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往回走。
赵归家在城西,县衙却在城东。
陵水县不算大,住在城里的人大多都相互认识,更别说走在人群中,因那高大的身材和几乎撑破衣料的腱子肉而异常显眼的赵归了。
大家都认识赵归,整条街上也没人敢惹他。
这会儿见他身后跟个女子,都忍不住犯嘀咕。
只见女子始终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动作畏畏缩缩,跟在赵归后面,直像个小尾巴。
要说起赵归,他无亲无故,老大年纪也娶不上老婆,说穷倒也不穷,这整条街就他那一个打铁铺子,能穷到哪去?
且也没人见他吃喝嫖赌啥的,这等条件按理说应当不至于娶不到媳妇。
然而一来赵归从不跟街坊邻里亲近,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二来他家父亲和阿爷臭名昭著,自然累及了他,这才导致二十好几还打着光棍。
当然这城里打光棍的不止他一个,但赵归这样的光棍却是情况特殊,让人忍不住多留意些。
这时有人跟一旁的人咬耳朵:
“听说赵归前段时间找了城东的孙媒婆说媒。”
“莫不就是这个?”
“这小妇人瞧着倒是正正经经,可也没听说赵归家里办喜事……”
零星的言语传进周梨花耳朵,她忍不住又将头埋低了些。
却不知前面的赵归忽然停下,她一头便撞在他背上。
赵归倒是纹丝不动,周梨花自己却朝后面倒去。
忍不住惊叫一声,下意识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要摔倒。
但是下一刻,却没感觉到疼痛,反而感觉衣领一紧。
周梨花奇怪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如刀剑一般刚毅的眉眼。
那张黑脸,看上去太凶了。
周梨花心提到嗓子眼上,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带着一些乞求的看向赵归。
她总觉得赵归下一刻就要对自己动手。
心里害怕的不行。
但是还是想求他,能不能别在外人面前打她?
赵归嘴巴动了动,本来想要教训两句,但见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又放弃。
他不明白,又没真摔,怎么就要哭了?
想了想,他觉得这女子大抵是有些过于娇气了。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皱眉。
花了二十两银子娶的媳妇,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一样,这么较弱,不知道能活个几年。
真是麻烦。
不仅长的娇小,人还娇气的很,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双胳膊腿给掰折了。
赵归打量着这娇弱的女子,心中更加不满意。
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婚书领的太急了些。
他心里已然认定,自己大抵是被那孙媒婆给坑了。
但就算这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二十两银子该给的也都已经给出去了,也就只能凑活着了。
赵归找媳妇也不为别的,就是觉得一个人过实在没什么奔头,每日回去听到隔壁邻居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自个儿家却冷锅冷灶,便忍不住羡慕。
赵归也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般一想,他心中又觉着媳妇身子骨弱些就弱些吧,貌似也没什么影响。
周梨花眼泪差点落下来的时候,被赵归放了下来。
脚踩在结实的地面,她心里也就踏实了不少,眼泪珠子又收了回去。
赵归沉声训斥:“好好走路。”
周梨花连连点头。
这下再也不敢走神,像个鹌鹑一样跟着赵归,生怕又撞上他。
这时一个大娘走过来,满脸堆笑地看着周梨花:“呦~这水灵的小娘子是谁家的?以前怎得没见过?”
赵归理也不理,就要往前走。
周梨花局促的跟着,同时抱歉地朝大娘笑了笑。
大娘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但闲来无事的大娘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
一边跟在他们身后走着,一边问:“啥时候去你家吃酒去,可别忘了办婚宴,咱邻里相亲的早就等着吃赵归这杯喜酒了。”
周梨花手指紧紧捏着袖口,低下头不知如何回应。
她心知街坊们定然是对她心生好奇的,但是……
一双莹莹的眼忍不住看向赵归冷硬的后背。
但是对方却全无感觉。
周梨花咬唇。
赵归能给她婚书她便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奢求更多。
毕竟她是二婚,还是赵归花钱买的,婚宴……大抵是不可能了。
她朝八卦的大娘勉强地笑了笑,不欲多说。
大娘尴尬地摆摆手,识趣儿的不再多问。
然而大娘刚刚停止脚步,一群原本蹲在墙角玩石子的孩子却忽然涌了过来,直接将赵归和周梨花给围住了。
刚刚有个孩子听到大娘说‘吃喜酒’,便带着一群孩子围过来大声嚷嚷着要喜果吃。
现下的百姓虽不至于吃不饱肚子,但是也没富裕到时不时给家里小孩子买零嘴解馋。
于是但凡哪家办喜事,那必然是孩子们最激动的时候,因为能吃到喜果。
喜果一般是将花生花子松子这些果子涂红的,也有大方些的人家会买些便宜的饴糖掺杂在里面。
周梨花当真是没想到竟还会一波刚平又起一波,刚应付完大娘,又被一群小孩堵住。
她这下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毕竟小孩子可不如大娘那般懂眼色。
她再次看向赵归,眼神中带着求助。
赵归没看她,而是冷着脸等着小孩。
孩子们的直觉往往是敏锐的,吵闹的喊声低了下来。
有两个反应快的注意到赵归的黑脸,吓得转身就跑,剩下的几个大点的孩子也都一哄而散。
最后还有两个小的也后知后觉的跟在大孩子身后跑,其中一个却被道上的石子拌了一下,摔倒在地。
一直强壮黝黑的手臂伸过去,将小孩整个拎起。
小孩对上一张冷脸,呆了呆,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周梨花也被赵归的动作吓了一跳,见赵归脸色难看,虽然她自己也挺怕他,但怕他真对孩子动手,连忙上前一步将孩子抱住。
同时劝早归:“你快松手,孩子哭了。”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是怕赵归的,从心底里怕。
不是没有原因的,赵归长得太过高大,就算是走在街上,打眼望去都很是醒目的那种高大。
偏偏他脖子上那道烧伤也骇人的很,还有那比大多数人要黑一号的肤色。
怎么看怎么凶,就跟那年画上的门神似的,在这人身上,当真是从上到下看不到半点柔和的,瞧着都不像是个好相处的。
周围的人都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不一会儿小孩的奶奶冲过来,将小孩从他们面前抢走。
其实早在周梨花抱着孩子的时候,赵归就已经顺势松手了。
他本来也没想到吓小孩。
然而孩子奶奶动作有些急切,将孩子从周梨花怀里抢走的时候,导致她踉跄了两步。
赵归下意识伸手将周梨花揽了揽才没让她摔着。
赵归如剑般锋利的眉下意识往下压了压,凶相毕现。
抱着孩子的中年妇人心头一跳,忍不住将孩子抱的更紧了,一幅警惕着赵归动手打人的样子。
街坊邻里间传过赵归家的闲话,大家伙都知道赵家那点事儿。
赵归他爷就不是好人,他爹到现在还待在大牢里头。
赵归虽至今为止还没传出什么不好的,但没人敢惹他,虽是邻居,实际上却也没人与他走的多近。
抢孩子的是个中年妇人,赵归不欲跟妇人一般见识,没说什么,而是转身大步走了。
周梨花赶紧跟上。
二人穿过一条街到了街尾,这次再看到打铁铺子,周梨花心境已然不同,怎么瞧怎么觉着喜爱,亲切。
赵归脚快,她来不及多看,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跟着他进了隔壁巷子,不一会儿来到家门前。
赵归停下,周梨花也连忙停住。
见赵归拿出钥匙开门,她忍不住眼巴巴地盯着。
按理说现在她是女主人了,也应该有钥匙了……吧?
然而心中想要,嘴巴却闭的紧紧的,根本不敢开口。
……还是算了,她、她刚住进来,跟赵归还不熟悉,等熟了她一定……一定……也还是不敢开口的。
瞧着赵归那黝黑的凶脸,周梨花顿时泄气。
赵归开了门,声音冷淡道:“明日家里来客,我需出门采买些东西。”
周梨花正想询问,对方却已转身离去。
她失望垂眸。
赵归好似不大喜欢她……
下一瞬,垂下的眸子落在锁眼上的钥匙上,心中顿时宛若拨开了黑云般。
赵归到底将钥匙留给她了。
这会儿又反应过来,赵归既然不进门,那方才应当是专门送她回来的。
周梨花心中有些暖,再加上刚才赵归并未真的对孩子动手,也没有因为自己从他手里抢孩子而生气,心想或许赵归只是面冷,但内里确是不错的。
拔下钥匙进了屋,再看这院子,与昨日不同,这会儿她看哪儿哪儿都喜爱的紧。
周梨花本就是个勤快的,回了家也不歇息,拿了笤帚开始打扫,在晌午前便将院子规整好了。
其实院子倒是还算干净,除了墙角长了些细碎的杂草,以及那靠墙的一小片菜园子早已荒了外,收拾起来不算难。
周梨花起身,抬头看了看日头。
还没到晌午。
视线再次不由自主地看向紧闭的大门。
赵归还没回来。
赵归家虽住在街尾,但离闹市不算远,买些待客的东西应当不需太长时间……。
很快她挥散念头,想了想开始收拾屋内。
赵家左右各有两间侧屋,右侧是周梨花现住的屋子,左侧则是厨房,中间是正堂和主屋,茅房在正屋屋后。
周梨花先将两间侧屋收拾好。
其实倒也没有多少需要收拾的地方,她自己住的屋子本就干净,昨日又收拾过了,而厨房除了灶台和两口缸,一口米缸和一口咸菜缸,以及一些柴米油盐外,也没有别的了。
不到半个时辰,她拎着扫帚站在正房门前。
犹豫了许久,也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
但转念一想,她与赵归连婚书都领了,谁家妻子不为丈夫收拾屋子?
而且……她其实是有些好奇的。
赵归瞧着就是个粗糙的,想来卧房也整洁不到哪去,她对此自然不好奇,她好奇的是昨晚赵归抗进屋里的东西。
当然,若她与赵归虽已成亲,却还不算熟悉,便是在好奇,她也不会踏进这间屋子半步的。
她本身也不是个好奇心重的。
但赵归现在是她的丈夫,她想要做个好妻子,想要了解他。
她再也不想过那种没有安定感,漂泊无依,寄人篱下,整日担心被人赶出家门的日子。
她想和赵归好好过日子。
哪怕赵归真的很凶。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乖一点,忍一忍。
这世道总是对女子这般不公。
何况她嫁了两次人,若是离开赵归,她的命恐怕比现在更苦。
周梨花从小就听她娘说,在这世道上女子的日子好不好过,全看丈夫和公婆如何。
赵归没有父母,所以周梨花将来的日子如何过,全看赵归如何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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