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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最后一世情劫(10)


    云若愣在原地,见那白衣如雪、身如青竹的仙人步步走来,在她身前停下。


    他一双清隽眸眼似凝朝露,竟蕴蓄几分哀恸。


    云若见他伸出手,指尖就要触到自己脸颊,微微侧脸躲开。


    他收回手,眼神一暗,开口说些什么,云若听不见。她试图用神识沟通二人,但对方境界太高,她无法主动接通。


    于是,云若只能用肢体动作告诉他,她听不见,也说不出,要借助神识。


    没想到,他并未惊讶,只是表情愈发歉疚悲伤。


    “若若,是你吗?”他的清朗温和的声音传入她神识,然语气却略显焦急,欲确认些什么。


    云若一惊,“仙人怎知我的名字?”


    那人朝她温柔一笑:“我一见你,便知是你。这双眼睛,这颗红痣……除非有人刻意伪装,否则怎会如此相像?只不知天道为何待你如此薄情,转世仍要受五识不全之苦。”


    云若疑道:“转世?”


    “你我二人相遇,已是三百年前之事。若我推断无错,你差不多已历四次轮回。”他语带怜惜,满怀歉意道:“可惜我不能轻易介入凡间因果机缘中,也无法干涉三界轮回之事,不过那些都过去了……幸而你又回到我身边,且成了修士。如此,我便能护你长生无忧。”


    他情深意重,云若听得一头雾水。


    云若略带迟疑道:“仙人,可是……我并不认识你啊。”


    他微微俯身,将她鬓边垂下的一缕发挑到耳后,语气愈发柔和,仿佛在呵护一件易碎珍宝,“这不要紧,若若,你可以重新认识我,我们来日方长。”


    云若尚不适应被如此亲昵对待,不由向后小小退了一步。


    惊鸿派掌门和黄阮阮刚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略带暧昧的画面。


    黄阮阮眼睛蓦地睁大,指着前方二人无比激动扯着掌门衣袖道:“掌门快看!许许许仙君!”


    掌门回神,沿着她指尖看去,看到云若和一个云渚门人打扮的男子站在一起。


    “啊……还真是他,他出关了?”


    “师妹也太厉害了,入天界第一日便有如此机缘,看来她已得我的全部真传。”黄阮阮平复心情,与有荣焉道。


    许仙君自是察觉了远处观望的两双眼睛,直起身来,长睫掩去眸光。


    面对那二人时,又是清风淡云的模样。


    掌门和黄阮阮赶忙趋步上前,恭谨一拜,“许仙君有礼。”


    许仙君点头轻笑道:“任师弟,好久不见。”


    “仙君抬爱,如今仍称在下一声师弟,在下愧不敢当。”


    “多年同窗情分,应该的。”许仙君回首看了眼云若,问二人:“你们在寻她?”


    “是,她是在下门中弟子,近日方突破云腾境,因此带她到一重天看看。”


    许仙君左手轻抚过拂尘满刻花纹的玉柄,唇边泛上一丝了然的微笑,“既如此再好不过,我便直言了——云渚镜心崖上恰缺一名剑侍,还请任师弟割爱,让我把她带回去。”


    掌门和黄阮阮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两个字:


    震惊!


    掌门毕竟风雨见惯,赶忙回神,笑道:“仙君客气,只是在下还得询问一下她本人的意思。”


    许仙君轻轻踱步,似在沉吟思考,实则不露声色挡在云若身前,隔开了掌门和云若相望的视线。随后,他抬头道:


    “任师弟,我已问过了,若若是愿意的。明日,我会派弟子下界,向贵派奉上谢礼。另外,三重天天河以东的五百座灵矿,悉归师弟名下。师弟以为如何?”


    他笑如温煦春风,言辞不急不缓,似一切都好商量。


    “在下明白。”任掌门亦笑道,“一切悉遵仙君安排。那在下就先行告退。”


    云若本想等他们说完话后向仙人告辞,跟掌门离开,此时见掌门都不看自己一眼就走,赶忙站出来,却被许仙君握住手腕,无法再上前。


    修仙之人常居天上,寒气缭绕,肌肤冰冷似霜雪,与凡人有异。


    被握住一瞬,云若就感到凉意直透血肉。


    掌门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神识中简短道:“云若,好生侍奉许仙君,你以后就是云渚的人了。”


    说罢便转身带着黄阮阮离去。


    许仙君?


    云若这才想起来,她方才看诸仙君雕塑时,似乎是有这么个人。


    ——许仙君许道淳,仪光神君座下四弟子,云渚长老,佩剑问心,天玄境初期。


    许道淳是慕容修的同门师弟,也是仙盟副盟主。


    许道淳对她道:“若若,你既是剑修,而任掌门本也打算将你送入云渚,你便随我回去。”


    ……话虽如此,她确实想入云渚,可那是为见修官,怎么就稀里糊涂被掌门‘送’给许仙君了?


    ……但话再说回来,既然答应过掌门,签了那入门契,侍奉谁不是侍奉,一切都为了惊鸿派。


    不多纠结,云若也就接受这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安排。


    “许仙君,我必会奉掌门之命好好侍奉您。只是您与我到底有什么前缘,我仍不大明白。”


    许道淳挥手,长剑出鞘,变宽变长,悬于空中。他踏空而上,回身来扶云若,“随我回云渚,我把一切告诉你。”


    云若不好意思背过手,“仙君,我也可御剑。”


    “以你境界,御剑到六重天约莫七天七夜,跟着我只须一炷香。”许道淳的仍耐心地把手放在她面前。


    云若再推辞,便显得不知好歹,只好轻轻扶着他手,站上长剑。


    *


    拜别许道淳后,黄阮阮就一直处在兴奋状态。


    “掌门,许仙君不仅脾气好,出手也很阔绰,看起来,还很喜欢师妹呢!”


    “一面之缘,怎至于此。”掌门轻哂,“许仙君三百年前曾下凡历劫,劫后一直闭关,至今才出,见云若便一定要她。我怀疑他二人在那时就有些纠葛。”


    黄阮阮撅撅嘴,“素璇也说她历劫时与玄檀仙君有纠葛,如今师妹又和许仙君有纠葛,为何我就没和哪个仙君有前世纠葛。”


    “人家上辈子吃苦,这辈子享福。你嘛,许是上辈子太舒坦。”


    两人闲话之际,许道淳正带着云若飞往六重天。


    云若本想看看周围风景,谁知御剑速度太快,天风烈烈,衣袖乌发翻飞,根本无法睁眼。


    周围皆云,无处依托,她又怕唐突仙君,只好不断运灵让自己稳住身形。


    许道淳偶然回头,发现她口唇紧闭,发丝拂乱,随手掐个法诀,如星白光闪过,云若飞起的衣袖发丝便安静落下。


    “怪我疏忽。我御剑时不喜定风诀,倒忽略了你。”


    云若感到一瞬间四周皆静,狂风停止,缓缓睁眼。


    周围天色湛然,显出奇异的清亮,如清河洗过的翠玉。


    四下望去,不见太阳,不见星月,只余浩浩渺渺的淡烟白云。


    既无四季轮转,也无昼夜交替,人行于剑,如飘萍行海、孤叶落山。


    “这片天唤作虚妄天。”


    “为何称作虚妄?”


    “因为这澄天净云皆是虚幻,是上古时期诸神诸仙布置的幻景。若撤去幻景,你所见的就是无垠黑暗。\"


    就是神仙,也会怕黑暗。


    不一会,长剑落地。


    二人面前是一座连绵不绝、悬于流云上的巍峨高山,山势陡峭险峻,如巨剑削成。


    山门极简朴,几如隐士居所,木匾上潇洒书着‘云渚’二字。


    门上左右写着:


    星满云山,月流烟渚。


    观山仍须登山,望渚还应临渚。


    灵聚长剑,道在苍天。


    锻思怎如锻剑,问心不若问天。


    山门后,一望而去,高高的山阶似通云梯。


    “凡入云渚门下的新弟子,第一次入云渚,必须一阶一阶踏上去。若若,你可愿意?你若不愿,我也可带你直接去镜心崖。”


    许道淳怕她劳累,虽说三千阶是师姐万年前定下的规矩,但如果云若开口,他也可破这规矩。


    云若摇头,“仙君,我既诚心拜入云渚,理应如此。”


    意料之中,许道淳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他的若若向来如此,不畏苦痛,外面看着娇小可爱,实则韧性十足。


    “我陪你走。”许道淳踏上石阶,他已许多年没尝试过一步步走上去的滋味,“也趁机会,告诉你我们之间的事。”


    *


    天劫是地黄境及以上的仙人无法避开的关卡,情劫尤甚。


    渡劫后是否能回忆起历劫的事,是个玄学。


    忆起历劫时事的仙人,保不保存这段记忆,是自己的选择。


    许道淳不仅回忆起了,而且他选择记住。


    他心中有难解的愧。


    三百年前,劫数至,他投生于周国,成了破落世家旁系的嫡子。


    破落是真的破落,破落到只有姓氏还存些贵气,实际上,已家徒四壁。


    许道淳自小心怀大志,指着家里大榕树说: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


    羽葆盖车是皇帝座驾,小儿狂言,吓得家人赶忙捂住他的嘴。


    后来,敌国来犯,周国危在旦夕,他入伍,成了除奸缴贼的士兵。


    起于微末之间,却因心中志向,小小立了几次战功,还因宽仁重义的性格,收获了许多出生入死的兄弟。


    大概二十七岁时,已官至校尉。


    也是那一年,教坊司送来一批官.妓,来伺候他们。


    行伍男儿血气方刚,有些事免不了。


    在兄弟起哄声中,许道淳大着胆子将给自己敬酒的姑娘拉入怀中。


    那姑娘红着脸,羽睫颤得厉害,眼里像藏了星星,颊边红痣可爱极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她极快看他一眼,又有些惊慌落下,指指自己喉咙,摇了摇头,眸光有些黯淡。


    旁边有人道:“原是个小哑巴。”


    许道淳拿来纸笔,“可会写字?”


    那姑娘点点头,执起笔在纸上轻巧落下三个字。


    “苏若若。”许道淳念了一遍。


    他觉得这名字念起来,十分缱绻温软。


    “若若,跟了我,好么?”他实在怕惊到怀中美人,温声问道。


    于他而言,那是合乎气氛、逢场作戏的酒会宴饮之言。


    于苏若若而言,是飞浮的柳絮遇到愿接住它的一双手,是浮萍遇到能停泊的小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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