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越乱,越显得蓟县仿佛世外桃源。如今除了流民,甚至一些走南闯北的商户都申请在此定居,这帮人别的没有,钱财倒是多得是,一时间县里交易市场上愈发热闹。
对此武臣觉得很疑惑,找出时间向陈旻求教。
“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里这么安稳,想来避乱不是很正常的吗。”陈旻抿了口蜜水,不紧不慢道。这东西是用樱桃干捣碎泡开,佐以蜂蜜香料,算是这时代贵族中十分流行的饮品,酸酸甜甜还挺好喝的。
武臣见令君碗中见底,又十分殷勤的给添满,边倒边继续问:“我们可是反贼啊,像您之前讲的,就算做生意无所谓,可户籍落到此地终究是不一样,秦若追究起来……”
“哪还会有什么秦,”陈旻摇头失笑,课本上对次段历史的描述只有寥寥几语,而真实的站在这个节点的陈旻才清楚的知道起义军是怎样的燎原之势。
简单概括就是——能反的、不能反的,全反了。
武臣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是了,陈将军,啊不、楚王只用了这么点时间就打到陈县,想那暴秦也不怎么顶用,日后我们定会进军咸阳,杀了昏君!”
他不提楚王还好,一提陈旻就觉得脑仁疼。称王就称王了,千秋万载,列国四海,有那么多能用的,他二哥怎么就偏偏挑了个“楚”?!别人不知道,陈旻自然是晓得日后的楚王是谁。
想到就算以后要直面那位名垂千古的霸王,陈旻顿感生无可恋。至于自己那个什么“韩王”,他午夜梦回那日跟张良大眼瞪小眼的情景,都尴尬的脚趾蜷缩。
晃了两下脑袋,强迫自己把脑海中的画面甩出去,刚要起身,就听外面传来梅香略带慌张的声音:“令君、大事不好了!”
陈旻心中一紧,梅香这丫头虽与他差不多年岁,但人家里面没装了老芯子,是真正沉稳有度,将整个内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很少见其情绪出现波动。这样看来定是出了大事,遂连忙询问。
“祥瑞,有只祥瑞得了痢疾,奴婢已经请名医诊治,但瞧着始终精神不好。”
陈旻:“……”这都什么跟什么。
此事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自打那日系统升级允许每月抽一次奖,他便一直翘首以盼。毕竟那些东西要是花钱买,以自己如今的历史参与值肯定是买不起的。
结果也不知是非酋附体还是系统搞鬼,一连两次“谢谢惠顾”,这之后他就兴趣缺缺,只当个日常任务做。结果前几日突然抽中了头奖——两对幼猪!
这还是系统头一回提供活物,陈旻险些被天降横财砸的跪下来!
众所周知,我国本土猪的品种基本上都是黑猪。例如吴承恩在《西游记》中对猪八戒的描写就是“黑脸短毛,长喙大耳。”
土黑猪身上的瘦肉率低,肥肉多,按理来讲更适合古代人民。但无奈出栏慢,生得少,几乎所有数据都被现代白猪碾压。所以如果不出意外,这两对猪将会彻底改变蓟县的境况,最起码肉食不会像之前那般短缺了。
想到这里,陈旻不禁露出傻笑,望着满地乱窜的小猪一脸慈爱,然后叫来梅香,让她找个靠谱的猪倌照料它们。
谁料梅香刚看到那两只猪,直接激动的下跪。
陈旻一脸震惊,这辈子头回看见给猪下跪,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恭喜令君,天降祥瑞!令君大业有望!”梅香眼中满是喜悦,能看得出她是真心高兴。
陈旻微怔,突然反应过来古代白色的动物有祥瑞一说,如今这两只粉白剔透小猪刚好符合。
原本以为梅香的反应已经够夸张,谁知道接下来的下人一个比一个反应激烈。尤其是听到陈旻以后要杀了她们吃肉炼油,几个年纪大的直接以头抢地,老泪纵横,哭着求令君三思,一时间陈旻觉得自己好像是昏庸无道的暴君。
此时他才真的明白,为何那么多帝王都一定要编造个什么牛逼哄哄的身世,这种现代人看上去极为荒谬的东西古人是真的相信。
没办法,只能暂时不提猪日后的归宿,左右繁育出规模也要个两三年,先养着吧。
现在听到猪生了病,顿时紧张起来,毕竟这可关系到往后的幸福生活,于是连忙让梅香带自己去看看。
二人来到后院,七拐八拐的走进间屋子,推开门后陈旻顿时被眼前的场景镇住了。
只见屋里地上铺了厚厚的红色毯子,中央放了个硕大的榻,榻边用精美的雕花木拦围住,四只小主躺在里面,有气无力的哼哼。两个貌美的女婢举着陶碗,一点点往猪嘴里送药。
……比我过得还好。
陈旻站在门口神色复杂,此时物产不丰,蓟县一个小县,哪怕是自己这个县令日常生活都有许多不便之处,可体验过这时代百姓的贫苦,让他肆无忌惮地挥霍享乐也做不出来,一切从简。
他不知道的是,这番无意之举反倒让自己收获了不少美名,毕竟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简朴的官吏太少了。甚至连带着陈胜,因着当日进蓟县未曾扰民,百姓们回想起来都积极的帮着宣传,县里南来北往的商人多,这一来二去的,起义军的名声越传越远,特别是有北地的乱象对比着,更是堪称正义之师。
陈旻脱了鞋进屋,感受着脚下暄软,心仿佛在滴血,棉花要在几百年后引进推广,如今的毯子都是羊毛和丝絮一点点揉搓编制出来的,价值连城。他本来打算拿来送礼的,结果给猪用了。
等凑近了看清后,陈旻微微皱眉,他怎么觉得,才几天时间,这四只猪就瘦了不少,在检查了食料之后方才明白原因。
“你们给猪吃这个?”陈旻面无表情的指着碗里东西。
下人们忐忑的点了点头。
“胡闹!胡闹!外面的百姓平日里有豆渣麦饭吃就不错了,我府上的畜生却吃起细粮白面,我看你们好大的威风!”
自打进入蓟县,陈旻还是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在场众人纷纷噤若寒蝉。
将负责此事的几个人都罚了遍后,陈旻让他们把猪送进猪圈,整日吃那么多细粮不消化,窝在室内还不通风,怎么可能不生病。
被气得不轻,他索性出门透透气,武臣不在,府里没人敢跟着,只有梅香坚持在身边服侍。
两人一前一后,看上去到像是普通富家公子与女婢。事实上,虽然在蓟县忙前忙后,可大部分百姓还是不知晓陈旻长什么样的,只知道自家令君年纪不大,主意却很多,并且给蓟县带来许多好的变化,之前的严刑酷法一扫而光。大家都很爱戴他,许多人日日祈祷,就盼着陈胜他们打进咸阳,然后把蓟县作为封国许给令君。
外出闲逛是陈旻自打进蓟县以来最大的乐趣,此举不仅能让他感受大秦的风土人情,尽快融入这个时空,还能让他冷静下来。张良走的那天,陈旻一个人在城中转到天黑才回去。
虽然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件事对他打击有多么沉重。眼看就要改变一切,却在最后关头阴差阳错的功亏一篑,他甚至有种感觉,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历史终究会回到原有的轨道上。
陈胜依旧会死。
他所做的不过徒劳挣扎。
每到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他都焦虑的无可附加,只有在人群中这种情绪才会稍微好点,也难怪大家都说“人间烟火气,最是暖人心。”
正当他神游天外,身后梅香突然开口问道:“令君,那对小豚,真的不是祥瑞吗?”
“自然不是,我说了那是从一个外地商户手里买的,要留着配种吃肉的,你定要吩咐府里人别乱传。”
陈旻再三叮嘱,要知道如今人都讲究个名声,比如当年魏国国君得了对白鹿,直到现在世人叫那位国君还经常以白鹿代称。
如此一来自己定是要被冠以“白猪公子”、“小猪公子”的名号,想起来简直不寒而栗。
不过提起这个陈旻也挺好奇,到底为什么这帮人一定固执的认为是祥瑞,遂开口发问。
梅香沉默了一会儿,情绪低落的说道:“如果真是祥瑞的话,那不就说明老天也认可令君您,您就能长长久久地在蓟县待下去了。”他们也就不用回到以前。
陈旻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看着眼眶微红的梅香,他突然想起曾经貌似听人说过,其或因连坐、或因服役,已经只剩梅香一个。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用手摸了摸少女低垂的头。
“就算我不是蓟县县令,你们也不会继续过从前的日子。我跟你保证,这样的苦难,以后不会再有了。”
汉初虽说穷了点,但一直休养生息,老流.氓刘邦最早的几个子孙还算争气,皇帝当得都还不错。
梅香告罪一声,转身擦了擦眼角。没有接话,想到令君几天后就要动身去陈县,心中已然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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