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想装没听见,但还没来得及走就被人拖住了。
挨打的弟子借着身材娇小的优势,从人群中突出重围,倒在柳素脚下,抓住了她的脚踝。
“呜呜……世故,够我!”
压抑的哭声混着模糊不清的求救。
“师姑,救我。”
柳素辨认出求救的字眼,只觉得脑门突突的疼。
“……”
她低头,正想装不认识。
但奈何对方的力气太大,显然此情此景下已经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师姑……”
那弟子还在哭,已经失去理智。
“……”
这种出风头的事,为什么要找她。
柳素抽身不得,而此时,身后一群人也围了过来。
“这位道友是?”
见柳素一身天青色乾门弟子服,瞧着年岁尚小却被那小弟子称为师姑,显然极有地位。这样的身份,放在平时自然能得人一番礼遇,但今日……
“这位道友也是乾门中人?”
这话问得奇怪,这不是一看便知晓的事情么。心知这事多半有隐情,再看那抓住她脚踝的小弟子听见这话一脸心虚的模样。
“怎么回事?”
柳素压着声音,那小弟子却是啜泣着不敢吭声。
完蛋了,要是被柳师姑知晓他利用相法出来赌钱,还一连输了五把……这简直是在师门的声誉上反复横踩。
想起景元师兄平日虽谦和有礼,但对待维护门派声誉这件事上,眼里一向是容不得沙子的。
他心里发憷,便不由生出一丝悔恨来。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该来赌。
这事说来荒唐,今日他趁着师兄师姐们忙碌之际,便想着溜出来逛一逛。一路上倒是听到不少弟子议论他们乾门,更是有弟子艳羡道:“若是那些乾门弟子能来,那还不得赢个盆满钵满?”
“算了吧,人家乾门是什么门派,岂会将这些俗物放在眼里。再则,这要是真有乾门弟子来下赌注,我就跪下喊他亲爹。爹爹带我飞,儿子永相随,哈哈哈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不经意的两三句话,偏偏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脑子一发昏,竟不知怎么的走向了赌桌。起先他只是想试试水,若是赢了也好回去吹嘘一番,若是输了……他还没来得及想,便有数人跟着他默默下注,更有胆大的开始搭话。
“你是乾门弟子吧?”
“小道友好生天才啊,竟能拜入乾门。”
“这位道友,待会我跟着你下注可好?”
“……”
追捧的话让他迷失了方向,他更没想到的是,入门三个月,理论知识和日常测验不过是皮毛而已。真落在实践中,便不觉有了偏差。
他输了,连输五把,这结果大大出乎他所料,等他再想翻盘时,周围已经有人看他的眼神不对了。
“这乾门地位超然,弟子定然也不一般,真的会有人来赌么?”
“又不缺灵石,赌这个干什么?”
虽未明说,但字字扎心,显然是在怀疑他的身份。
他原本也是想解释的,他只是个新入门的弟子,难免有所失手。却没想有人起了怀疑,那跟风议论的人便多了起来。
有人大胆猜测。
“不会是冒充的吧?”
“有这么大大咧咧穿着门派服,来砸自家招牌的么?”
“应该不至于,毕竟离天宗守备森严,怎么可能有人混进来……”
“还需要混进来么?新生试会来的人这么多,各宗门弟子、随侍,但凡有一两个心思不正的……”
“冒充这个作甚,也没什么好处。”
“怎么没好处了?”
有人开始发表阴谋论。
“听说你煞门之前求去乾门算卦,至今还无人接单呢。”
“你武宗难不成就好到哪去了么?”
“乾门弟子服失窃,这不是在打离天宗的脸么?多半是金刀门干的,他们本就和离天宗不和……”
各种阴谋论砸下来,话里话外已经盖棺定论,就差直说他这弟子服是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抹黑乾门,顺带挑起纷争。
幸好有反应过来的人道:“弟子令呢?看看令牌不就知道了,衣服这种常换洗的好偷,难不成贴身的弟子令也能偷?”
“弟子令,弟子令……”
小五往身上一搜,他记得他明明带着的呀,想起刚才下注时好像被人撞了几下。他后背一阵发凉,完了,他弟子令不见了。
“我,我……”
他有些结巴,本就有些怀疑他身份的众人哪里还肯罢休,这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赌桌坐庄的主动站出来,替拉着柳素的小弟子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没有弟子令,这情况又……”
没把话说全,但看那坐庄的言辞闪烁,柳素便知晓他话里的意思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修真界各宗门之间的关系复杂,本就不像表面这般和谐。有了阴谋论,如果无法自证身份,倒时候闹起来未免有些不好看。
“我带了弟子令。”柳素拿出令牌:“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么?”
证实完身份,柳素这才朝趴在地上的弟子呵斥:“还不快起来!”
见此,那坐庄的倒也没有过多为难。
若是有一人冒充乾门弟子还说得过去,这大大咧咧的再冒出一个,可能么?
不疑有他,坐庄的示意身边的人让路。他本就是离天宗弟子,能大事化小自然是最好。但显然别人不这么认为……
“等等!”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柳素一眼扫过去,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不知何处又有人开口。
“那令牌不会是假的吧,毕竟刚才那弟子可是一个都没算对……”
比起能证明身份的外物,显然大家更质疑对方的实力。
乾门弟子能一连五次都算不中?
“这么霉的手气,出门前就没替自己算算今日不宜赌?”
人群里,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道声音。
话音刚落,便听周围发出一阵哄笑。那坐庄的感觉不妙,再看柳素明显面色不虞,忙对着身边人道:“去请谢师兄来!”
看热闹的人很多,那小弟子今日丢了乾门脸面,此时又有人想趁乱搞事。柳素眸光幽深,心知现在已经不是拿弟子令就能了事的了。
小五也终于反应过来,想着若再不赶紧解决,万一事情闹大,要是等到景元师兄他们亲自提人……
想到这,他就有些慌乱,再看身旁的柳素此刻面色虽算不上好看。但平日里,就属这位柳师姑常笑脸待人,脾性也好。慌乱之下,他怯怯弱弱的开始出馊主意。
“师姑,要不你算一……”
“卦”字还未出口,他惊觉不对,平时师姑的作业可都是抄的景元师兄的啊……
他立马噤声,但来不及了,因为此刻已经有人开始起哄。
“算一卦呗,算对了,我们就信。”
“对呀,算一卦又少不了一块肉,不比拿弟子令有说服力?”
“不吭声?别是不敢了吧……”
嘈杂混乱的声音简直是在柳素的底线上翻滚。
她是咸鱼,又不是怂鱼……
虽然知道对方是激将法,但自家的金饭碗,总不能让人砸了招牌吧。
玛德,她每个月还领着门派发的弟子补助呢。
打工人,打工魂,这该死的职业素养……
“行。”
柳素开口。
“我算。”
“???”
小五一愣,师姑在讲什么鬼故事,相法课她可从来都是在摸鱼的啊!!!这怕不是气急攻心破罐破摔了吧……
这想法才落地,便见柳素往擂台旁的比试名单扫了一眼,语气随意:“就他吧。”
“???”
就……他?
这这这,会不会太随便?
小五心里发虚,忍不住扯了扯柳素的衣袖:“师姑……”这意气用事可要不得啊……
柳素瞪眼攻击。
小五:……完了,柳师姑气急攻心,要和他一起把师门招牌砸了。
而此时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小五一人。
乾门相面之术他们又不是没见过,要真是扫一眼就知道,这还能叫相术?这tm都是仙术了吧!
柳素指出的那名修士乃是下一场比试的参赛选手,没法马上知道结果。因此众人皆想,这女修怕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吧?
别以为他们没看见刚才那坐庄的修士,已经派人去找主事的了。
哎……看来乾门并非像他们过去想的那般厉害,人人都是相术高手。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小五已经躺平了。他觉得老天多半是在惩罚他给门派抹黑,他已经做好景元师兄来赎人的准备了。
而柳素却渐渐皱紧了眉……
刚才的动静不小,她和身旁的弟子本就被围在中间。或许是见这边热闹,偶有路过的弟子也看热闹似的围了上来。
一圈一圈,里三层外三层,紧密得像一道不透风的墙。时不时有讨嫌的人,跟人解释几句刚才发生的事。
戏谑、好奇、幸灾乐祸……各种各样的眼神,带着这世界所有的不美好,像潮水般将现实和过去冲撞在了一起。
柳素不舒服的避开那些目光,几乎是本能性的看向地面,像只受伤将自己包裹的小鹌鹑,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无助。
围观的众人:这是心虚了?
“家,谢师兄,我们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
谢柒看向身边突然顿住脚步的少年,小声提醒。
少年眸光幽深如海,将人群中柳素的反应收入眼中。
又不一样了……
他有些许困惑,但未露声色,只是道:“去看看。”
突然出现的人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高挑清冷的少年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也让柳素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她随着众人的目光朝少年看去。
围观的众人也认出了来人,离天宗掌门破格收的新徒弟,天赋奇高的后起之秀,还是此次接待各宗门的负责人——谢玄景。
不管是离天宗弟子,还是此次参加新生试会的各宗门弟子,对他都丝毫不陌生。毕竟这位天资卓绝的少年,说不得日后也会成为他们的对手。
修真界,从来都不是和平的。
不过至少现在是和平的,有弟子让开了一条路。
突然涌入的新鲜空气,终于让柳素面色恢复了正常,但也让他和来人刚好正面相对。
不知为何,柳素莫名有些尴尬。
她嘴唇动了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前家主,现师侄?
还是谢玄景再次打破了僵局。
“是你。”
他开口,是看见熟人的语气。
众人微怔。
什么情况,谢玄景认识这女修?
众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不像啊,那女修明显是一副不想见到谢玄景的表情,难不成是她害怕谎言被戳破?
联想到刚才柳素心虚的表情,众人不由心想,多半是他们想的那样。
就连那坐庄的弟子都开始自我怀疑了。不会吧,那弟子令看着不像假的啊……
“好,好巧……”
嗯?
她结巴什么?噢,她想起来了。似乎她和谢玄景的碰面,从来都算不上美好。
第一次是雨夜里撞见他哭坟,第二次是下雨天撞见他被人欺负,第三次……
地位置换了,换成她倒霉了,就……挺尴尬的。
围观群众:都结巴了,果真是心虚!
也是这时,谢玄景再度开口:“是啊,好巧。”
少年跟着重复,但并未点名对方的身份。众人的疑惑更深了,所以这女修到底有没有在撒谎呀?
空气有一瞬凝固,台上新一轮的比试,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尾声。
谢玄景的眸光一闪,却是突然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手却恰好划过腰间的佩剑。
一直注意着两人动静的众人:她在撒谎?他要动手!
只是想法才闪过,台上铜鼓一响。台下,少年的声音同台上裁判的声音一同落下。
“柳师姑。”
少年行礼。
“蒋三胜!”
裁判鼓掌。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犹如两道巴掌左右开弓。
真tm的疼!
几乎所有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自己耳鸣了。
谁赢了?
蒋三!
刚才那女修猜的人是谁?
蒋三!
卧槽!她还真是乾门弟子啊。不对,这不是重点!
这tm还真会仙术啊,那眼睛是开过光的吧,扫一眼就相对啦?
噢!这魔幻的世界!
“柳师姑,可是出了什么事?”
少年的声音如一道惊雷落地。
柳素还没来得及回答,四周便有人抢答。
“没事,没事,都是误会……”
“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竟是柳师姑么?在下真是眼拙啊,眼拙啊。”
“柳师姑小小年纪,于相法一道却有如此成就,实在令人敬佩……”
“难怪柳师姑瞧着有些眼熟,那龟……”
咦,昨日背着乌龟壳的……说话的人扫了柳素一眼,没背龟壳,多半不是她。哎呀,这不重要!
漂亮话一句接一句,有人拱手做羞愧状,也有人悄悄咪咪从人群里躲到后排。
乖乖,他刚才的脸没被那柳师姑记住吧?这要是被记住了,以后有求于乾门,这多不方便啊。
一场闹剧,却让人看清世间百态。
“……”
柳素突然生不出气来,因为这样的人压根不值得她生气。
而且这是她笔下的世界啊,见风使舵、为利益所奔走折腰,这不是她写的么?
她早就见惯了这样的世界,就生不出气来了。
少女的面色突然平和下来,又是他曾经见过的那样。
初见的那个雨夜,置身事外匆忙离去。第二次见面的下雨天,恨不得把“关我屁事”挂在脸上的淡漠疏离。还有第三次……
“已经有仆从离开了。”
他想起那日晨曦下的背影,明明前一日还跟人信誓旦旦的说“我相信家主一定可以东山再起”,结果比谁溜得都快。
还有今日……
周围的人群散了,四人一同走在路上。谢玄景和柳素在前,小五和谢柒远远的跟在后面。
“柳素,我没有记错名字吧?”
温和又疏离的男声打断了沉寂。
柳素抬头,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
少女呆愣的模样落入眼中,谢玄景伸出手指在自己的眼角处轻划了一道。
“我受伤的那次见过你。”
“聆听院的……”三等丫头。
他没把话说完,显然是在维护她的颜面。
现实如修真界,不太高的出身,当过奴仆的过去。这些显然对某些好事者来说,完全可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难怪他刚刚先说了句“是你”,又顺势改了话头。
她笔下的那个披着清冷面容的少年,果真如书中一样,成了外冷心热的大好人。
只是……
那种微妙的事情,干嘛要记得这么清楚啊!!!
她撞见了他最狼狈的时候,他还出手帮忙。要不是他表情清冷一如往常,她有理由怀疑他现在提这事是故意的。
这不是在提醒她不讲情义么,简直和他刚才的行为形成鲜明对比。
“刚才的事,多谢了。”
少女有些别扭的道谢。
谢玄景却看得出来,她并非不真诚,而是极少向人道谢。
这是个不爱求人的女修,就像刚才她明明可以派人通知乾门的人来接他们,但她没有。
冷漠、现实、求己不求人、还有……她似乎很怕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
似乎每次的她都不一样……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少年抬起头,白皙的脸庞因兴奋染上了一丝粉,浅淡的几乎看不清楚,但足以让人惊艳。
“没什么,只是分内之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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