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论如何。


    打死我都没想到。


    “第一个村庄是守护祖先的妖怪的坟地。”


    婆婆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从背后的篓子里拿出了一碗水,撒在了地上。


    她的嘴里振振有词,不知在超度什么,然后,又站了起来。


    整个人都显得老了好几分。


    “第二个村庄是守护祖先坟地的人类。”


    婆婆直径的,没有进入这个村庄。


    “你是返祖呀。”


    婆婆在叹息。


    “返祖呀。”


    “第三个村庄,是祖坟。”


    我简直,完全的没有想到。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曾经我离家出走的地方,曾经离家出走后路过的地方,竟然会是——


    如此具有纪念价值的地方。


    这是何等的巧合呀。


    “所以说……”我觉得我的呼吸急促,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我的孩子。”


    这太残忍了。


    “竟然埋葬在了出生的地方吗?”


    这简直是。


    “怎么会这样……”


    尘归尘,土归土吗?


    我一直生活的地方,有着婆婆的地方,那个地方名为东京。


    而我的孩子,我在被神降的时候,拥有的第二个孩子、八岐大蛇。


    竟然会被埋葬在出生的地方。


    我哭了。


    跪在地上。


    用双手刨土。


    泪水打湿了这片泥土,打湿了放着孩子骸骨的匣子。


    匣子好像突然动了一下。


    我惊呆了。


    匣子动了。


    有什么凉意的东西缠绕上我。


    然后。


    匣子又归于平静了。


    .


    .


    我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孩子。


    亲手呀。


    两面宿傩在我旁边一言不发。


    他什么也没说。


    婆婆已经回家了。


    她看我过于悲伤的样子,于是将背篓交给了两面宿傩。


    背篓里装满了昨天我们做的食物。


    总而言之,今天的一切可能是我生命中最悲怆的一天了。


    生出死胎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是,当我亲手埋葬孩子骨灰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


    还是会忍不住。


    忍不住在这个无字碑前哭泣。


    我的孩子,还未取得姓名的孩子,在出生后就死亡的孩子。


    “相柳。”


    我恍惚了。


    “就叫‘相柳’吧。”


    我给早已死去的孩子取了名字。


    *


    八岐大蛇有了名字。


    他被束缚住了。


    这一点意味着很多。


    用通俗的来比喻一下吧。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没有被束缚的八岐大蛇是恐怖的。


    但是被束缚住的八岐大蛇——


    是可爱的。


    有着八条头的蛇蛇涂着蛇芯,有着暗红色无基质的眼睛十分美丽。


    他在暗中凝望着母亲。


    对于他们这种大妖怪而言,□□的死亡并不算死亡。


    只有真正被人遗忘的时候,才是死亡。


    被遗忘之时,也就是失去信仰之时。


    于是呀。


    八岐大蛇不想被埋入土中,他不想与母亲分离。


    而这个混蛋的、他名义上的两面宿傩无比清楚这一点。


    然后,这个混蛋。


    这个名义上的哥哥。


    这个毫无兄长之资的哥哥。


    亲手将他重创了。


    没有杀了他。


    (嗤!太可笑了。)


    八岐大蛇想要笑。


    (太可笑了吧。)


    八岐大蛇笑了出来。


    (因为害怕我的尸体一瞬间腐烂,所以仅仅只是重创吗?)


    八岐大蛇的蛇芯,费力的舔上了母亲的脸颊。


    要知道。


    他的蛇芯,是淬了毒的蛇芯呀。


    然后,他被赋予了名字。


    被赋予了姓名。


    这是姓名呀。


    他的灵魂与母亲纠缠在了一起。


    他们永远无法分开了。


    *


    *


    两面宿傩没有说话。


    他平静地站在旁边。


    他看到了一切。


    他看到了八岐大蛇那个混蛋是如何用灵体缠绕上母亲的身体。


    他看到了八岐大蛇那个混蛋的蛇芯在往什么地方舔。


    他看到了八岐大蛇的八个脑袋到底往什么地方滚。


    但他的内心一片平静。


    他告诉自己,自己本应该生气的。


    本应该在看见了一切之后杀了这条蠢蛇。


    自己应该愤怒的。


    自己应该气愤的。


    自己应该上头的。


    但他都没有。


    也许是悲哀吧。


    或许是同病相怜吧。


    两面宿傩呀,竟然有了一种难言的想法。


    【现在,对,没错,就是现在这个时刻。】


    【我应该开启领域。】


    【杀了樱子。】


    【这样就可以。】


    【将樱子永远困在领域中了。】


    成为他万千尸骨之下的一员,永远的被束缚在这片无法逃离的领域中。


    两面宿傩想要这样做。


    两面宿傩想要这样做。


    于是他出手了。


    巨大的、诡异的、那一团像是曾经神社的景象出现在了现世中。


    在他想要动手的时候。


    他停止了。


    他看见母亲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喜悦的微笑。


    母亲呀,露出了让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微笑。


    她说。


    “请杀了我吧。”


    这句话,让两面宿傩完全的没有了力气。


    母亲她,完全的不反抗,完全的没有害怕与恐惧,——这是发自内心的欣喜之情,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两面宿傩无法理解。


    人类的罪恶是滔天的,人类的行为是无法被原谅的。


    可是。


    人类呀。


    他恍然的无法切割下手上的动作。


    【如果说,死亡的话。】


    【如果能看着母亲寿终正寝也不错吧。】


    两面宿傩,停止了刹母的行为。


    但是母亲走了过来。


    “请放心吧。”她的双眼柔情。


    “你是无罪的。”


    她露出了微笑。


    “希腊神话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俄瑞斯忒斯和姐姐厄勒克特拉一起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她的情人。为父报了仇但又陷入弑母重罪的俄瑞斯忒斯发了疯,被复仇女神反复纠缠——”[1]


    “于是他们找来了智慧女神雅典娜。”


    “而最后,雅典娜宣布。”


    “俄瑞斯忒斯无罪。”


    “可我不是俄瑞斯忒斯。”两面宿傩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他本应该咆哮的。


    “而你也不是俄瑞斯忒斯的母亲。”


    两面宿傩放弃了原本的想法。


    他扯出了一个不算是笑的笑容,“我很强大。”


    “身体很棒。”


    “是个男人。”


    他在暗示什么。


    但是樱子并没有理会。


    于是,两面宿傩放弃了暗示。


    突然。


    他双腿紧绷,一个跳跃将樱子搂在了怀中,面色不善地盯着远处的人影。


    羂索以及、安倍晴明。


    这可真是个大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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