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推开窗,就瞧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蹲在雪地上,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还不曾被人发觉的,除去殿下怕是别无旁人。
“殿下,您怎的了?”方才听声音,似乎是摔了一跤。
裴烬正蹲在地上收拾食盒,他摔了没事,给皎皎备下的点心可不能摔了,听见程筠的声音,忙站了起来,“无碍,你快进去,莫要站在风口。”
程筠看着裴烬噗呲一声笑了,“殿下,你发丝乱了,上头都是雪花。”脸上也有,衣裳也脏了,看起来着实是狼狈。
裴烬随意扒拉了一把,低头看了看自个身上的凌乱劲,还有足底生疼,总觉得被什么划破了靴底,他又仰起头看了一眼墙头,“你爹爹当真是狠,在上头放碎瓷片便罢了,还放了钉子刀片等物,这是想要我的命呢。”
谁能想到在驾轻就熟的墙头摔了个大跟头,现在他一身脏兮兮的,满身的雪渍,衣裳都湿了,活像是街边的小乞儿。
程筠抿着唇笑,“臣女已告诫殿下不要再来,可殿下非要来,爹爹自然是气恼的,殿下不曾伤到哪吧?”
今日晌午小厮们便在这儿忙活了半日,就是想防殿下,她也不曾在意,想着殿下武功高强,应当不碍事,谁能想到他当真能中招。
“从墙头摔进了雪堆,也好在是雪堆,你爹爹要是再狠心些,在墙角下也放堆钉子,今日我便要死在这了。”看来信国公还给他手下留情了。
“爹爹才不会这样呢,是殿下不听话,非得来。”程筠上下打量着他,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殿下弄脏了,还是快些回去换衣裳吧,我也想要歇息了。”
裴烬提上食盒,放在窗台上,“我一身脏污,便不进去了,这是特地给你买的马蹄糕,是你从前最爱吃的点心,应当不曾弄脏,你尝尝看。”
裴烬心想将皎皎追回来也当真是废了一番功夫,白日里罚站讨好岳父,夜间花心思讨好皎皎,也不知岳母那还有什么招数等着他。
程筠眨了眨长长的羽睫,眸中微动,“殿下,我如今有身子,不能随意吃外边的东西。”
现在她入口的食物,都是周大夫瞧过,一日两次请脉,娘亲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昨日来是为了给她送一件狐裘,今日来是为了送一份糕点,这让程筠隐约有些期待,明日殿下又会送些什么呢?
裴烬在衣裳上擦干净了手,打开食盒,“我已让太医瞧过了,有身子之人可以吃这个。”
他自然也晓得如今皎皎身子为重,因而早有准备,对皎皎身子不好的东西,他也不会拿到她跟前来。
食盒里的马蹄糕有些散乱,“好在还能吃,你尝尝看。”裴烬递到她跟前。
程筠的指尖蜷了蜷,看着裴烬亮晶晶的眼眸,似天上落下的雪花,不忍心拒绝。
爹爹给他下了陷阱,他摔了一跤,也不曾恼怒,还一心惦记着点心,让程筠的心尖柔软的一塌糊涂,殿下待她,当真是好的。
“多谢殿下。”程筠拿了一块马蹄糕,小口的吃着,还带着温热,应当是才做好不久,还是从前的那个味道,她只说了一次爱吃马蹄糕,殿下却记到了现在。
“殿下用过晚膳了吗?”她用晚膳时听阿姐说他还在外边站着。
“用过了,今日孩子可乖,不曾闹腾你吧?”裴烬的视线往她隆起的腹部落去,瞧着有五六个月了,可他却不能陪在皎皎身侧,委实是他的不是。
程筠抚了抚肚子,说起孩子笑容不自觉的便多了,“很乖,只是如今会动了,若是饿着了他,便要踢我。”
她的话,说的裴烬忍不住好奇,“他还在你肚子里便会动了?”
“是啊,”正说这呢,腹中的孩子便动了动,程筠的手顿了顿,等过了这个劲,才道,“他又踢我了。”
裴烬皱着眉头,如今是冬日,程筠披着狐裘,不大看得出来弧度,自然也无从看到孩子的动静,但仍旧担忧,“他踢你会不会疼?这般不乖,想来是个调皮捣蛋的儿子。”
“有一点点,殿下想要儿子吗?”程筠吃完了点心,把手缩回了狐裘内。
裴烬以为她是冷的,忙关上了半扇窗,又用自个的身子挡住了剩下的半扇窗。
“只要是你生的,儿子女儿都好,我都会疼爱的。”裴烬听她说会疼,不免心疼,可又没个法子,孩子还在腹中,想必也听不到他说话。
“他让你疼,待他出生,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让他多吃些苦,弥补你。”
程筠忍俊不禁,“殿下,我听爹爹说今日敬王殿下来提亲了。”
“对,不过被我打出去了,你不必忧心,你必定是我的太子妃,谁也抢不走。”裴烬险些都忘记此事了,裴濯应当入宫告状了才是,怎的今日父皇都没个动静,真是奇怪。
“可是殿下,我忘了从前之事,与殿下记忆中的那人是不同的,殿下是为了孩子才执意要娶我的吗?”程筠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地上,外边有雪花飘了进来,刹那便化为了雪水,足见屋子里有多暖和,可她心中却颇为忐忑。
“自然不是,”裴烬想伸手拉她,又怕自个的手冷,冻着她,到底还是不曾拉她,只是一双眸子炽热的望着程筠,语气恳切:“皎皎,你是我的心上人,无论你是否忘了从前之事,你都是你,我对你的心意不变,这个孩子因为是你的,所以才珍贵,你莫要胡思乱想。”
“既然忘了从前之事,我们便从头开始,我会好生待你,你无需害怕。”
程筠长睫忽闪,粉唇翕动,在狐裘下的指尖攥紧了,心口忽然便跳动了起来,连落雪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这是她初次听殿下对她坦露心意,她是殿下的心上人吗?
“心上人”这三字有多贵重,殿下可晓得?世间女子,谁不是盼着能成为另一人的心上人,可大抵都是不能如愿的。
世间痴情郎多,负心郎更多,起初的风花雪月,两心相许,都在岁月里逐渐磨平,变成了两相厌恶。
程筠不敢赌,可如今听见这话,仍旧忍不住动容。
她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道:“我想歇息了,殿下且回吧。”
裴烬可是头一次对女子显露心意,正等着皎皎的回应,谁晓得却等来了赶人,不免有些失落。
但想到皎皎已失忆,此时的她不记得过去之事了,两人重逢才几日,总不可能要求皎皎对他做出回应。
“好,我先回去,你好生歇息。”裴烬将食盒提走,“我明日再送来,这里头的糕点都碎了。”
“殿下慢走。”程筠看着裴烬离开,合上了窗,扶着腰肢慢悠悠的走到床榻坐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解下狐裘,程筠的手搭在隆起的腹部上,“小家伙,你爹爹的话听到了吗?不乖可是要挨打的。”
若是殿下晓得她骗了他,不知可会气恼,是否会收回今日的话呢?
程筠摇了摇头,罢了,不想这些。
她褪下衣裳,缓缓地上了床榻,小心翼翼躺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盖好衾被,程筠想起方才之事,嘴角仍旧微微扬起,她是他的心上人。
次日一早,裴烬又来了信国公府,当真是风雨无阻,已是第三日了,都说事不过三,连原氏也劝着程辙武,好歹让殿下进来,有事便说事,这样站下去也不是个事。
不过程辙武依旧有自个的坚持,想再等等。
裴烬开始了一日的“站岗”,而梁云川从荣宣伯府醒来,匆匆忙忙回了侯府,先去洗漱更衣。
随后来到岳莲的院子,瞧见她,还有些不是滋味,“我现下去白家,你收拾收拾,随我一道去。”
岳莲不想去,她晓得世子爷想去做什么,她怕自个看了会心软,她已下定决心要和离。
“妾身身子不爽,爷自个去吧,况且妾身身份卑微,不好去旁人家做客。”去白家,怕是白梁氏更得气死。
“怎的,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从前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现下还没和离呢,便只想着推拒他了。
梁云川这样说,岳莲便不好拒绝了,微微屈膝,“是,妾身一切听爷吩咐。”
岳莲简单收拾了下,随着梁云川坐马车去了白家,这一路上,两人都不怎的说话,到底是为着昨日之事梗着了。
到了白家,白梁氏瞧见梁云川不晓得多高兴,可笑容还没展露呢,瞧见后边的岳莲,登时脸拉的老长,“云川,你身为世子,出门岂可带一妾室,也太不懂规矩了,这不是让旁人笑话吗?”
白老爷听到这话,还不等梁云川变脸,便训斥白梁氏,“怎么说话呢,上门便是客,快往里请。”
白梁氏闻言瞪着眼睛,正要反驳,却听梁云川道:“今日我是独自来的,并未带妾室,这是新平县君,姑母,你失礼了。”
“她即便是县君,不也是你的妾室,可别拿什么县君来压我。”白梁氏可不怕那劳什子名头,说起来她还是岳莲的长辈,一个妾室,还想用县君的名头压长辈不成?
梁云川眼中闪过不快,连语气也冷了些,“姑母,你是白身,并无诰命,不向县君行礼却冒犯县君,按照律法,杖十,姑母是想去顺天府辩个明白吗?”
当着他的面白梁氏都如此行径,足见昨日莲儿受了她多少委屈。
“云川,好哇,我可是你的姑母,你为了这么一个贱蹄子,便要闹到顺天府去,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今日是来为这个贱妾撑腰的吗?”
白梁氏何尝想到梁云川上门不是为了拜访她,来给她撑腰,却是来给岳莲撑腰,当即了恼了,“这世道可真是变了,我堂堂一个长辈,倒要向妾室行礼。”
梁云川面色阴沉,“姑父,既然姑母如此失礼,那侄儿便不进去了,咱们还是去顺天府讨个公道,看看姑母是否要给新平县君行礼。”
“哎哎,别啊云川,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去顺天府。”白老爷连忙拦住梁云川,看向白梁氏,“还不快向县君赔礼道歉。”
昨日他不曾去侯府,看梁云川这样子,怕是她昨日哪儿得罪人了。
“我凭什么?”白梁氏不肯,“一个妾室如此不恭不敬,还敢仗着爵位欺辱长辈,我……”
白梁氏骂骂咧咧,白老爷见她越说越过分,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你给我闭嘴。”
当真是要被气死,没瞧见梁云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还嘴上没把门,这是要置白家于死地吗?梁云川如今可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太子,白家不想活了吗?
“你敢打我?”白梁氏怒不可遏,正要发怒,却被白老爷压着跪了下去,“县君息怒,拙荆失礼不周,给您赔礼了。”
岳莲瞧着这出闹剧,毫无意思,连话都不想说,白梁氏哪里像是赔礼道歉,恨不得生吞了她。
白梁氏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哭哭啼啼的闹开,白老爷气的不行,威胁道:“再闹便休了你。”
“你敢!”白梁氏哭闹着,拉住梁云川的胳膊,“云川,你瞧瞧他,当着你的面便敢这样对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可是你的姑母。”
向来娘家人上门都是给出嫁的姑娘撑腰的,若是寻常,白老爷自然不敢,可看梁云川的神色,便晓得他来者不善,白老爷也是气急了。
梁云川往后退了退,一把推开白梁氏,将她推到了地上,“姑父,这是您的家务事,侄儿不敢插手,不过您倒也不必休妻,送到庄子上便是,回归本家,我也是不会养着她的,依旧送到寺庙里。”
“你说什么?你你……”白梁氏摔了个跟头生疼,听见梁云川说这样的话,气的不行,“我要去找你爹,你竟如此无情无义!”
“姑母尽管去,侯府我还是做得了主的,你既如此瞧不上县君,县君掌管着中馈,自然也不会养着你,姑父若是休了你,你除了去寺庙,便别无生路了。”
梁云川又瞧向白老爷,“姑母虽被休,可姑父与表弟妹们都还是侯府的亲戚,来往无恙,姑父大可续弦,侄儿倒是能为姑父做个媒。”
白梁氏听到这话才是真的怕了,她不想被休,她不要去寺庙,也不想去庄子上,她不能失去侯府的助力。
她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跪着向岳莲行礼,“民妇无状,还请新平县君莫要放在心上,妾身日后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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