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凌晨两点多,偌大的摄影棚,宁晃终于算是下了工。
至少他的部分已经告一段落,棚子里还有几个歌手还在补拍,工作人员仍是忙忙碌碌。甚至几个压根儿上不了荧幕的歌手,也跟着录了几场镜头,似乎是为了以防意外可以随时顶上。
哪怕这样,依然唱得很卖力气。
宁晃坐在台边儿,手机忽得响起。
是陌生人发来的消息。
号码被隐去了。
对方说。
【我听说你失忆了。】
紧接着又发来一句话。
【摄影棚后,我等你。】
宁晃皱着眉,不知道这话中的含义。
时而看看台上的歌手,不知怎的,脑子里就钻出一段奇怪的记忆来。
似乎是感冒了,发着烧,打着喷嚏,眼前模糊一片。
棚外下着大雨,棚内的舞台也湿淋淋。
有人冰凉的手搁在他额头上,低声说:“小叔叔,太烫了,不能回家了,一会儿直接去医院挂水吧。”
有人说,宁晃,刚才那段演出有问题,得补拍。
陆忱的声音很好认,口气比现在要温和含蓄,谨慎说:“什么问题?刚才就补拍了好几段了,他现在嗓子哑了,就算重新拍一次,声音也不行了。”
那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先头的理由已经用光了,一会儿说收音出问题了,一会儿说歌词怕有问题,要唱一版不一样的。
最后说,是舞台降水不够大,效果不好。
陆忱声音便冷得厉害:“你们这不是故意折腾他吗?”
那人见宁晃已经说不出话,助理经纪人也不知道在哪儿,只有一个大学生似的陆忱,便抬高了声音:“你说话讲究点,大家也都是为了舞台效果。”
“程老师都等着呢,你这段不拍完,占着舞台,后头怎么拍?”
吵吵嚷嚷一片,似乎是有劝架了的,他瞧见陆忱让人推搡了一把。
陆忱顾及着他,没有还手。
就又有人推了他一下。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把陆忱往身后拉。
这一拉。
椅子翻倒,发出“嘭”得一声巨响,众人都静了下来。
他眼神凶戾又暴躁,冷声说:“都他妈要干嘛?”
那人被他凶狠的神色摄住了。
倒退了一步。
他径直推开所有人。
走到最后面,旁若无人的那个人面前。
程忻然坐在椅子上,无辜而陌生地看着他。
宁晃像是一头暴怒濒死的凶兽。
“程忻然,”宁晃声音很冷,“就为了几首歌。”
程忻然变了脸色,跟身边人说了两句,那些聚拢着的人群便各自散开。
他这才开口:“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宁晃说:“你拿走的歌,是我没有写完的草稿。”
“完整的我写完了,你想听吗?”
程忻然说:“哪怕有,也只是改编,没人会相信你。”
宁晃盯着他的眼睛。
“活着的时候没有。”
“要是我死了呢。”
程忻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疯子:“宁晃,你疯了吗?”
宁晃头晕的厉害。
他不知道疯的是程忻然还是自己。
为了利益,歌可以是偷来的。
朋友也可以置于死地。
现在他狗急跳墙,说死亡可以换来舆论和真相,他倒觉得他疯了。
“程忻然,你可以试试。”
说到这儿,他有些撑不住了。
一个跟头栽下去,倒在了软趴趴的毛衣里。
再有一点记忆,已经是在车上了,头枕在陆忱的腿上,脸埋进了软绒绒的毛衣里。
随着呼吸,毛衣下是青年青涩却结实的身体。
耳边是啪嗒啪嗒的雨声,敲打着车窗的声音,车在漫长的路上行进着,似乎永远也不会到头。
他哑着嗓子说:“下次别来了,还不够丢人的。”
陆忱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半晌说:“对不起。”
他咳嗽了两声,却把脸埋得更深:“没说你,我是说我。”
“……还不够我丢人的。”
陆忱还没出社会,第一课先告诉他,他以为成熟骄傲的小叔叔,也不过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倒霉蛋而已。
甚至沦落到了以死相逼的份儿上。
陆忱迟疑了许久,手指轻轻陷进他后脑柔软的发丝里。
宁晃嘀咕:“车窗开个缝吧,我要闷死了。”
陆忱就去降下了车窗,新鲜潮湿的空气终于涌了进来。
热而滚烫的一滴雨,也就落在了他的颈窝里。
陆忱的声音里带着压抑慌乱:
“小叔叔,你跟他说的话,我听见了。”
“……你别想不开。”
他在心里偷偷骂娘。
太丢人了。
程忻然不知道吓没吓到,大侄子先被他吓到了。
“……我没想死,吓唬他的。”
“我说你就信,傻不傻啊你。”
宁晃凶巴巴拍了他一下,脸却埋得更深了。
他怎么舍得去死。
65.
这记忆就像是回复的先兆,宁晃盯着自己的指尖,隐约在看到自己一点一点起着微妙的变化,身上开始热而疼。
这蜕变在旁人眼中,细微而迅速,只有在他的感知中变得漫长,脑海中也开始有什么涌回来。
他看了看那条消息。
对面似乎是见他没有回复,又说了一遍。
【宁晃,你应该记得我,我们以前是朋友,见一面好吗?】
宁晃沉默了片刻,终于知道程忻然再一次出现的原因了。
是在哪儿打听到的消息?
怪不得又敢出现,只能是因为那首歌所谓的完整版。
想从失忆的他手里骗过来。
宁晃没有回复他,片刻后站起身,把易拉罐精准地扔进垃圾桶。
揉了揉脖子,脚步轻捷而慵懒。
回去的路上,有录完像的歌手,看着他的面具点头致意。
“面具老师,再见。”
“面具老师,我们走了啊。”
他也点了点头,懒得反驳。
这什么破名字。
到门口时,助理说:“车已经准备好了,就是……”
他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噤声。
轻轻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果然。
陆忱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桌上摆着陆老板的笔记本电脑,在乱糟糟的化妆品、节目单、器材里,只占了小小的一个角落。
而他一米八几、修长匀称的身型,就蜷缩在那张小小的沙发上,连毯子也没盖一下,外套被压得发皱,头发也乱糟糟,一呼一吸间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眉心蹙在一起。
三十岁、作息养生、从不爱熬夜的人,坐了半天的车,陪着弄妆发、吃盒饭,录像录到凌晨三点多。
应该笔记本界面停留在英文的邮件页面,一看就是之前在工作。
做生意的人,哪有清闲的时候。
更何况背地里,还忙着查程忻然,估计把人掀了一个底朝天。
就因为不想让他知道。
他朋友原来早就背叛了他。
宁晃坐在陆忱的身边休憩,指尖儿轻轻拂过他皱起的眉心,紧闭着的双眼。
仿佛所有的过去,就这样烟消云散。
半晌摘下面具。
垂下头。
轻吻落在梦中人的唇间。
“傻不傻啊你。”
他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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