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国王亨利来说,这座宫廷里有的是对他解开裙带的女人。对于他来说,在有实质关系之前送出名贵的珠宝,已经是他高看安妮·博林的表现,他万万没想到,安妮·博林竟然把他的珠宝退了回来。
“她真的这么说?”
“是的。”亨利·诺里斯道。
亨利·诺里斯是亨利·珀西跟安妮·博林的证婚人之一。当然,出于跟亨利·珀西的友谊答应为这对新人证婚是一回事,对安妮·博林不信任,是另外一回事。
为好友证婚的时候,亨利·诺里斯就觉得这门亲事不般配,安妮·博林配不上自己的好友。在他的心中,安妮·博林是博林家的女儿,肯定跟玛丽·博林一样,是一个放荡的女人,说不定比玛丽·博林更放荡。
看她的脸就知道。
星象家也有说,人的性格和命运就写在他们的脸上。
但是今天,亨利·诺里斯发现,自己弄错了,自己误会了安妮·博林。出于自己对一位淑女的歉意,出于骑士精神,他决定,不把这位女士的婚变告之国王。
反正这不是国王的第一次恋爱游戏,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亨利八世轻佻着眉毛,望着桌子上的红玫瑰,道:“哦,真的不是欲擒故纵吗?”
亨利八世决定试探一下这个女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亲自挑选了一条项链,华贵的绿宝石、璀璨的透明钻石,用精湛的工艺镶嵌在被加工成古铜色的黄金底座上,应该很适合安妮·博林脖子上的那条珍珠项链。
亨利八世承认,安妮·博林的那条b字型项链让他印象深刻。
不想,安妮又退了回来。
依旧语言谦卑、态度坚决。
亨利八世的兴致来了。这一次,他给安妮·博林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还精心地挑选了一套珠宝,包括一条富丽堂皇的项链、一对精美华丽的耳环和四个同样工艺精湛珠光宝气的胸针,让亨利·诺里斯给安妮送去。
他还特意吩咐,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白厅宫诸多贵族的面送。
那一天,正是朱厚烨动身去西班牙的日子,很多贵族都去给朱厚烨送行。
赫特福德郡的领主文件已经正式签署,正在备案中。朱厚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赫特福德合法领主,也是一个很好的婚约对象。不少贵族都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希望与他结亲,好让自己的女儿、姐妹成为赫特福德领主夫人。
就在这个时候,国王的心腹侍从亨利·诺里斯穿过重重人群,来到安妮·博林面前,双手奉上国王的信件和礼物:“罗奇福德子爵小姐,国王陛下希望您收下这个。”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安妮·博林的身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妮根本就不可能直接拒绝。如果直接又鲁莽地拒绝,就是藐视国王。
只见安妮·博林接过信和珠宝盒,却没有打开,而是把两样东西按在心口,下跪。
她语言谦卑却态度坚决神情肃穆地道:“我十分感谢国王陛下的赏识。但我自认是一个卑微的女人,我是如此地微不足道,根本就配不上这些珠宝。如果国王陛下下定决心要送我一份礼物,我由衷地希望是在我的婚礼上。”
说完,安妮在那封信上印了一个吻,然后连同珠宝盒一起塞回亨利·诺里斯的手上。
她直接提着裙子跑了。
等她跑回自己的房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流言早已传遍了整个宫廷。
就连凯瑟琳王后也得到了消息。她让人把安妮·博林请到自己的会客室,道:“罗奇福德子爵小姐,听说你在收拾东西?”
“是的,王后殿下,我衷心的祈求您,祈求您让我回家去。”
安妮·博林跪在王后凯瑟琳面前,语带哽咽。
她想到自己坎坷的婚姻之路,鼻子直发酸。
她想哭。
“哦,可怜的孩子。逃避根本不会解决问题。”
“但是起码,能让我暂时地躲开国王陛下。”安妮·博林道,“王后殿下,我知道我的容貌令很多人误解。但是,我只会把我的贞操献给我的丈夫。”
凯瑟琳王后道:“好吧,我知道了。你是一个好姑娘。那就让我帮你一个忙。我安排马车送你回去。”
看托马斯·博林和诺福克公爵的行事就知道,他们绝对不会让安妮·博林有机会离开白厅宫。
他们恨不得立马就把安妮·博林送到国王的床上。
“非常感谢,殿下。我会向圣母祈祷,祈求您能早日生下威尔士王子。”
那一刻,安妮·博林打心眼儿里感激凯瑟琳。
她的心里也充满了对凯瑟琳的愧疚。因为她知道,她的计划一旦发挥作用,对凯瑟琳的打击绝对是万劫不复。
安妮·博林抱着这样的心情登上马车,从伦敦到希佛堡,一路上无精打采精神萎靡。
安妮·博林突然乘坐王宫的马车回家,把她的弟弟乔治·博林给吓了一大跳。
乔治·博林很年轻,跟奥地利大公费尔南多差不多大。费尔南多早在数年之前就仗着出身,在尼德兰宫廷得到诸多贵族和王族的追捧,还有无数的情妇。而乔治·博林却只能坐在家里,捡霍华德家的表兄弟们剩下的机会。
他今天才刚收到父亲的信,正打算收拾东西去白厅宫,却没有想到二姐安妮·博林突然回家,闹了个手忙脚乱。
看到同胞手足,安妮·博林的心又硬了起来。
是啊,她如果不去争,那等待着她的,将是可悲又可耻的结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为了自己去争一把?凯瑟琳王后殿下再好,她自己也要先活着!
如果天主觉得她为自己而活的行为是可耻的,那么就让天主降下神罚吧。如果没有神罚,那她就当天主允许了。
等弟弟安排好王家马夫,来到她的房间,安妮·博林已经完成梳洗,正坐在窗前梳头。
乔治·博林道:“安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上次爸爸还写信回来说,国王陛下很看中你呢。”
安妮道:“然后呢?我就要跟国王上床,做他的情妇,走玛丽的老路,用不了几年就被抛弃?”
“这……安妮!”
乔治到底年轻,又跟安妮最要好,舍不得反驳跟他关系最要好的姐姐。
“好了,我累了。今天我想在房间里用饭。另外,你能帮我找些关于马丁·路德教士的书来吗?”
“马丁·路德?哦,天哪!安妮!他可是个异端!”
这个时候的英格兰是一个天主教国家,别说是传播马丁·路德的思想,就是拥有或者阅读他的书,一旦被人告发,最终都会被送上火刑架。
安妮道:“我需要马丁·路德教士的书,乔治。我知道你有办法。”
阅读马丁·路德的书,是朱厚烨布置的功课。
乔治只能道:“好吧好吧。我来想办法。”
所谓禁书就是这样,禁得越是厉害,好奇的人就越多,好奇的人越多,黑市必然提供。
乔治很快就弄到一本手抄本。他带着这本手抄本回家的第二天,正好是托马斯·博林带着小舅子三代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回到家中。
他们都是冲着安妮·博林回来的。
他们的目的完全一致,那就是让安妮·博林打消她那可笑的念头,去给国王做情妇。
托马斯·博林一回到家,就大声嚷嚷道:“安妮!安妮在哪里!哦,仁慈的天主啊!我真没有想到!我竟然养出你这样的女儿!竟然胆敢公然拒绝国王!如果我再不盯着你些!我看你要把我的城堡都给拆了!”
安妮·博林一句话都不说。
她昨天晚上看了一整晚的书,通宵没睡,这会儿眼皮子正在打架,根本就不想理会贪婪的父亲。
反正父亲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些话而已。连厨房下面帮佣的小女仆都知道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托马斯·霍华德盯着这个外甥女道:“安妮,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
他原以为安妮拒绝国王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手段,跟其他的情妇没什么区别。
他甚至想过,也许安妮只是想取代玛丽·博林和伊丽莎白·勃朗特,成为国王的首席官方情妇。如果这就是她的目的的话,目前来看,她的手段还不坏。
托马斯·霍华德喜欢有手段的女孩,因为他会是最终的受益者。不过,有手段是一回事,玩手段需要注意分寸!就跟这一次一样,安妮逾越了她应有的分寸!
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拒绝国王!扫国王的脸面!
愚蠢地冒犯国王,那是愚蠢!
托马斯·霍华德觉得,有必要让这个外甥女知道他的态度。
他认为,自己有义务教导外甥女关于宫廷的规矩。
安妮答道:“舅舅会这么生气,真的是因为我错过了幸福?还是因为我打乱了你的计划?”
“你!”
“好了!我们每一个人只知道,我如果留在白厅宫,不过是第二个玛丽。国王能宠我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但是绝对不会宠幸任何一个情妇超过十年,十年之后,无论过去有多风光,绝对会被抛弃!”
“但是您能凭借这段经历嫁给一个伯爵,甚至是公爵!就跟玛丽一样!”
“然后跟玛丽一样,身边带着一个私生子?然后跟玛丽一样,背上□□、母驴之类的污名,从此只能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丈夫,生怕惹了丈夫不高兴,被送进修道院?”
安妮·博林一想到这个,心中有气。
明明不是玛丽的错,可好处都被男人们得了,玛丽却必须承担全部不好的后果!
托马斯·博林道:“这个世界上,哪个女人不是这样的。”
安妮·博林怒道:“但我不是那些女人!”
“你!”旁边的托马斯·博林一听,这还了得!立刻对着妻子怒道,“看看你养的女儿!”
伊丽莎白·霍华德·博林不得不开口,道:“安妮,你不应该这样对你父亲说话。”
托马斯·霍华德沉声道:“安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告诉我。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以你的家世,想加给真正的贵族,那是不可能的。你如果想嫁入高门,就只能先做国王的情妇。”
“如果我说,我不想做国王的情妇,只想做国王的合法配偶呢?”
什么?!
托马斯·博林和伊丽莎白·博林直接傻掉了。
乔治·博林直接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你疯了吗?安妮?!!!”乔治顾不得疼痛,大喊道。
巨大的响声也惊醒了托马斯·霍华德。
他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痴心妄想!!!”
“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说了,”安妮道:“亲爱的舅舅,你说说看,为什么瑞德亲王来到白厅宫之前,宫廷里的气氛那么古怪?为什么国王那么厚待他?”
“当然是因为皇帝礼遇他!”
“皇帝都撕毁跟英格兰的盟约了,国王陛下为什么要对皇帝的人客气?”安妮不屑地道,“能让国王如此礼遇,自然是因为他对国王有重大的影响力,或者给予国王非常重要的启迪,国王必须报答。所以,亲爱的舅舅,你说,能让国王在失去英格兰长弓兵部队之后还如此礼遇他,瑞德亲王到底做了什么?”
这……
因为二代诺福克公爵是在跟朱厚烨的对战中死去的,对于三代诺福克公爵来说,朱厚烨是他的杀父仇人,这些日子他忙着给父亲举行葬礼、收拢手里的权力都来不及了,哪里有这么多的精力去打听有的没有的。
安妮道:“原来舅舅不知道?父亲呢?”
托马斯·博林迟疑着道:“这,我隐约听说过,瑞德亲王跟国王打赌之前,曾经故意激怒国王,说皇帝比任何人都盼着他死,因为他死了,王后会带着英格兰和玛丽公主投靠皇帝。”
“吼哦~!真是无比真实的答案!宫廷里每个人都知道,却碍于王后和皇帝的权力,而不敢说给国王听的答案。”安妮道,“难怪国王会如此礼遇这个外国人!因为在他的宫廷里,他的朝臣们甚至不敢跟他说真话!”
托马斯·霍华德道:“安妮!”
“难道我说错了,舅舅?”
托马斯·霍华德道:“你应该知道,私生子是不可能上位的。”
在欧罗巴,从来就没有私生子上位的可能,唯一一个征服者威廉,还是靠着强娶法兰西国王的女儿,然后经历过无数的刺杀才成为国王,英格兰还因此久久动荡不安。
现在天主教对私生子上位的可能越发严防死守,以后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征服者威廉了。
“哦,当然,所以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托马斯·霍华德道:“你是说,离婚?”
“是的。”安妮道。
“胡闹!”伊丽莎白本能地呵斥女儿异想天开。
作为一个妻子,她本能地讨厌离婚这个词。
那一刻,她的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哦,仁慈的天主啊~!我到底生了一个怎样的魔鬼?她真的是我的女儿吗?还是说,我真正的女儿早在幼年就被人调换了?这个安妮其实是一个天生女巫?不然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
伊丽莎白·博林对女儿道:“国王陛下跟凯瑟琳王后的婚姻,是教宗特许的。有罗马教廷的特赦令。”所以收起你那些可怕的念头!!!
安妮·博林道:“如果这桩婚姻里的罪孽真的可以用特赦令赦免,为什么王后殿下多次怀孕,前后失去六个孩子,而且多是王子?如果特赦令真的有用,为什么王后殿下只养大了玛丽公主一个?!”
这……
托马斯·霍华德道:“女人就知道天主天主。你们懂得什么叫政治。”
“政治?”
听到这个词,安妮·博林一挑眉。
她想起了朱厚烨说过的话。
她往后靠在椅背上,不自觉地学起了她的女主人,这让她看上去更有威严了。有那么一瞬,托马斯·霍华德以为,他看到了凯瑟琳王后的影子。
只听安妮·博林道:“早在法兰西圣都阿尼·|·|·维翁崛起之前,法兰西的什一税税金就不能流出法兰西的国土,九年前弗朗索瓦又跟教宗利奥十世签订波伦亚宗教协议,获得了直接任免高级神职人员的权力。法兰西从罗马教廷获得的好处,数之不尽。还有皇帝,可以说罗马教廷在他的掌握之中,就连教宗说话都要看他的脸色!
“三大国,只有英格兰在真正地向罗马教廷上贡!还没有一丝回报!
“政治?亲爱的舅舅,你不是说政治吗?不如您来说说看!如果国王知道了这个,他会怎么想?!”
虽然安妮也是刚从朱厚烨那里听到这个观点,但是这不妨碍她现炒现卖,直接砸给她的舅舅三代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
“哦,天主啊~!”
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在胸口划十字。
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安妮说的,很有道理,逻辑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安妮可不管她的父亲、她的舅舅、她的母亲听到这话是何等地震撼。
她宛如女王一般,挺着脊背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回到房间,关上门,她跌坐在地上。
方才跟父亲和舅父的争执,耗尽了她的力气。
她觉得疲惫,又很亢奋。
她想哭,又想笑。
原来反抗她的父亲、她的舅父不难。
从上了锁的抽斗里拿出朱厚烨的信,安妮把信件按在心口。仿佛这样能获得更多的力量。
——我会成为王后的。
安妮心道。
——凯瑟琳有皇帝,而我背后有法兰西。还有亲王为我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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