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自己？
安妮·博林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忽然握拳。
她问道：“亲王，在你的故乡，有女巫审判吗？”
朱厚烨道：“没有。”
安妮又问：“那假如人民富裕了，能吃饱了，女巫审判就会变少吗？”
“我故乡有句话，叫做仓廪实而知礼节。意思是说，吃饱喝足之余，家里的仓库也满了，人民就会开始知道讲究礼仪和体面。反过来说，人民处于饥饿的边缘的时候，如果告发女巫能让他们吃上一顿饱饭，他们绝对不会认为烧死一个无辜的女人会是多大的罪过。他们甚至还会把自己的罪行冠上一个好听的名头，将之美化成正义之举。”
托马斯·摩尔、克伦威尔和安妮·博林心头巨震。
这不就是女巫审判的实质吗？
跟需要瞻前顾后考虑各方反应考虑这样那样一大堆问题的摩尔和克伦威尔不同，安妮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既然知道了问题所在，那就解决它！
既然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女巫审判，一半的原因在于人民处于贫穷之中，那就让人民先富裕起来。
既然女巫审判这本书出自罗马教廷的教宗而且罗马教廷绝对不会轻易认错之手，那么，就让罗马教廷滚出英格兰！
那一刻，安妮·博林为自己的人生找到的方向。
安妮知道，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至少连朱厚烨本人都说，他一个人做不到，他必须依靠国王的力量。
对于安妮来说，如果是为了博林家和霍华德家的荣华富贵，只会让她恶心，可是为了这个崇高的理想，为了美好的新世界，跟国王虚与委蛇，也不是没办法忍受。
有了这样的念头，安妮·博林对国王的态度不免缓和了些，这让亨利八世非常高兴。
他立刻又来了一波礼物攻势。
不出所料，这些礼物都被退了回来。
亨利八世大惑不解。他不觉得自己有不如那个远东亲王的地方：
论地位，
对方只是一个流亡王族，最多在英格兰拥有一块领地，而自己却是英格兰的国王。
说相貌，
亨利八世看了看镜子，心道：还是那么帅！
没错，虽然他快四十岁了，可是他五官宛如刀削斧凿，线条分明，对比之下，那个远东亲王的五官寡淡得好像简笔素描，只能依赖化妆。
论身材，
亨利八世挺直了脊背，让小腹下方、身前的小钱包往前凸起。
他身体强壮，每一个跟他上过床的女人都欲罢不能。对比之下，那个远东亲王能满足女人吗？听说他来到英格兰这么久，连个情人都没有呢！简直就像个小男孩儿！
亨利八世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最后得出结论，除了年龄，他样样都胜过朱厚烨。
问题是，安妮·博林对他若即若离，反而追着朱厚烨跑。
让亨利八世大受打击，也起了强烈的好胜心。
如果说，安妮·博林没有心上人，或者说，对方是英格兰其他任何一个贵族，亨利八世都有办法把对方流放出国，然后热心地追求安妮·博林。
可问题是，他能把朱厚烨驱逐出境吗？
不能。
那是给他的两个敌人皇帝卡洛斯和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送人才。
英格兰是一个相对弱小的国家，当年的爱德华二世还因为外国力量而被废黜，甚至还惨死。为了英格兰，为了不重蹈覆辙，亨利八世必须壮大英格兰的力量，包括笼络人才。跟朱厚烨这种卓越的、掌握着特殊战术的军事人才，正是英格兰需要的。
所以，亨利八世不能使用任何手段，他只能凭借自己的男性魅力去争夺安妮·博林。
这是亨利八世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亨利·诺里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国王对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胡子茬若有所思的模样。
亨利·诺里斯道：“陛下，皇帝的新任大使尤斯塔斯·沙普伊斯求见。”
“让他进来。”
亨利在自己的王座上坐好，看到来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又是一个年轻人。
尤斯塔斯·沙普伊斯的年纪不大，有一个弯弯的、微微翘起的下巴，这个下巴证明了，他跟哈布斯堡家族有着微妙的联系。
也就是这个下巴，让亨利八世不得不收敛起他的态度。
无论这个家伙是哈布斯堡家族的旁支也好，私生子也罢，这个下巴就决定了，他必须拿出相应的礼节，体面地招待这位阁下。
“非常荣幸得到您的接见，尊贵的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陛下，我是西班牙大使尤斯塔斯·沙普伊斯，我代表西班牙国王兼尼德兰国王兼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陛下向您致以崇高的问候。”
亨利八世立刻注意到了其中的关键：“西班牙？”
“是的。皇帝陛下已经平息了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叛乱，让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真正地融为一体。”
西班牙这个国号早就拟定了，但是人们更习惯于用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称呼那片土地。那是因为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强大的贵族势力，让卡洛斯一世对这片土地的控制力十分有限。这一次，皇帝卡洛斯成功镇压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为了彰显他的权威，为了加大对这片土地的控制，他严令，必须使用西班牙这个新国号。
亨利八世皮笑肉不笑：“看起来，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贵族倒是帮了皇帝一个大忙。”
“陛下，这就是我们西班牙的国王卡洛斯陛下。任何困境都难不倒他，任何的反对者，如果不归顺皇帝陛下，最终都只能化为尘埃。”
亨利八世心道：所以，你这是在告诫我吗？
心中非常不爽，脸上还要装出关心模样。
亨利八世道：“武力镇压到底比不上真心归顺。对了，我听说继伊比利亚半岛后，连德意志地区可开始武装反抗了？结果怎么样？神圣罗马帝国可别像当年的罗马帝国一样，分崩离析才好。”
“亨利八世国王陛下，连西班牙的贵族都不是皇帝陛下的对手，更何况是区区一群泥巴种？请放心，德意志地区很快就会稳定下来。”
亨利八世道：“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对了，大使想必还没有见过凯瑟琳吧。她一定很思念自己的故乡。也很高兴你能为她带来故乡的消息。”
“是的，我还要去觐见王后殿下，请允许我告退。”
沙普伊斯一走，亨利八世就变了脸色。
他狠狠地把面前的金杯砸在地上！
竟然敢威胁我？！
但是亨利八世也不得不承认，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不，现在要叫西班牙了，等西班牙境内的叛乱被全部压制下去，皇帝腾出手来，压制住了德意志的武装运动，那么，法兰西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如果跟上次一样，法兰西也被西班牙给打服了，那么接下来就要轮到英格兰。
不，不能这样下去。
亨利八世道：“来人，有请法兰西大使！”
另一边，沙普伊斯从凯瑟琳的房间出来，也是大惑不解。
在他看来，应该是国王被情妇迷得昏了头，所以才想跟结婚二十多年的妻子离婚，那个情妇应该要负主要责任才对。
可是跟凯瑟琳交谈过后，他才发现，无论是他还是皇帝都弄错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位安妮女士从来就没有接受过国王的情意，人家有心上人，就是那位远东亲王，他的熟人。
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如果这是在西班牙，沙普伊斯很确定，他的皇帝陛下绝对会举双手双脚地赞成这门婚事。
问题是，这里是英格兰！而且博林家和霍华德家族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即便是第一次出使英格兰，沙普伊斯事先有做功课，他很清楚博林家和霍华德家都是些什么货色。
“简直就是野鸭群里忽然出了一只白天鹅！”
沙普伊斯咕哝道。
不过，他还是想见一见这对传说中的恋人。
沙普伊斯特地打听了两人的习惯，在特定的走廊下等着。
果然，他等了大约十来分钟，就看见朱厚烨跟安妮·博林两个并肩走来，安妮·博林还兴奋地说些什么。
只要看到安妮·博林明亮的眼睛、嫣红的脸颊，还有那雀跃的神态，尤斯塔斯敢说，这副模样，就是说她没有坠入爱河都没有人信。
至于那位远东亲王，
沙普伊斯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把朱厚烨打量了一番，最后确定，这个家伙很少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过，身为男人，能容忍一个女人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久疏问候，罗素亲王殿下。”
红色在西班牙语中的发音是罗素。
“我记得在皇帝的宫廷中，好像见过你。”
“是的，殿下好记性。我当时是皇帝的侍从之一，我叫沙普伊斯，尤斯塔斯·沙普伊斯，是新任西班牙驻英格兰大使。”
“看起来，皇帝陛下终于开始重视跟英格兰的关系，派了一位有能力的人来。”
尤斯塔斯有点尴尬，却还是镇定地向安妮·博林问好：“女士，很高兴见到你。”
安妮·博林道：“我以为大使阁下就是不把我臭骂一顿，也会直接叫我娼妇呢。”
“请相信我，罗奇福德子爵小姐，在刚踏上英格兰的时候，的确误解过您。但是请放心，我已经觐见过王后殿下，我现在知道，这不是您的错。”
“那就好。希望皇帝陛下也能这么想。毕竟，皇帝陛下拥有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最富有的君主。我可承受不起皇帝陛下的怒火。”
沙普伊斯噎住了。
安妮道：“失礼了，大使阁下，最近宫廷对我非常不友好，让我的情绪起复很大。”
“我能理解，女士。”
“您能理解就好。想必您刚来英格兰，我们就不叨扰。失礼。”
安妮和朱厚烨两个告辞离开。
目送两人远去，沙普伊斯若有所思。
看起来，他的计划要调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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