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三声。
“纪洵、纪洵,你在家吗?”外面有个声音温柔地问道。
纪洵当然在家,他就站在防盗门边的玄关处,垂眼观察电子猫眼的屏幕,放慢呼吸保持安静。
门外的人叫徐朗,住在纪洵家楼下,他又按了两次门铃,见里面仍旧无人回应,神色中流露出一丝失落。
徐朗缓慢地说着:“听说你快毕业了正在找工作,刚好我有几位朋友的公司需要招人。公司资料都拿来了,我现在就给你。”
他弯下腰,身影从猫眼中消失,防盗门底部的缝隙处随即塞进来几页a4打印纸,门缝太窄,一次不能容纳太多资料,徐朗很有耐心地将它们分批往里送。
几分钟后,门缝被一叠叠的打印纸彻底堵死。
徐朗重新站起来,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纪洵,开门好吗?我还有许多资料,你一定会喜欢的。”
门内依然没有动静,像一种无声的拒绝。
徐朗苦笑道:“没关系,里面的你先看看。”他靠近门扉,遍布血丝的瞳孔几乎贴到猫眼上,“我明天再来。”
非常苦情且执着的语气,纪洵或许该为这份卑微的关怀而感动。
如果现在不是凌晨三点的话。
沉重的脚步声从门边慢慢远离,直到它彻底从楼道消失,纪洵才拿出手机,拍下脚边密密麻麻的打印纸。
纸上哪有什么资料,一页页全是血红的大字——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深更半夜,纪洵不想收拾这堆东西。
他转身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照着镜子,把稍长的头发拢到脑后,扎成一个随意的短马尾。被水打湿的乌黑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略微遮过眉眼。那是一种极其浓烈的黑色,衬得他的皮肤愈发苍白。
纪洵靠在洗手池边,把刚拍的照片发给备注为“赵警官”的联系人:【他又来了。】
三个月前开始,住在602的徐朗开始频繁骚扰纪洵。
搭讪、跟踪、偷窥、送礼物……
因为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派出所的片警除了批评教育以外,也暂时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没过多久,赵警官回复:【他还在外面吗?】
纪洵:【已经走了。】
赵警官:【千万不要开门,明天我们来处理。】
纪洵:【好,谢谢。】
收起手机,纪洵心里有点烦躁。
徐朗的骚扰有逐步升级的特征,现在是半夜敲门,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发展成持刀威胁?
纪洵回到客厅,看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情不自禁捏了下指骨。他考进大学后就申请走读,为的就是图个清净,结果楼下不仅出了骚扰狂魔,还在他赶毕业论文的时候打断他的思路。
如果明天还不能彻底解决……
纪洵坐下来重新敲起键盘想,为了保证顺利毕业,那就只能搬家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蒙蒙亮时,外面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让纪洵从变态邻居的阴霾里找回了一点人间的安全感。
他正打算关机睡觉,激烈的敲门声与手机铃声同时炸响。纪洵怔了怔,滑开手机接听:“喂?”
赵警官大声问:“你在哪里?”
纪洵皱眉,怀疑熬夜使他幻听,否则赵警官的声音怎么还分出两个声道,一道在手机里嘶吼,一道在大门外咆哮。
“在家。”他起身走到玄关,踩着写满我爱你的打印纸,指尖搭在门把上时顿了顿。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赵警官:“我在外面,开门。”
打开房门的瞬间,浓烈的血腥味被一阵穿堂风席卷而入,外面不止站着派出所的赵警官,还有几名表情严肃的警察。
“怎么了?”纪洵挂断手机问。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了答案。
左边几米开外的安全楼梯处,一个眼熟的身影倒在血泊里,面戴口罩的法医蹲在地上,正忙碌地检查着什么。
赵警官说:“徐朗死了。”
·
不得不说,人生就是如此跌宕起伏。
短短几小时内,事态从邻里纠纷变成刑事案件,办案人员从派出所的片警变成公安局的刑警,纪洵也从惨遭骚扰的男大学生变成引人注目的嫌疑人。
徐朗的尸体是清扫楼道的保洁发现的。这栋楼是一梯两户的格局,总共有七层,701的业主常年在国外工作,整层楼只有纪洵一人居住,而他偏偏还是被害人的骚扰对象。
别说警察了,纪洵自己都觉得可疑。
好在刑警还算客气,没有当场给他戴上手铐押回局里,而是让纪洵回到客厅,第一时间先做笔录。
负责询问的刑警叫郑自明,大约四十岁左右,看向纪洵的目光自带威严与震慑感:“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纪洵如实回答:“普通邻居,不熟。但徐朗说他爱我。”
郑自明下意识打量他,认为这句话的可信度很高,纪洵确实长得好看,甚至完全能用漂亮二字形容。
他左眼尾下并排长了两颗褐色的浅痣,点缀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一个简单的对视也有顾盼生辉的风采,能引起死者疯狂爱慕也不奇怪。
然而即便再漂亮,他毕竟是个目测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年轻男人,哪怕身材略显单薄,也绝对具备杀死另一个成年男人的能力。
郑自明继续问:“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
纪洵把事情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补充道:“徐朗离开后,我在客厅写毕业论文,整夜没睡,到得知他的死讯为止,一直没有离开过家。”
赵警官忍不住插话:“外面死了个人,你在家都没听见动静?”
纪洵:“没有。”
郑自明:“家里其他人呢?”
纪洵轻声说:“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
问询还没结束,法医在外面招手,示意郑自明过去。
大门没有关,从纪洵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见法医手中的物品。
一截弯曲的、沾满黏糊血污的东西,蜷在物证袋里看不出具体的长度,表面除了血污外还微微透出点紫灰色,非要形容的话,很像馅料灌得松散的香肠。
但那明显不是可口的食物。
他还想看仔细些,郑自明就反手关上了防盗门。
门外,法医说:“从死者嘴里发现的。”
隔着物证袋,腥臭无比的味道也十分冲鼻,郑自明捂住鼻子问:“这是什么玩意?”
法医额角淌落一滴汗水:“脐带。”
见多识广的郑自明沉默了一瞬。
这是一段新鲜的脐带,就像每个婴儿在妈妈肚子里获取养分的渠道那样,它还保持着柔软的触感,但是它出现在了一名男性死者的体内。
“另外,死者的致命伤就在喉咙。根据伤口形状和血液喷射痕迹来看,应该有某种东西从内部撕开了他的喉咙。我怀疑是寄生虫,可什么寄生虫会长出脐带?”法医提出了新的疑点。
郑自明没有回答。
他摩挲着下巴,想起刚工作时,带他的老师说过的故事。
老师说,死人见多了,难免遇到一些很难理解的死因。它们跳脱科学的范畴,隐约揭开未知世界的面纱,让你触碰到冰山的一角,又让你彻底陷入迷局。
他把这当作试胆八卦,敷衍地问:“如果出现您说的这种情况,案子该怎么查?”
老师说:“查不了,得交给那些人。”
郑自明从未遇到不合逻辑的案子,但去年他被提升为队长时,局里特意对他进行过关于“那些人”的培训。
混杂着血腥味的冷风灌进衣领,让郑自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偏巧此时,现场另一名刑警凑过来:“郑队,监控记录查过了。凌晨5点25分徐朗又上了楼,在门外徘徊五分钟后离开。”
郑自明低头看向同事用手机录下的视频,画面中,徐朗步履虚浮走到安全楼梯出入口,突然跪倒在地,拼命抓起自己的喉咙。
头顶的声控灯明灭几次,徐朗惊恐的表情时隐时现。
郑自明还想继续往下看,视频就被一片雪花状的噪点覆盖。
同事说:“监控没拍到他死亡的画面,奇怪的是,物业并没有收到系统故障报告。”
郑自明的心跳陡然加速。
片刻后,他像下定决心般,从上装口袋夹层里掏出一张浅黄的纸张,靠近徐朗点燃。
那纸的质地薄韧,很像清明时烧给死人的黄表纸。火苗舔舐过纸张边角,近似于檀香的味道散发出来,渐渐的,纸张中心出现了一个抽象的符纹。
一旁的同事不明就里:“郑队,这尸体……”
“别他妈管尸体了!快走!”郑自明怒吼道,“马上疏散楼里所有住户,拉好警戒线,谁都不准进来!”
早上七点刚过,许多住户连楼里发生命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被叫醒疏散。
郑自明一把将安全楼梯与走廊间的防火门关紧锁死,然后片刻不敢耽搁,从通讯录找到一个从未拨打过的座机号码。
手机里响起机械的电子音:“您好,欢迎致电观山文化有限公司,电话已接通,请留言。”
郑自明:“环湖东路世纪家园5单元7楼有问题,我按照培训课教的方式处理了,你们能不能派人……”
电子音打断他:“好的,收到,请撤离现场。”
通话至此中断,郑自明疑惑地瞥了眼手机,不确定这通电话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场。他忧心忡忡地转过身,想找件衬手的武器,至少帮小区群众抵挡几分钟也好。谁知一回头,竟看见702的住户才背着包从家里出来。
郑自明纳闷:“你怎么还没走?”
“刚才在收拾东西。”纪洵按下电梯,闻到烧过黄表纸的味道,忽然开口,“我听见你打电话了,普通人不是恶灵的对手,最好听他们的话,不要留下来白白牺牲。”
后半句话让郑自明猛的一愣,想起曾经看过的保密文件。
世间万物有灵,而灵亦有善恶之分。
能够与善灵结交合作的人,则被称为灵师。灵师一行自上古流传至今,鼎盛时期数以万计,如今只剩最后三脉,不足五百人。
三脉灵师皆以氏族繁衍,分别为纪氏、谢氏、李氏三家。
纪洵既然知道恶灵之说,肯定就是纪家的灵师。
郑自明恍然大悟,指着他肩上的黑色背包问:“那里面装的,难道是降伏恶灵的法器?”
“我只是个普通人,放在纪家就是食物链底端的废物,哪会对付恶灵。”纪洵否认后,又补充道,“包里装的是笔记本电脑。”
一个问号出现在郑自明脑海中。
纪洵解释:“下学期开学要交毕业论文初稿,我想抓紧时间写完。”
郑自明:“???”
现在是关心毕业论文的时候?
“楼下邻居就死在你家门外,死因很可能还跟恶灵有关。”郑自明无法理解,“你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吗?”
纪洵密长的睫毛颤了颤:“有点,但交不上论文更可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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