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苏气喘吁吁地来到芒草巷,问了街坊徐覃的住所,在街坊异样的眼光中,终于找到了徐覃的屋子。
如果这也称得上是屋子的话。
这房子是由几块木头搭成的,到处都是硕大的缝隙,看上去摇摇欲坠,林苏都不知道这几块木头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木头浸了多年雨水,早已变得漆黑斑驳,青苔从地面蔓延到了木墙上,粘稠一片。屋顶只有几片茅草,不见一个砖瓦。
林苏站在门口,试探着敲了敲门。
“徐兄?”
“徐兄你在吗?”
里面毫无动静。
难道徐覃不在家?
林苏心里莫名有些担忧,他加大了敲门的力度。
咚咚咚。
“徐兄,是我!”
林苏心里着急,没收住力,这木门好像就承受不住林苏敲门的力道,猛地往里倒去了。
砰——
木门摔在地上,激起尘土一片。
林苏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一脸懵逼。
这门这么脆弱的吗?我也没用多大力道啊?
我不是故意的,徐覃不会怪我吧?
突然林苏转念一想,这不是个投喂徐覃的好借口吗?他完全可以用赔偿木门的名义接济徐覃。
但很快林苏就没时间想那么多了,既然门倒了,林苏就连忙走了进去。
林苏一门,便感到了一阵湿冷。环顾一看,真像是卓文君跟司马相如私奔回家时看到的那样,家徒四壁。
甚至连墙壁都是破了洞的木头,墙脚还长了蘑菇!
林苏只来得及匆匆扫视了一眼,全部注意力就被倒在地上的人影给攥住了。
“徐兄!徐兄你没事吧?”
林苏跑过去半蹲在地上,拨开徐覃的刘海,此刻他那双吓人的眼睛紧紧闭着,眉头紧锁,蜡黄枯瘦的脸颊上出现了反常的红晕,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林苏都看到了他唇上被咬出的血渍。
林苏一摸他的额头,烫的!
徐覃发烧了。
林苏咬牙背起徐覃,背上却没有传来他想象中的重量。徐覃实在是太轻了,纵然他比林苏还要高一个头,他的体重却连林苏这样的瘦弱书生都能轻松背起。
林苏背着徐覃朝记忆中的医馆奔去。
***
医馆。
徐覃被林苏放在了榻上。
颤巍巍的老大夫慢悠悠地伸手探向徐覃的手腕,把脉许久,又慢腾腾地拨开徐覃的眼皮,观察眼球眼睑。
林苏看着老大夫慢吞吞的动作,心里着急得要冒火。
看完眼睛,老大夫又不紧不慢地伸向徐覃的嘴巴,想要观察舌苔,可是徐覃紧闭双唇,牙齿咬得死死的,老大夫怎么掰都掰不开,于是老大夫就跟徐覃的嘴巴较上了劲,死命地掰扯。
“我来!大夫我来!”
林苏伸手探向徐覃的嘴唇,可惜依然无法掰开徐覃的牙齿。
“徐兄,放松。是大夫想看你的舌苔,放松牙齿。”林苏学着哄侄子的语气哄道。
也不知是不是徐覃听到了他的话,林苏感到徐覃闭合的唇齿好像有些松动,心里一喜,再试一次,果然成功探开了徐覃的唇齿。
老大夫又慢腾腾地看了眼徐覃的舌头,然后开了方子让身边的药童下去煎药。
接着又摸了摸胡子,转过身来对林苏慢吞吞说道:“胃肠阴不足,阳相对有余……”
老大夫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林苏听得晕乎乎的。
最后老大夫做了总结:“总而言之,这位小友是被饿晕的,也是因为过于饥饿而导致的发烧。”
“老夫已经开了去热的药方,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给他补充点食物。”
饿、饿晕的?
林苏心情复杂地去街头买了碗清淡的白粥,一口一口地喂给徐覃。
喂着喂着,林苏心里充满了感慨。
不容易啊!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终于投喂到徐覃了。
——虽然是昏迷状态的徐覃。
不过正所谓有一就有二,第一次投喂出现了,第二次、第三次还会远吗?
只是,他该如何让清醒状态下的徐覃接受他的投喂呢?
林苏苦思冥想,事实证明,死缠烂打对徐覃是没有用的,也许,他应该从徐覃在意的东西入手,投其所好。
徐覃在意什么呢?
林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恩科了。
林苏看着躺在床上依旧眉头紧锁的徐覃,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他没有去找徐覃,徐覃是不是就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那个破旧木屋中,无人发觉?
遇到徐覃后,林苏都不知道叹过多少次气了。
明明都那么饿了,还一直拒绝他。
唉。
但即便被拒绝了那么多次,林苏依然不想放弃,大概是因为,徐覃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太惨了吧。
林苏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心想,他这个样子,是不是后工业时代的人们所说的“圣母”?
不,林苏苦中作乐地想,他应该叫圣父才是。
***
徐覃从黑暗中醒来,脑子昏昏沉沉,嘴里还有药味,又苦又涩,一直蔓延到喉咙深处,胃里好像也装了东西,可徐覃的胃早已习惯饥饿的感觉,猛然间摄入食物,反而想要呕吐。
徐覃忍住反胃的感觉。
水,他想要水。
他的嘴巴微动,便有人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将温水送到了他的嘴边。
徐覃急急喝了好几大口,才将嘴里的苦味压下。
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照料过他了?
是谁?
“徐兄,你终于醒了!”
徐覃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居然是这个讨厌的家伙。
……
果然是这个讨厌的家伙。
***
林苏惊喜地看着徐覃睁开眼睛,虽然瞳孔又大又黑,眼白里全是血丝,看上去很吓人,但看久了林苏也就习惯了。
徐覃依旧是那副阴恻恻的样子,喝完水又变成了根木头,用那双异常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林苏,一句话都不说。
林苏感到很欣慰,要知道,除了刚开始认识时徐覃还会一直盯着他看以外,之后的日子里徐覃一直处于无视他的状态,现在徐覃又开始盯他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徐覃终于开始正视他了!
“徐兄,你三天都没有来三更斋,我怕你出了什么事,于是去你家找你,结果发现你晕倒了,就把你送到了医馆。”林苏简要解释了下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不过我敲门的时候好像太用力了,不小心把门给弄坏了,不过没关系,我会赔偿的。”林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后林苏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大夫的医嘱,突然察觉徐覃不适地抿了抿唇。
“徐兄,你没事吧?”
想到徐覃刚醒来时想要呕吐的样子,林苏不免有些担忧。
他知道饿久了的人不能立即大吃大喝,所以只给徐覃喂了白粥,难道现在徐覃还难受吗?
“无事。”徐覃压下了喉咙里想要反胃的感觉,语气不带一丝波澜地对林苏说。
这、这、这,徐覃是在回复他?
不容易啊不容易,林苏热泪盈眶。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农民伯伯种下了一颗种子,现在这棵种子终于冒出了小绿芽。
林苏再接再厉:“是这样的,徐兄,小弟自去岁乡试折戟,虽然一年来埋首苦读,但对经义仍有许多不解之处。这大半个月来纠缠徐兄,实在是因为敬佩徐兄的才华学识,所以想请徐兄指点一二。”
“而且小弟最近听说了此次恩科曲海省的主考官是翰林学士上官全,因此特意收集了他的大量经论手札,可惜小弟才疏学浅,只得一知半解,所以想请徐兄一起探讨……”
“嗯。”
林苏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徐覃“嗯”了一声。
这、这是同意了?
不过关键不是徐覃是否愿意教他,而是徐覃是否愿意接受他的投喂。
林苏小心翼翼道:“徐兄若是愿意教我,我定然待徐兄如师,伙食全包,而且还有束脩。如今恩科将近,如果徐兄愿意,还可以和小弟一起去往府城,彼此间也有个伴……”
看着林苏期待的目光,徐覃默然许久,又“嗯”了一声。
等离开了医馆,林苏仍然处在恍惚之中。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徐覃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
所以他这是,攻略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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