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不知道他想岔了。
柳素压根没听见什么,她只是觉得林献源的表情有些不对。从他跟那位张师兄说完话回来后,他就不敢正眼看她。
特别是景元提到“师祖这几日要闭关”时,对方更是心虚的偷瞥了她好几眼。
她虽然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但前世十六岁就在外讨生活,察言观色还是会的。再加上林献源这个直肠子,什么都摆在脸上,想看不出来都难。
只是……景元为什么要撒谎?
难道是因为林献源自作主张把“临时弟子”木牌给了她,被乾门老祖责怪了?
可若真是这样,乾门老祖又为什么要让人急匆匆的把她带回来?
柳素想不明白,干脆也不再想。
船到桥头自然直。
领完弟子物资,柳素随景元来到住处。
两层高的法屋雕楹碧槛,不比谢家气势恢宏,但小而精致,看起来像女子住的。
“你还未正式入门,领不了法屋,这处是星命道的白芨师姐的。她在外招生,要过几日才回来,楼上是她的房间,你住楼下,无事不要上去。”
景元嘱咐道。
“嗯。”
柳素乖巧应声。
吩咐完,景元也没多呆。道了句“明日见”,便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个,柳素突的躺倒在床上,空落的心终于踏实了几分。
窗外。
月挂枝头,清风吹得窗户轻声摇摆,一下又一下,恰好和床上起伏的轻浅的呼吸交织,静逸又美好。
“咚——”
柳素是被晨钟吵醒的,昨天她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连衣服都没换。此时听到钟声,“蹭”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天亮了。
柳素起身,一开窗就见院里站了个人。
“早。”
景元朝她点头。
早晨的风有些凉,散落的发丝打在脸颊上,柳素猛地反应过来。
对了,今天要跟景元去旁听。
和景元走在路上,柳素发现对方的人缘是真的好。出门不过一小会,但凡遇见个弟子都会跟他打招呼。
“小师弟早。”
“小师弟好。”
“……”
嘴上喊着小师弟,但态度都很恭敬。
似乎是察觉到柳素的不自在,景元主动解释。
“乾门的辈分虽是按照入门时间排的,但私底下约定俗成的规矩,又是按实力论大小。”
柳素想起来了,林献源提过景元是很有希望继承相法道的,难怪大家都对他那么恭敬。
失策了……
柳素昨天之所以选相法,本就是觉得林献源太唠叨了,景元倒是话很少。至于星命……她压根没考虑过。
修星命道的女子多,似乎是个很容易交朋友的地方,她躲都来不及……
哪曾想躲得过这头,逃不过那头。景元人气居然这么高,一路走过来都被行注目礼,还有好些人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景师兄,今天你带我认了路,明天我就自己过来吧。”
柳素突然开口道。
脚下一顿,景元却没停步。
他似乎有些惊讶:“你确定自己可以?”
“自然。”
柳素点头。
景元的唇动了动,墨色的眼里似乎藏了些什么,但最后都化作了一个字。
“嗯。”
轻飘飘的声音落下,带了些少年特有的鼻音。
“多谢师兄。”
柳素笑了,淡淡的,却刚好露出一侧的梨涡。
浅淡的梨涡挂在脸上,被压在沉稳气质下的幼龄感一下子冒了出来,如雨后春笋似的,小小的露了个尖,却足以让景元心思动摇。
他好像答应得太快了。
刚才一路走来,他总感觉柳素很胆小,但凡路过打招呼的,若是在她身上多晃两眼,她就浑身不自在。
他似乎能感觉到,她不太想被人关注。
只是这样被人多看一眼都胆怯的性子,真的能一个人来听课么?
路上人来人往,时不时就有弟子蚊子似的议论声落在耳旁。哪怕刻意压低,却还是不容忽略。
他知道,他们是在好奇他身旁的这位柳师妹。自然也知道,那些议论声中,总有那么几个带着不自知的恶意,就像昨晚他听见的那样。
“听说之前拜入天相的弟子都死了。”
“咦,哪里是死了。我怎么听说是他们道心不稳,修功法时……”
那弟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乾门四支——天相、宅术、相法、星命。一直都有传闻天相是最玄之又玄,也是最损寿命的一支。再加上这些年拜入天相道的弟子,都逐渐没了踪影。门内风言风语众多,但归根结底,都不是什么好话。
其实,要不是昨晚听见那些弟子私下的议论,他也不会意识到自己误解了师祖的用意。
师祖之所以小心翼翼不敢马上收徒,多半不是他想的那个原因。而是知晓来的是个半大的丫头,一是担心她听了传言害怕,二则怕的是有损道心。
修道一途,道心有损,性命也就去了七七八八了。
景元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或许该找个理由,说服柳素继续跟自己一道上下课。
“我……”
“景元!”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景元的身子一僵,下一刻肩上就多了一双手。
“朱明师兄。”景元转身。
“这位是?”
朱明扫了柳素一眼,景元正要介绍,对方却很快把目光收了回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这就是那位即将入天相的柳师妹?”
“是。”景元点头,脸上带着疏离的笑:“朱明师兄是遇见林师兄了吧。”
“确实。”
朱明点头,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柳素身上,又并不正眼看她,而是似笑非笑的对着景元道:“挺不错的。”
话落,拍了拍景元的肩膀,略带深意的走了。
他不喜欢她,柳素很肯定。
那位朱明师兄看她时,目光总是扫来扫去的,很刻意,就像是在故意告诉她:我在忽视你。
这样的目光很熟悉,前世柳素不知道见过多少次,早就修成金刚之躯,连眉眼都没多抬一下。
景元倒是对柳素的反应很惊讶,似乎这位柳师妹又不像他想象中那么胆小了。
只是他还是改了口:“朱明师兄一直是这样的性子,新弟子开课前,你还是同我一起吧。”
柳素没反对,她看得出来景元的态度很坚决,而且那个叫朱明的,似乎对她也不太友好。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自然也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
一路跟着景元进了教室,柳素才发现相法课是分班制。像景元这种尖子生,自然就在传说中的火箭班。
火箭班人不多,加上她这个旁听生,也不过才二十人。这样一来,她的到来就显得十分扎眼。
有不少弟子对她行注目礼,等她找到位置坐下来时,更是有几个缓步朝她走来。
“你就是那个即将入天相的弟子呀?”
“嗯。”
见柳素没什么架子,说话也软软糯糯的,就像个听话的小妹妹。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太过唐突的弟子,也被好奇心驱使靠了过来。
而胆大的已经在继续发问了。
“听朱明师兄说你很厉害,今年天相就招了你一个。”
“?”什么鬼?
柳素觉得有些不对,倒不是因为那个叫朱明的明显在挑事,而是……什么叫就招了她一个?
“咳咳~”
柳素本想打听下情况,却突然听到一阵咳嗽声。
那声音才起,围在她周围的弟子就作鸟兽散,就连正要帮她解围的景元都坐了下来。
没了人群遮挡视线,柳素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台上的山羊胡男人。
山羊胡男人冷着脸,倒是在看见柳素时勉强笑了笑。
“原来是来了位女修,难怪这么热闹。”
平平淡淡的语气,就在柳素以为没什么事时,山羊胡大吼一声:“没见过女修啊!成天的像什么样子,景元,把昨天的课业收上来。”
语气很凶,就像前世的教导处主任。
柳素没想到,来了修真界还能这么写实的重回学堂,简直一比一还原。
不过显然景元已经提前帮她打过招呼,“教导主任”虽凶,却并不为难她。甚至连课后作业,也是安排她跟着景元先熟悉,不用单独交一份。
一堂课下来,整整一个时辰。
柳素整个人都没精神了,连带着山羊胡离开后,众弟子发出对她不用做作业的艳羡声,她都没在意。
唯独除了一人。
朱明不请自来,带着让人不舒服的笑。
“柳师妹,这堂课可有听不懂的地方?”
自然是都听不懂……
柳素挂上假笑:“不是很明白,我待会请教景师兄就好。”
少女的声音软糯糯的,却似刀子,扎心。
柳素不知道她一句话刚好扎中朱明痛脚。在弟子中,景元在相法道称第一,朱明就是那个万年老二。
平日里,每每景元不在时,那些弟子总舔着脸问他。
“朱明师兄,这道题怎么解?”
“朱明师兄真是才学渊博。”
“……”
就连教学的师叔都是笑着喊他:“朱明,收下作业。”
可景元一回来……什么都变了。
朱明斜眼扫了下已经被弟子团团围住的景元,皮笑肉不笑:“柳师妹是在讽刺我?”
柳素:“……”什么玩意儿?
她被整得有些懵。
身为咸鱼,从不惹事。如果有人主动惹事,那她就……
走!
拿起课本,柳素准备往景元那边溜。
只是才一抬脚,就被人挡得满满当当。
朱明壮且高,刚好把柳素整个挡完。再加上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景元那,压根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插曲。
见无救兵可搬,柳素也来了脾气:“朱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下柳师妹,既然要入天相,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下功课。别东抓一下,西碰一下,最后什么都没捞着。”
见柳素不吭声,朱明以为她是被吓住了,也不避讳的弯下腰,靠近她小声道:“柳师妹还不知道吧。入了乾门的山门,得了可入天相的机会,也不是真能留下的。”
“天相道开创至今,几十载来,陆陆续续报名的很多,被师祖收作弟子的也很多。但真正能留下的,你猜有几个?”
“几个?”
柳素问。
朱明伸出手指,比了个“1”,又改为了“0”。
“哦,我忘记了,柳师妹现在还不算天相道的人。除却师祖,乾门修天相道的,竟无一人呢,小心被赶出门哦。”
“所以?”柳素开口。
朱明轻笑:“所以?所以师祖没让你马上入门,这是在考验你呢,不然你以为呢?”
他有些幸灾乐祸,柳素却是因着这些话一下想通了昨天的事。
敢情昨天林献源不敢看她,是觉得他自己吹了牛皮。天相道加上今年报名的她,满打满算也才一个人,林献源肯定是觉得她报名了就是百分百的升学率,哪曾想乾门老祖反悔了。
也是,辛辛苦苦几十载,什么都没培养出来。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弟子,本是很高兴的,结果却是个半大的丫头,能不能成材另说,总不能收进门浪费时间吧。
乾门老祖的时间可比她的值钱得多。
柳素想明白了,她突然觉得要留下来,还是得用之前的方案。
面前的少女不怒反笑,一双眼真诚得都快要滴出水来。
“多谢你呀,朱明师兄。”
“?”
朱明怀疑自己听错了,只是下一刻怀疑就被打破。
“为了感谢你,我决定告诉师兄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朱明面带怀疑。
柳素笑着踮起脚,学着朱明威胁她时凑近的模样,笑眯眯道:“朱明师兄,你刚才不是问我听懂没有么?”
“我听懂了。相法旨在通过形、声、气三样预测吉凶。我刚才心中有感,恍惚间竟看到朱师兄你的未来,师兄想不想听?”
想不想听都不重要,因为柳素已经说了。
“我观师兄你额间有黑云笼罩,近来恐有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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