无父无母,又满腔心思牵在阿晋身上。”

    胡娘子替苏母揉捏肩颈,手法娴熟,苏母舒服得闭上眼。

    “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母睁眼:“什么话?”

    “表姑娘是表姑娘,可赵家那位嫡女即将成为您的儿媳。这外甥女和新媳的差距还是挺大,大人又如此看重赵家姑娘,等新妇进门,夫人可要拿捏好表姑娘和新妇之间的度。”胡娘子略微一顿,又道,“表姑娘蹉跎不起了,毕竟是要外嫁出去的,留在苏府的女主人是那位赵家姑娘,日后奉养夫人终老的也是赵家姑娘。”

    胡娘子并非跟在苏母身边的老人,是近几年才到苏母身边做事的。

    原先跟着苏母的是李嬷嬷,从苏家流放便一直跟着苏母,可后来苏晋成功跻身朝堂,那位李嬷嬷便觉自己是跟随苏家经历过事的,有一定的分量,便时常在苏母跟前煽风点火,搬弄是非,甚至收了表姑娘的好处,几次三番撺掇苏母将表姑娘塞到苏晋房里。

    只不过,那时还没爆出苏晋的隐疾。苏母也着急苏晋身边没个贴心人伺候,软硬兼施,想让苏晋将表姑娘收房。

    结果,反而是苏晋寻了个由头,将那李嬷嬷剪了舌发卖出去。

    这才有了胡娘子到苏母身前伺候。

    胡娘子是苏晋亲自挑选,也得过他的点拨,做事向来极有分寸。

    苏母没什么坏心,可就是耳根子太软,没有主心骨,容易被人牵着走。

    苏母沉默了一会子,说:“新房的布置以明檀的喜好为主,黄花梨三屏镜台,彩釉瓷器,玫瑰椅,红木嵌云石美人小榻,琉璃双凤挂帘,紫砂麒麟纹熏炉,紫檀木鱼戏四条屏……对了,她还喜欢浅紫色的帷幔,提前备上,等过了挂红的新婚期,便可替换上。”

    胡娘子笑着应诺。

    “对了,明檀似乎特别喜欢紫薇花,花瓶中的花枝都枯萎了,也舍不得扔。”苏母说,“届时屋里多插些新鲜的!”

    “是。”

    *

    苏府这边忙碌着,赵家这边也不曾落下。

    秦氏忙着赵明檀出嫁事宜,就算仓促过了大部分礼程,可最重要的却是这亲迎之礼,其间要注意的事项也不少。就那嫁衣,秦氏让赵明檀试了又试,务必每个细节完美无瑕,保证女儿以最美的姿态出嫁。 

    头面首饰皆是年年新打,苏晋送来的聘礼亦不乏精美饰物,簪钗、璎珞、玉佩、耳坠等等琳琅满目,赵明檀就是每天换新都戴不过来。可秦氏不依,非要再打个十套头面首饰,催促着金饰铺连夜赶工,务必在婚期前搞定。

    赵明檀除了当个莫得感情的试衣架子,试试首饰,倒是挺清闲。 

    秦氏又拿着嫁妆单子来问赵明檀:“看看如何?大家都是眼瞅着苏晋的聘礼阵仗,若你的嫁妆寒碜了,可说不过去。”

    赵明檀抬眸觎了一眼长到头发晕的礼单,扶额叹息:“母亲,你想让女儿将家里搬空吗?还有哥哥尚未娶亲呢?”

    秦氏乐道:“放心,还能少了他的不成?”

    忠恩伯府底蕴深厚,从前几任的忠恩国公开始,便累积了不少财富。而秦氏当年出嫁时,秦老国公又给女儿准备颇丰的嫁妆,钱生钱,来的最快,银钱又在秦氏手里翻了几翻,反正什么都不干,吃穿十辈子都不愁。当年,老爷子和老夫人先后去世,大房和二房闹分家,二房倒是分去了不少家产,可忠恩伯府正儿八经的爵位继承者乃赵子安,大房这边仍是占了大头。

    没有家底,单靠赵子安的俸禄,如何经得起大家子的生计开销,人情往来。

    赵明檀不知家中产业,反正自小衣食无忧,金银堆里长大的,只要能用银钱买到的喜欢之物,父亲和母亲向来不曾亏待过她。

    她抬手将坠着红宝石的发簪插入云鬓,头上厚重的纱布已经拆除,不用‘装伤’的感觉尤为良好。秦氏见状,伸手拨开她的头发,见没有任何伤疤,彻底安心。

    “何院首医术着实不错,这才多久,便全好了。”秦氏道。

    赵明檀的‘头伤’由何院首诊治,回府后,便由香柳帮她换纱布换药,秦氏压根没机会看到她头上的‘伤’。

    “只是流了些血,看着有些吓人,实质伤口甚浅。”

    赵明檀抿了抿唇,拿起案几上的帷帽,嫩白指尖捋了捋质地轻柔的面纱,“母亲,嫁妆够丰厚的了,你看着添置便好!”

    说罢,便让香柳抱上大匣子,准备出门。

    “做甚去?”秦氏向来不拘赵明檀手脚,可成亲在即,出门抛头露面总归不好。

    赵明檀甜软一笑:“约了表姐和瑶光坐坐,顺便将落在我这里的东西交还给她们。”当然,更顺便的是出去大吃一顿涮锅。

    ‘受伤’忌食的这段时日,嘴巴都快淡出鸟。

    秦氏问:“什么东西?”

    赵明檀弯了弯眉:“欠了她们一些阿堵物。”

    上次押苏晋赢,赢了不少银钱,将她们该得的那一份分给她们。

    俗称:分赌钱。

    当然,赵明檀可不敢照实说。

    “对了,母亲,我也给你绣了一条抹额哦。”说罢,便从镜台的抽屉里拿出来递给秦氏。

    秦氏笑眯了眼,打趣道:“还以为你有了婆母,就不要亲娘了呢?”

    赵明檀娇俏道:“哪能?女儿迄是那种厚此薄彼之人,不只母亲和苏夫人有,我还给外祖母也绣了呢。”

    ……

    香食居的涮锅乃盛京一绝,蘸料配菜皆是舌尖上的美味佳肴,让人尝之回味无穷。

    赵明檀到楼上雅间的时候,蒋瑶光和秦珊珊已经涮上了。

    “明檀,快来,就等着你啦。”蒋瑶光嗦了一口牛肉,挥筷招呼赵明檀。  

    热腾腾的五熟釜锅鼎,分为五格空间,可调酸甜麻辣咸五味,避免不同的汤料串味。但吃涮锅主要是麻辣鲜三味,谁要吃酸甜的,没等赵明檀到场,蒋瑶光便做主让大厨调了麻辣和清鲜三味。

    蒋瑶光和赵明檀吃麻辣两味,秦珊珊怕长痘,吃清鲜口味的。

    肉香,菜香,阵阵飘香,极具味觉的诱/惑力。

    赵明檀眼眸晶亮,腹中馋虫蠢蠢欲动。

    她摘下帷帽,迫不及待地拿起箸筷,也不着急分赌钱,伸向锅中夹起一大块辣味十足的肥肉。

    秦珊珊睨了一眼赵明檀:“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赵明檀吃得太急,嘴被烫了一下,她唆着气,学着秦珊珊的语气回嘴:“你白认得我了?美食当前,头一个便不能少得了我。”

    “行了行了,少废话,打扰本县主吃饭。”蒋瑶光道。

    赵明檀笑笑,伸筷,继续夹肉。

    秦珊珊哼了哼,吃了一筷子清鲜味的素菜,仍觉油花太多了,随手撒了些菊花入锅,秋季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菊花特有的淡雅芳香能令锅中油腻变得清淡,少油自然能预防长胖。

    想着,秦珊珊又放了些许。

    零星几片菊花飘入另外几格锅底。

    蒋瑶光咋呼道:“秦珊珊,放你那边便是,别撒到我这边。少了油,可就不好吃了。”

    秦珊珊没好气道:“那便别吃了。”她又不是故意的。

    说完,转头看向埋头同油腻的辣味肥肉奋战的赵明檀:“看着油死了,可需得放些菊花?”

    赵明檀吞下一口辣肉,吐着舌头,摇头如拨浪鼓:“不要!嘴里寡淡无味,再不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的胃,它都要抗议了。”

    秦珊珊放下筷子,捻起帕子擦拭着唇角,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赵明檀嘴角的油渍:“可别恼我没提醒你,大婚在即,不比平日,可不得悠着点。”

    热气袅绕中,赵明檀抬头:“为何?”

    蒋瑶光同样费解:“为什么?难道成个亲就不能涮锅了吗?难道就要告别美食吗?”

    见两个小笨蛋不太懂,秦珊珊清了清嗓子,下巴微抬起:“辛辣之物易生燥,易长痘,口腹之间易升浊气。洞房花烛之夜,少不得一亲芳泽,到时可别把新郎官熏晕了。”

    啪嗒。

    赵明檀筷子上的肉掉入滚烫的油锅里,溅起了油汁。

    一亲芳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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