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名儒的诱惑,兴致勃勃地跟她爹娘说要跟去洛阳。
沈亿陆的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最后只是嘱咐她要慎言慎行,这次他不在身边,希望她别闯了什么祸。
阎舒道:“机会难得,我也一起去吧!”
沈亿陆诧异:“你也要去洛阳?”
阎舒已经有多少年没离开过开封府了?去的最远的地方也是太康老家,所以她怎么会忽然心血来潮去洛阳?
“嗯,多年没有去过洛阳,正好去视察一下那边的田产。”
她这么一解释,沈亿陆就明白了,不过他始终不理解阎舒为何要带田郦一块儿去。
对此,阎舒也有自己的思量:“她始终是霁儿的生母,而我垂垂老矣,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亡故,这个家还得靠她与隐娘打理,正好这次带她们一起去洛阳,学习学习。”
沈亿陆沉默,想了半天也挑不出她这话的毛病,只能默许一家都去了洛阳快活,只留自己一个人在汴梁独守的事情再度发生。
是的,再度。
这不禁让他想起这十几二十年来,他似乎也是这么度过的。
久而久之,他居然已经习惯了?!
面对老妻的悲观,沈亿陆只能乐观地劝她:“你还能活很多,还能过含饴弄孙的日子,别想这么多。”
阎舒没说什么。
命运的齿轮已经不知道转动到何种程度了。
她所掌握的信息也渐渐与现世对不上,毕竟沈霁这只本土出生的“蝴蝶”翅膀一煽,历史发生了改变,谁也无法能预测到未来会如何……
或许她也是时候该放下身上的一些担子,给田郦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了。
田郦等了她太多年,她不能再为自己的利益而活。
果然,在得知阎舒这次要带她一块儿去洛阳之后,田郦先是有些难以置信,之后向来清冷的眼神变得柔和,眼底还有些红,道:“我原以为你的心里还是想要以大局为重的。”
什么大局?田郦隐约知道,但从未想过去深究,因为她怕越过了这条线,会让阎舒对她的态度发生变化。
“世上之事是操心不完的,霁儿已经可以担事,我也可以把担子交给她了。”
田郦勾着她的手,眼睛流露出的占有欲越发炽热强烈:“那接下来的日子,你都是我的了。”
……
赵老大这次去洛阳并不打算轻车简行,虽说摆出很大的阵仗有些劳民伤财,可刚平定了江南,进一步解决财政上的困难的他有这招摇的资本。所以他这次出行,不仅把朝中的重臣带上了,还带上了自己的皇后、子女,及宗亲。
比起前朝许多天子出行带一堆妃嫔,赵老大的后宫算是简单的——他甚至没有妃子,所有的孩子都是他的皇后生的。
与他相比,赵光义就没那么专情了,他府上的美人并不少,而且最近传言他看上了金陵城破后,跟随江南国主被俘的宫妃。
江南国主后宫中的美人多是天下皆知的,毕竟他自己也在词里写了: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自《霓裳》歌遍彻。
宫女妃嫔肌肤胜雪,美艳动人,一个个依次排开,跳起了赏心悦目的《霓裳羽衣》……
这画面,即便没见识过宫廷舞乐也能想象得到有多活色生香。
江南国主写这词的时候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后宫有朝一日会因此而被人给盯上。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江南国破后,江南国主的这些宫人也都被作为战利品被分给了宗亲贵族,又或是沦为宫奴,比当初吕念川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霁这次去洛阳,本想看看江南国主会不会同行,当出发当天,得知江南国主仍被困在汴梁西北一隅的宅子里,便有些遗憾。
她转念一想:“也对,毕竟是亡国之君,官家对他防备着呢,怎么会带他去洛阳?!”
倒是作为降臣的徐铉、张洎等人则自由得多了。
想到张洎,沈霁又想起她当年跟卢多逊出使江南时,是被张洎招待过的,虽然知道他很有才华,但也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品行方面是有污点的。
当初她未与对方有过多的交往,所以体会不深。如今对方当了宋臣,她渐渐地便听说了对方的一些事:
宋军围困金陵时,虽然江南国主被瞒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后来他还是知道了。他一面天真地让徐铉带着金银珠宝去请求赵老大退兵,另一面又派兵抵抗。
而当时他有两位心腹重臣陈乔、张洎,二人都劝他不要投降,假若金陵城破了,他们就会为国殉身。
金陵城破,江南国主畏死便想投降了,而陈乔按照自己约定的慷慨赴死。轮到张洎了,他不仅贪生怕死,还劝江南国主投降,说要是连他也死了,江南国主身边就没有能用的人了。
江南国主本就不想死,被他这么一说,立马同意了投降,而且投降书还是他张洎亲自草拟的。
等到了汴梁,赵老大面对张洎时,十分厌恶地呵责,说要不是他一直劝江南国主不要投降,不入朝觐见,大宋也不至于采取军事行动,付出了如此的代价。如今江南灭了,他这个主战份子居然亲自写了投降的诏书,这不是很可笑吗?他之前的骨气呢?
张洎这时候又恢复了他的傲骨,说这不过是他身为臣子,理应忠于君王所行的事,他恪守本职有什么错呢?即使皇帝要杀他,他也能慷慨就义!
赵老大见他如此正义凛然,如此忠诚,觉得杀了他也太可惜了,便把他留下来,还授予他太子中允的官职。
李穆就曾当过太子中允,所以这个官职意味着什么,沈霁最是清楚。
更为有趣的是,沈霁还听江南国的旧臣骂张洎,说他就是一个反复的小人,别管嘴上说得多漂亮,也掩盖不了他懦弱、胆怯、贪生怕死的本性!
在这些旧臣看来,他更为过分的是,他这个人吝啬得很。
曾经江南国主宠信他的时候,许了他许多好处,如今江南国主沦为阶下囚了,日子过得拮据困顿,而他照样上门去向江南国主讨要曾经许下的好处,江南国主没有办法,只能把居所一些白金打造的器具给他。
哪怕如此,他也还觉得不满足。
便是没心没肺的沈霁都觉得张洎此人奇葩极品。
不过人无完人,她又没打算跟张洎结交,是赵老大以他的价值来诱惑自己随行洛阳的,那她不榨干张洎的文学价值,岂不是对不起赵老大的期待?
想到这里,沈霁摩拳擦掌,准备找机会让张洎多写几篇文章。
——
二月初六,西祀洛阳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汴梁出发。
阎舒、田郦、李云杳都跟大部分官员的家眷一同乘坐马车出发,沈霁则混在世家子弟里。
有人悄声说:“这次官家西祀洛阳的阵仗可真大,居然还允许把咱家的女眷也带上,而且我听说,这次的辎重还是很多的,不像是去祭祀一圈就回汴梁。”
沈霁随口说:“官家兴许是想在洛阳多待些时日吧!”
“这很反常。”
沈霁疑惑地看过去,对方说:“除了带兵征伐,官家还未试过长时间在外逗留呢!”
确实,尤其是上次北伐刘汉,折戟归来后,赵老大已经很少会亲自挂帅出征了,他更多时候都是在汴梁周围活动。这次他准备长时间逗留在洛阳,不得不让人想到一些传闻:
“难道官家真的想迁都洛阳?”
“洛阳没什么不好的啊,我去过洛阳,那儿宽敞,皇宫也大。”沈霁道。
世家子弟不以为然:“洛阳不行,咱们的家业都在汴梁,为何要弃汴梁选洛阳?”
这是大多数官僚的想法,他们已经在汴梁经验的数十年,所有的根基都在汴梁,去了洛阳,岂不是一切都得重头开始经营?
而且汴梁的运河通达,江南的财富能源源不断地运到汴梁,洛阳就没有这么好的水利条件了。
所以明知汴梁无险可依,不是首都的最好选项,他们依旧会为了眼前之利而置家国安危于不顾。
除非赵老大能效仿北魏孝文帝,有能把自己儿子杀掉也要迁都的决心,和血洗守旧勋贵的铁血手腕,否则迁都只能是空谈。
沈霁道:“哪天契丹打过来,我们命都会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家业值得惦记的?”
对方被她说得很是不悦,打算说服她:“咱们大宋兵强马壮,又平定了天下,何须害怕那契丹人的铁骑?”
沈霁想说,上一次赵老大之所以伐刘汉失败,就是因为契丹人及时派出了援兵,赵老大虽然打到了刘汉的首都晋阳,却因为契丹的及时援助,不得不退兵,至今未能平定北边。
虽说北边因为贫瘠,加上战乱等原因,人口极少,能对大宋造成威慑的军队也就刘继业所统领的军队。
刘继业的名字虽然与刘汉政权的皇帝刘继元相似,实际上他们并非兄弟亲属。刘继业原名杨重贵,是麟州刺史杨弘信之子,他因为自幼跟在刘崇身边,颇受宠信,故而赐名刘继业。
他十分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因而有个“无敌”的外号。
他还有个出身同样显赫的妻子,折氏,因其妻机敏、善骑射、文武双全,故而也有名声传到汴梁来。
沈霁的思绪飘远了,她回过神,对该世家子弟的看法不予置喙。
——
到了洛阳,曾经的洛阳宫城已经被修缮得七七八八,虽然无法恢复曾经它最辉煌时的模样,可也足以让赵老大深刻地体会到这座宫城与汴梁的不同来。
坐在这洛阳宫大殿里,望着宽敞的大殿,赵老大想起了沈霁前年游洛阳后回来向他描述的那般,这么大的宫殿,确实能容纳更多人……
沈霁等人自然是没资格住宫里的,不过焦继勋等人也把皇宫附近的一些府邸、驿馆收拾了出来供这些官员居住。沈霁等人便住在一座前朝高官的宅子里。
这儿很多建筑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恢弘大气,而且被百姓、洛阳豪强瓜分了不少,所以这座宅子打着前朝高官豪宅的幌子,实际上却是焦继勋租来的房子。
“走,出去玩。”薛吉来喊沈霁,“王承衍他们要办宴席,喊我们去吃酒。”
“刚到洛阳,他们不需要休整的吗?”沈霁道。
“他们早就让自家的仆人过来打点了,酒水佳肴早就准备好了。”
沈霁想,这群公子哥儿们比她还会享受。
“不去了,官家想必会在洛阳多待些时日,还怕没有机会吗?我先陪我娘休整一番,她们折腾这么久,该累了。”
见沈霁搬出自家酿亲来,薛吉没有勉强,自己赴宴去了。
沈霁关起门,转头就去找人打听徐铉住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徐铉:你不要过来啊!
——
注释:张洎评价褒贬不一,出自《宋史·张洎传》
2刘继业原名杨重贵,降宋后被赵光义改名单字“业”,他妻子折氏。大家猜不猜得出来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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