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精力充沛,气血旺盛,不必用太多劲,就牢牢握着秋芜的手腕,让她扭也扭不开。
秋芜被他拉到身前,紧紧挨着,另一只手中的苜蓿草已统统掉在地上,小鹿被食物吸引,压下脖颈吃得正欢。
“殿下,您要做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在开阔之地离得这么近,身边有竹韵、福庆等人在,一不留神,附近兴许还会有其他人经过,实在让人紧张不已。
可是,元烨被指尖的那阵酥意驱使,又凑近些,微颤着轻轻点上她的下巴。
“秋姐姐,你近来总是躲着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少年的身量又长了些,此刻稍弯腰,才恰好与她齐平,一张稚气未脱,带着一抹红晕的英俊脸庞离她极近,明亮的眼眸中饱含委屈和不解,看得人不忍心拒绝。
他也说不清是怎么了,情不自禁地就问出了埋在心底已有好些日子的话。其实心中隐约知道答案,却还是觉得委屈。
秋芜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只觉他的鼻尖已快与自己的碰到一起,连他身上从围场上带回来的草木与汗湿交织起来的淡淡气息,都能若有似无地感觉到。
“没有,殿下,奴婢没有生气。”她朝旁侧了侧,将下巴从他的指间挪开,却恰好将耳际侧到他的面前,“只是觉得殿下大了,该有男女之防,先前教习姑姑应当也与殿下说过,近身的服侍恐怕已不合适由奴婢来了。”
圆润小巧的耳垂在夕阳的映照下莹亮可爱,被他呼吸间带出的温热轻拂过,悄然蔓延开一抹浅粉。
元烨看得眼神愈发幽深,落空了的指尖又试探一般地碰了碰她的耳垂。
触感比她的手指更加柔软,那颤动的模样,看得他浑身发热,渐渐有了那种近来时常出现的疼痛感觉。
梅花鹿吃完了苜蓿草,想要得到更多喂食,直起脖颈靠近二人,毛茸茸的脑袋从他们的身边蹭过,却并未引来关注。
“可我还是不明白,教习姑姑只说,等我有了女人就知道了……秋姐姐,我想——”
轻碰她耳垂的指尖一阵阵发烫,元烨恨不能多用些力气,好好揉一揉,满腔热情也在心底翻涌,眼看着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
秋芜心中警铃大作,一边握住他覆在自己耳边的手,阻止他越矩,一边灵巧地转身,稍避开他的靠近。
这时,九曲回廊上,康成带着人匆匆过来,站在七八步开外的石径上,重重咳嗽一声,将元烨唤回神来。
“九殿下,长宁殿中摆了膳,有今日猎的野物,好几位郎君都在,太子殿下请九殿下一道去尝尝。”
元烨慢慢收回手,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转头看着康成,愣了一瞬,才点头道:“知道了,公公回去告诉太子哥哥一声,就说我换身衣裳就去。”
秋芜长长舒一口气,与康成对视一眼,没有跟着进正殿,示意福庆去替元烨更衣,又嘱咐竹韵一会儿跟着去长宁殿,自己则转身回屋去了。
一见到康成,她就想起来了,昨日元穆安吩咐过,今夜待元烨睡了还得去见他,她得趁现在先养养精神。
况且,想起方才与元烨之间那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形,她实在不想继续面对他。
康成站在石径上,眼睁睁看着这二人分去了不同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
要知道,方才太子殿下站在那扇树枝掩映的窗边,看向这里情形的眼神冷得像风刀霜剑,恨不能将人一刀刀割开。
依他看,秋芜在九殿下身边横竖是呆不长了,若再惹太子不快,谁也说不准太子会做什么。
趁无人注意,他抬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转身快步回了长宁殿。
不一会儿,元烨换上舒适的常服,从正殿出来,朝两边看了看,没再看到秋芜的身影,面上闪过一丝迟疑,最后并未追问,带着福庆和竹韵去了长宁殿。
长宁殿正殿外的庭院里,七八张食案依次排列,正中燃着火炉,炉上架着烤得滋滋冒油的猎物,看样子是一头羊。
两个太监围着火炉,一个转动火上的羊,另一个拿着火钳拨弄炉中的炭。
元穆安与另外几个二十来岁的郎君已各自坐在食案边,饮食谈笑。
若换作以往,依他的性子,这几个年轻人提出来要开一处席面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婉拒。
今日,他却点头同意了。
大半年过去,朝野上下、宗室内外,已很少再有人提及他半年前宫变弑兄一事,这与他利用人心,扭转局势脱不了干系。
这些年轻人涉世未深,心智不坚,最易被激怒,也最易被改变。
偶尔几次同席、同行,就能让他们放松警惕,渐至淡忘从前的义愤填膺。
就像现在,他看起来表情如常,偶尔与底下的郎君们说一两句话,眼神里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冷漠与不耐。
而旁人即使与他相处了许久,仍旧不清楚他的秉性,只当他与往常一样,不轻易开口与他们交谈,能容他们坐在此处,已是一种认可和看重。
今日答应他们的请求,似乎是因为他还有私心。
见元烨来了,有两个人笑着问候两句,指着最后一个空位道:“九殿下快请坐吧,是我们失礼了,未等九殿下来就先吃起来了。”
“无妨,是我来迟了。”元烨笑着应一句,大步行到紧邻着元穆安的那张座上坐下,冲他行礼,“太子哥哥久等,九郎惭愧。”
元穆安略一抬手:“无碍,坐吧。”
有人道:“快送一碟炙兔腿过去——九殿下,这是方才才炙烤的,我们特意留了一碟,应当还热着。”
听到“兔腿”二字,元烨的表情有些许变化,直到竹韵接过旁人递来的酒壶替他斟了一杯酒后,他才回过神来,举箸夹起碟中被切成一片一片的炙兔腿,蘸了些蘸料,送入口中。
是围场中猎来的兔子,每日奔跑跳动,各处觅食,因此肉质紧实,再加上又是当场宰杀、炙烤出来的,吃进口中,鲜嫩多汁,十分美味。
元穆安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问:“如何?”
元烨不疑有他,点头道:“味道极好,与平日在宫中吃到的炙肉都不一样。”
元穆安面上闪过淡淡的笑意:“你若喜欢,一会儿就再让人弄些。”
他说着,拾起案上的酒杯轻啜一口,状似不经意般又添了一句:“这是靺鞨一带人常饮的烧刀子,性烈似火,许多人一杯即倒,你年纪还小,若喝不惯,就让他们换西域的葡萄酒吧。”
元烨正是急着证明自己已是男子汉的时候,越是这样说,他越是想尝尝,于是道:“太子哥哥,我不小了,哥哥能喝,我便也能喝。”
说着,捧起酒杯,想也不想就一饮而尽。
火烧刀刺一般的呛辣顿时顺着喉管直窜入腹中,激得他眉头紧皱,忍不住咳了两声,连连道:“快给我倒水!”
众人见状,不禁笑起来:“九殿下,这是烧刀子,可不能这样喝,只能小口慢饮。”
竹韵不知他的反应这样大,急忙倒了杯水递过去,却没拿稳,与他来接的手撞在了一起。
小半杯温水从杯中洒出来,落到食案上,沿着光滑的漆面流淌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角。
“求殿下恕罪!”
竹韵吓了一跳,赶紧在一旁跪下。
元烨没心思理会她,大口饮下余下的温水,又吃了一口才呈上来的槐叶冷淘,这才觉得好多了。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他冲竹韵挥挥手,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回去取一件外袍来。”
竹韵应声退下,匆匆往永安殿去了。
一旁的福庆正要上前伺候,元穆安却忽然道:“九弟,你身边的宫女年纪都太小了些,做事不够稳重。”
元烨以为他又要像清早一般,斥责永安殿的宫女,连忙道:“太子哥哥,还有秋芜呢,她做事周到,平时对他们的约束并不放松,待我更是极好。”
元穆安放下手中的酒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再周到,有些事也不能教你。”
说着,不等元烨揣摩他这句话的意思,就转头吩咐康成:“去,让初杏过来。”
康成应声进入偏殿,不一会儿,就带着那个叫初杏的宫女来到庭中。
元穆安淡淡看她一眼,道:“九皇子身边缺一个贴身服侍的宫女,你既聪明伶俐,从今日起,就过去伺候他吧。怎么伺候我,就怎么伺候他,明白了吗?”
众人见状,很快揣摩出其中的门道,纷纷用了然而微妙的眼神看过去。
看来,这个叫初杏的是太子安排给九皇子服侍床笫之事的宫女。
初杏闻言,也有片刻呆愣。
她昨日来到长宁殿,原以为会被太子拒绝,无功而返,却没想到顺利地留了下来。
方才,康公公知会她好好打扮,一会儿要来伺候主子进膳时,她还以为要伺候的是太子。
谁知,太子转头就将她送给了九皇子。
她悄悄看一眼稍显稚气的九皇子,虽有些失落,但九皇子也是正经的皇子,又深受太子的关照,地位极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况且,一个十几岁的单纯少年,伺候起来定比太子这样让人琢磨不透的性子容易多了。
“谢太子殿下抬爱,奴婢明白。”
初杏俯身行礼后,便行到元烨身边跪下。
元烨方才还有些懵懂,待看到她脸上绯红的羞意和奉酒时若有似无地从他手背上轻擦而过的嫩红指尖时,也渐渐明白过来。
不知是不是方才那杯酒太烈的缘故,他白生生的一张脸又涨红了,犹豫地转向元穆安,想要开口拒绝,可对上元穆安淡漠的眼神,又感到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按下心中如乱麻一般的思绪,接过初杏奉上的酒杯,又饮了两口。
这一回虽没呛着,却仍觉火烧火燎,仿佛坐在一团火焰上,烘烤得他头晕目眩。
身边的谈笑声在继续,却好像变得越来越远。
模糊之间,他听见了元穆安的声音。
“九皇子醉了,扶他下去睡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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