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爸全程听了电话,又表现出自己没怎么听的样子。
成年人对孩子最大的尊重就是不随意打探。他是过来人,其实很清楚一件事。当一个人逐渐清楚对方身边朋友和家人的事,关系就和原先不一样了。
桑晓晓很聪明,而聪明的人一般有主见。他介入多了反而讨嫌。
他见桑晓晓挂了电话,和胖老头打了招呼,随后载着桑晓晓回家。
桑晓晓就如桑爸所说那样,话是一套,行动上是另一套。说着不认识傅元宝,实际上有认真思考傅元宝的事。
她吃完晚饭回房间写稿写作业,完成今天规划好的目标后,取了一张废弃稿件。她在废弃稿件空白位置画着思维导图。
一个个人名在稿件上空位写好,她再在人名和人名之间画上连接线。连接线上标明了关系和她所知道的事件。在一个人想要了解一件事,不能仅仅通过片面人的言语。
傅元宝的朋友宋锐关系线上,写了好几个她不知道具体人物的代称。甲乙丙丁,全是宋锐厂里的相关人物。傅元宝和傅家的关系线上,则是写到了小奶奶,再从小奶奶牵扯到桑家,最后牵扯到桑晓晓。
桑晓晓的人际关系里,出版负责的宋姐又牵扯到宋锐。
这个世界看起来很大,其实稍走动走动,发现一下关系,转眼就会发现世界小到出乎人意料。这就是社会的重要性。
写小说会尽量精简无关人的数量,真实生活却不是这样。
从她的了解来看,傅元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有欠缺的人。他属于能在危难中可以交付信任的人,又是个会在生活中对亲近人有所疏漏的人。
因为他的认知中,情感是一种“交易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可一旦情感这种交易品无法定量,他就会产生疏漏。
桑晓晓前几次对着傅元宝提麻烦的要求,对着人生气发火。可对于傅元宝来说,这些行为都在他的“报恩”可容忍范围内。
他不是因为她而容忍,大概率是因为她是桑家的桑晓晓而容忍。哪怕不是桑晓晓,换个桑三桑四,他都会容忍。
桑晓晓分析完毕,把纸往边上放着,跑出房间探头。
最近桑达达有了工资,桑爸也有工资,桑晓晓的日常开支从自己钱里专拿。桑家条件明显好了点。墙边挂着的塑料箱又多了两个。那是专门给母鸡下蛋的。
再过个把月就要过年,桑妈借着昏暗的光正和桑爸整理过年要买的东西,要走的人家。桑妈这边就要走邓阿婆和傅家两家。桑爸这边除了村内走动,还有工作上的同事要一块儿约着吃一顿。
逢年过节,村门口小卖部卖的最好的东西一是调料,二是烟酒。
桑妈正嘀咕着:“田里这两天请人来收一下。两小孩都忙,你要上班。我一个人哪里能干那么多活?马上过年还得买点东西。今年我想做点菜送送人,天一冷就好做了,不然哪里来得及。花钱的地方真是也多了。”
桑爸应声:“没事,钱我和桑达达……”
他话还没说完,抬头看见桑晓晓从门口探出的脑袋。
桑晓晓秉持着有钱就该花,开口就是:“我要装电话机!”
桑妈本来就在算钱,下意识反驳:“不行。哪有钱?”
桑晓晓理直气壮:“用我的!”
桑妈发现桑晓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被逗笑:“你知道装个电话多少钱吗?五千块钱!还得让人上门,还不算买电话的钱。你有本事赚到这个钱再说。”
桑晓晓:“……”
这是她真没想到的。
阳城的富裕花了她的眼,胖老头小卖部里的富裕也花了她的眼。她没想到一个电话机能昂贵到这种地步,更没想到原来胖老头是那么的有钱。
傅家有电话机,阳城日报出版社有电话机,就连小卖部都有电话机。胖老头怎么闷声不响赚到那么多钱的?
五千的电话装不起,桑晓晓退而求其次,提出新的要求:“那我周日要透支十块钱。我要和桑达达一起去供销社,去买东西。”
桑爸想着买东西确实要钱:“行。叫胡春一起。她周日也在。你赚了钱,可以给胡春买点小东西。”
桑妈知道这对兄妹约好了。她警告桑晓晓:“不准乱买东西,不准给我全花在没用的东西上。”
桑晓晓心想,对于桑妈来说大多数东西只要不是必要,估计都属于没用的。
她傲慢微抬下巴:“它能存在就说明有用。我就买。”
桑妈拿着笔气笑,对着桑爸责怪:“看看,你看看。全是你宠出来的。没大没小,没脸没皮。以前没钱就闹腾,现在有钱是要当山大王了。”
突然变成山大王的桑晓晓,主要是有钱有了底气。她得意洋洋关门回房间,筹划起周日的行程。
桑达达的房门万年敞开。
他听到外面桑晓晓和桑爸桑妈的对话,跟着探出脑袋,作为桑晓晓的“帮凶”以及“帮兄”:“只是稍微买点东西。她现在都用自己的钱了。”
桑达达现在也是有钱乐意做山大王,觉得能自由支配钱的感觉太好。他本身赚的钱少,远没有桑晓晓现在钱多。好在他也没什么特别需求的东西,吃饱穿暖足够。
他嘿笑一声:“反正快过年了嘛!”
桑妈养儿子更糙,摆手:“去去,关你什么事了。我看你结婚的时候拿什么钱出来讨媳妇。”
桑达达一听这话,麻溜缩回去。
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嘛!
人生得意的时候,总得对自己好点。否则谁知道钱会不会说没就没了。桑家兄妹秉持着这个念头熬到周日,一大早起床,借了桑爸的自行车,叫上隔壁胡春就飞快出门。
胡春也借了一辆自行车,飞快跟在桑家兄妹身边。
她说话叽叽喳喳,开心得不行:“晓晓,我看你新写的文章啦。我们老师上课专门拿出来说了。写得真好,原来我们学那么多急救方式,就为了要紧的时候能随时冲上去救人。”
桑晓晓重点提醒胡春:“最主要的是,要注意卫生!”
胡春应了声:“对对,要注意卫生。不注意卫生就会生大病。生病可费钱了。不过我们村里的医生治病可厉害了。”
桑晓晓呵笑。
说她神魂离体的厉害吗?
胡春骑自行车还偷看桑达达。桑达达注意到胡春好几次车都快骑到撞上自己了,忙喊:“胡春,你往边上骑点。要撞到我们了。”
可怜的胡春当即慌张扭出去点。
她女孩子腿脚没长辈长,自行车没怎么调整过,自行车龙头一歪扭竟当场侧翻!
“啊——”
“哐嘡——”
人一摔,自行车直压到人腿上。胡春人摔懵,而卡在她两腿间的自行车链条还在转动,把她宽松的裤子搅进去了点,弄得极脏。
此刻自行车链条上的油污根本不重要了。乡下路坎坷,胡春下意识手支撑着地面,再抬起手,手上红了一大片,并迅猛渗出血。
桑达达赶紧刹车,让桑晓晓稳住车后冲向胡春:“你没事吧?”
他把自行车从人身上挪开,试图扶起胡春。
身体的痛直白反馈到大脑。胡春很久没摔那么惨,又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好不容易约好的出去玩,这下是彻底没戏了。
她顿时委屈得咬唇,眼泪不要钱往下狂掉:“疼。”
桑达达忙拍了胡春衣服上脏了的地方:“哎,你别哭别哭。哪疼啊?能走吗?”
胡春不被安慰时还能说句疼,一被安慰哭得更惨,上气喘不上下气的。
桑晓晓哪想出来一趟会碰上这种事。她今天的行程一点不轻松。上午和胡春、桑达达去供销社,下午还得想办法去了解点关于傅元宝和宋锐的事。
她看到胡春伤口出血,语气很凶:“哭什么哭。哭有用吗?”
桑晓晓自己也哭。
她转头还嫌弃起别人哭起来。
胡春被桑晓晓一凶,眼泪更凶。她不敢哭出声,连受伤的手都往后缩了缩。她难过得要命,也止不住自己眼泪。想要让桑达达带着桑晓晓先走,不用管她。
桑晓晓和她不一样。桑晓晓很忙很忙,要学习要写稿,今天都是好不容易抽出空来的。
桑达达犹豫想劝一声自己妹妹,却没想到桑晓晓的火气劈头盖脸转移到他身上。
桑晓晓车推到桑达达面前:“桑达达,你是不是男人啊?站在那边是想等天上掉个神仙把胡春治好是吗?带她去找医生啊!”
桑达达反应过来:“噢噢,对。先去找医生。你这个血抹我衣服上吧。你衣服不然回头洗不干净。”
桑晓晓别桑达达这粗心人气死:“你衣服就干净吗?找个有水的地方先冲干净伤口。你是不是傻的?带她赶紧去找个有水的地方冲冲。不能是河水!是河水你完了!今天你晚上就跪在她家门口道歉!”
桑达达被凶懵,只知道听桑晓晓的话,赶紧上自行车,吩咐胡春坐上后座:“对对。快,我带你去先冲一下井水。井水干净。然后我们找医生。”
胡春被兄妹两截然相反却表达相同意思的安抚着。
她听到桑晓晓的“神仙救治”、“跪下道歉”,人被逗笑,顿时变成又哭又笑,总算能说得出话来:“我……我没那么严重。就,就是一下子吓到了。”
桑晓晓见桑达达还不走,命令的凶悍语气再次上线:“桑达达!”
桑达达忙喊着:“哦,这就走这就走。你抓好我衣服。哦不对,你手不好。那你环住我。”
胡春惊愕,惊到打了哭嗝。
桑达达见胡春没动作,伸手把人胳膊拽到自己腰边上:“赶紧的。走了走了。”说完,他快速骑车朝着远处冲去,速度比之前快得多。
桑晓晓目送人远去,越想越被这糟心事和桑达达后知后觉的迟钝搞得心情不畅。等人真骑车骑远了,她回过神发现原地就剩下她和一辆摔过了的自行车。
想到今天完全翻车的行程安排,桑晓晓气得跺了跺脚:“烦死人了。”
(接作话)
作者有话要说:走路肯定没骑自行车舒坦。
桑晓晓把自行车扶起。
这自行车算是很轻巧,可车链条刚一摔直接掉落。踏板转动后完全不牵着轮子,根本没法骑。桑晓晓不会修自行车,看着这辆自行车干瞪眼。
都怪傅元宝。
桑达达早和桑晓晓约了去供销社。她因为没空所以好几次推了。
这周如果不是想要知道他那些个事情。她就不会今天和桑达达约着去供销社,并想着趁机避开大人打探点私事。如果不出门,桑达达就不会乱说话,胡春就不会为了避开而受伤,她更不会被困在路当中。
她小脸皱成一团,往前看看,又往后往往。
气死,桑达达选的什么路!根本没有其他人走。
他今天必须跪胡春家门口去。
桑晓晓生着气,还得亲自推着车朝供销社的方向走。距离小河村最近的供销社并不大,主要供应的是周圈不少乡镇农村。可她根本不知道供销社,只能顺着路盲走。
大好的周日,路上却连个人都没有。
桑晓晓今天特意穿了方便出行又好看的修身米色裤子,外套了一件粉色开衫毛衣。毛衣是手织的,款式放到几十年后都很是好看。
这么好看的衣服,配上她这么好看的人,结果就在太阳下推自行车走。
桑晓晓越想越烦心。当终于看到一个路人时,她已经丧失基本理智,完全不考虑求助自行车的事,问着:“最近的电话机在哪里?”
路人见桑晓晓额头冒汗推着坏了的自行车,语气又娇又凶,活像个小狮子的样,先指了下方向:“前头就是供销社。门口有个电话机,价很贵的啊。你这个自行车没事吧?”
桑晓晓推着自行车往目的地去:“没事!”
路人见桑晓晓气势汹汹,多看了两眼,很快赶自己路去了。
桑晓晓终于来到供销社门口。
她把自行车往门口一靠,掏出口袋里提前透支的十块钱,往看电话机守门的大爷面前一拍:“打电话。”
大爷看了眼桑晓晓,把电话机从手侧拿到桑晓晓面前:“有零钱吗?”
桑晓晓:“没有。”
她拨向阳城日报编辑部。
阳城日报编辑部周日今天有人值班,接起电话:“喂?哪位?”
桑晓晓言简意赅,语气凶巴巴:“我,三木。姚主编电话多少?”
编辑诧异,快速报了一下:“什么事情啊?”
话刚问完,那头桑晓晓已经挂断。忙音不断,让编辑诧异看向话筒:“这么紧急?”
桑晓晓背下号码,打起第二个电话,拨通姚主编,一听对方姚主编客气的开场,重复三段式交流:“我,三木。傅元宝电话多少?”
另一头的姚主编懵了下。好在他记得,忙翻了下电话机边上的本子,把号码念了遍:“三木,你找傅元宝什么事情啊?这是他家里电话……”
然而话还没彻底说完,桑晓晓又挂了电话。
姚主编听着忙音顿住,最后失笑:“好嘛,年轻人的事情。我们老一辈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桑晓晓拨通傅家电话,傅家很快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秦蓁轻快的声音:“你好,这里是傅家。请问是找傅先生的吗?”
桑晓晓语气恶劣:“他回家了?”
电话有杂音,听声音其实有点不真实。但秦蓁一下子就听出了桑晓晓说话的语气。她身边就没有第二个人会用这种又娇又冲的语气说话。
她高兴回答:“是桑小姐呀!傅先生现在还在睡觉。”今早上刚回来呢。
桑晓晓气死。
她不知道傅元宝早上刚回来。就算知道,她现在也不会顾虑这种事情。她今天一大早出门。因为桑达达的选路情况,因为胡春的受伤,她走了那么那么长一段。
她两辈子都没这么大的运动量。
有的人还能睡懒觉。
桑晓晓语气已经带上杀气:“叫他!起床!”
秦蓁犹豫了一下:“那个……”
桑晓晓眉毛都要竖起来:“叫他起床。我要骂他!”
秦蓁一听“骂”,顿时回忆起傅先生上回半路跑走,然后再没和桑晓晓联系这件事。餐桌上小奶奶碰见傅先生的时候还说他了。谁想傅先生表示:“当时没解释,现在解释也没用。她脾气大,电话里肯定不听我说话。下回碰面再说。”
就很有道理。
桑小姐的脾气肯定是,一旦傅先生去解释,桑小姐就挂电话说不定还会拔电话线的那种。
秦蓁感受到桑晓晓的滔天怒火:“我这就去叫。”
她将电话搁在边上,快速去敲傅先生的房门:“傅先生,傅先生。桑小姐来电话了。你要不要接一下?”
门内傅元宝被吵醒,头痛从床上爬起来。他房间接了电话。刚才秦蓁接电话快,他没听到铃声。现在这么催,他当然是听到了。
傅元宝浑身散发着烦躁,单手将头发顺到脑后,另一只手伸去接起电话。他呼出一口长气,用没睡好带点沙哑的声音问了一句:“喂?”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娇气但又炸毛的怒火声:“几点了你还睡觉?你知不知道我几点起的?”
傅元宝下意识想要听她更生气的声音,实诚说了句:“不知道。”
果不其然,对面的小姑娘更生气了,甚至一句话短成好几节:“我,早上七点!就起了!我还推着自行车!走到了供销社!你,废物!”
傅元宝觉得好笑到头痛都被缓解了。
他能从小姑娘的愤怒里听出一种惨烈。推着自行车走?她怕不是离家出走的吧?
傅元宝强行忍住不能笑出声,压低了点声音:“小河村边上的供销社?要买什么?我来接你?”
桑晓晓气愤:“这还用问吗?你是不是未婚夫?退婚吧!”
说着电话就忙音挂断了。
傅元宝听着忙音,在床上笑得不行。笑完,他爬起来准备去接人。他真怕有的小姑娘能把自己给气死。那也太好笑了。
(之前修文有读者重复看过一部分内容,再加上断了一天,两千字免费补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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