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说清
◎你未出去,又如何知道旁人的议论?◎
清晖殿中, 秋芜又睡了约莫半个时辰便醒了。
她习惯了十年如一日的早起,天一亮,便再没法睡得安稳。
海连等人给她送过洗漱的热水和早膳后, 便一直在殿外守着。
秋芜想帮着下人们一道干些洒扫的活, 可殿内的太监们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不容旁人插手,殿外的宫女们更是对她敬而远之, 生怕与她走得太近, 惹恼太子。
与毓芳殿里多是年纪小,性子活泼的宫女太监们不一样, 在东宫服侍的人个个都经过了康成的亲自□□,进退之间, 十分谨慎稳重。
秋芜无法, 只得拿了纸笔,一个人坐在梢间里默书心经。
容才人念佛,当初她还在时,曾让秋芜替她抄过不少经书, 其中尤以心经最多。
不过二百六十字,秋芜早已熟记于心,闲时默一默,用来静心。
只是, 一遍还未默完, 殿外便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殿下, 您慢些——”
“九殿下, 这儿是东宫!”
“没有太子殿下的准许, 谁也不能擅闯东宫!”
“滚开!谁也别挡我的道!”
脚步声停了停,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推搡的动静。
秋芜一惊, 连忙放下手中的鸡距笔,起身走出梢间,绕去正殿,从殿门出去。
廊檐下,海连正带着五六个太监站在正中,阻拦想要强行闯进清晖殿的元烨。
元烨身上穿着件圆领长袍,配饰齐全,脚上则蹬着双鹿皮短靴,看起来是要出去的样子,也不知怎的,就闯入了的东宫。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双肩微微耸起,随着有些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面色更是透着阴戾之色。
而拦在他面前的海连等人则满脸为难,一面寸步不让地挡在他前面两步外的地方,一面又担心他真的动起手来。
毕竟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不好真伤了人,他又时常去北苑练骑射摔角,动手时,几个太监也不一定拦得住。
一见到从正殿中出来的秋芜,元烨的脸色就是一变,在海连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便疾步上前,朝她行去:“秋姐姐,你在这儿!”
“九殿下!”
海连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跳,连忙扑倒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一只脚,阻住他继续前行,剩下几个太监也反应过来,纷纷效仿。
被五六个人分别死命抱住两条腿,元烨便是力气再大,一时也挣脱不开。
“放开!”他伸手扶住一侧的墙面,双脚用力往外抽,挣动之下,在海连和另一个小太监的胸口重重踢了好几下,踢得他们连连抽气,却一点也不敢放松。
“殿下,快住手,别伤了人!”秋芜半个多月未见元烨,此时发现他面上的阴郁隐隐还透着难以忽视的狠戾,不禁感到几分心惊。
这样的九皇子,似乎与过去相比变得陌生了。
“秋姐姐!”元烨喘着气,慢慢停下动作,漆黑的眼紧紧盯着秋芜,“他们说你昨夜住在东宫,与太子哥哥同寝,这是不是真的?”
秋芜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当着别人的面问出这样令她羞愧的话,饶是知晓海连等人绝不会将这话泄露出去,她一张白皙的面庞还是涨得通红。
“是真的。”
她低着头,忍住心里止不住的委屈和羞怯,轻声回答。
四下静了静,元烨神情有一瞬间恍惚。
“是他逼你的,对吗?你逃走,也不是有意欺骗我的,对吗?”
他的眼里有对元穆安的忿恨和嫉妒,也有对秋芜的希望。
海连等人仍旧死死抱着他的双腿不敢放松,眼神则充满祈求地看向秋芜,盼她能多说两句,将九殿下劝走。九殿下主动走,总比闹大了,由太监们合力驱出去好。
不远处的回廊上,又有十几个已经察觉动静的太监正迈着急促的步伐匆匆朝这边赶来。
秋芜见状,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漠无情。
“没有,太子殿下没有逼奴婢。”她咬着下唇,直视着元烨的双眼,“奴婢……早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了,只是一直没有向九殿下坦白。至于欺骗——若奴婢不答应九殿下的要求,九殿下又怎么会放奴婢出宫?”
元烨又惊又怒地瞪着他,双目通红,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被人背叛的痛苦。
“秋姐姐,我一直相信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你从前明明也待我很好!”
秋芜掀了掀眼皮,随即又敛下眸子,淡淡道:“奴婢待殿下好,一是本分,二是为了报答才人恩情。”
独独不是为了他。
元烨听得浑身都似被重击过,禁不住晃了晃,十五六岁的年轻郎君的脸上露出从未见过的森寒之意。
“是我太蠢。”
被骗了这么久,却毫无察觉。
原来太子哥哥前日说的那句“无能”,不单单指他空有皇子之尊,却无半点权柄与能力,更是指他连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与东宫有了难以言说的关系都毫不知晓。
“你们,都在骗我。”
他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秋芜,仿佛到今日才发现自己从没看清她一般。
“这里是东宫,九殿下不该未经太子殿下的允许便擅闯,若事情闹大传出去,恐怕连朝中的言官们都要惊动了。殿下今日要迁入王府,便是自立门户的郎君了,不该再像过去一般不懂事。”
秋芜垂着眼,用平直的语气不急不缓地说完这番话。
元烨表情僵硬,喉间像被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是义德皇帝年岁最小的皇子,虽然一向不受重视,但因是幼子,自小也没受过太多委屈,直到这几日,接连受挫。
想到太子哥哥当年的早慧与卓著的军功,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确过得太安逸、太无忧无虑了。
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心思太过单纯,所以他们才敢这样对他!
很快,那一队太监也到了近前,前后左右将他围住,躬身道:“太子殿下如今不在清晖殿中,还请九殿下先行回去。”
元烨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垂眸看着海连等人,厉声道:“放手。”
这一回,海连乖乖松手,其他太监见状,也跟着松开,分别退到两边。
元烨也不看他们,只是深深看一眼站在殿门边低着头的秋芜,随即转身离去。
秋芜站在原地,与太监们一起行礼,直到元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重新站直身子。
海连等人被踢了两脚,此刻半跪在地上缓不过来。
众人上前,将他们一一搀扶起来。
秋芜连忙进屋,从自己的箱笼中取出先前太子赏赐的伤药,塞进海连手里。
方才的事,海连一定会亲自向元穆安禀报。
海连认得这药,因实在吃了几分痛苦,也没推辞,收了下来,冲她笑笑,道:“秋姑姑放心,咱们在殿下面前,断不会多说一个不该说的字,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秋芜听罢,放下心来。
夜里,元穆安回来的时候,脸色果然比清早出去时,更沉了几分。
“九弟来过了?”
他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地问,同时观察着秋芜的脸色。
秋芜面色平静,道:“整个东宫都是殿下的耳目,九殿下来过的事,殿下自然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何必还要问奴婢。”
再次被她堵了话,元穆安依旧觉得不满,可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
只是过了短短一日,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反驳,他本以为自己会很快就忍不住脾气,谁知竟莫名都忍了下来。
“是啊,我都知道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与他把话说清也好,免得他愚不可及地痴心妄想。”
从前那么千方百计地在他面前给元烨说好话,差点教他以为她有多看重元烨,如今看来,元烨在她心里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秋芜瞥他一眼,轻声道:“奴婢与殿下您也已将话说清楚了。”
元穆安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忍住又被激起的怒意,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到身前,问:“昨夜休息得可好?海连说你一整日都待在清晖殿中,哪儿也没去。”
“劳殿下挂心。奴婢从前也是整日待在毓芳殿,哪儿也不去。奴婢是宫女,没资格在外闲逛。”
秋芜被他抱着,也不反抗,只是与昨日一样,偏着头不肯与他对视。
元穆安的神色又是一僵,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仿佛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沉声道:“宫女如何?你如今是我的人,住在我的殿中,有我护着你,谁敢对你不敬?有没有资格,不都是主子一句话的事。”
在他看来,秋芜在明面上也已是他的人。她是第一个伺候他的女人,如今又被安置在清晖殿的梢间里,明眼人都应当明白她在东宫的独特之处。
外头谁对秋芜不敬,便是扫他的面子。他自入主东宫以来,一直在宫中说一不二。
就是他身边的康成、海连这些太监走出去,都比后宫的那些妃嫔们更有面子,更何况秋芜?
可秋芜幽幽看他一眼,摇头道:“宫女便是宫女,就是伺候人的奴婢,与伺候谁没有干系。他们表面上兴许笑脸相迎,可背地里如何议论,奴婢都能想得到,何必还要自取其辱?”
元穆安皱眉:“你未出去,又如何知道旁人的议论?”
秋芜笑了笑,冷淡地看着他:“殿下若不信,自可让人去打听一番。流言难止,想必殿下比奴婢更明白其中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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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读了下,女主身份低微吧,太子不把她当平等人。九皇子一直依赖她,感情发生转变。母系?姐系?自己的宫女姑姑?占有欲?也不是等位置的关系。唉,女主需要自己的生活空间吧。可是她是宫女,这是个无解的难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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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2章 谕旨
◎封宫女秋芜为正七品昭训。◎
元穆安当然明白流言难止的道理。
他是用宫变的雷霆手段, 亲手杀害了自己的两位兄长,才坐上太子之位,执掌大权。
最初的那一两个月, 朝臣中有异议者大半, 几乎人人都指责他弑兄争位,不仁不孝。即便坐在了储君的位置上,每每发号施令, 也难以推行。
幸而他早有准备, 先是用强硬的手腕除去了几个性情刚毅,不肯服软的, 又借着早先埋在元承瑞身边的高甫做一场戏,将大半犹豫不决的人拉拢过来, 这才算暂时稳住局面。
到这时, 朝中的权柄已经一点点被他收拢,即便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手腕强硬,而是渐渐展现出温和仁义的一面,那些人却再也不敢那般议论了。
如今, 他们说起当初的重明门宫变,也不再指责他的不仁不义、残忍无情。
在他看来,只要大权在握,旁人便不得不臣服。
秋芜如今身后有他, 又怎么还有人敢不将她放在眼里?
依他看, 秋芜不是又想方设法激怒他, 就是另有所图。
难道她是在暗示他, 该给她个名分?
有了名分, 她应当会觉得踏实些, 不再这么疏远他吧。
似乎女人都格外看重名分。是后还是妃, 是妃还是嫔,总要争个头破血流。
在他看来,毫无必要。
他母亲谢皇后是正妻,自父亲元烈登基以来,便稳坐皇后之位。可父亲对她并无怜爱,二人疏远至极,致使他母亲这些年来没有一日不是在怨恨中度过的。
而死去的陈氏,丢了正妻之位,更没当过一天皇后,却被他父亲记了这么多年。
后宫中的其他妃嫔们更是如此。
只要得皇帝的宠爱,即便是个小小御女,也能耀武扬威。
况且,他并非不想给她名分,只是还有别的顾虑罢了。
“只要你听话,我先前说过的话便还算数,待我成婚后,便会给你一个名分,御女也好,才人也罢,都可以,总不会让你一直做个宫女。”
元穆安尽力放缓语气,迟疑了一瞬,甚至难得一见地耐着性子向她多解释了两句。
“现在却是不行的。你只是个小吏之女,亲属又曾获罪,若在我成婚之前,便先封了你,日后他们不但要到我面前劝谏,你也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秋芜见他一副已对她格外厚待,她应当知情识趣的样子,不禁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大约永远也不会明白。
“殿下多虑了,奴婢并不是在为自己求名分,若殿下当真替奴婢考虑,那奴婢便斗胆请求殿下,将七娘和娇娇放了吧。”
元穆安尽力维持的那点好脾气也消失了。
“我从前倒没发现,你竟一心都想着别人,全不会替自己着想了。”
过去是忧心元烨,如今忧心宋氏母女,倒是没听她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不对,她为自己谋划的,就是从他身边逃走。
他放开一直揽着她的胳膊,冷着脸去了正殿处理政务,不再理会她。
秋芜见他离开,只以他生气了,夜里便不会再来,她至少能睡得安稳些。
谁知还没等熄灯,元穆安便一言不发地回来了。
好在没再像昨晚一般情难自禁,只是仍旧强硬地搂着她入睡。
接下来,一连几日,秋芜都住在清晖殿的西梢间里,每夜与元穆安同寝。
起先,只是最靠近东宫的御花园里的几个洒扫宫女们议论几句,不过几日,其他各宫的下人们便都听说了。
若换做从前那位已故的太子,宠幸一个宫女根本不值一提。
可如今这位太子,人人都知晓他不近女色的性情,就连近身服侍的都清一色全是太监。
先前,并非没人动过这样的心思。
好几个出身清白,又有几分姿色的宫女都千方百计到尚宫局走动,想让求女官们将自己调进东宫当差。
只是,东宫的下人一向有康成亲自把关,女官们插不了手,即便侥幸过了康成那一官,进了东宫的门,也都是被安排在远离清晖殿的地方,做些洒扫的粗活,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元穆安。
一次次碰壁后,她们又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元穆安身为太子,平日并不在后宫走动,唯有隔三差五往谢皇后的清宁殿去请安时,才会从御花园经过。
有那么两个月,御花园里时常有别有用心的宫女四处闲逛,只盼着能遇见元穆安。
后来,事情不知怎的传入谢皇后的耳中。
谢皇后大怒,当即命人拿了几个正在御花园里闲逛的宫女到清宁殿,当众杖责,打得她们皮开肉绽,这才止了这阵风气。
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毫无预兆地听说元穆安宠幸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宫女,自然要引起一片哗然。
“哪个秋姑姑?”
“还有哪个,不就是从前毓芳殿的那个秋姑姑!”
“竟然是她!平日看起来温吞和善,从不做争锋冒尖的事,怎么几日不见,就成了东宫的人了?”
“先前她不是才出宫了一趟,听说是在宫外遇上了歹人,失踪多日,一回来就住进东宫,夜夜与太子同寝。兴许,失踪的那些日子,就是攀上了太子!”
“哎,我看,还要更早些。她是九皇子身边的大宫女,原本也时常出入东宫。太子殿下关心九皇子,又政务繁忙,不能亲自查问九皇子,便召她过去问两句,谁知是不是那时就已勾搭上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等着吧,一个宫女,不清不白跟着太子,定只是主子的一时新鲜,很快就腻了,那时,还不是跟咱们一样。”
御花园里,几个得闲后偷偷聚在沁芳池边的宫女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秋芜的事。
这时候,若有从前毓芳殿的宫女们在,定会站起来维护秋芜。
只可惜,毓芳殿中的九皇子已迁去了中山王府,跟着他的宫女们也都暂时去了那儿。
至于其他人,虽认得秋芜,却并不了解她的为人,听了几句流言与揣测,便从原本只信三四分变成了七八分。
而就在她们身后一座错落有致的假山背后,元穆安正负手而立,蹙眉不已。
这几日,他也不知怎的,处理公务的间隙,耳边时常会响起秋芜那日的话。
他本不该在乎这样的小事,可今日,恰好事少,鬼使神差之下,他竟就这样带着康成到御花园走了走。
因是午后,又是临时兴起,没用肩舆,又只带了康成一个随从,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就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什么人也没看见,什么话也没听见。
他原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正打算转道回东宫,谁知,才走到这座假山背后,就听见那几个宫女在议论秋芜。
起初还只是说些东宫多了个宫女这样的话,可说着说着,她们语气里夹杂着嫉妒的鄙夷便越来越明显。
元穆安感到无比刺耳,原本淡淡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紧抿的唇角向下垂了个极小的弧度,看得人心惊不已。
康成一直小心观察着他神情的变化,此刻听那几个宫女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也不请示元穆安,直接上前一步,站直身子大声训斥,打断她们的议论。
“大好的天光,若无差事,便该好好休息,是谁教你们在这儿乱嚼舌根的!东宫的事,是你们能随意议论的吗!”
宫女们一听康成的声音,顿时吓得浑身一紧,齐齐回过头去看。
不但看到了正怒斥她们的康成,还看到了面沉似水的元穆安。
“殿下饶命!奴婢知罪,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命!”
几人腿脚发软,几乎同时扑倒在地,一个劲地朝元穆安磕头,直将路面上凹凸不平的砖块磕得砰砰响。
元穆安淡淡瞥一眼砖块上逐渐出现的浅浅血迹,沉沉的脸上毫无怜悯之色。
“既然知罪,就该受罚。丢去掖庭做苦役,十年内不得离开,若再管不住自己的嘴,这辈子也别出来了。”
他说完,不顾那几人面如死灰的脸色,冲康成摆手示意后,便转身走了。
几个宫女见他已然走远,又忙不迭跪着求康成。
“康公公,求您大发善心,替奴婢们向殿下求求情吧!”
她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宫女,个个入宫都有数年,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未得到过提拔,仍旧只是普通的促使宫女,仗着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这才敢偷偷说两句闲话。
康成看着她们一个个脸色煞白的样子,难得没感到同情。
“殿下亲自下的命令,我可没这样的能耐让殿下改变心意。你们几个入宫多年,仍旧这般不懂规矩,口无遮拦,合该去长长记性!”
说着,问明宫女们的名讳和差事后,便随手召来一个路过的小太监,命其往尚宫局报备。
另一边,元穆安回到东宫后,便径直去了承恩殿。
今日事少,殿中并无等候商议的朝臣。
他一个人坐在殿中,想起方才在御花园里听到的那些“闲话”,仍旧觉得怒意难平。
那几个宫女,若论身份地位,甚至比不上秋芜,可她们却敢这样议论秋芜,似乎并不顾忌他这个太子。
原来秋芜那日的话,并非有假,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与他所想的有些不同。
她们甚至因为秋芜是个宫女,就敢笃定他只是一时新鲜,不会长久。
长久不长久,他不知晓,但他知道,她是他的人,不论日后如何,这一点始终不会改变。
既是他的人,就不容旁人这样看轻。
他静默片刻后,提起书案上的鸡距笔,写下了一封谕旨,命翰林院拟旨,封宫女秋芜为正七品昭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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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啥感觉太子好搞笑哈哈哈哈哈】
【哎呦 名正言顺真的很重要呀 狗太子觉得自己很牛逼吗?】
【除夕快乐,求加更】
【冲】
【这个稀巴太子 给他一拳】
【大大除夕快乐哦】
【今天是不是没有啊】
【默默等着】
【
【emmmmm无话可说,除夕快乐】
【说白了,太子觉得宫女得个位分,已经很不错了。唉。】
【男主的逻辑只能给他自己讲明白,还什么皇帝再喜欢发妻不也没给后位吗?你咋不想想那是因为你爹做不到呢,可是他也在极力弥补啊,为啥看不上你这个儿子你心里就没点数吗,你妈的后位顶多算是娘家给的,但凡你爹像你现在这么牛x,估计都不会有你这个渣渣的存在,总之喜欢一个人就要给她最好的,作为古代人,名正言顺有多重要你难道不知道??!】
【除夕快乐!】
【加油大大 】
【太子觉得名分不重要的想法好奇怪,名分高就可以顺理成章给秋芜更高的地位,更好的待遇,就光说工资,高位妃嫔与低位妃嫔相差好几倍。他喜欢秋芜,但怎么只想着给个才人御女就完事了?】-
完-
第43章 惩罚
◎求殿下收回成命。◎
与朝中男子一样, 宫里宫外的女子亦有品级之分。
东宫之中,除太子妃外,尚有正三品良媛、正四品良娣、正六品承徽、正七品昭训和正九品奉仪。
如秋芜这般身份, 被提为奉仪最为合情合理, 眼下太子宠爱多些,要破格提为昭训,也算不上太过分。
然而, 眼下太子未立正妃, 与谢颐清的婚事更是已在筹备之中,才定了十月初五那日要行纳吉之礼。如今已是九月二十九, 忽然要先封一位昭训,实在有些不给谢家面子。
元穆安知道事情不会太容易, 因此, 在谕旨送出去的那一刻,便时时瞧着时辰。
果然,两个时辰后,翰林院草拟的旨意才送到承恩殿的书案上, 清宁宫便来人了,谢皇后有事要问,令他尽快去一趟。
元穆安没有耽误,当即放下手中的事, 带着人去了清宁殿。
谢皇后面带怒意, 一见他进来, 连笑脸也懒得扯, 直接问:“三郎, 你这是怎么了?四娘眼看就要嫁进来了, 你这时候竟然要先封一个昭训, 你让你舅父和四娘他们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母后,此事我已定下了,不必再多言。一个七品昭训而已,若谢家连这也容不下,那何必还要将女儿嫁入东宫?”元穆安垂首而坐,面色沉静,毫无波动。
谢皇后冷笑:“那宫女是叫秋芜吧?当初你在我这儿替她说话,我未曾察觉,如今看,你那时就已瞧上她了吧?区区宫女,让你惦记了这么久,先前我将初杏给你,你却将她送到九郎那儿,转头又从他那儿弄回来一个,这要我怎么放心?眼下是封昭训,将来如何?待你践祚,岂不是还要给她四妃九嫔之位!”
“这些都是我的事,无需母后操心。”
“你如今权力大了,连亲生母亲也不放在眼里了。我们谢家当真是时运不济,我嫁给你父皇,受他冷落这么多年,如今好容易你掌权了,却又要在娶四娘之前,先纳个昭训!我告诉你,此事我绝不答应,我受过的委屈,不能再让四娘受一遍!”
谢皇后一直记着出身小吏之家的陈氏,受了这么多年的气,心中恨极了这般出身低微,却能得郎君欢喜的娘子。而秋芜恰恰就是个小吏之女。
她真心疼爱谢颐清,舍不得她再经一遍这样的事。
“当初父皇已有正妻,若不是母后执意要嫁,父皇恐怕也不会娶。谢家本有从龙之功,只要始终效忠朝廷,如今的地位自不会差。”
元穆安看不上这些世家大族靠家中的女儿巩固地位的手段,若非不得已,也不喜用世家之女平衡朝廷势力的帝王之术。
“你!”
谢皇后被他说中旧事,不禁噎了一噎。
当年在陇西,父亲谢长愈看看重元烈的才能,料他前途无量。她一时好奇,趁元烈来谢府拜访宴饮时,悄悄躲在屏风后头看了许久。
那时的元烈年轻有为,又生得英俊高大,气度不凡,只看了那么几眼,她便心生爱慕,待人走后,央求父亲将她嫁给元烈。
谢长愈知道元烈家中已有妻室,且夫妻恩爱和睦,本有些犹豫,但因爱女心切,又的确十分看好元烈,便做了一回小人,用谢家的支持为条件,逼着元烈娶了谢家女郎。
“你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谢家人的血,没有谢家便没有你!”
元穆安听得十分不耐烦,蹙眉道:“母后,多说无益,如今掌权之人是我,封一个昭训而已,谢家若当真不满,便不必将女儿嫁来了。”
他说着,一刻也不想多留,起身行礼,直接离去。
留下谢皇后一个人在清宁殿中,怒火中烧,却无处发泄,一连摔了好几只茶盏,起身在殿中来回走了几趟,仍不解气,竟大喝一声“来人”,吩咐道:“将那个叫秋芜的带来!”
……
清晖殿中,秋芜与前几日一样,独自在梢间里端坐着默心经。
短短二百六十字的心经,她已写了整整三十遍,内心却并未感到平静。
她还未认命,依旧想着有一日能真的离开这座四方城,过一过自己的生活。只是,现在元穆安对她有所警惕,再想要出宫,只怕会难上加难。
如今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她不禁叹一口气,将才写满的一页纸揭起,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
这时,殿外传来一道陌生而冷漠的女声:“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请秋芜姑姑往清宁殿走一趟。”
来人是清宁殿中的管事嬷嬷。
皇后的吩咐,谁也不敢不从。
秋芜连忙放下纸笔,理了理衣物,起身跟着来人往清宁殿去。一路上,她心中七上八下。
上次去清宁殿时,还是因为谢家小郎君的事,差点被责罚。这次谢皇后指明要她过去,八成没好事。
方才从清晖殿离开时,海连向她使了眼色,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示意她不要紧张,马上就会差人往承恩殿去知会元穆安。
也不知元穆安会不会来。
不一会儿便到清宁殿,谢皇后正在气头上,一见秋芜过来,二话不说,当即命人将她押住,扭着她的手腕,让她跪倒在地。
“给我打她的脸,狠狠打,打到破了相为止!”
看她没了这张脸,还要怎么蛊惑太子。
……
承恩殿外,元穆安还未进门,便被清晖殿来的太监唤住,得知清宁殿方才来人将秋芜带走了。
方才在谢皇后面前积下的气未顺,此时一听秋芜竟被带走了,不禁心头一紧,立时又转身往回走。
谢皇后这两年脾气阴晴不定,对身边的宫女动辄打骂,在宫中引起不少怨言,这时候将秋芜带去,还不知要怎么折磨。
他心中焦急与不耐交织,脚步之间也没了平日的沉稳,十分凌乱。平日觉得不算太长的一段路,现在却显得格外漫长。
好不容易到了清宁殿外,还未入内,便隐约见敞开的殿门中,秋芜一个人跪在冰凉的地面上,被两边的人牢牢压着,压得脊背弯曲,上半身几乎伏在地上。
而她的面前,站了七八个身材高健的年长宫女,个个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着她,更远些的坐榻上,谢皇后正冷笑着说着什么,她的身边还站着不知何时来的谢颐清,因微微弯着腰听谢皇后说话,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不知谢皇后正在说什么,但她脸上如观脚底蝼蚁的轻蔑表情,让他感到一阵窒闷。
不光谢皇后,殿中的其他人俯视的样子,和秋芜被迫俯身跪地的样子,都让他感到刺痛闷堵。
这座宫城里,人人都敬他惧他,不敢对他有半点不敬,甚至对康成、海连等,也都备受追捧。
偏偏秋芜,这个唯一得他宠幸的宫女,仿佛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宫女们可以用嘲讽、轻蔑的语气议论她,而他的母亲,则干脆将她带到清宁殿中羞辱。
所有的迹象,似乎都在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母后这是在做什么!”
他来不及再想下去,快步入正殿,直接站到秋芜的身边,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满面怒容地看着谢皇后。
秋芜被压在地上跪了一会儿,被猛然拉起时,脚步有些踉跄,一下撞到元穆安的肩上。
元穆安托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片刻,见她脸上、身上并无伤处,眼底的阴霾这才淡了几分。
谢皇后没料到他来得这样快,见他当着自己的面这么护着这个宫女,气结道:“我看,你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母后。我是后宫之主,不过教训一个奴婢罢了,难道还需经你的同意不成?”
元穆安将秋芜拉到自己身后,直面谢皇后的质问:“她不是奴婢,方才我已命人拟旨,封她为昭训,母后分明知晓。”
“即便是昭训,在我这个皇后面前,也是奴婢!”
元穆安面色一凝,只觉心底那阵刺痛越发难以忽视。
见母子两个针锋相对,一旁的谢颐清轻声劝道:“娘娘方才只是一时气急,实则并未责罚秋芜——昭训,请殿下息怒。”
一声“昭训”,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身为准太子妃,她亲口说了“昭训”二字,便意味着她已承认了秋芜的名分。
秋芜站在元穆安的身后,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谢颐清。
方才,就是因为谢颐清的及时赶到,才暂时安抚住了谢皇后,让她免于挨打。
“四娘!”
谢皇后一脸惊愕痛惜地看着堂侄女。
就连元穆安也多看了她一眼,谢家难得还有这样一个清醒的人。
他转身召来康成,当着谢皇后的面,指了指方才压着秋芜的两名健壮宫女:“这两个动手的,罚去城郊的皇庄服劳役,其余的,都打入掖庭。从明日起,我会亲自派人过来伺候母后。”
“三郎,你这是要监视我?”谢皇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后身边的这些宫女个个心怀鬼胎,极擅挑唆,不宜再留在身边,儿这样做,是为母后着想。”元穆安冷冷道。
谢皇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颐清拉了拉袖子。她躬身行礼,替谢皇后答:“殿下一片孝心,娘娘定会理解。”
元穆安淡淡瞥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转身拉着秋芜走出清宁殿,登上才送来的肩舆。
一路上,秋芜一句话也未说。
元穆安只是隔着衣物摸了摸她的膝盖,想要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直到回到东宫,从肩舆上下来,正要进殿时,秋芜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俯首道:“求殿下收回成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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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觉得谢小姐×小秋的cp会很好磕,两个人间清醒的美丽小姐姐独美不香吗?】
【长路漫漫啊!】
【新年快乐】
【男主简直是把女主架在火上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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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太子心态发生转化了,慢慢的爱上秋芜了,也有秋芜突然的叛逆导致他想禁锢她,不想失去她,也不算太突然的转变】
【新年快乐~】
【大大新年快乐!】
【是太太文笔降智了还是角色弱智了……】
【是想过渡么?让太子意识到自己错了?】
【窝囊废男人】
【简直了简直了】
【撒花】
【。】
【心塞啊】-
完-
第44章 心疼
◎他好像有些心疼。◎
这句“收回成命”, 自然是要让元穆安收回要封她为昭训的旨意。
原以为元穆安会大发雷霆,秋芜甚至低着头准备好了应对他劈头盖脸落下来的嘲讽和质问。
谁知,伏在地上等了片刻, 却什么也没等到。
她没有起身, 仍是面朝地下,俯身跪着,不曾抬头。
静默片刻, 只听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声, 轻到让她以为是错觉。
接着,她便被一双熟悉而有力的手扶住双臂, 从地上被托起来,还未等她站稳, 又被那双手直接打横抱起。
元穆安没有回应她方才的话, 只是抱着她进了正殿,让她坐到榻上后,自己也坐到一旁,将她双腿抬起, 搁到自己的膝头,撩起层层衣裙,露出底下光裸的小腿。
秋芜以为他又想做什么,不由双颊一烫, 下意识就想收回双腿。
才动了一下, 就被他的双手按住。
“别动。”
不知怎么, 他的嗓音听起来莫名有些发紧。
有些粗糙的指腹从小腿上轻轻划过, 逐渐上移, 带起秋芜一阵细细的战栗, 最后停在微微隆起的两边膝盖上。
圆润的膝盖上, 原本白皙细嫩的肌肤因为方才在清宁殿那一阵跪地,和方才在门外普通一声跪下而浮起两团红。
他低头凝眉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伸手拉过床头的一只匣子,取出一罐膏药,用小银勺挖了些许,轻轻涂抹在那两团红晕之上。
药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先前已用过许多次。
他有时兴致高,拉着她痴缠许久,在她身上留下不少青紫的淤痕,事后都会亲手替她上药。
每到那时,秋芜总能感觉到他眼里的愉悦和满意。
因为他喜欢将她的一切放在手心里摆弄,控制她每一丝反应的感觉。
可今日,秋芜看着他复杂的神色和不轻不重的动作,却察觉到了几分不同的情绪。
他好像有些心疼。
难道是心疼她方才在清宁殿中跪了许久,到清晖殿外又跪了那一下?
秋芜面上有片刻恍惚,就连膝上隐隐的疼痛都仿佛因走神而减轻了一些。
这样的元穆安让她感到有些陌生。
“一会儿还会发紫,过一两日才会好,这两日少走动。”
敷完药,元穆安将药罐收起,将她的双腿挪到榻上,令她坐着不必动,似乎真的因为她的这点伤而挂心不已。
秋芜看他一眼,垂眸轻声道:“不过跪了一会儿,奴婢早习惯了。”
她一个宫女,平日见到主子们,恭敬谨慎,卑躬屈膝,多少年下来,早就麻木了,也不知他今日怎么忽然在乎起这些来了。
元穆安本就拧起的眉顿时皱得更紧。
“奴婢”这两个字,在他耳中似乎变得越来越刺耳了。
他一直觉得秋芜身份低微,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奴婢,在宫中能当上掌事宫女,已是她的造化,成了他的人后,再给她一个低些的名分,就算是对她格外看重了,若将来她仍能长久得他的喜爱,再慢慢提一提,也不是不能。
可是,他从没想过会有别人欺负她。
她本是个掌事宫女,又跟在元烨身边,有他这个太子的庇护,宫里人人都要给她几分脸面。
除了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在旁人面前,总是受尊重的。
唯一一次见她被人欺负,也是谢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儿。
那次,他只是觉得她太过谨小慎微,身为毓芳殿受他庇护的人,连用他的名号护着自己都不会,反而连谢家小儿都害怕,甚至被那小儿轻易伤了脸。
今日,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奴婢”这两个字,会给她带来多少轻视。
他不愿见到其他任何人欺负秋芜,更不想见到她在其他任何人面前俯首帖耳的样子。
想起她方才在清宁殿中跪在谢皇后和谢颐清面前的样子,他就觉得心口像被针一下一下地扎着、捅着。
封她做正七品昭训,兴许能让那些宫女们不敢再轻视秋芜,可是对于那些出身世家的女子而言,仍旧可以不将她放在眼里。
他可以用自己的偏爱让她暂时在明面上压过其他人,可背地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别人究竟是如何议论她、对待她的。
“不愿做昭训,那就不做吧。”
才涂上的药膏已然干透,元穆安将她的衣裙放下后,忽然淡淡开口。
秋芜一惊,没料到他竟会变得这样好说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错愕地看着他。
“此事我自有主张。”他没再多说,只是凝着眉嘱咐她,“往后在宫中,你谁也不必跪。”
……
康成行事干净利落,不过一个时辰后,便将清宁殿的宫女统统换了一遍,连从前谢皇后最信任的几个贴身宫女也都被遣去了掖庭。
面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谢皇后气得连砸了好几只茶盏,直将靠得最近的两个新来的宫女头破血流,仍不解恨。
最后,还是谢颐清看不下去,让她们都先下去,自己一人留在正殿里劝了两句。
“姑母何必总是与太子表哥置气?本是一家母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谢皇后捏着手里的另一只茶盏,好容易才克制住再次丢出去砸碎的冲动,被谢颐清取下放回到桌案上。
“并非我要与他置气,实在是他越来越不像话了!他、他就与他那父皇一样忘恩负义,咱们谢家帮了他们父子多少,他们又是如何报答谢家的?如今,眼看你们两个的婚事就要成了,他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封什么昭训,明摆着就是不把你和整个谢家放在眼里!”她说着,又有些怒其不争地看向谢颐清,“四娘,你也是,这样的事怎能轻易答应!我这是在替你出气!将来你是要做太子妃、做皇后的,可不能像我当初那般,被那个陈氏一压就是这么多年。”
谢颐清沉默一瞬,终究还是问出了先前已然隐晦地说过几次的话。
“姑母,太子表哥对颐清并无情意,颐清过去也从未想过高攀太子表哥,何必非要促成婚事?兴许,以太子表哥的性情,没有这桩婚事,他反而会对谢家高看一眼……”
过去的数月里,她明里暗里与姑母和父亲说过这些话,盼着他们能想清楚其中的关节,不要为了所谓的家族地位,再度酿成姑母与圣上这般的憾事。
只是,不论是姑母还是父亲,都一点也听不进她的劝说,因此,这一次她也未抱希望,只是想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果然,谢皇后一听这话,便眼含责怪地看着她:“四娘,谢家的几个小娘子中,我最中意的就是你,你从小懂事听话,怎么到这份上了,还有这样的念头?你若不当太子妃,这位置会留给谁,徐家还是沈家?不论是谁,一旦得了这个位置,势必影响谢家的声望与地位,这难道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谢颐清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劝不住姑母,只得低头认错:“是颐清思虑不周。”
不论是家中的事还是朝中的事,从来都轮不到她做主,就连自己的终生大事,都只能听从别人的摆布。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就是她不曾爱慕过元穆安,不会在他这儿受伤了。
让她动过心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了。
……
封秋芜为昭训的那道旨意最终没有从翰林院发出去。
宫中不少人都听到了风声,等了好几日,却只听说是元穆安命人将其截了下来,说是还需再改一改。
就这样搁置了好几日,众人未等到结果,反而被北方前线送回的最新战报吸引了目光。
经多日激战,大燕军已然取得了好几场胜利,其中,那个投笔从戎的叫秦衔的年轻人,更是在其中一场大战中,向主帅献计,帮大燕军生擒了数百名突厥王公贵族极其家眷,功劳极大。
元穆安在一日朝会上大大褒扬了秦衔,并当场下令,待战事结束后,要让此人入京受封赏。
此人虽未露面,却已在京中出尽了风头,就连宫里都有不少人议论。
秋芜这些日子一直待在东宫不曾出去,也从清晖殿的几个太监们口中听说了几句此人的事迹,心中亦有几分羡慕和感慨。
若哥哥还在,兴许也已挣回了功名,即便没有这位秦校尉一般风光,却至少能让她有个依靠。
不过,这些到底只是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眼下她最在意的,还是元穆安这几日的异常。
自那日从清宁殿回来后,他便没再碰过她,只是每日夜里搂着她入睡,至于封昭训的事,更是一个字也没再提。
有时,他从承恩殿回来后,会看着她出神片刻,在她察觉到时,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甚至有一日,她小心翼翼地再度问起七娘和娇娇的情况时,他竟然破天荒地没再避而不谈,只管用她们威胁她,而是丢下一句“过几日让你去看她们”,越发让秋芜感到不对劲。
她知道元穆安的为人,若说前些日子留着宋七娘母女,很可能是真的想用她们来要挟她,到了这几日,她却不信了。
他一直将人扣着,恐怕有别的用意。
但不论如何,能见一面七娘和娇娇,秋芜的心中也能暂觉几分宽慰。
为此,她手抄了一卷金刚经,亲自捧着送到兴庆宫的佛堂中,虔诚地跪在佛像前磕头,为七娘母女祈福,又用自己的积蓄在佛前替她们供了一盏长明灯,请了一枚由常住宫中的高僧开过光的平安符,等着探望的那日送给她们。
只是,才从佛堂离开,还未及跨出最后一道门槛,她便迎面遇上了前来上香礼佛的谢颐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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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谁也不必跪,那不就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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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
【狗子窝囊】
【啊】-
完-
第45章 癸水
◎每一回都这么难受?◎
纳吉之礼已行, 六礼便已过三礼。婚期定在腊月十九,距今已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谢颐清不宜再留在宫中,还有一两日便要回谢府。
她一向潜心礼佛, 先前还在孝期时, 便每日清早入佛堂诵经祈福,直至傍晚方归。如今孝期已过,不再这般整日整日都留在佛堂中, 也仍然每日过来。
这些事, 宫里早就传遍了。因此,秋芜也不觉得惊讶, 只是退到门边,低头躬身行礼, 态度十分恭敬。
她对谢颐清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和心虚的感觉, 尤其当自己与元穆安的关系曝露在众人面前,谢颐清仍旧没有表露出半点不悦和愤恨的意思,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
前几日在清宁殿,要不是谢颐清即使劝住谢皇后, 如今她恐怕已经伤痕累累了。而事后,也未见谢皇后继续找她的麻烦,亦没听说清宁殿有什么过分地惩戒责打宫女的事,想必也是谢颐清悉心劝过的原因。
如今, 宫里人人都说谢家这位准太子妃有一副菩萨心肠。
“秋芜姑姑不必多礼。”谢颐清温和地笑了笑, 让秋芜起身, “我非宫中女子, 又无诰命傍身, 当不起这样的礼。”
即便已是准太子妃, 她依然不曾以身份自居, 不似谢皇后那般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反倒是她身边跟随的侍女见到秋芜时,面上闪过一丝不屑。
“谢娘子是皇后娘娘的侄女,亦是宫中贵客,奴婢不敢僭越,理应行礼。”秋芜说着,又弯了弯腰,再行一礼,道,“况且,娘子前几日替奴婢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情,奴婢还未谢过娘子的一番好意。”
谢颐清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无妨,我不过是碰巧遇见罢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姑母这些年来在宫中过得有些孤单,有时难免脾气急了些,并非有意如此。我陪在姑母身边多时,这才能说上几句话。”
言语之间,还不忘替谢皇后解释一番。
秋芜心底愧疚愈盛,只觉在出身高贵、举止娴雅的谢颐清面前,她当真就如自己的名字一般,被衬得卑微而渺小。
她从没见哪个主子如谢颐清一般,会这样和颜悦色地对一个下人解释主子的脾气。
如谢皇后那样的身份,莫说只是要惩戒她一番,便是要将她逐出宫去,或是干脆要取她性命,都不必同她多说一个字。
这样好的娘子,偏偏元穆安不喜欢。
而从谢颐清的态度与行止看,她似乎也对元穆安无意。
你无情,我无意,却要做一对夫妻。
秋芜不禁暗自感叹一声,这难道就是帝王之家的不得已?
可这样的不得已,似乎只是对女人更加不公平。
谢颐清再不喜欢元穆安,一旦嫁给他,这辈子都无法摆脱,更别提再找到真正心仪的郎君。可元穆安身为太子,日后身为皇帝,遇见别的喜爱的女子,仍旧可以将其纳入自己的后宫。
秋芜的心中更加难过了。
如谢颐清这般出身世家的贵族娘子尚且无法在宫中过得顺意,更何况她这样的卑微之人?
“娘子这样说,实在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敢打扰娘子礼佛,这便告退了。娘子的好意,奴婢定会在心中记一辈子。”
她说着,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退出佛堂外。
谢颐清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转身带着侍女进了佛堂。
佛堂中的僧人与她早已熟识,见她过来,只双手合十,弯了弯腰,替她备好香后,便退出正堂,不再打扰。
四下无人,侍女方不满道:“四娘方才何必同那女子说那样多?不过是个小小宫女,即便得太子殿下的宠爱,将来也越不过四娘你的地位。”
这名侍女是谢家派来接谢颐清出宫的,这几日才得入宫,听宫人们说过一些宫里的事,知晓秋芜便是那个住在太子寝殿里的宫女,心中十分为谢颐清感到不忿。
谢颐清闻言,敛去面上的温和笑意,沉声道:“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我即刻便将你逐去郊外的庄子上做苦役。”
那侍女跟随她也有些时日,知晓她看似和善,实则说一不二的性情,立刻低头讷讷认错。
可是,到底是一心替谢颐清考虑的,她忍了忍,趁着无人,还是压低声问了句:“难道四娘心中还未放下那位郎君?”
谢颐清焚香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跪在蒲团上,拨动手里的一串佛珠,闭上双眼,默默诵经。
她自然没放下,这一辈子都不会放下。
人人都以为她母亲是患疾病亡故的,实则另有隐情。
十六岁那年,她跟着母亲,在一位堂兄的护送下,从陇西南下荆州,至母亲的娘家探望重病的外祖母。
那时正是夏日,又逢水患之年,荆州虽非水患最重的灾区,但也有许多处河道水位高涨,堤坝不牢。他们抵达的那一日,便遇上了一处堤坝忽然决口。
汹涌而来的江水顿时将沿岸大片土地淹没,不似当地的百姓,提早得了官府的消息,做好了准备,他们乘坐的马车被水拍得散了架,难以前行。
危急之下,连回外祖家求援都来不及。
幸好那时有一位出身普通庄户人家,在县衙小吏手下谋生的郎君带着几位友人打马经过,见状二话不说,奋不顾身地下马,涉水过去,将她和母亲、堂兄,还有十几个家仆救了下来。
就是那一日,她记住了那个郎君。
因着那一次的救命之恩,那位郎君得了她堂兄的举荐,离开县衙,到荆州府做了一名衙役,往后多日,时常与她堂兄来往,渐渐便也同她熟悉起来,直至互生情愫,私定终身。
然那郎君出身太过普通,又靠着她堂兄才当了一名衙役,即便是救命恩人,也无法得到谢家人的接纳。
他自知无望,思虑再三后,偷偷给她递信,邀她在街头相见。
她只以为他打算带着她私奔。多年的教养让她犹豫不决,最后咬咬牙,终于还是带着几身衣物赴约。
只是,她太过紧张,被母亲发现了端倪。赴约的时候,母亲追赶在后,不慎从马车上跌落下来受了伤。
她于心不忍,犹豫一瞬后,掉头回来 ,带着母亲赶回了家中,未再赴约。
那一日,那郎君在街头等了她整整一夜,夜里下来一场大雨,将修补好的堤坝再度冲垮,汹涌的将他卷走,不知去向。
她后来才知道,他邀她相见并非要带她走,而是自知配不上她,不敢耽误她的终生,想与她最后见一次,将话说清楚罢了。
而夜里下大雨时,他也不是没有机会离开,只是担心她随时都可能出现 ,生怕她也在雨里,所以不论旁人如何劝他赶紧走,他都一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这才被滚滚的浪涛卷走。
说到底,她觉得是自己的犹豫不决害得他丢了性命。
那段日子,她备受打击,整日郁郁寡欢,只后悔当初没有早些出门赴约。
母亲见她这般,担心不已,原本不算重的伤反反复复,始终不好,甚至因回陇西的途中染了风寒,身子一下垮了,没多久便亡故了。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这三年来,她从未得到过解脱,唯有每日跪在佛前,忏悔自己的罪责,为亡者悼念,为生者祈福,才能稍感安慰。
这辈子,她不求名利,不求情爱,只盼长跪佛前,洗清罪孽。
至于嫁不嫁给元穆安,元穆安心中有没有别人,她都不在乎。
……
秋芜回到清晖殿时,原本只是有些阴的天空中忽然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冬日的雨水化作湿润的寒意,被冷风裹挟着直钻骨缝。
海连命人多添了只炭炉,将殿中熏得干燥温暖。
饶是如此,秋芜仍觉得瑟瑟发抖,小腹处也跟着隐隐作痛,似有温热的液体涌过,将她的精力也一丝丝抽走了。
这是来癸水了。
她连忙取出衣物换上,白着脸到榻上躺下,扯过一条被衾将自己裹起来,捂了许久,才稍稍热了些。
元穆安回来的时候,就见她整个身子蜷缩成虾子一般,密密实实裹着被衾,只有半张脸还露在外面,看起来精神萎靡,有气无力。
屋里被地龙和炭炉烧得暖烘烘的,她的脸色却是煞白一片,半点不见暖和的红润。
“病了?”他脚步一顿,蹙眉问。
秋芜半阖着眼,轻轻摇头,从榻上爬起来,强撑着力气行礼,道:“奴婢只是有些不便,过两日便好了。倒是夜里不方便再留在殿中,求殿下准奴婢睡到宫女们的住处。”
虽然元穆安这些日子都没再碰过她,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如先前那般针锋相对,可她仍旧想尽可能离他远些。
元穆安皱眉打量着她,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不便”是什么意思。
因身边没什么女人,他对这事知之甚少,只是隐约听军中的汉子们提过一两句,说有的女人这几日会吃些苦头。
可他从没亲眼见过。
从前,秋芜癸水时,都会自觉留在毓芳殿,不到他这儿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秋芜经历这事,看她面色惨白、浑身无力的样子,不禁感到诧异,那些人说的“吃苦头”似乎是真的。
“我不碰你,你去别处做什么?”他将她拉起来,让她坐回榻上,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拧着的眉又紧了紧,“每一回都这么难受?”
秋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元穆安没得到回答,干脆冲康成吩咐:“去请奉御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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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的故事好熟悉啊,感觉以前听过,也是等人等到堤坝坍塌被淹,好像是哪个鬼神传说的】
【感觉皇后会是女主嫂子】
【切,这时候知道假惺惺的心疼了,人家这么难受不都是因为那避子汤?】
【谢喜欢的是女鹅哥哥吧!】
【谢四是嫂子。】
【谢颐清也是个好姑娘,以后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追平了~還有嗎?QAQ】
【谢娘子:不想做你的情敌,只想做你的嫂子】
【问我爱你有多深,营养液代表我的心~】
【有点像尾生抱柱的典故唉……郎有情妾有义,一个愿意舍弃一切和他出奔,一个愿意为她前程等待,希望他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w】
【我猜大家都会有好的结局啦~】
【好看】
【撒花】
【dd】
【哎呀妈呀,我居然猜的是大皇子二皇子】-
完-
第46章 探望
◎难怪她想离开。◎
康成一点没有犹豫, 立即让人到尚药局请奉御。
秋芜没料到他会请奉御来,不由道:“奴婢这点小毛病,不敢劳动奉御。”
别说只是来癸水有些痛, 就是染了危及性命的恶疾, 她一个宫女,也没有资格让奉御来看诊。
奉御是御医中品级最高者,平日只给帝后、太子与太子妃这几人看诊, 其余王公贵族, 如元烨这般的身份,也多只请奉御身边的二位侍御医看诊。
元穆安知道她又要说身份低微, 不配请奉御过来,眼底一阵不耐, 蹙眉道:“请不请奉御, 由我说了算。”
是不是小毛病他不知晓,但他知晓秋芜并非身娇体弱之人,若非当真觉得痛苦,也不会显得这样面色苍白、有气无力。
难道所有女人到这时候都会这么难受吗?
他不愿问她, 便是问了她也不会回答,只好让奉御来看看,若有法子缓解,自然最好。
秋芜知道他心意已决, 便低着头, 不再说话。
两人紧挨着坐在榻上, 不言不语。
近来, 他们独处的时候多是如此。秋芜不愿说话, 元穆安则本就少言寡语, 面对着她, 也不知要说什么。
不一会儿,奉御便在一名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清晖殿,在元穆安的示意,给秋芜搭脉,又问了些日常起居的情况,沉吟片刻,才道:“娘子这是阳虚体寒之症,看来是近些日子才有的,臣一会儿先替娘子开张方子,每日煎服,应当能有所缓解。”
元穆安见奉御的脸色,总觉他还有话没说,心中不悦,便问:“为何只能有所缓解,却无法根治?你有话直说,不得欺瞒。”
这位奉御是一年前才从侍御医的位置升上来的,在元穆安做太子前,也替他看诊过多次,二人之间也算熟悉。
因知晓元穆安的脾性,他犹豫一瞬,抬头看了一眼后,答道:“臣不敢欺瞒,娘子体寒之症无法根治,乃是因为殿下命臣给娘子煎服了避子汤。”
秋芜每次服用的那碗避子汤,就是这位奉御亲自开的方子。
开方之时,他并不知晓这是给谁服的,只管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行事。不过,自九月起,秋芜直接住进东宫,人人都知晓了她和太子的关系,奉御自然就明白了那避子汤的去向。
再加上方才询问时,她下腹胀痛、无力的症状,都是在这几个月才出现的,便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既不建议元穆安别再用避子汤这样的药,也不说新开的药方能将病症治好。
元穆安听罢,一时说不出话来,错愕地望向秋芜。
避子汤是他吩咐奉御开给秋芜用的,可他并不知晓这方子对身子会有损伤,只道是宫中的主子们常用的方子。
可秋芜的面色十分平静,只看了他一眼,便别开了眼,仿佛在说,分明就是他自己做的事。
元穆安窒了窒,本想责备奉御,开方子时,竟不将此药伤身之事告诉他,见秋芜如此反应,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的确都是他自己做的事。
当初,秋芜还是毓芳殿的宫女,她一心留在元烨身边,他也恰好还不宜在那时便将弟弟身边的宫女堂而皇之地弄到自己身边。
为免去麻烦,他便让康成到尚药局去让奉御私下开了那张避子汤的方子,每次事后都在东宫煎好给秋芜服下。
哪知那药会让她吃这样的苦头。
方才听奉御问话时,他也听出来了,秋芜每到癸水的日子,便会觉得腹部疼痛,浑身无力,甚至有那么一两次,险些晕过去。
原本的不悦和怀疑闷在心里,渐渐变成心疼和担忧。
“若久不医治,会如何?”他沉默了片刻,问出这句话,嗓音也有些发紧。
奉御隐约看出他的不快,猜测他先前恐怕不知那避子汤的害处,连忙道:“若即刻停了避子汤,日后不经调养,则阳虚体寒之症会常伴,虽无大碍,但平日畏寒、虚弱总不会少。若仍旧服药不断,则日积月累之下,症状日益严重,会致女子落下病根,重者不孕、衰老、寿短,也有可能。此药宫中亦有用,臣只听殿下吩咐,未曾解释,是臣之过。”
在宫中,通常只有嫔妃在自己不便服侍皇帝时,让自己身边地位低下、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宫女服侍皇帝时,才会用到这样的东西。
亦有皇帝在宠幸了本不想宠幸的宫女后,会吩咐尚药局送避子汤,不过,这样的情况极少。
元穆安听罢,感到心惊不已。
如今阳虚体寒,还只是癸水之时痛苦些,若日子再久些,还不知要变成什么样。
他的眉头拧得仿佛再也无法松开,英俊而深刻的脸庞上闪过几分复杂之色。
心疼与担忧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针扎一般的痛。
“知道了。”他哑着嗓音道了句,没有苛责,挥手示意奉御下去开方子,自己则仍留在梢间里。
他伸手想握住秋芜搁在榻沿上的一只手。
细嫩的柔荑,纤长秀美,握在掌心间,温软如玉,只有食指与拇指的指节处有一层薄薄的茧。
那层薄茧并未破坏其柔美,反而多添了一分坚韧。
在元穆安的指尖触到那层薄茧时,秋芜皓腕一转,将手自他的掌中抽出。
“殿下已看到了,奴婢现下的确不便伺候殿下,还请殿下准许奴婢移居他处。”
她再次提出要搬出清晖殿。
这次,元穆安没有再像方才那样直接拒绝,而是亲手将榻上的被衾展开,盖到她身上。
“天冷,你留在这儿吧。”他垂眼起身,轻声道,“今夜我在东梢间睡。”
没让她走,反而是他自己去了别处。
秋芜淡淡应一声,道了句“多谢殿□□谅”,便不再多言。
元穆安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屋去了东梢间。
康成等在外面,见他又出来了,道:“奉御已开了一张方子,奴婢让海连亲自去看着抓药、煎药,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将药送来。”
元穆安“唔”一声,想了想,道:“以后别再给秋芜送避子汤了。”
康成一惊,不知他怎么忽然想起这茬,先答应了,随即又提醒道:“殿下,如今秋姑姑尚是宫女之身,若真有了什么消息,恐怕不好……”
他从前便觉得太子对秋芜十分不同,近来秋芜已住进东宫,连避子汤都要停,可见太子的用心程度。
越是如此,越不能怠慢。若还未封名分,便不小心有了身孕,不论对太子、秋芜,还是对子女,终归都不好。
元穆安知道他的意思,沉吟片刻,道:“我有分寸,你照做便是。”
秋芜早已是他的人,大不了他再忍一个月便是了。
况且,方才奉御的话还在他的耳边萦绕,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做过的事。
他一直不明白秋芜为何要逃走,即使她解释过,他也仍旧无法认同。
在他看来,宫中的日子安逸舒适,他对她也称得上一个好字,她还想逃走,便是不知好歹。
但从见到她在宫中受人非议,差点被皇后责罚,再到今日来了癸水,脸色苍白的样子,他不得不承认,她在宫里过的日子兴许真的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
而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有关,他对她的“好”也不过如此。
而他对这些,一直都毫无察觉。
难怪她想离开。
元穆安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望着外头萧瑟凋敝的冬日景象,感到寒风扑面而来,不禁想到秋芜手脚发冷的样子。
他默了默,冲康成道:“去尚药局问问,女子信期该做些什么。”
……
一连五六日,元穆安都没在西梢间过夜,只在每日傍晚从承恩殿回来时,先去西梢间看一看秋芜。
秋芜身子虚,虽还恭敬守礼,态度却依旧冷淡。
他似乎心中有愧,也不同她计较,每每只伸手摸摸她的脸颊,看着她将汤药喝下,便转身离去。
秋芜总觉越来越摸不透他的心思,换做以前,她这样冷淡,只怕早已惹得他冷嘲不已。
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不久,信期过去,秋芜渐渐恢复气力,终于在一个白日,海连带着她出宫,往宋七娘母女所在的刑部大牢行去。
元穆安先前答应过要让她去探望七娘母女,如今终于兑现了。
只是,一路上,她的身边除了海连和他手下的十名太监外,还有十名全副武装的东宫勋卫侍卫,一行人前后左右将她乘坐的马车围得如铁桶一般牢靠,似乎是怕她再次逃走。
她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车帘。
这样的严防死守,虽早在意料之中,但亲眼见到,仍然让她有些丧气。
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真的会在宫里蹉跎一辈子。
不一会儿,队伍抵达刑部大牢。
看守的衙役们不知来者何人,只看海连等人的装束便知是从宫里来的人,还拿着东宫的令牌,便猜是宫里的哪位贵人,问也不敢问,便点头哈腰地将人迎了进去。
任他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这般前呼后拥的阵势,仅仅是护送一个连女官也不是的小宫女。
大牢占地颇广,大约是因为此处看押的都不是市井盗贼这样的普通囚犯,而是许多涉及朝廷大案的要犯,其中还有不少是朝中官吏,所以虽然有些阴森,却没有想象中的潮湿肮脏、嘈杂混乱。
秋芜带着求来的平安符和几身拿自己的衣裙改制的冬衣,跟着狱卒穿过一间间隔开的牢房,终于在一间还算宽敞整洁的牢房里见到了七娘母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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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好像也不是特别狗,还有得救】
【没想到男主是这么天真的一个崽=_=】
【好久没来看,这篇】
【这么大个人了好像是什么常识都没有似的】
【啊感觉不喜欢男主了(。?ˇ?ˇ?。)】
【今晚还有吗】
【哎,哎,哎~】
【宋七娘也挺可怜的,还有娇娇】
【"求"写错了应该是"秋芜"】
【女人最辛苦!】
【直男太子知道心疼秋芜了,正一步步走在把自己改造成秋芜喜欢的人的路上。】
【太子加把劲啊!】
【直男太子知道心疼秋芜了,】
【m( =∩王∩= )m】
【要离开不会只能死遁吧?】-
完-
第47章 解释
◎似乎是在向她道歉。◎
牢房的墙顶上开了一扇天窗, 被交错的木楞分割成一块块巴掌大的空间。
虽能通气透光,却有种格外局促逼仄的压迫感。
一束天光从窗间照进来,恰落在牢房中唯一的那张矮榻上。
宋七娘正抱着女儿娇娇坐在榻上。
母女两个身上穿着牢里的囚服, 麻布所制, 看起来十分粗糙,幸而做得还算厚实,能阻挡些寒意。
两人紧挨着, 絮絮地说着话, 看起来处境凄凄。好在母女两个神色自若,并不显得低沉愁苦。
秋芜先在拐角处顿了顿, 调整好自己的面色,这才深吸一口气, 继续上前。
狱卒替她将牢房门打开, 嘱咐她小心,有事可敲击牢门召唤后,便退了出去。
“秋娘子!”
娇娇一见到跨入牢房门里的秋芜,便惊喜地瞪大圆圆的眼睛, 笑着开口唤了声。
她想从榻上下来,却被宋七娘拉住了。
娇娇不明所以地抬头,却见母亲的脸上并无欢喜之色,反而有种不加掩饰的戒备, 一时也跟着收起笑脸。
“秋芜。”宋七娘坐在榻上没动, 只冷冷地看着秋芜,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初见的时候, “你来做什么。”
秋芜倒没被她漠然的态度吓到, 只是叹了口气, 先将肩上装着衣物的包袱放下, 再打开两个刚在外头买的油纸包,露出里面还热着的烤胡饼,朝母女两个递过去。
“吃两口吧,里头是羊肉馅的,还热着呢。”
娇娇眼巴巴望着油汪汪香喷喷的胡饼,却因为母亲的态度,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努力掩饰住吞咽口水的动作。
宋七娘将女儿的反应看在眼里,冷冰冰的脸上闪过无奈和不忍,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别开脸,道:“娇娇想吃就吃吧。”
牢里的狱卒们虽不曾苛待她们母女,但每日的饭菜到底不比外头的热乎可口。娇娇身子不好,得多吃些才能康健。
得到母亲的允许,娇娇才慢慢放下捂着嘴的手,小心翼翼拿了块胡饼,却不急着吃,而是先掰了一块给母亲。
“阿娘也吃,吃完不饿。”
掰开的胡饼里有大块的羊肉馅,看起来十分诱人。有几滴油顺着娇娇的小手指滑下来,淌过手心,没入麻布衣袖里。
宋七娘一直沉着的脸终于绷不住了,不由叹了口气,接过那块胡饼,又拉着女儿的手想替她擦油。
秋芜适时地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
宋七娘一顿,到底没有拒绝,接过帕子擦了擦,又还给她。
“我住在大牢里,没法替你洗干净了。”
秋芜摇头:“无碍,我带回去洗便是。”
两人对视一眼,总算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宋七娘吃着胡饼,像先前在自家的小院里一般,放松而自在。
“他们倒没对我们母女如何。我本以为要审的是与你在一起那半个月的事,可没想到他们只问了大致的情况后,便转而问起我当年在荆州时的事。”
秋芜一边给娇娇擦嘴角的油,一边捧起一旁的水罐子,让她时不时喝一口以免噎着,闻言不由心中一动,看了她一眼,问:“他们问的可是荆州的那位郎君?”
宋七娘低着头,表情有些恍惚,闻言模糊地“嗯”一声,算是肯定。
秋芜的心里顿时转了几道弯。
毫无疑问,审问七娘是元穆安的意思。
以元穆安的为人,若七娘于他没有利用价值,他根本不会将她们母女留在牢中这么久。而他的全副心思都在朝廷和政事上,从不理会别的琐事。
七娘只是个普通女子,一直过着市井生活,与朝廷大事毫不相干,唯有数年前在荆州跟过的那名郎君有可能与政事有关。
幸好元穆安不曾骗她,七娘和娇娇在大牢中并未受到苛待。
“不过,他们说了,只要我把事情交代清楚,在供词上签字画押,一个月后,不但会放我和娇娇离开,还会给我良民籍,给我一笔银两,让我自谋生路。”
宋七娘吃完最后一口胡饼,拭了拭嘴角,低着头说话,神色有些复杂。
“想必是他得罪了上头,这才会被如此算计。我没说一句假话,只是将知道的、记得的说了出来,若他真获了罪,也是他自作自受。”
虽说当初是她自己带着娇娇逃出来的,甚至在过得最艰难的时候,还想象过将来有机会,定要报复他,让他也尝尝孤立无援的滋味,可真有了这一日,让她有机会看到他被人算计,心里又颇不是滋味。
过去,她见识少,见过最有权有势的便是那人,如今看来,他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空架子罢了。
况且,她虽不是个良家妇女,却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如此行事,让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秋芜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道:“七娘,你不必自责,那些大人物之间,本就如此。他们若拿定主意要对付一个人,即便没有你,他们也会用别的法子。”
宋七娘笑了笑,点头道:“罢了,我不多想,只要他们说话算话,将来放我和娇娇离开,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说着,又问秋芜:“你呢,就这样回去,甘心吗?”
秋芜的目光沉了沉,下意识转头朝牢门外看了看,见那处空无一人,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伸出一指,轻轻抵在自己的唇上,示意七娘不要出声。
七娘虽还不知将秋芜抓回去的那人到底是谁,但已知道了他们是宫里来的,自然不会再多问。
沉默片刻后,她轻声道:“待我出去,便带着娇娇一起回荆州,在那儿置一处宅子,几亩田地,从此安安稳稳过日子。”
这时,牢门外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外头探头探脑。
秋芜也不躲,当着他的面先将平安符给娇娇带上,再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交到宋七娘的手里。
“这些给你,横竖我是用不上了,不如用来让你和娇娇过上好日子,最好将我的那份也补上。”
她这话听起来,似乎已经认命,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要留在宫里,用不上这些银票了。可是望着七娘的眼神却闪着明亮的光。
宋七娘本想拒绝,对上她的视线,忽然一顿,伸出双手接过,郑重地道了声:“好。”
当日傍晚,元穆安与往日一样,一回清晖殿,便径直去西梢间看秋芜。
秋芜身子大好,又才见过七娘母女,心情也好了许多,正一边做针线,一边与一个在殿外做洒扫活计的宫女说笑,见元穆安回来,面上的笑慢慢敛下。
那宫女赶紧起身退下,秋芜也放下手里的针线,从榻上起身,低着头恭敬行礼。
元穆安已经许久没在她脸上见到过笑了,方才那一眼,让他的心神有一瞬恍惚,此刻见她敛下笑意,才重新回神。
他放慢脚步,淡声问:“见过宋氏母女了?”
秋芜应一声,道:“殿下开恩,不曾为难七娘和娇娇,奴婢感激不尽,只盼日后殿下也能信守承诺,放她们安然离开。”
元穆安望着她平静的脸色,蹙眉道:“那是自然。芜儿,答应过的事,我都会做到的。”
“那就好。”秋芜仍旧低着头,慢慢退到坐榻的一旁,侍立在侧。
元穆安拉过她的手,让她到自己的身边坐下,想了想,到底没忍住,说:“海连说,你将自己攒下来的那些银子都给宋氏母女了?”
那是她辛辛苦苦攒了十年的钱财,就这么给了别人,总让他有些疑虑。
秋芜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又别开视线,轻声道:“奴婢在宫中,月月都有例银,攒的那些银子本是为了将来出宫,好有个家底。如今看,怕是用不上了,还留着何用?不如给给七娘和娇娇。”
她的语气惆怅而感伤,似乎已看到了将来漫长的宫廷生活。
元穆安诧异地转头看着她:“你当真这么想?”
自她回宫至今,已有一个月。
这一个月间,她的态度虽不强硬,却始终是冷淡中带着抗拒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表露出这样认命的意思。
秋芜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到底最后什么也没说。
元穆安仔细端详着她神色间的每一丝变化,虽觉欣慰,却始终没有放下心底的警惕和疑虑,只道:“若真是这么想,那自然最好。芜儿,再等一等,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以后,宫里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
秋芜不知他到底何意,有些想问他,她想要的是什么,却仍旧没开口。
想来还是名分、地位吧。
夜里,元穆安没再去东梢间独寝,而是试着像先前一样,留在西梢间。
他将秋芜抱在怀里,又担心她拒绝,先道了声“我不碰你”,这才慢慢收紧双臂。
秋芜没有拒绝,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腰身,始终紧闭双目。
“芜儿,”过了不知多久,元穆安忽然开口,低沉沙哑的嗓音就在她的耳边萦绕,“先前我不知那避子汤会损伤你的身子,以后,不会再让你喝了。”
一句短短的解释,似乎是在向她道歉。
秋芜本不想应声,可他等了片刻,没等来回应,又道:“奉御说了,会替你好好调养,你还年轻,只要数月,身子就能渐渐恢复,别太担心。”
秋芜无奈,只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知道他想要得到她更多情绪,可偏偏她心中惫懒,一点也不想理会。
元穆安没等来想要的反应,眼底闪过失望,原本带着几分柔情的脸色也淡了下去,只搂着她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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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是真的油腻下头男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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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个太子,有点太自大了吧,有点下头】
【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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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平了,等更新!】
【男人越是得不到的越上心,俗称犯贱】
【恋爱中的小学鸡需要一点点地成长。】
【看样子女主还打算要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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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得不到回应的狗子】
【马上准备跑路】-
完-
第48章 班师
◎没什么好避嫌的。◎
接下来的日子, 元穆安没再去东梢间,一直带着秋芜住在西梢间里。
与先前一样,虽每晚同榻而眠, 他却只是紧紧搂着她入睡, 再没碰过她。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郎君,美人在怀却碰不得,他时常觉得难熬。
可每每侧目对上秋芜清泠泠的目光与平静的神色, 他仿佛总能从中看出几分讥诮与嘲意, 不由立时冷静下来,压住体内的那股冲动, 实在忍不住时,便一声不响地爬起来, 去浴房待一会儿, 至平复下来,再回梢间里重新躺下。
明明两人都早习惯了肌肤之亲,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这样固执地要守住这条线,似乎是因为心中的那几分愧疚, 又似乎是因为不想看到她万一在这时候有了孩子,又受外面流言蜚语的困扰。
至于到底为何会觉得如此愧疚,又为何不想见她被任何人,哪怕是他的母亲欺负, 他依然不明白, 或者说, 隐有猜测, 却不愿深想。
这种隐于水面之下, 有所波动的感觉, 已经令他感到一种无法掌控的不安。无法, 只能凭本能行事。
秋芜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他对她似乎一点点变好了。
奉御每隔十日便会来一趟,调一调药方,元穆安虽不在场,事后却会亲自过问。
繁忙的政务之中,还能抽出时候关心她的身子,若放在过去,她定高兴极了。
至于从前就不少的赏赐,更是如流水一般送入清晖殿。
元穆安掌权,各地送入京中的珍宝尽数从他手中过。他没有妻妾,除却送给皇帝元烈和谢皇后,他便只有秋芜这一处能赐了。
从金银玉器,到绫罗绸缎,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总是趁白日自己不在时,让人一件件送到殿中,夜里回来时,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一个字也不提。
只是目光偶尔会从她的周身扫过,似乎在寻找他赏赐的那些东西是否被她用过,最后,只能失望地收回视线。
秋芜知道他的心思,过去,他们的关系还未让旁人知晓时,他就对她从不戴他送的那些簪钗首饰感到不快。
那时,她为了讨好他,不惹怒他,戴过那么一两件装装样子。现在,横竖已被他困在宫中,也没必要太过曲意逢迎,否则,反而引他怀疑。
至于他待她的那几分好,她心中并非毫无触动。
只是这份好来得晚了些,又只是他心中几分愧疚所致,她不过稍有触动,很快便心如止水。
望着殿中越积越多的赏赐,她岿然不动,仍和过去一样,穿着自己的宫女衣裙,除了几支木钗和素玉簪外,不戴别的饰物。
东宫的宫女、太监们都羡慕她能得元穆安这般看重。
东宫以外的宫人们更是如此,可见她得了这么多珍宝,却还是与从前一样衣着朴素、态度谦和,他们非但对她毫无赞赏之言,反而私下议论时,都说她心机深沉,懂得欲拒还迎,难怪能勾引太子。
元穆安对此十分恼怒。 BaN
自上次偶然听见那几个宫女用难听的话议论秋芜后,他便吩咐康成时不时派人去宫里各处看看,留心宫女太监们之间的流言蜚语。
本以为罚过那几人后,便不会再听到那样不知好歹的话。谁知,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就又传出了那样的话。
当着秋芜的面,他没忍住大发雷霆,命康成即刻安排人下去查,找出散播流言的始作俑者,像上次一样狠狠惩罚。
康成不敢耽误,转身便下去了。
元穆安留在殿中,只觉余怒未消,一转头对上秋芜平静得有些模糊的脸色,不禁窒了窒。
他如今已明白了他们之所以敢这般放肆,不过是因为秋芜至今仍旧是宫女之身,在他们眼里只是昙花一现,此刻见秋芜毫无反应的样子,只觉莫名愧疚。
“都是些不知好歹之人,芜儿,你别放在心上,很快她们就不敢了。”
他沉沉地开口,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秋芜不懂他口中的“很快”是不是有别的意思,但的确如他所言,几日后,这些人便不再议论她了,兴庆宫里有了更值得他们议论的事。
北方边疆的战场上,一道又一道捷报传入京中,大燕将士们经过不到三个月的酣战,已取得压倒性胜利,突厥可汗见难以抵挡燕军的攻势,已派使者前来求和。
在大燕朝廷上下的预计中,这场大战原本应该持续至少五个月,甚至很可能拉长至一年半载。而令战势进展如此突飞猛进的,便是那个名叫秦衔的年轻校尉。
听闻,他先是像主帅献计,成功替燕军生擒了数百突厥王公贵族及其家眷,接着,又自请为先锋,领三千骑兵千里奔袭突厥王帐,不但擒下了突厥可汗最器重的三个儿子,还俘虏了牛羊数千。
眼看已是冬日,北方大漠风雪凛冽,突厥人世代游牧,不事农耕,每年冬日都是最难熬的时候,牛羊是他们度日的根本,被掳走这么多,无异于雪上加霜。
正是因此,可汗才不得不主动休战求和。
秦衔如此年轻,便立下这样的汗马功劳,必然前途无量,太子已然下令,请将士们班师回朝,论功行赏,届时,加官晋爵,不在话下。
一时间,宫里的宫女太监人人都在议论这位出身平民,却在军中崭露头角的小微,言辞之间,无不是真心实意的敬佩与夸赞。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十多日,直到兴庆宫中又迎来大事,方暂时止息。
在谢皇后的催促下,元穆安与谢颐清的婚事已筹备得差不多,随着婚期腊月十九的临近,兴庆宫里各处都在为婚仪做准备,从洒扫清理到装点宫室,一点也不敢怠慢。
东宫作为婚仪举行之处,更是动静极大。
外头负责洒扫的宫女和太监每日一大早便起来,仿佛要将平日闲置的所有宫室都赶在婚期之前休整一遍。
唯有太子起居的清晖殿,从里至外,没有一点变化。
白日,仍是秋芜一个人待着,由海连带着太监们守着,到了夜里,元穆安回来与她同寝。
外头的所有阵仗,仿佛都与清晖殿无关。
秋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元穆安对谢四娘并无感情,对这桩婚事更是态度冷漠。
若是从前,除了对谢四娘难言的愧疚外,她的心中大概还会有几分可耻的安慰和窃喜。如今,却是替谢四娘感到不公与可悲。
太子妃即将入主东宫,她再住在清晖殿,俨然不合适。
于是,她趁机再次向元穆安提出,要搬出清晖殿,另居他处。
本以为这次,无论如何他都得答应,谁知,他仍是拒绝。
“你搬走做什么?清晖殿上下都不曾动过,难道你在这儿住得不好,海连他们没伺候好你?”
“奴婢就是个伺候人的,怎么敢当海公公的伺候?况且海公公待人和善,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呢。”秋芜连忙否认,“奴婢只是觉得殿下大婚将近,应当避嫌才是。”
说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方才他说得那几句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平日待她有多好呢。
元穆安蹙眉想说什么,话到嘴边,顿了顿,只摆了摆手,道:“不必,没什么好避嫌的。”
待见秋芜面露疑惑,才又添了一句“过几日便知道了”。
秋芜心下怀疑更甚,却没再问,耐心地等了几日,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腊月初七,北方的将士们班师回朝,整个京城,上至元穆安与众位朝臣,下至平民百姓,皆倾巢而出,聚在南城门和丹凤大街上,迎接这些为大燕震慑四方、威扬海内的功臣们。
元穆安不但亲自下马,将主帅徐将军从地上扶起,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明,徐将军若有所求,只要开口,必当竭尽所能满足。
如此殊荣,自然引来无数朝臣们的羡慕。
徐将军感激不已,当场跪下,却并未替自己求官爵钱财,而是郑重地磕了几个头,沉声道:“蒙殿下赏识,臣不敢居功,更不敢向殿下邀赏。不过,臣的确有一请求,望殿下成全。”
元穆安望着徐将军肃然的样子,待四下仍旧忍不住交头接耳的朝臣们渐渐静下来,重新望向这边时,才微微一笑,柔声道:“将军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徐将军将身子伏低,说出的话却让众人惊住了:“臣请殿下下旨彻查此次随臣讨伐突厥的归德中郎将谢明徽怠慢军务、贻误军机一事。”
他说完,便将谢明徽在行军作战途中,屡次违抗军令、擅作主张、争抢军功等事桩桩道来,言辞犀利,毫不留情,语气更是铿锵有力,似乎已忍耐多时,只等这日当众说出。
一时间,四下围聚的众人先是震惊,随即看看元穆安的神色,又渐渐明白过来,有意无意地将目光瞥向立在元穆安身旁,面色难堪的中书侍郎谢柘。
归德将军谢明徽,乃是谢柘族中的一位侄儿。
谢柘膝下子嗣单薄,成婚多年,只得了谢佑一个儿子。而他在朝中为官,为稳固谢家地位,自然要提拔族中子侄。谢明徽便是他意欲安插在军中的一个看好的侄儿。
徐将军尚未回宫,便当众弹劾谢明徽,显然是要将矛头指向谢柘。
联想起大军出发前,谢柘带着其他几个世家大族明里暗里反对元穆安用的人,众人不难猜测,这一切,恐怕是元穆安的安排。
在无数猜测的目光中,谢柘瞥一眼人群里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堂侄谢明徽,尽力调整脸色,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臣请殿下下令详查。”
为今之计,他即便不想将事情闹大,也已被架在火上,不得不顺服了。
元穆安笑了笑,点头道:“谢相公这样说,我便放心了。高公为人刚正不阿,此事就交由他来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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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 我还以为小将军是谢姑娘的那个相好呢】
【怎么才能认出妹妹来??】
【画屏美人再不更新我的一些美好的品质比如说我的自信我的容貌我的才华都会消失】
【
【太子还是狗】
【哥哥线是番外吗?还是更想看女鹅线】
【要是太子给哥哥一个愿望的话 就颐清还是女主呢[托腮]】
【将军哥哥快点相认!】
【总算剧情有转折了】
【好耶】
【太子现在的心态还是配不上这么好的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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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明场面即将到来】-
完-
第49章 卷轴
◎待我践祚,你便会是我的贵妃。◎
高甫身为左谏议大夫, 在别人眼里,他从前一直是元承瑞和元照熙的人,如今效忠元穆安, 也时常在众臣面前展露出直言进谏的一面, 在朝中一向以刚正严明著称,令他来查,最能服众。
不论朝臣们心中怎么想, 都无人敢在这时提出异议, 只能赞一声太子殿下英明。
元穆安扫视四周,将众人的表情变化一一看在眼里。事情正一步步按预期推进, 令他感到气定神闲。
“校尉秦衔何在?”他语气一转,带着几分激扬和期待, 问道。
只见徐将军身后那一排排数十名披坚执锐的将士中, 赫然行出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郎君,在众目睽睽下,双手抱拳,冲站在正中的元穆安行礼, 朗声应道:“臣秦衔,见过太子殿下!”
一句话,语气沉稳,嗓音浑厚有力, 完全没有贫寒人家出身的小官吏初入京城的战战兢兢与小心谨慎。
元穆安看着这个只比略小几岁的军中新秀, 不禁赞赏地点头:“果然是个可造之材。这次, 秦校尉立了大功, 须得大大封赏。只是, 中郎将谢明徽的事还未查清, 依我看, 不妨等高公将事情查清后,再一并奖惩,至于庆功宴,也挪后些时日,如何?”
在场众人自然无一敢说不。
一行人遂在围观百姓的呼喝声中进入南城门,沿着丹凤大街继续前行。
人群中,谢颐清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衣袍,面上戴着一块薄薄的面纱,目光惊疑地望着宽阔道路的正中。
年轻英俊的郎君骑在高头大马上,眉目清朗,身姿挺拔,引来无数百姓的目光。
“那就是秦校尉吧,真是一表人才!”
“听说徐将军就是用了他的计谋,才擒住了突厥可汗的那几个儿子,如今他们已在咱们大燕当人质啦!”
“才二十一岁,年轻有为啊!”
身边百姓们一句接一句的议论萦绕在耳边,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父亲谢柘一意孤行,利用姑母这些年来的委屈和埋怨,要促成她与元穆安的婚事,想借着婚事来巩固谢家的地位。
她知道劝不住,索性一心礼佛,为母守孝,不大打听外头的事。
直到这几日,北方传来大捷报和大军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秦衔”这个名字开始出现在街头巷尾,连谢府里忙着替她筹备婚礼的下人们也不时提起,她才忽然起了疑心。
今日亲自到丹凤大街上看一眼,这才确认自己的猜测。
竟然真的是他。
……
一连数日,谢柘都按兵不动,由着高甫将侄儿谢明徽查了个底朝天。
徐将军那处既然敢当众告发,自然早就准备好了详细的证据,高甫命人审问、核实,进展极快。
只是一旦查到与谢柘有关的部分,便受到了阻碍。
他行事谨慎,谢明徽做的事虽有他授意,却几乎没留下把柄。在他看来,此事虽于谢家名声有损,却不会伤及根本。
况且,早在大军回朝前,他就隐约听到了风声,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
就在他自觉心中有底时,京兆府尹忽然将才审完的一桩案子上奏朝廷,称一个多月前,有人向京兆府告发当年的荆州司马谢庄彦在任职期间,嫖妓、受贿、纵容妻妾娘家亲属为非作歹等事。
这些事,京兆府都已核查过,大多属实。
而这个叫谢庄彦的司马,正是谢氏族中另一位受谢柘器重的侄儿,如今已被调至晋州任刺史。他的案子里,好几件事都有谢柘纵容的缘故。
谢柘被打得猝不及防,这才明白,谢明徽的事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意图根本就在别处。
很快,除了谢庄彦的案子外,御史台还一连上了好几道弹劾谢柘的奏疏,牵出好几桩陈年旧案。
一条条几乎坐实的罪名下,元穆安当即下令,将谢柘收押入监,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依律判刑。
一时间,谢氏一门上下犹如天塌了一般,四处奔走,只盼能像过去一样,说动陇西的其他大族,一同向皇室施压。
可是,因为先前出征安排军中人手的事,几家已有了龃龉,加之此次元穆安的态度明显十分强硬,弄得人人自危,这些人为求自保,没有一个愿意伸出援手。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谢皇后身上。
谢皇后对元穆安这样整治谢家震惊不已的同时,十分愤怒,连身份与礼仪都顾不得,当即亲自去了元穆安理政的承恩殿,不顾殿中还有未及退下的两名大臣,直接将其狠狠训斥了一番。
两名大臣面面相觑,不敢久留,赶紧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
元穆安则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听着母亲逐渐尖锐甚至不堪入耳的斥骂。
他知道在母亲的心里,谢家上下比他这个儿子更值得她的亲近与爱护。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谢皇后发泄了满腔怒意,浑身颤抖,胸口起伏,再说不出一个字时,他才动了动,抬起眼看了看谢皇后,冲候在一旁的康成道:“皇后娘娘累了,送她回清宁殿歇息吧。”
谢皇后没料到自己的一腔怒意在他面前如青烟一般毫无作用,不禁瞪大双眼,道:“三郎,你如此不孝,怎么对得起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
元穆安冷笑一声,表情毫无触动:“母后,一个谢家而已,若不除,便断了寒门士子们的路,那才是对不起天下百姓。至于不孝——”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暗芒。
“从我弑杀兄长,逼迫生父的那一日起,就注定背上了骂名,难道还在乎再多一点吗?母后若执意干涉朝政大事,我只好请母后到太液仙居常伴父皇了。”
言下之意,不但要将她软禁起来,还要将她与元烈软禁在一起。
谢皇后身子晃了晃,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儿子,仿佛第一天看清一般,喃喃道:“三郎,你果然是个冷漠无情、六亲不认的人,连我这个母亲也不要了……”
元穆安紧抿的唇角向下撇了撇,最终没有回应。
康成唤进来七八个太监,齐齐站在谢皇后面前,弓着腰作出“请”的姿势,示意她赶快离开。
谢皇后呼出一口气,就要转身,却又停下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四娘呢,你要如何处置她?她与你已有了婚约,她父亲的事也都与她无关。”
元穆安掀起眼皮,淡淡道:“母后放心,儿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只要她识时务,儿定不会为难她。”
谢皇后目光复杂地看一眼已然十分陌生的儿子,在太监们半强迫的包围下,终是离开了承恩殿。
留下元穆安一人,低垂眼眸,望着案上堆叠如小山的奏疏,出神许久。
谢柘的案子虽还在审,没有一年半载,难有判罚,但照如今的形势,他已再无翻身之日。
从前以谢家为首的陇西旧族们,再不会像架在脖子上的刀子一般令他夜不能寐了。
他终于可以放心地任由高甫等人谋划拥立他登基之事了。
而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
清晖殿里,秋芜正与竹韵说着话。
因先前查到宫女太监们在背后议论她的是非,元穆安便不大想见到她仍对那些人笑脸相迎了。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愧疚之心,没过几日,他便让康成到元烨的中山王府将竹韵带进东宫,长留在她的身边。
竹韵与她说了些元烨的近况,道他出宫后,虽脾气越发古怪,却忽然知晓要上进了,除了与之前一样勤练骑射外,还跟着太傅参议政事,翰林院有好几个学士都夸过他。
秋芜留在东宫,不知为何,已许久未想起元烨,骤然得知他的消息,怔忡的同时,也稍感安慰。
如今元穆安的地位日益稳固,再不似刚逼宫的那段日子,容不得任何一个兄弟展露才能,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元烨若有参政之心,元穆安不见得容不下。
到底没辜负了容才人的恩情。
正想着,她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守在殿外的海连与人说了两句什么后,便满脸喜色地进来,扬声道:“恭喜娘子,翰林院下发了才拟好的旨意,殿下看重娘子,已封娘子为正三品良媛,如今奴婢该称娘子一声‘良媛’了!”
话音落下,其他小太监纷纷笑着向秋芜道喜,就连熟悉她的竹韵也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
正三品良媛,是太子妻妾中,除太子妃外,品阶最高的。按照本朝惯例,太子登基后,良媛便会被封妃位,高者可居四妃之首的贵妃位,仅次于皇后。
而依秋芜罪人之女的身份,封一个昭训已有逾越,如今骤然成了良媛,实在令人艳羡不已。
然而,面对满屋子羡慕、恭喜的目光,秋芜却有些笑不出来。
原来这就是元穆安说过的要给她的东西,他果然以为她要的是更高的名分而已。
夜里,元穆安从前朝回到清晖殿时,便留心观察秋芜的神色。
他将手里的明黄卷轴递到她手里。
这是一封圣旨,以皇帝口吻书写的圣旨。
“芜儿,你如今已我的良媛,是宫里正经的主子,东宫没人越得过你去。日后待我践祚,你便会是我的贵妃。”
他说着,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同抚过卷轴里的一列列字迹,最后落在末端的一片空白处,那是加盖皇帝印玺的地方。
“到那一日,我会亲自将印玺盖在上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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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50章 庆功
◎一听她说要出宫,元穆安便下意识蹙眉。◎
秋芜低着头, 视线扫过墨迹新鲜的“贵妃”二字,不由有些模糊。
她看得出来,这字迹是元穆安亲手写的, 难得他拟旨未让翰林院的学士们代劳。
贵妃, 也的确是他这个太子对她这样一个毫无家世可言,甚至还会被人诟病的罪人之女极大的破例了。
今日封良媛的消息已传出去,恐怕已经引起朝臣们私下的猜测和议论了。
她说不清此刻自己到底是何种情绪, 若说全无触动, 自然是假的,但除了有几分感激外, 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心酸。
他总是不明白,她祈求的只是他能付出几分真心, 将她放在与自己同样的位置对待。
就像她幼时记忆里的父亲和母亲一般, 不论身份地位如何,始终琴瑟和鸣,恩爱如一。
只是他一直无法理解。
他的喜爱,哪怕是对她好, 也总带着一分施舍的意味。
她虽然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宫女,平日做小伏低惯了,却如她的名字一般,内里带着韧劲, 怎么也不肯放下心里的那点执念。
元穆安紧挨着坐在她的身边, 侧目不眨一眼地端详着她的表情, 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上次, 他要封她为昭训时, 她想也没想, 便断然拒绝了。
那时他觉得名分不重要, 给了太高的,反而让她成为外头臣子们的眼中钉。
可后来他明白了,她终究是在宫里过日子的人,宫里的这些人与她日夜相对的,他们的话才是最容易影响她的。
至于外头的大臣,他一力挡着便是了。
如此,他已给了她除正妻以外最好的一切,她应当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不领情了吧?
想到这里,他甚至感到有些忐忑。
秋芜对上他闪烁着光点的眼眸,竟觉得看出了几分落寞,不由想起方才听外面的宫女们说起皇后娘娘似乎来过东宫。
谢皇后那样的性情,只怕母子间又是剑拔弩张。
她嘴唇蠕动,终是没再说拒绝的话,而是低垂着眉眼,轻声道:“殿下如此抬举,奴婢受之有愧。”
只是“受之有愧”,却不是受不起。
元穆安神情一怔,随即露出掩不住的笑容:“无碍,都是我的意思,与你无干,你只管心安理得地受着便是。”
他说着,将手里的卷轴收起,当着她的面放进床榻边的一只匣子里。
秋芜笑了笑,看着他脸上少见的越发明朗的笑意,顿了顿方开口:“殿下,奴婢记得——”
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握住手:“你如今是东宫良媛,不是宫女了,不用再自称奴婢。”
秋芜抿了抿唇,颇有些不自在,却没有拂他的意,改口道:“妾记得,上次去探望七娘时,七娘说过,过一个月就能出狱,如今时候已到,不知是否要放她们母女二人离开了?”
她到这几日才明白过来,原来七娘在荆州跟的那位郎君就是谢柘的侄儿谢庄彦,元穆安让七娘留下,便是等着查谢氏一门时,用她的供词再添几条罪状。
徐将军当众告发之事,多是公事,顺藤摸瓜往下查,牵出来的也多是公事,而七娘的事,则多涉私德。
大燕的官员,不但于公事上受御史台的监察,私德亦至关重要。
元穆安将其两边都落了罪,方能让谢柘无转圜之地。
如今事了,也该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元穆安点头:“她那桩案子,就这两日便要收尾,今日她们母女二人已然出了大牢,回先前的居所暂住,过几日,便可带着银子与新的身份文书自行离开。”
“先前在宫外,七娘对妾多有照拂,如今她要离开,妾有心亲自去送一送,求殿下允准。”
一听她说要出宫,元穆安便下意识蹙眉。
九月初二,她生辰那日,就是这般,说要去昭宁寺上香,结果就趁机跑了。
这一次又要出宫,难道要故伎重施吗?
秋芜见他迟迟不应,又说:“殿下,妾只是想送送她们罢了。七娘是个性情直爽的娘子,娇娇更是跟着妾学过几日识字,她们要走,将来只怕再也见不到了。殿下若不放心,大可多派些人跟着。”
她说着,有些倔强地低头咬住下唇。
元穆安因她方才态度的转变正觉欣喜,又见她如此,想了想,到底压下了心中的狐疑,点头道:“好,想去便去吧,到时我让刘奉带人护着你。”
果然还是留了心眼。
秋芜不动声色地笑着道谢。
……
谢柘的案子还未判下来,归德中郎将谢明徽的案子却已了结。
如此,此次北征大军中的功与过便算明了,礼部与太常寺即刻依元穆安的吩咐,于兴庆宫中设下庆功大宴,除却有功的将士们外,遍邀王公贵族、文武大臣。
临近年关,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这一场欢宴席却让宫里俨然增添了一丝祥和喜悦的气氛。
皇帝元烈有名无实,仍旧带着自己的诸多嫔妃留在太液仙居,不曾露面。谢皇后也称病不出,也不知是仍在为谢家的事与元穆安争一口气,还是当真心灰意冷了。
倒是秋芜如今成了良媛,是元穆安身边唯一一个已有名分的女子,在元穆安的示意下,也要一道赴宴。
他生怕宫女的出身会让她在旁人眼里不够分量,有心让她在众人面前露脸,让众人都见到她妥帖沉稳的处事。
可秋芜当惯了宫女,即使近来一直住在清晖殿,再不用像从前一样处理殿中琐碎的事情,也始终没将自己当过主子。
如今忽然穿上华贵的衣裙,戴着从前不敢戴的镯子耳坠,她感到十分不习惯,站在铜镜前左右打量了许久,莫名有些不敢出去。
直到竹韵在一旁提醒时候不早,再不去便要晚了,她才努力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挺直腰背,跨出清晖殿,朝举行大宴的含元殿行去。
时至傍晚,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一路吹得人脸颊生疼,到近含元殿处,方觉缓过神来。
偌大的宫殿,设与三重高台之上,东西长约三十丈,南北宽约十二丈,能容纳千人。高台之下,排布着纵横交错的竹管,自沟渠中引水烧热,流淌于竹管之中,将整座大殿烧得暖融融,宛若春日。
此刻,殿中的食案、坐榻、瓜果、点心等齐备,不少王公贵族已早早落座,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寒暄问候。
秋芜才踏进殿中,便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
起初,众人因未曾见过她,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只是从她的衣饰上暗自猜测,直到有小太监在一旁提醒,周边离得近的十几人才恍然大悟,纷纷弯腰行礼。
良媛乃正三品,而依大燕的官制,二品以上官员极少,几乎都是年长之后,上书致仕时,皇帝另加,抑或是死后追赠,是以他们几乎都要向她行礼。
然而,行礼之际,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窥探视线也不曾减少。
这些目光中,有多少是冷眼,多少是好奇,又有多少是善意,秋芜不用分辨,也能猜得出来。
这些人都是贵人、主子,自然不会像低阶的宫女太监们那样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鄙夷与嘲讽。
可那不是因为他们真的高看她,只是因为他们自恃知礼罢了。
莫说他们,就是她,当惯了奴婢,面对这么多人给自己行礼,也觉得腿脚发软。
幸而她性子一向沉稳,在下人堆里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事,很快反应过来,回忆着过去见到过的情形,笑着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又略回了个礼,算是周全。
这些人很快起身,重新回到方才的情形,继续三五成群地谈笑。
秋芜一个人坐在座上,身边留竹韵服侍,俨然与其他人划出一道无形的界线。
她觉得自己的周身空落落的,仿佛立在一块悬在山间的孤石上一般,半点感觉不到踏实的依靠。
又过片刻,王公贵族与文武大臣们陆陆续续来全了,元穆安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领着数十位有功的将士们踏入殿中。
刚坐定,他的目光就先往秋芜身上看去,见她穿戴一新,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下手一两丈的地方,肃穆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随即移开视线,令将士们落座后,便抬了抬手,示意开宴。
一时间,含元殿中,觥筹交错,丝竹绕梁,热闹不已。
元穆安先捧起酒杯,与众人同饮三杯。饮罢,方由着众人自行饮食。
很快,便有一波又一波的人默契地照顺序上前,向他祝酒、问候。
元穆安一一受下,有的饮一口,有的饮半杯,有的饮一杯,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饮去了整整一壶酒。
幸而他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除了练就一身骑射征战的本事,酒量也十分不俗,整壶酒下肚,仍旧面不改色。
趁着间隙时,他进了两口金乳饼,又抬头看向身边一直沉默着的秋芜。
这一看,却发现她低着头,默默吃着盘中的玉尖面,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四下扫视一圈,果然见下手另一侧,几位皇族宗亲聚集的地方,元烨面色发沉,正悄无声息地看着秋芜。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元烨不久便移开视线,沉默地饮了一杯酒,与身边几个闹腾的年轻郎君形成鲜明对比。
而秋芜却仍旧低着头,神思不属。
元穆安皱了皱眉,唤康成上前,让将自己食案上的一碟桂花糕赐给秋芜,这才将她拉回神。
“谢殿下赏赐。”
因离得近,她只起身行了两三步,便能向他行礼。
元穆安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正要问她方才在想什么,徐将军的声音忽然从底下传来。
“殿下上次说要大大封赏秦校尉,臣亦实在欣赏秦校尉,方才多饮了两杯,有些替他心急,便借着酒胆,替他来向殿下讨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7 00:52:37~2022-02-08 01:0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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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潭水深千尺,不及地雷砸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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