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
答应白佳氏温顺地跪在敬嫔下首,含泪轻声道:“娘娘容禀,兰双是奴才嫡亲的堂妹,奴才怎么会害她呢?”
白佳氏上月被分到景阳宫中伺候,敬嫔见她行事规矩,这才举荐她承宠成了答应。她容色极好,落了泪也是梨花带雨,叫人好不怜惜。
要说敬嫔先前有多喜欢她颜色好,能得皇上怜爱,此刻便有多厌恶她。
“你当本宫什么都不知道?”敬嫔心里厌恶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一语道破她的心思:“你和兰双入宫以来,一直是她阿玛往宫里送银子照料。兰双容色平平,拿的银子却不少,而你自恃美貌,自然心中不甘,就想借着本宫的手将她摆平,独占那份银子,真是好一副蛇蝎心肠。”
“娘娘说的话,奴才听不懂。”白佳氏神色如常,却是执意不认,满脸无辜之色。
敬嫔不耐地转着腕上的佛珠,顾不上和她一般见识,语气略带焦急道:“本宫的意思是,你可有留下什么把柄?若是兰双知道你故意陷害,也许会临阵倒戈,届时再连累了你我二人!”
“娘娘放心。”白佳氏脸上是笑着的,眼底却是一片凉薄,又带了几分讥笑,“经此一事,家中只有妾能指望一二,兰双那丫头又不傻,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敬嫔心中冷笑,把白佳氏一同带进宫,那兰双可不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况且,”白佳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抿嘴笑笑,道:“慎刑司那样的地儿,兰双又只是个弱女子,虽说不会受刑,但受了惊吓病死也不是没有可能。娘娘以为如何?”
敬嫔一惊,兰双和太监对食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永寿宫娘娘不过分追究,最多也就逐出宫去。白佳氏这么轻飘飘一句话,竟是想要了她的命以绝后患。
可白佳氏言之也有理,兰双那丫头蠢归蠢,脾气却不小,若她真的反应过来,不管不顾地把事情都说出去,即使能把白佳氏推出去抵罪,也免不了和永寿宫结怨。
敬嫔犹豫几番,最后斜了眼白佳氏:“反正本宫什么都不清楚。”言罢,她挥挥手赶苍蝇似的,“本宫累了,你退下吧。”
白佳氏垂眸,遮住眼底的阴翳,躬身退下。
慎刑司一处阴冷房间内,三面墙壁血痕斑驳,最顶上的窗纸已经开了个大洞,不管有寒风呼啸着刮进来。墙根地下放了一滩沾满脏污的被褥,兰双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手里死攥着一枚变了形的香囊。
又到了太监换班的时辰,她就慢腾腾挪到门口细细观望,看有没有眼熟的太监在这里。
前几次换班的时候都没有,这一次她也不再抱有希望。
她不傻,和王福对食的本该另有其人。怪只怪她太过关心白佳氏所谓的计划,亲自跟着宫女出了永寿宫,然后收下了白佳氏那枚带有异香的香囊。
“兰双姑娘?”
一道尖细的嗓音从外头传来。
兰双猛地抬眼,看清面前之人的长相,下意识露出防备之色:“程公公,你来这儿做什么?”
“咱家替白答应来瞧瞧您,啧,这么大冷的天儿,姑娘在这儿不好受吧?”程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凑近了轻声道:“白答应叫我给你传话呢,说这样的苦姑娘受一次就够了,可千万别连累了家人也受过。”
兰双没这么轻易被蒙骗,紧盯着他道:“一个小小答应可没那么大本事。”
“姑娘别装傻,你知道后头不止白答应一个。”程公公看她的眼神里带着点怜悯,“就算你说了实情,可凡是到了嫔位的主子们,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错就被废,到时候她说要保下一个小小答应,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况且白答应年轻貌美,一朝得了阿哥母凭子贵,好日子且还在后头呢。”
兰双微微有些触动了,从前的德嫔亦是宫女出身,连着有了两个阿哥便成了嫔主娘娘。白佳氏容貌比她还要出挑些,将来未必不能飞上高枝。
程公公叹了一声道:“你在这儿安安分分的,待过些日子被送出宫去,照样能和家人团聚,岂不美哉?”
兰双脸色一灰。
美哉?
自己灰溜溜被赶出宫,白佳氏那个毒妇害了自己,却还依旧能拿着家中的银子在宫里快活,来日也许还能更进一步。
这算什么美哉?
永寿宫。
贺儿脚步匆忙,刚进了永寿宫院里就被青玉等人围住,七嘴八舌的向她发问。
“怎么样了?”
“可有问出什么来了?”
贺儿目光轻轻一扫,推开她们往里走,轻言细语地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回了娘娘,过会儿再告诉你们实情。”
眼见她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头,清禾先翻了脸,不高兴道:“瞧瞧,这才几天,主子跟前的差事儿都被她一个包揽过去了。”
青罗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动静小些:“咱们本来就不如贺儿姐姐,主子不放心也正常。”
清禾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什么叫咱们不如她?她原先也不过是坤宁宫的二等宫女,能办过什么事儿?我看啊,她是表面老实,内里藏奸,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才——”
她越说越起劲,眼看着她要编排到主子身上,青玉拉下了脸打断她,低声斥道:“你在这儿胡说什么呢?有这样的空闲,不如多去反思自己平日里的做派,能不能让主子瞧得上!”
这是青玉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以掌事宫女的身份说话,话一出口,她便已经后悔了,然而覆水难收,她只能继续顶着一张严肃的脸。
清禾脸迅速涨得通红,扭头飞快离去了。
剩下二人满脸都是无措,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
青玉察觉到她们的视线,叹了声气,“让她自己想想吧。主子入宫,要的是能够办事的奴才,跟前迟早要有内务府派来的宫女出头。主子念着往日的情分待我们不薄,我们就更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情,而不是整日里想着掐尖出头,排挤旁人。”
元栖虽未听到她们说什么,但远远从窗口望去,也能察觉到其中的气氛不大好。
贺儿给她请过安,没注意其他,便直接将刚刚发生在慎刑司的事情缓缓道来。
“娘娘预料的不错,今夜景阳宫的程公宫在奴才之前瞧过了兰双。兰双说,他是奉了白答应的命令去的。言辞之间一直用兰双的家人作威胁,还说白答应现在虽只是个答应,日后生了阿哥,就也能像德嫔娘娘那般成为一宫主位。”
元栖禁不住笑了,“这白答应倒是信心满满,可她也不瞧瞧德嫔昔年是佟贵妃身边的宫女,生了个阿哥养在佟贵妃身边,又生了六阿哥,才得来一个嫔位。”
贺儿微微点头。
宫女和宫女之间,除了以品级区分,还要用在那儿当差分个高低。譬如御前的宫女,那是最高人一等的。往下便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慈宁宫,慈仁宫,而后是皇后在世时的坤宁宫,接下来按着宫妃的品级和受宠程度分。
敬嫔几乎是七嫔之末,母家不显,自己也不得宠,身边的宫女再貌美,于皇帝而言也都是个漂亮的玩意儿。
也许只有生了孩子,皇帝才能把她当人看。
都说母以子贵,这话就是这个朝代宫里嫔妃们的真实写照。而且还要早点生,像惠嫔,德嫔和宜嫔,都是包衣出身,孩子生得早,才能位列四妃。到了后头康熙的儿子一大串,那个时候就不稀罕了。
万恶的封建社会。
元栖不由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时间好,家世好,脸也好,她估摸着这就是上天给自己开得最大的金手指。
望了眼一边等候的贺儿,她吩咐:“继续说。”
“兰双在乎家人,奴才便告诉她,白答应能恩将仇报一次,未免就不会有第二次。兰双还有一个小她三岁的妹妹,生得极好。过几年想必也要入宫做宫女,届时白答应若得势,必不会轻易放过她。至于宫外的家人,奴才也告诉她,后宫不得干政,宫妃更不能随意插手政事。就算能,那也是背后的家族出力。亦或者白答应此生能有幸做了一国之母,届时阿玛封了一等公,才能插手兰双阿玛的升迁。”
元栖了然,若有所思道:“这个白答应这是在扯虎皮拉大旗呢,她背后的敬嫔断然没这个底气,莫非,她身后另有他人?
贺儿沉思片刻,摇头,“兰双原先只受白答应差遣,是今日见了景阳宫的程公公才知道白答应背后是敬嫔。”
元栖道:“算了,那就先这样吧,左右牵扯出了背后的人是谁就够了,不必追根究底。”
贺儿微讶,但也并未多问。这是她在宫里学到了第一个本事,少说多做,才最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梁九功早就派了人来永寿宫传话,康熙大约要到戌时才能过来。
元栖便命人取出纸笔,一边思索一边写,今日调查出来的结果要给他看,还有一些提前要拿出来的东西。
过年时的大宴什么好重视的,一贯都循旧例,场面大还容易出错。这么一点小权小利,佟贵妃却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连她都觉得不值当。
往长远了看,能得到的才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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