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宁晃这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倒是陆忱塞给他的新手机,跳了几条新消息,都是夏子竽发给他的关于节目的邀请,他犹豫着回了一两句,对面似乎对他颇为熟悉,说话也大大咧咧。
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回。
半晌认真地问了一句:“请问,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对面半晌没回话,显然是惊着了。
倒是陆忱的头像跳了跳,问他窗户关了没有,说一会儿该下雨了,房间里会湿凉。
他赤脚跳下窗台去看。
就听见陆忱敲门:“睡了吗?”
“没有。”宁晃说。
陆忱进来就看见他赤脚、光着腿站在冰凉的窗台上,说:“我就知道。”
他消息发出去,才想起来,小叔叔睡觉只穿一件上衣,还总喜欢光着脚乱蹦乱跳。
还是没来得及。
“下来。”陆忱说,“我弄就行。”
宁晃白了他一眼,说关上了关上了,这点事他还做不了么。
陆忱说:“那你也下来,裤子没穿就乱跑么。”
宁晃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缩进被里了,连床上亮着的手机都跟着翻倒,咕噜噜滚在地。
他从前不大在意这个,出去打工的时候经常跟一群男人睡一间,光膀子光屁股什么样的都有,他就没穿外裤而已,短裤还是穿着的。
殊不知十八岁的壳子,从后颈到脚踝,都是精瘦又白净,偏偏透着蜜蜡似的光泽,自己不知道珍贵,倒教别人不敢多看。
陆忱拉上窗帘,弯腰又把他踢得歪七扭八的拖鞋归位,又替他捡起他手机。
屏幕还亮着,看了一眼。
屏幕上的备注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
老流氓。
……他家小叔叔,学用手机,倒还学得挺快的。
小叔叔只冒出一个头在被子里,戒备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声,把手机扔回给他:“知道是老流氓,还不防着点么。”
31
陆忱把床头灯打开了。
“玩手机就把灯打开。”
“十二点我来查班,不能玩的更晚了。”
“哦”
宁晃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陆忱拍了他脑门一下,轻哼:“夏子竽找你说了节目的事儿了?”
宁晃从被窝里慢吞吞爬起来,指了指床边说:“那个,你坐。”
陆忱就一脸了然地坐下。
这是有什么事要找他商量了。
“夏子竽说的那个节目……”宁晃说,“如果我想去呢?”
他眼底有细碎的光点:有很多人能听到他写的歌,还能让他出现在屏幕上。
十八岁的他想都不敢想。
陆忱的措辞很温和:“其实医生说过,你不适合立即恢复演艺活动,尽量缓冲一段时间。”
公布病情本身倒算不了什么,一夜缩水的病情虽然罕见,但国外也有过患病者成为网红的先例。对于柯南综合症的研究一直也在进行,甚至很多人认为,这是人类将寿命延长至200甚至300岁以上的重要契机。
但跟三十几岁身经百战、百毒不侵的宁晃不一样,十八岁的宁晃,哪怕装得再酷,其实也只是刚从学校跑出来没多久,凭着一股子韧劲儿吃苦的少年。
贸贸然暴露在舆论之下,他很难不去担心宁晃的处境。
陆忱说的有理有据,很难让人反驳。
宁晃想了想,低下头,“哦”了一声,缩回被子里。
陆忱有种乖孩子突然叛逆期的感觉。
“……不高兴了?”
宁晃在被里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嘀咕:“没有。”
他又不是小孩了,怎么可能为这种事不高兴。
“把灯关上,谢谢。”他说。
都谢谢了,这还叫没不高兴。
他要是只小刺猬,现在都快卷成球了,身上的刺能当牙签扎苹果。
陆忱哭笑不得,说:“真那么想去?上次去录节目,还说再也不接了。”
这种节目一录就录通宵,小叔叔经常早上三四点钟才能回家,连袜子都不脱,扑通倒在床上就睡。宁晃二十几岁还熬得住,自打过了三十,次次回来都腰酸背痛,比陆忱创业那会儿也不遑多让。
上一次录这种节目,还是一年以前,回来严正发誓,再接这种活就让自己男朋友出门踩狗屎。
当然,当时的男朋友陆忱只有乖乖给小叔叔按摩的份,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宁晃嘀咕:“我又没有记忆。”
“再说了……我现在年轻着呢。”
还真没说错,小叔叔现在十八。
嗯,老的是他。
过了一会儿,有一只手,就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
陆忱假装没看见。
宁晃犹豫了一下,就又从被子里钻出来了,目光打量了一下窗外,又打量了一下陆忱。
咳嗽了一声,垂眸慢慢说:“下雨了,客房是不是有点冷。”
陆忱就配合他,慢慢说:“是有点冷。”
“那,”宁晃裹着被子,咳嗽了一声,“要不你也睡这屋吧,反正两床被子呢。”
却听陆忱笑着说:“小叔叔,贿赂我么?”
宁晃让这一句话拆穿,恼羞成怒了,哧溜一下钻回被子里,背过身说好心当成驴肝肺,冻死活该,爱几把睡不睡。
床榻动了动,显然有人顺势钻进了被子。
宁晃的耳朵又支起来了。
陆忱说:“明天我去联系你团队。”
“但是小叔叔,短期内就这一个工作,其他的活动等你稍微好点再说。”
宁晃故作平静地“嗯”了一声。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想,这应该算不上心机,毕竟这是他以后的男朋友,睡一张床也没什么大不了。
再说,这是这个笨蛋自己同意的。
一会儿又抱着煎蛋傻笑,嘿嘿,他还有团队,嘿嘿。
32
外头风吹过,雨点噼里啪啦地打,连带着叶子沙拉拉的叫。
深夜的世界空无一人,偏偏只有这雨下得活活泼泼、这风吹得热热闹闹。
宁晃随着这风这雨,欢欢喜喜着高兴,又因着黑黝黝的夜色怅惘颠倒,在床上煎小鱼似的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同一张床陆忱开口,说:“睡不着?”
宁晃下意识说:“没有。”
想了想,又说:“可能是突然什么都有了,我有点不太适应。”
他其实留下陆忱,也是想找人说些什么。
可眼下的境况,他无人可说,其实是很高兴的,只是又心里一阵阵发慌,有种跨越时间带来的不真实感。
他把人往被子里缩了缩,从柔软厚实的羽绒被里汲取一点细碎的柑橘香,半天才不确定地说:“真的都是我的吗?不会是我做了个梦吧?”
房子,工作室,节目,跟喜欢的歌手合作,还有眼前这个不靠谱的流氓。
要是他一觉醒来,还在脏兮兮的酒吧沙发上,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是在醉醺醺人群的味道里,抱着陈旧的吉他,和不想醒来的梦境。
那怎么办。
陆忱掐他脸,说:“疼么?”
宁晃拍他的手:“疼疼疼。”
“疼就是真的。”陆忱笑话他,“不准胡思乱想。”
嘴上这样说,他自己又忍不住乱想,他家的小叔叔以前到底吃了多少苦,才能对幸福这么不确定。
他说:“小叔叔,你要实在没有实感,我可以抱你一下。”
“用不着!”宁晃斩钉截铁的拒绝。
“隔着被子呢?”
“也不要。”宁晃嘀嘀咕咕。
陆忱就静静原地待命。
过了一会儿,宁晃说:“就一下啊。”
陆忱说:“好。”
其实宁晃已经不是很介意隔不隔被子这件事了,谁知道那个三十岁的老流氓倒记得很清楚,裹着被子窸窸窣窣地滚过来。
像大毛毛虫一样。
给了他一个俄罗斯套娃抱。
被子套着陆忱,陆忱套着被子,被子又套着宁晃,宁晃还抱着大煎蛋。
宁晃觉得有些好笑,就闷头在被子里笑了好一会。
但陆忱身上淡淡的香气,隔着厚厚的被子,也沁了进来。
想了想,他问陆忱:“万一今晚做梦,一切都回去了怎么办?”
陆忱想都不想:“那我负责去梦里找你。”
宁晃嘀咕:“你找我有什么用?”
陆忱理直气壮地说:“我可以去告诉你,一切都会好的。”
难过会有的,遗憾会有的,弯路会走的,苦也会吃很多的,想要的家会有的,就算有很多很贪心的、不敢想的愿望,也总能实现一两个的。
总之,一切都会好的。
陆忱在黑夜中,静静注视着少年单薄结实的脊背,和永远仰着头的颈项。
也许十八岁的宁晃,没意识到自己之后给陆忱带来了什么。
陆忱想。
二十岁的陆忱,是抱着焦虑、迷茫和无家可归的心态,搬进了小叔叔的房子的。
从此就再也不愿意搬出去。
宁晃忽然鼻子有点发酸。
艹,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果然很会说话,诡计多端。
外头响起隆隆的雷声。
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原本就晦暗不明的黑夜,就变得更远。
陆忱指尖陷进他的软软的、蓬松的头发,揉了两下,说,睡一觉,明天早上吃香菇鸡丝粥。
凉拌笋丝,辣油是自己熬的。
橙子也还有很多,可以榨一大壶橙汁,放到冰箱里,睡醒了就能喝到
宁晃嗯了一声,有了困意,咕噜噜就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说:“陆忱,谢谢你。”
陆忱还来不及心软。
就听他家没良心的小叔叔说:“还有,你回一边儿睡去吧,好热啊。”
他跟陆忱要是一颗合成汤圆,那一定是劣质的,皮儿厚得他快流汗了。
“过河拆桥。”陆忱无奈地瞪了他好半天,心却软成了团。
雨声,雷声,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安心。
宁晃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神经在困意和紧张之间一张一弛,终于逐渐放任自己睡去了。
他懵懵懂懂,一头栽进了一个柑橘味儿的梦乡。
33
一夜雷雨。
雨过天晴的日光格外的烈,透过房间厚实的米色窗帘,酿成一室热气蒸腾,叫刚睡醒的人口干舌燥。
宁晃得了一夜好眠,迷迷糊糊爬起来找水喝,却蓦然僵硬在半空。
他身边还睡了一个人。
肩宽,腰窄,跟他同款的睡衣,人好像比他稍微大一圈。
是陆忱。
他想起来了,昨晚一时上头,被现况冲昏了头脑,整个人在情绪化之下,邀请陆忱睡在同一房间,睡在同一张床上。
……睡在他身边,还俄罗斯套娃式抱了一下。
冷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按照十八岁的记忆,他几个月之前就已经成年了,如果按照身份证上的年纪,他是一个三十四岁的成年人。
宁晃乱蓬蓬的脑袋迅速缩回被窝里,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检查自己身上的痕迹。
衣服,穿着。
裤子,没了,但是是他自己习惯的。
没有奇奇怪怪的痕迹,也没有哪里不舒服。
重要的是,那个神秘而罪恶的抽屉似乎也没有被开启过。
好,非常安全,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宁晃松了一口气,慢慢从被窝里钻出来,正对上一双静而含笑的瞳孔。
整个人都是一僵。
“干什么呢?”陆忱侧撑着脸问他。
“没干什么。”宁晃试图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陆忱便坐起身来。
同一张床上,陆忱一动,宁晃就忍不住绷紧了肌肉神经,仿佛随时要准备揍谁一拳似的。
谁料到陆忱只是换了个姿势,拿起手机看电饭煲定时,边看边说:“小叔叔,我虽然信誉不算好,但还算是个人的。”
至少不会趁人家睡觉,去欺负十八岁懵懵懂懂初恋的小处男。
尤其是他最喜欢的小叔叔。
宁晃嘀咕:“关我屁事。”
陆忱一副天经地义的口气:“当然关你的事。”
那双凤眼透着笑意,从手机上方看了过来:“你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不是。”
宁晃吓得一个健步跳下了床,仓皇逃窜。
“拖鞋。”陆忱提醒他。
宁晃又回来踩了拖鞋,逃也似的跑了。
陆忱笑了好半天,一翻身,在床上翻了个大字,占了宁晃刚才的位置,若无其事地蹭了蹭。
他好几天没睡主卧的床了,还是自家小叔叔身边睡得最香。
其实他说谎了,昨天半夜没忍住,偷偷亲了一口。
亲在脸上。
压抑着情/欲,却又无关情/欲。
只是格外想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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