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朗朗月色下,三间造型独特的木头房子竟然在开阔的草地上安然坐落,丝毫看不出被血战殃及过的痕迹,每间房子门脸上那个狗头形状的木牌,字迹也依然清晰。


    牌子上是笔画稚嫩的三个大字,“小、燃、居”。


    这三间房子,是戚燃八岁那会儿刚到剑宗时,他那不着调的小师兄带着他一起建的。


    彼时戚燃刚被掌门云灯真人捡回来,脑袋里除了在街头巷尾学到的市井习性外,大字也不识一个。


    来了第一天,掌门本来准备带他在山腰的弟子院中安顿下来,但剑门山处处峭壁,楼阁也都依着崖壁而建,房间虽不少,但要么推窗便是翻腾的云海,要么下楼都得走悬空的梯道。


    戚燃年龄虽小,抖抖索索的勉强还能站得住,但他抱过来的小白狗却吓得屎尿横流,呜呜咽咽躲在戚燃怀里不敢睁眼。


    掌门正在犯难,一个气质雅致温和的少年主动站了出来,是在那一届弟子中排行老三的沈凇月,他笑眯眯道:“小燃才这么小,这只小狗看起来也才三四个月的样子,住在这儿确实有点勉强,不如我先陪着他们在山脚下安顿一段时日吧?”


    沈凇月那会儿应是十八九岁,在戚燃来之前的十年里边一直都是最小的弟子,就像寻常人家的子弟般,当久了老幺的总盼着自己也能有个小弟、被叫一声哥,因此听说掌门捡了个小师弟回来后,他是最雀跃的。


    剑宗本就有由大徒弟带小徒弟的习惯,沈凇月也是被他二师兄带大的,掌门看着沈凇月积极的样子也很欣慰:“那行吧,凇月你带着小燃去山脚下找个喜欢的地方,找好了去库房里拿个现成的府邸法宝就是。”


    戚燃懵懵的站在原地,便见沈凇月笑着走过来,也不嫌弃他怀里还抱着只臭臭的小狗,将他俩一起抱了起来。


    戚燃受宠若惊,他从来只看见别家的孩子被父母兄长抱着,自己却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不禁下意识地道:“我、我已经八岁了,不兴抱了……”


    沈凇月却点点他的额头,“你这么小只,看起来可不像八岁!好啦,跟师父道个别,我们先下山去。”


    戚燃便开开心心的不再推拒了,冲云灯真人道了声“师父再见!”,就被沈凇月稳稳当当的抱下了山。


    在偌大的山中逛了一大圈,终于在山脚处找到了一片点缀着丛丛林木的开阔草地,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沈凇月同戚燃商量了下,便一起敲定了此地。


    宗门里的府邸灵宝十分豪华,三进院子加四重楼阁,戚燃一个小短腿蹬上蹬下跑了十来天后,没忍住拉着沈凇月的衣角问,有没有小一点的房子?


    说的时候,小白狗也在他旁边用力摇尾巴,它天天跟着主人上蹿下跳,也是跑累了。


    沈凇月在外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郎,在戚燃面前就是个无条件满足弟弟要求的小哥哥,当即应下来,“小燃啊,能做成法宝的房子就没有小的,要不,我们自己造几间?”


    “好啊好啊!”戚燃满心欢喜。


    往后的一个月,云灯真人下来教导完戚燃习剑后,便在就近的两棵树间绑了个吊床,边看话本边瞅自己的三徒弟和小徒弟吭哧吭哧的盖房子,并提出,在戚燃的房间、沈凇月的房间以外还需要有个客房,以供他和其他弟子们来串门。


    三间房子都是沈凇月用灵力和阵法精心支楞起来的,一间做成了月牙形,一间做成了狗头形,还有一间做成了圆形。


    后来圆形的客房中又加了个小厨房,是师姐要来给大家做饭打牙祭的;又上了古琴和棋盘,是大师兄和二师兄最爱伴着琴声下棋;最后还铺上了厚厚的熊皮地毯,是小白的白虎师父终于手刃仇人后的战利品。


    狗头形在最中间,是戚燃和小白的房间,练剑习武的头三年里他一直住在这儿,后来他炼气入道,需要到灵气最为充沛的山腰去了,才收拾家具搬走。


    只是……这几间房子在二十年前戚燃是看着它们被斗法殃及,垮塌得只剩骨架的,如今复原如初……


    戚燃怔怔地走到狗头形的那间屋子边,一点点仔细摸索起阵法刻痕。


    “这家伙在干嘛呢?”林灵儿咕哝了一句,打量了圈身边的人,最后还是有点嫌弃地对柳青芸道,“你跟我住月牙那间吧!圆形那间最为宽敞,得留给凌霄哥哥。卓一凡,你就委屈委屈,跟他俩挤挤了!”


    卓一凡本就是被玄真长老安排过来照顾她宝贝女儿的,这几间屋子虽外貌奇特,但他辨认出上面都精心设满了静心、安神、聚灵纳气等功能阵法,比上玄宗内门弟子的屋舍好上了数倍,他自然不会挑剔。


    待林灵儿进房间后,卓一凡带着刘山走到狗头屋舍门口,见齐然还在摸索,不禁皱眉道:“你扣扣摸摸干什么呢?再摸你也学不会这些阵法!”


    出乎卓一凡的预料,这修为低微的中年男人竟然没有理会他,只顾着摸阵法,像是在感受什么稀世珍宝。


    “问你话呢!”卓一凡抬高了声音。


    仍无回应。


    “你们清心门怎么回事?”卓一凡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个炼气四层的落魄修士忽视,一甩手,冲刘山撒气道,“这样无礼还胡闹的弟子也好意思带出来!怎么想的?!”


    刘山怎么敢跟筑基顶峰的卓一凡顶嘴,连忙道:“他这不是踩狗屎运蒙对剑诀了吗?卓师兄恕罪,他这般不识好歹、不如、不如……今晚就让他露宿野外得了!他有什么资格跟卓师兄同处一室呢!”


    卓一凡捏了捏拳头,回头四顾,虽未见到顾凌霄的人影,但终究有些顾忌,憋屈得冲齐然啐了口,“不识好歹的东西!”


    “是是是……”刘山忙不迭地跟着卓一凡进了屋子。


    月光如白银,四周逐渐静了下来,只剩下夜风拂过草丛的喁喁私语。


    不知过了多久,戚燃蹲下身,双手往后一撑,望着月亮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他那不着调的小师兄,还没有死。


    是了!那家伙最爱去人间游逛,一天比一天长袖善舞,最为狡猾!哪怕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都选择了玉石俱焚,也唯有他,能忍下所有的仇恨和屈辱,当个打不死的小强……


    戚燃这趟来,本以为最多最多,能把小白捡回去--那日他莽莽撞撞地冲上去应战之前,把小白打包塞进了崖边的山洞里,蠢狗那时都还没有正式入道,气息就是山野间的寻常野兽,断不可能被发现,只要它还有好好听话继续修妖,二十年过去多半还死不了,只是不知它还会不会继续留在此山中。


    但没想到、没想到,最疼爱他的小师兄也还没有死!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好?以他的绝世天资,只要活着定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却不知书中的剧情里,有没有他的存在?


    戚燃攥着野草的手指缓缓用力,渐渐陷进了泥土里。


    不论如何,老天爷真的是待他不薄。他还在,小师兄也还在,他们的剑宗,从来就没有亡!总有一天……他们将会在这片山林中,重新刻上剑宗的护山大阵!


    而当下,他的首要之计就是不计一切代价的好好活着,竭力提升修为,将每一步都走得越稳越好。


    又是一阵微风吹来,初春的夜晚仍带着寒凉,戚燃抬手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正准备起身,背后却传来了一道低哑的声音。


    “你在哭?”


    戚燃只觉得整个脊背的寒毛都耸立了起来,缓缓扭过头,入目是玉白色绣云纹的缎面,再顺着往上看,一张俊美到有些艳丽的脸孔正俯视着他,眉目间带着些深思。


    “凌、凌霄真君……”戚燃干巴巴地道,一个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让您见笑了!我这就走!”


    顾凌霄蹙眉问他:“为何哭?”


    戚燃立刻编了个理由:“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屋舍,却又不能进去,只好在外面偷偷哭。”


    顾凌霄微微挑眉,表情看不出是嘲弄还是怜悯,“若是如此--那你跟我过来罢。”


    “?”戚燃没忍住后退了半步,“去哪儿?”


    顾凌霄看了眼戚燃的脚下,“不是想进屋吗?到我这间房里来。”


    戚燃心中警铃大作:靠!顾凌霄发什么失心疯,难道真的是已经在怀疑我了?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