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东京府, 京桥区某村。

    “花之呼吸·伍之型——「无果芍药」!”

    沉静坚定的女声穿透夜色,如同芍药花一般绽放的剑气同时斩向敌人,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便被躲过。

    “一瞬间斩出九连击吗……如同飞舞的花瓣般华丽的刀法, 委实美丽……”

    低沉迟缓的、带着古老韵律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胡蝶香奈惠瞳孔一缩,转身便是一刀:“肆之型——「红花衣」!”

    “嚯……这次是扭曲了轨道的斩击……原来如此,轨迹像羽衣一样……”

    又是一刀只斩上了残影,胡蝶香奈惠的脸上滑下一道冷汗, 紧紧握着刀循声转向另一边。

    身着武士服, 自见面至今还没有出手过一次的鬼缓缓转过身来, 露出了骇人的六只眼睛, 中间一对眼睛上的“上弦壹”字样令香奈惠的心脏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上弦之壹, 比兄长大人斩杀的上弦之贰还要强大的鬼……何等可怕的敌人,与这只鬼相比, 以往她斩杀的鬼简直与婴儿无异……

    少女的身体不能自控的战栗着,只感觉在被那诡异的六只眼睛注视的瞬间,仿佛连身体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了,整个人都因为恐惧而变得麻木起来。

    她还在呼吸吗?为什么空气是这么的沉重?全集中·常中有好好的保持着吗?不,就算保持着又如何呢?这样强大的鬼,凭她自己该怎么取胜……

    纷杂的念头堆满了大脑,香奈惠用力握紧了刀,咬破舌尖逼迫自己恢复冷静。

    ——不要畏惧!冷静一点,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鬼杀队的花柱!要拼尽全力战斗到最后!

    少女身上的些微动摇在几息之间便褪去了。

    她压下身体的重心, 粉紫色的眼睛不躲不避的与上弦之壹对视着, 里面满是柔和却坚韧的沉静。

    “嗯, 这么快就镇静了下来……意志力也十分优秀……”上弦之壹摸了摸下巴, 语速仍旧沉稳缓慢。

    “虽然非常抱歉,但我不需要鬼的称赞。”胡蝶香奈惠架起刀,温柔却坚定的这样说着,“我是鬼杀队的花柱,胡蝶香奈惠,是会拼死与你战斗的人。”

    上弦之壹看不出情绪的望着她,顿了几秒,忽然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我是上弦之壹,黑死牟……今日来此地,并不是为了杀你……”

    “什么?”香奈惠皱起了眉,面露惊异与怀疑。

    黑死牟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如何,只是有些突兀的径直道:“那位大人认为,他之所以不愿回到自己身边,是在人类一方还有牵挂……”

    胡蝶香奈惠呼吸一窒,转瞬间就明白了他在说谁。

    ——终于来了吗?鬼终于又要对兄长大人出手了吗?!

    “但是,【上次】的尝试以失败告终,那么或许‘杀死’不是正确的方法……因此,大人派我来将【这次】的家人先行转化为鬼……”

    黑死牟慢吞吞地说着,六只眼睛同时盯住了少女。

    “——他的两个妹妹,就由你先开始吧。”

    “——?!”

    胡蝶香奈惠猛然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了些,但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无法克制的愤怒。

    “你们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不明白,就自顾自的想要用越来越过分的方法伤害兄长大人。”

    她突然就停止了颤抖,连温柔的声音都变得冷漠起来,清丽的面庞更是极罕见的染上了怒气。

    “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兄长大人他到底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活着的,对那个一直背负着一切、一直责备着自己的人来说,最痛苦的事又是什么……”

    少女这样低沉冰冷的说着,脚上猛地用力,以惊人的速度直直地冲向了黑死牟:

    “鬼舞辻无惨——这个只会永无休止的纵容自己的贪念,肆无忌惮的伤害兄长大人的家伙……唯独他我绝不会原谅!唯独帮助他伤害兄长大人的你,我绝不会原谅!——陆之型·「涡桃」!”

    少女的身体在半空中旋转起来,无数细碎的花瓣随着她的刀一同飞舞,像旋风一样击向了黑死牟。

    黑死牟安静的望着她的眼睛,在招式来到眼前的那一刻,终于抬手搭上了刀柄:“太可惜了……本来不想对女子拔刀……”

    “——唰。”

    巨大的刃风在一瞬间遍布了空气。

    漩涡状的暗红色剑气充斥了视野,在轨道上还有无数大小不等的圆月刃,眨眼间便在少女身上斩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日轮刀断裂,羽织破碎,胡蝶香奈惠如同一只断翅的蝴蝶般跌落在地,左边的发饰“啪啦”一声碎掉了。

    满地鲜血淋漓。

    “你的剑技,着实精湛。花之呼吸……是你独创的招数吧?并不算给那人蒙羞……”

    动作快到像是没有拔刀一样的黑死牟这样说着,慢吞吞到让人火大的转身,向少女伸出了手:“听从那位大人的意思,变成鬼吧,胡蝶香奈惠……”

    “啪。”

    伸出去的手被打开了。

    黑死牟稍微有些意外的看着少女,轻声呢喃道:“还有力气吗……以你的出血量,就算立刻死掉也不奇怪……”

    胡蝶香奈惠没有回答他。

    事实上,她也没有力气回答这种让人火大的问题,光是以手撑地、拼命的想要重新站起来,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鲜血不断的滴落着。

    抱着莫名的心情,黑死牟一言不发地收回了手,安静的看着少女摇摇晃晃的拿着那把断刀站起来,甚至重新摆好了架势。

    “还要挣扎吗……”他叹息一样的说着,“我的任务……是将你活着带回去……”

    “我…是……”胡蝶香奈惠终于开口了。

    她唇边流下大量的鲜血,眼里的光华已经因为失血而暗了下来,但也正因如此,才更显得她的目光如剑一般沉静而犀利,透着永不动摇的坚毅与觉悟,“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绝对不会死。

    也绝对不会变成鬼,被悲惨的砍去脖子。

    从决定加入鬼杀队的那一天起,她和忍就约好了……因为她们的任性,将她们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兄长才不得不日夜承受名为“恐惧失去”的煎熬,所以她们绝对不能在兄长之前死去,绝对不能让兄长的心再次受伤……她们已经这样约定好了!

    所以她绝对不会死!也绝对不能变成鬼!!

    面对少女在生命的烛火即将燃尽时仍旧坚定不移的眼神。

    黑死牟沉默了半晌,才语气冷漠的说:“无法理解。人类无比脆弱……就算你……嘴上再怎么说,也马上就会死去……”

    “我不会死的。”胡蝶香奈惠近乎于偏执的否定了他,她像是失去了痛感一样执着的调动呼吸,摇摇晃晃的握着那把断刀再次冲了上去,双眼中一瞬间闪过了钻石般夺目绝艳的光彩。

    “……愚蠢。”

    黑死牟皱了皱眉——这是他自现身以来第一次做出如此鲜明的、具有情感指向的动作——抬手就准备敲晕少女。

    就在这一瞬。

    “风之呼吸·肆之型——「升上沙尘岚」!”

    地面上猛然升起了暴风状的斩击。

    那斩击迅猛刚强、直击要害,和香奈惠华丽精湛的剑招截然不同,宛如狂风怒涛般蕴含着令皮肤都紧绷起来的可怕攻击力,逼得黑死牟当即收手后跃。

    他落在了稍远的地方,神色重归淡然,平静的看着挡住了少女的那个白发青年:“是风柱啊……”

    青年没有理他,自顾自伸手扶住了香奈惠:“还好吗?”

    “不死川先生!”胡蝶香奈惠惊喜了一秒,随即严肃下来飞快说道:“我的伤不要紧,重要的是对面那只鬼的来意——他收到了鬼舞辻无惨的命令,想要把兄长大人的家人都变成鬼,用这种方法来逼他去到鬼的那一边!”

    不死川实弥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一片死寂。

    “……我知道了。”

    他安静了一瞬才如此说道,语气有种诡异的平静,像是身体中正潜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接下来就交给我,你先休息一下。”

    胡蝶香奈惠看着他的眼睛,无意识的噤声了一秒,才咬牙摇头道:“不,我还能继续战斗……”

    “你就待在这里。”不死川实弥根本不听她说话,二话不说把她按在了一处墙角,“我绝不会让那只鬼靠近你半步。”

    “等等、不死川先生!那只鬼是上弦之壹,凭你一个人的话……!”

    “久等了。”

    不死川实弥扭头就对上了黑死牟,他挡在少女前方,双手握刀将刀平举,额头上、脖子上的血管因盛怒而鼓了起来,一双漂亮的凤眼布满红血丝,可怖的死死紧盯着他,“我现在就来扭断你的脖子。”

    黑死牟一言不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突然出现的青年白发紫瞳,披着印有“殺”字的短款羽织,前襟豪放的敞开,露出精瘦的胸膛和腰肢。

    他的五官清冷秀气,本身的气质也冷淡出尘,但凶神恶煞的瞪起眼睛时却给人一种惊人的、燃尽一切的愤怒感,如果眼神也能杀人,那黑死牟恐怕早已被他大卸八块。

    “嗯……气势不错……”就在上弦之壹准备像面对香奈惠时一样点评一下时。

    “风之呼吸·壹之型——「尘旋风·削斩」!!”

    青色风刃凝成的漩涡伴随着怒吼,一瞬间就冲到了眼前。

    高速行进的冲击波宛如某种凶残的巨兽一样,在地面上留下了啃蚀状的削痕,而在冲击波的尽头,黑死牟出刀架住了不死川实弥的斩击,两个人正双双手腕剧颤的对峙在一起。

    ——不死川先生逼得上弦之壹拔刀了……!

    后方观战的胡蝶香奈惠睁大眼睛,在心里如此震惊道。

    不止她,连黑死牟本人都似乎对这一招颇为欣赏:“肉.体的锻炼,臻于极致……且你看起来不过十八岁左右,剑技便如此纯熟——”

    “给老子闭嘴!少在那里高高在上的评价老子!!”

    不死川实弥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身上的杀意在那一刻几乎凝为实质。

    他几近狰狞的怒瞪着黑死牟,猩红的眼中仿佛能放射出刀子,眼底充满了极致而纯粹的憎恨,“这世上能指导老子剑术的家伙只有一个,还轮不到你来对老子评头论足!!”

    黑死牟微微一顿,六颗眼珠子齐齐看了他一眼,随后右腿稍微回撤,终于在今天首次用出了剑招:“月之呼吸·壹之型——「暗月·宵之宫」!”

    巨大的弯月形斩击横向而来,不死川实弥毫不耽搁,纵身一跃躲过这招,然后举刀便想反击。

    “我……想起来了。”黑死牟在此时开口,对待他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些微的改变,“你是他的弟子……哦,现在好似称作‘继子’?那么你也是……有深厚羁绊之人,理应与他的妹妹一同变为鬼……”

    不死川实弥陡然停住了所有动作。

    他举着刀站在原地,露出了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般凶残恐怖的眼神,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毕露,身上猛地爆发出了一股令人胆寒的气势。

    “第一次听见的时候,我觉得这种痴人说梦实在太可笑了,所以才不愿意理你,结果你倒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啊……”

    青年用一种被愤怒蒸干了水分般嘶哑的嗓音低声说着,太阳穴上的血管鼓了起来,狰狞的突突跳着。

    “痴人说梦?”黑死牟平静的反问了一句。

    “啊,没错,就是痴人说梦!!”不死川实弥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再出现的时候便提刀斩向了黑死牟的面门,浑身爆发出剧烈而蓬勃的杀意,“给我听好了,该死的眼球混蛋!无论是我还是他妹妹都不会变成鬼!!你就在这里给我下地狱去吧!!”

    风之呼吸·捌之型——「初烈风斩」!!

    仿佛能撕裂空气的螺旋风刃如凶兽般露出了獠牙。

    黑死牟不躲不避的注视着呼啸而至的青色风刃,将自己的刀垂直竖起,语气似有悲悯的说:“那便休怪我……使用武力了……”

    月之呼吸·陆之型——「常夜孤月·无间」。

    无数的暗红色斩击连接成圆月斩来。

    不死川实弥将双眼睁到最大,手中的刀更是挥舞得只剩残影,短短几息间竟接下了全部斩击,随后一跃来到黑死牟面前,眨眼间便与他过了几十招。

    胡蝶香奈惠诧异的注视着眼前这场水准高到难以想象的战斗,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不死川先生居然能适应上弦之壹的攻击速度……!这样的话说不定能行!如果再有一个柱赶来,说不定能把上弦之壹的脖子砍断——

    黑色与白色的身影忽然交错着互换了位置。

    空气静止了一下,紧接着,不死川实弥的身上猛然绽放出无数凄惨的血花,一只从肘部斩断的手臂凭空飞了出去,青年的身体随即摇晃了一下,鲜血四溅的跪倒在了地上。

    胡蝶香奈惠惊恐的瞪大眼睛,踉踉跄跄的冲了过去:“不死川先生!!”

    “一不小心,砍得太深了些……内脏要漏出来了……”黑死牟自言自语的说着,转身还想继续攻击,“罢了,只是弟子的话,算不上多么亲近……”

    然而,就在他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的时候,一阵奇妙的眩晕感却突然席卷了他,让他竟控制不住的开始打晃:“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不死川实弥用仅剩的右臂将胡蝶香奈惠挡在身后,他几乎已经成了血人,白色的羽织被鲜血濡湿,脚下的地面也洒满了淋漓的血迹,但他吐血不止的嘴巴却依旧断断续续的响着狂气的笑声,猩红的双眼带着几分令人心悸的疯狂。

    “越是强大的鬼,对稀血的反应就越大。我的血是稀血中尤其少见的种类,如何啊你这混账,现在已经酩酊大醉了吧?!”

    “不死川先生,伤口太深了,您要先止血才行!”

    胡蝶香奈惠抓紧黑死牟眩晕不止的机会,掏出随身携带的绷带就开始给不死川实弥包扎,看着他的伤势几乎是在颤抖的说着,“这么严重的伤……失血量太多了,再这样下去的话……”

    “先别管我,趁现在把那家伙干掉才是最要紧的。”面对着家人,不死川实弥稍微将语调放得平和了些,低声说完就想起身,却不想刚一有所动作便眼前一黑,浑身剧痛的直接跌坐了回去。

    “请不要乱动!您现在已经根本不能战斗了!”

    胡蝶香奈惠难得严厉的按住了他,但当她的目光从青年的断臂上、腹部几乎将他劈成两半的伤势上一一扫过时,语气却控制不住的惊颤起来。

    “我已经向四周发出了求援,凭兄长大人的速度,他收到消息后肯定会飞速赶来。到时候看到您受了伤还不珍惜自己,他一定会勃然大怒的!”

    不死川实弥微微一顿,眼前蓦然浮现出的面庞让他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捂着硕大的伤口咳出了几口血,随即却声音低沉的开玩笑道:“那个死妹控……他看到你受伤才会生气吧,说不定会气得失去理智,质问我为什么没早点来。”

    “您在说什么啊!!”胡蝶香奈惠根本没有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开玩笑,还以为他是说真的,立刻激动地反驳道:“在兄长大人心里,您才是帮他分担着一切、能让他放心依靠的恋人啊!他……唔——?!”

    原本正安静听着的白发青年忽然脸色一变,抬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胡蝶香奈惠错愕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大。

    不死川实弥对上她的视线,忍不住有些棘手的轻轻咂舌——鬼舞辻无惨对胡蝶瑛二是什么龌龊的心思,这件事胡蝶香奈惠可是不知道的!

    该死,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恋……人……?”

    黑死牟沙哑的声音蓦然在前方响起。

    不知道是不是实弥的错觉,他总感觉这句话蕴含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还没等他细想,黑死牟就以瞬移般的速度出现在了他眼前,伸出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不死……!”胡蝶香奈惠瞳孔微缩,下一刻猛地抽刀砍向黑死牟的脖颈。

    黑死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抬手便是毫不留情的一刀,直接斜着切断了她一半的锁骨和肺部。

    “你……这混账……”不死川实弥艰难地发出了破碎的声音,拼尽最后的力气想要使出剑招:“风之呼吸……”

    “噗嗤”一声,握着刀的右臂也飞了出去。

    白发青年的脸色开始变得青紫了。

    黑死牟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良久,才听不出情绪的轻声说:“为何……就算是如此弱小的蝼蚁……也能入你的眼?”

    ——你看中的,难道不是无上的美貌与实力吗?不是只有无惨大人或是缘一那样至美至强之人,才有资格陪伴在你身边吗?

    ——既然如此,为何要选择这个只是略有天赋的孩子……为何……为何当初……

    沉闷的一脚忽然踹在了他的腹部。

    黑死牟从沉思中惊醒,低头一看,发现青年的脚正逐渐从他身上滑落,在他衣服上留下了一个染着血的脚印,仿佛在彰显他的大意与无能,嘲笑他即便彻底制服了敌人,也能让对方趁他松懈时给他一脚。

    这一脚毫无杀伤力,但黑死牟却仿佛听到了手里的青年在那一刻对他发出的冷笑,听到了他灵魂深处不屈的呐喊与嘶吼。

    最关键的是,他手里这只弱到可笑的蝼蚁,偏偏得到了无惨大人苦苦渴求了一千年都得不到的东西,得到了唯有缘一那样耀日般灼目完美之人曾经享受过的殊荣,更得到了自己始终奉若神明的——!!

    “啊啊啊啊啊啊——!!”

    胸腔中那股无名的妒火猛地燃尽了理智。

    黑死牟无法忍受的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嘶吼,他的六只眼睛全部怒睁,面目可憎的收紧了五指:“可恨!可恨——!!那个人是……朝仓大人他明明是我先……!!”

    “水之呼吸·拾之型。”

    诡异平静的声音如鬼魅般在耳后响起。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直蹿上头顶,黑死牟的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般大小,如同闪电般飞快转身:“月之呼吸·贰之型——!!”

    “「生生流转」。”

    蜿蜒咆哮的巨龙吞噬了他的身体。

    黑死牟呆怔的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臂,然后才感觉身体飞了起来,强烈的剧痛旋即自腰部席卷全身,让他终于不敢置信的意识到——他被拦腰斩成了两半。

    深蓝色的身影如蝴蝶般飘然落在不远处。

    胡蝶瑛二放下昏迷的妹妹,垂眸看向怀中一动不动的白发青年。

    他的脖颈扭曲变形,不止没有在恢复自由后发出应激性的呛咳,甚至连胸腔的起伏都不复存在。

    但他的面容是宁静而安详的,唇角甚至带着一抹几不可察的微笑。

    ——因为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他在濒临死亡的极致寂静中,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蓝发青年。

    “他已经死了……”

    身后传来了黑死牟的声音。

    胡蝶瑛二置若罔闻,只是低头温柔的吻了吻不死川实弥染血的鬓角,然后闭上眼睛与他额头相贴,在他耳边轻声说:“现在还不能睡,实弥。”

    反转术式在尚未完全死亡的身体内发动。

    断臂重生,心脏跳动,一度死去的青年重新开始了呼吸。

    他先是急促的吸了一口气,随后像是被呛到了一样猛烈咳嗽起来,难受的蹙紧了眉,口鼻中喷出了大量暗红色的淤血。

    他下意识抓紧了瑛二的衣服,侧身摆出了更容易呼吸的姿势,整个人蜷缩在了瑛二的怀中,闭着眼睛不停的剧烈咳嗽着,喷出的血星星点点的溅在了瑛二的羽织上。

    胡蝶瑛二安静的凝视着他,深蓝的眸底透着说不出的温和,一手拍打着他的背部帮他顺气,另一手按在了胡蝶香奈惠的身上,只一瞬便治好了她所有的伤势。

    少女低叹一声,眼皮颤抖着想要清醒过来。

    但胡蝶瑛二却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声音轻柔的说:“没事的,香奈惠,已经可以休息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兄…长大人……”胡蝶香奈惠意识模糊的呢喃了一声,无意识的轻轻蹭了下他的掌心,然后在他低沉的笑音中安心的陷入了深眠。

    不死川实弥的咳嗽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只是肺腑间到底还是流进了血液,呼吸时总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眉头也紧紧皱着。

    胡蝶瑛二掏出手帕擦了擦他脸上的血,然后脱下自己的羽织铺在地上,轻轻将他放了上去。

    “抱歉,现在还不能彻底帮你处理淤血。”

    他这样低声说着,俯身在青年唇上印下了一吻,“……我马上回来。”

    “为何……”

    黑死牟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再不复之前的沉稳,开始充斥着驳杂的困惑、不平、嫉妒和恍惚,“为何那只蝼蚁还活着……为何待他如此温情……他有哪里胜得过缘一——”

    “闭上你的嘴。”

    平静的,宛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

    熟悉的语气令黑死牟恍然的睁大眼睛,抬头怔怔地望向背对着自己、身姿如松柏般挺拔的蓝发青年。

    他呆呆的仰视着他,在那一瞬竟感觉自己回到了四百多年前的战国,他跪在地上膜拜着高阶上的神明,一声呼唤在不自知的时候便脱口而出:“朝仓……大人……”

    青年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双居高临下的、深渊般无底的眼睛。

    那冷漠到令人心悸的眼神令黑死牟心脏一缩,不自觉的继续呐呐道:“为何……”

    “为何?”

    瑛二残酷而无味的牵了牵唇角。

    “因为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生气过啊——严胜。”

    ——严胜。

    继国严胜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在他不敢置信的注视下,一抹深蓝色的浪花状斑纹缓缓浮现,定格在了青年的侧颈上。

    “斑纹……”继国严胜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前所未有激动的大喊道:“为什么您会有斑纹?为什么偏偏是您有了斑纹?!”

    “有了斑纹又如何?”瑛二索然无味的看着他,眼神像注视着死人一般冷漠。

    继国严胜眼瞳微颤,不自觉地垂下视线回避着那样的眼神,好一会儿,才声音干涩的说:“朝仓大人……凡是开启了斑纹的剑士,无一例外……都活不过二十五岁啊……”

    瑛二无动于衷的沉默着。

    在谁都没有看到的地方,白发青年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

    第92章

    二十五岁啊。

    ……那也无所谓。

    我漫不经心的想着, 拿着刀走到了严胜面前,冷漠的俯视着他的脸。

    “何等丑陋。”

    一刀捅进他写着“壹”的眼球中, 我听着严胜喉咙里发出的闷哼,忍不住嘲讽的笑了起来:“你居然就是上弦之壹啊,严胜。在鬼那边混的不错嘛。”

    漆黑的刀刃微微搅动,我对耳边的悲鸣置若罔闻,唇边的弧度忍不住扩大,“我和你也很久没见了,在说别的事情之前, 果然应该先叙叙旧吧?——当年你灭我朝仓满门,这件事是不是让你很得意啊,嗯?”

    “不……”

    “是不是靠着这份让人作呕的功绩, 鬼舞辻才让你位列第一的?他想必对你很满意吧?哈哈, 不然这次为什么又派你来对我的家人动手?”

    “朝仓、大人……请等一下……”

    “我说话的时候谁给你的胆子插嘴!”

    我不耐烦的一刀削掉了他半个脑袋,转眼看到他的两条手臂已经长了出来,又“唰唰”两刀给他切了, 语气讥讽的说:“怎么,准备长出手臂来反抗我吗?这次难不成打算连我一起砍死?”

    “不是的……”严胜下意识的否认, 但随即又想起我刚才说“不准插话”的命令,一下子无措的张口结舌起来, 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但是他不回答,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禁不住冷笑一声:“你确实没想着杀了我,你只是准备把我的妹妹和继子杀掉, 是不是?——回答我的问题!做了四百多年的鬼, 你连脑子都退化了吗?”

    严胜的上半张脸逐渐长了回来, 他闻言沉默了一下, 才声音低沉地说:“那位大人……命我将令妹抓回,由他转变为鬼——”

    我一刀劈开了他的脸和嘴唇。

    “行了,你不必再说了。”

    我冷漠的俯视着他,发自心底的感到了一阵厌烦。

    鬼舞辻无惨那个脑子有病的白痴,他难不成真以为这样做就能得到我吗?到底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还是他活了太久已经变成老年痴呆了?

    让人火大。

    “那家伙现在在看吗?”我满心烦躁地拧紧了眉,语调却愈发平静淡漠,没有表露出丝毫情绪。

    严胜闻言终于把嘴巴长好,安静的摇了摇头:“您……没有呼唤他……”

    我沉吟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转眼细细打量了他一圈。

    刚才沉浸在愤怒中、下意识散发着威压和气场时还没有注意到,但是一旦冷静下来就能发现,自从我出现开始,严胜的态度就未免太过驯服了。

    被我拦腰斩成两半、只能狼狈的趴在地上仰视我这件事暂且不论,就连被我两次斩去双臂、用刀在脸上乱划、进行言语上的讥讽和嘲弄,他也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

    这是正常的吗?他已经为无惨效命了四百多年,对无惨就算不是完全忠心,起码也要比我这个前主“情谊深厚”吧?

    还是说有什么阴谋?

    我扭头看了眼香奈惠和实弥,发现他们还好好的躺在远处,周围也没有任何异状。

    我又转回来看了看严胜,注意到他被我怒斥过后便一直维持着失去双臂的状态,甚至还闭上了被我评价为“丑陋”的那两双多余的眼睛,正垂眸安静的望着我脚下的地面,毫无起身反击的意思。

    他重新长出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脸颊上还带着血迹,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却依旧乖顺。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副样子莫名让我觉得有些眼熟……啊,是因为缘一吧,我见过缘一散着头发,在我怀里眼神迷离的流下眼泪的样子。

    这对兄弟确实长得很像,在某些方面也惊人的相似——比如看男人的眼光。

    ……那么,严胜会变得古怪,是因为这个吗?

    我一言不发的看了严胜一会儿,慢慢半跪下来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直视我。

    他没有反抗,反而很吃惊似的看着我,又很快盯着我的眼睛发起怔来。

    呵……多可笑啊。

    一瞬间了然的我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睛,心里颇觉讽刺。

    怪不得这家伙能跑去无惨那边,怪不得他灭了朝仓满门……归根结底,这两个家伙都是一丘之貉,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将蛮横丑恶的占有欲强行解释为“爱”的垃圾。

    但是这样的话倒也好办了。

    我轻轻牵起唇角,拇指按在了严胜的下唇上,轻轻用力撬开了他的嘴巴,同时漫不经心的问:“那你呢?”

    “什、什么……?”严胜的表情很明显变得错愕起来,睁大眼睛反应不得的望着我,嘴巴却无意识中顺着我的动作张开,在我的手指探进去的时候连呼吸都紧张的屏住了。

    “我是说,你有没有把我在这里的事告诉他?”我听不出情绪的轻声问着,手指缓缓摩挲着他尖利的鬼齿,心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声音却愈发轻缓,“告诉了的话,就对我眨眨眼睛。”

    “唔……”严胜的嘴唇轻轻颤抖起来,他双眼一瞬不瞬的凝视着我,目光灼热的令人心惊。

    我等了一会儿都没能等到他眨眼,忍不住挑了挑眉:“没有?真的吗?不会是在骗我吧?”

    严胜条件反射的想摇头,但下一秒就因为我的手指而僵硬的停下动作,转而继续目不转睛的与我对视着。

    我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勾唇笑了起来。

    “呐,严胜……”

    我俯身缓缓凑近了他,垂眸近距离对上了他放大的眼瞳,声音渐低:“……你依旧忠于我吗?”

    *

    ——我依旧忠于朝仓瑛二吗?

    继国严胜如此扪心自问着。

    几乎是立刻,肯定的、心甘情愿的情感便涌上了他的心头,没有丝毫犹豫或不甘。那股从内心深处猛然迸发的迫切和狂喜几乎令严胜自己都感到惊讶,同时又忍不住感到困惑。

    因为他对朝仓瑛二的情感,可是在成为鬼的那一天便被无惨大人取走了。

    自那天开始,他空有与天神一般高傲俊美的大大名相处的记忆,却没有了丝毫对对方的憧憬爱慕之心,因此才能遵照无惨大人的命令,无情的将朝仓一族满门杀尽。

    空有记忆却没有感情的羁绊,能有多深厚呢?——严胜甚至无惨都是这样想的。

    况且那记忆也只是短短二十余年罢了,更别提严胜因为知道无惨的心思,所以在成为鬼之后的四百多年中自觉的从未回想过这段记忆,按理来说,那些记忆应该早已褪色模糊了才对……

    本该是这样才对。

    继国严胜仰首望向夜色中的蓝发青年,在对上他那双深海般高深莫测的眼睛时,他四百年间一直平稳的呼吸忍不住紊乱起来,一股陌生却又似乎十分熟悉的复杂滋味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忍不住舌根阵阵发涩。

    他感到了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心绪上的急剧动荡。

    多不可思议啊,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本以为早已遗忘干净的记忆便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向他汹涌袭来——

    他想起了自己幼年第一次拜见尊贵的世子时,对方灿烂无暇的笑脸;

    想起了小小的孩童向他伸出手来,说着“从今天开始,严胜就是我的武士啦”时那欢快信赖的模样;

    想起了与对方相伴的日日夜夜,跪在对方脚下时的心悦诚服,亲眼注视着他在骄阳下受封、成为尊贵的大大名时的与有荣焉,纯洁的忠诚之心掺杂上仰慕与迷恋时的酸甜羞窘……

    那么多久远的记忆一齐向他涌来,让继国严胜的身体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着,四百年来始终干涩的眼球阵阵发胀,喉咙里像是堵上了一块海绵。

    ——原来,那些他自以为早已忘却的回忆,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以至于他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与朝仓瑛二相处的一点一滴,记得与对方有关的每一件事,记得他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即便过去了四百年,这些记忆也依旧鲜活明亮,它们给严胜留下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令他毫不费力的便能回想起朝仓瑛二的语气和神态,连对方的发梢都纤毫毕现,历历在目。

    理所当然的,深厚的情感伴随着记忆接踵而至,甚至比四百年前的爱还要刻骨铭心。

    ——因为现在,这份爱中掺杂了仿佛能将严胜的心也一并蚕食的愧疚,以及像是熊熊火焰一般疯狂燃烧的独占欲。

    已经变为鬼的青年感受着胡蝶瑛二的手在自己冰冷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的触感,身体忍不住激动的颤抖起来,不能自已的产生了想要将对方的手指咬断……不,想要将对方整个人吞吃入腹的强烈欲望。

    但是不行,不行……这可是他的朝仓大人,他怎么能对自己的神明这样做……

    ……啊,朝仓大人的手在触碰他。

    心底某个黑暗的角落像无底洞一样欲壑难填,轻微的触碰和心爱之人的气息近在咫尺,却只是隔靴搔痒的停留在最表浅的地方。

    嘴角不知何时流下了清亮的口水,如此饥渴的丑态,让继国严胜的双耳像人类一样涨得通红,但却又完全不能自已的抬起身体,像是朝圣者一般靠近了瑛二的手指。

    “我……仍然忠于您……”

    他这样神智不清的,同时又是无比虔诚的说道。

    胡蝶瑛二平静的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神秘的微笑起来。

    “这样的话,要给你一点奖励才行呢。”

    他这样轻巧而宽容的说着,伸出修竹般好看骨感的手指,在严胜的尖牙上轻轻一碰,随后轻佻的夹住了他不断轻颤的舌尖。

    “呜……!!”

    继国严胜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样颤抖起来。

    他喉咙里发出了含糊如哭腔的呜咽,像是饿久了的忠犬一般自发卷住了青年的手指,用力的、疯狂而饥渴的吮吸起来。

    ——啊……混杂着铁锈气味的皮肉气息……血液的流动,香甜的味道……是朝仓大人的血与肉,多么美妙,多么美妙……啊啊,好想咬,好想咬,好想……!

    “如果你敢咬我,那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的哦?”

    含笑的威胁近在咫尺的响起,继国严胜甚至抽不出空来回答,只是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却控制不住的露出了欢欣鼓舞的神色,痴迷又沉醉的对探入他口中的手指舔舐吮吸,几乎要因为这样的“赏赐”而喜极而泣。

    修长的手指增加了一根,属于人类的温度被包裹在恶鬼柔软的口腔中,不断肆意搅动着他的软舌,或是粗鲁的捅进他的咽喉,逼得继国严胜不断发出生理性的干呕,但他的鼻腔中却泄露出越来越夸张的激动喘息,眼眶中泛起难忍的泪意,露出的肌肤红得发烫。

    香甜的血液不断被他吞下。

    呼吸已经变的累赘起来,男人的脸上弥漫开动情的晕红,口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心里无法克制的升起渎神的自厌,以及因此而产生的、诡异的兴奋和满足。

    鬼不知餍足的本性在他的体内冲撞着,本能与爱意碰撞,由此而产生的难耐与挣扎在严胜的脸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几乎让他有些面目狰狞。

    终于,难忍的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继国严胜溃不成军的哭泣着,几乎是在祈求的啜泣道:“朝仓、大人……”

    ——啊,无法忍耐,怎么能继续忍耐……心爱的人的血液是如此美味,简直是无上的珍馐,以往四百多年的食物与之相比,简直是无法下咽的糟糠……

    请赐予他更多的血……请……请……请不要只是这种程度……

    “还想要么?”

    口中的手指突然被无情地抽了出去,继国严胜瞪大眼睛,在那一瞬再也忍不住鬼的本性,咆哮着长出手臂便扑了过去。

    下一秒,他便被一刀穿透脖颈,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蓝发青年冷漠的俯视着他,手指上的伤口眨眼间便重新长好,让他连血液的味道都闻不到。

    “啊、啊……请不要这样……朝仓大人……”继国严胜无法忍受的低泣着,五指深深的抠进了地面。

    但即便是在哭泣,他的眼睛也依旧渴望的发红,瘆人的饥渴目光直直的盯着瑛二,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吃入腹。

    胡蝶瑛二无动于衷的将他求食的丑陋模样尽收眼底,好一会儿,才缓缓俯下身子,在严胜眼白通红的注视下再一次问道:“还想要么?”

    继国严胜的眼中亮起了惊人的光芒,几乎是慌乱不堪的点头,生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泪水不断从他的眼眶中滴落,他深深的凝望着胡蝶瑛二,几乎是从低贱的淤泥中发出了卑微的祈求:“请您允许……朝仓大人……请您给我更多的……更多的血……!”

    尊严在此刻完全丧失,所有的心理防线都在鬼的本能面前被彻底击溃,继国严胜一边低喃着丑恶的祈求,一边崩溃的流下了泪水。

    朝仓大人,他的朝仓大人……

    ——为了你,他什么都愿意做。

    “好。”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头顶的人终于发出了天籁。

    他向狼狈不堪的严胜伸出手,唇角露出了一抹神秘的,不可捉摸的微笑。

    “再一次,为我所用吧,严胜。”

    第93章

    【“……我马上回来。”】

    【“凡是开启了斑纹的剑士……无一例外, 都活不过……”】

    不死川实弥猛然从黑暗中惊醒。

    他“嚯”一下坐起身,先是反应过激的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这里是蝶屋中自己的房间后愣了愣, 紧接着抬手摸上自己的脖子, 然后又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和胸腹。

    ……怎么回事?

    他只记得在濒死之际远远看到了瑛二赶来, 之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在半睡半醒间听到了几句模糊的对话……他没有死吗?不, 为什么他的手臂没事?

    ……瑛二呢?香奈惠呢?那个该死的上弦之壹被干掉了吗?还是说瑛二他已经——!!

    脑海中的猜想极速转向可怕的一面, 白发青年脸色难看的掀开被子就站了起来,大跨步的几步走出门外, 却不想差点和迎面走来的胡蝶忍撞上。

    “呀!”紫发少女后退一步, 接着便高兴道:“不死川先生,您醒啦——”

    “你哥哥呢?”心急如焚的不死川实弥顾不上回答, 一把抓住她急问道。

    胡蝶忍一顿,下意识拧起了眉:“昨天凌晨, 哥哥把你和姐姐送回来之后就立刻走了,问他要去哪也没说。”

    不死川实弥一愣, 紧接着问道:“他受伤了吗?”

    胡蝶忍摇了摇头,面露忧虑的说:“受伤倒是没受伤,只是看起来特别严肃, 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要马上去做似的……不死川先生, 你和姐姐身上也什么伤都没有,但是衣服上全都是血,到底怎么回事啊?”

    衣服上全是血?那昨天受伤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可是为什么他现在毫发无损?

    不死川实弥一时间有些心乱如麻, 想了想又开口问道:“他有没有说上弦之壹怎么样了?”

    “什么?上弦之壹?!”胡蝶忍立刻瞪大了眼睛, 惊恐的两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你们遇到上弦之壹了?!真的吗?!哥哥怎么什么都没说啊!!”

    不死川实弥愣住了。

    他看着胡蝶忍脸上毫不作假的震惊和焦灼, 隐隐感觉到有什么超出了自己的预想,而瑛二的去向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扎着斜马尾的小香奈乎跑了过来,站在胡蝶忍旁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她一句话都没说,但胡蝶忍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转眼着急的对不死川实弥说:“不死川先生,姐姐也醒了,要不然我们去问问她……”

    还没等她说完,不死川实弥就像一阵风一样冲去了胡蝶香奈惠的病房。

    如同胡蝶忍所说,昨晚重伤濒死的少女此刻同样毫发无伤,她开门看到不死川实弥后同样很惊讶,两个人对照了一下昨晚战斗的细节,发现那确实不是自己的妄想,他们的确与上弦之壹发生了战斗,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唯一的解释,是后来赶到的胡蝶瑛二做了什么。

    可是他到底做了什么?现在又究竟去了哪里?

    不死川实弥和胡蝶香奈惠面面相觑,最终决定派鎹鸦直接去问瑛二本人,同时立刻出发前往鬼杀队本部,想要向产屋敷耀哉汇报昨晚的情况。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产屋敷耀哉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意外,甚至还反过来告诉了他们一件无比令人震惊的事:

    今天清晨,他收到胡蝶瑛二的来信,蓝发青年在信中说因为自己及时赶到,所以香奈惠和实弥都活了下来,又说上弦之壹从他手中逃跑,他在追踪时偶然遭遇了上弦之伍——玉壶,已经于凌晨时分将其斩杀。

    除此之外,他还说自己接下来准备继续追杀上弦之壹,恳求产屋敷耀哉将原定的、半年一度的柱合会议推后几天,等自己回来再详细的解释一切。

    不死川实弥和胡蝶香奈惠听到这里,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能得到瑛二平安无事的消息自然令人欣慰,但是你们听听他这都说的什么话?

    什么叫因为及时赶到,所以香奈惠和实弥都活了下来?你倒是说说他们俩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啊!!砍掉的手臂是怎么一夜之间长回来的?受的伤又是怎么一夜之间痊愈的?!这些东西为什么都不说?!

    还有,什么叫追杀上弦之壹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上弦之伍?!上弦是这么好碰见的吗?而且他还顺便把上弦之伍杀了?!到底是怎么个顺便法才能把上弦的鬼给杀了啊?!

    更离谱的是他居然说自己要去继续追杀上弦之壹!他想做什么啊?就算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单杀上弦的地步,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也太危险了!万一被鬼舞辻无惨和那个叫鸣女的鬼给绑去了大本营怎么办?!

    胡蝶瑛二写给产屋敷耀哉的信,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含糊其辞、遮遮掩掩的可疑味道!

    他绝对是在计划着什么危险的事!

    胡蝶香奈惠当即向产屋敷耀哉请命,恳切的希望他允许自己去追回不省心的兄长。

    产屋敷耀哉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向不死川实弥:“实弥,你怎么想?”

    不死川实弥一动不动的捧着瑛二写给产屋敷耀哉的信,将它翻过来正过去的看了好几遍,才抿唇将信放下,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不死川先生?”胡蝶香奈惠疑惑的唤了他一声。

    不死川实弥陡然回神,抬头看了她一眼,听不出情绪的开口道:“昨晚,上弦之壹说,要把那家伙的家人全部变成鬼。”

    他顿了顿,沙哑的嗓音愈发低沉:“以那家伙的手段和头脑,他肯定能问出这个消息,更别提我们几乎是在他眼前被伤成了那样……”

    胡蝶香奈惠微微一愣,旋即错愕的捂住嘴巴,难以置信的轻声道:“难道说……?”

    “嗯,恐怕瑛二就是这么想的,香奈惠。”

    产屋敷耀哉叹息着开口了,“那孩子看着豁达又不拘小节,实际上却把你们和忍看得比生命更重要。一旦得知威胁着你们性命的因素,他怎么可能还坐得住呢?”

    “但、但是……我们也会担心他啊……”胡蝶香奈惠攥紧了手下的衣服,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忍不住带上了哭腔。

    “和我们比起来,一直都是兄长大人的处境更加危险啊……他现在这样做,难不成是打算一个人把所有的上弦都解决掉吗?太胡来了!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心急?”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心急?

    不死川实弥的上眼皮微不可察的颤了颤,一言不发地垂下眼帘,目光空茫的注视着信纸上力透纸背的字迹。

    ——以前你明明说过,毫无准备就深入敌营,是最愚蠢、最鲁莽的做法啊。

    他的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紧握拳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笨蛋。

    *

    自那天开始,胡蝶瑛二的动态便只能通过他的信件被鬼杀队的众人知晓。

    半个月之内,他传来了三封信,先后杀死了上弦之肆半天狗,上弦之陆妓夫太郎与堕姬兄妹,随后在追踪上弦之叁猗窝座时掉入了鸣女的无限城,在里面将阻拦自己的所有下弦尽数斩杀后,最终干掉了鸣女。

    十分可惜的是,他被鸣女最后的反扑传送到了很远的地方,遗憾的追丢了猗窝座。

    ——但是实际上,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可惜”和“遗憾”的,恐怕只有他自己一个。

    对比水柱大人简短到每次都只有寥寥几行的信件,鬼杀队这边竭力搜集的情报就全面和客观多了。

    因此,短短半个月,所有人都知道了水柱大人对鬼施加的、堪称疯狂的报复,也更加直观的感受到了他心中蓬勃的憎恨与盛怒。

    仅仅两周的时间内,这个仿佛永远不会疲倦的青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追踪着上弦之壹——或者说,追踪着鬼舞辻无惨的脚步,将鬼王慌忙放置在路上的拦路虎尽数斩杀,将下限之鬼诸数屠尽,让上弦之鬼再不复往日威风。

    仿佛只是一夕之间,“胡蝶瑛二”这个名字便令所有的鬼闻风丧胆。他让一直残害着人类的鬼品尝到了被绝对的武力威慑的滋味,让他们知道了什么是被追杀的恐惧,什么是真正的斩尽杀绝,残忍冷血。

    不仅如此,他在杀掉每一只鬼之前,都会紧盯着鬼的眼睛呼唤鬼舞辻无惨的名字,用白骨遍布的恐怖眼神注视着他,用世间最可怕、最阴森的语言诅咒他,告诉他——我·一·定·会·杀·了·你。

    鬼舞辻无惨有没有被吓破胆子,这个没有人知道。

    但是,每一只被胡蝶瑛二杀死的鬼,都在死前流淌着血泪,拼死传出了这样的嘶嚎——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求求你,请快点杀死我。

    胡蝶瑛二——他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啊!!

    半个月后,所有的鬼都销声匿迹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谁的命令,而是因为他们感受到了来自细胞中的恐惧——鬼舞辻无惨的恐惧。

    鬼舞辻无惨在恐惧着胡蝶瑛二。

    他的恐惧让所有的鬼都自发停止了活动,像是瑟瑟发抖的鹌鹑一样躲藏在了暗处,再也不敢出来活动。

    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清净了,鬼杀队轻松的像是提前斩尽了所有的鬼,就连柱们也接连抵达了总部,且再没有接收到哪怕一个求援。

    没有人知道胡蝶瑛二在半个月内到底杀掉了多少鬼。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清净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是胡蝶瑛二以一己之力创造出的、连黑夜都为之镇吓的和平。

    他是如此强大。

    又是如此伟大。

    *

    一个没有恶鬼肆虐的夜晚,一抹风尘仆仆的身影终于抵达了蝶屋。

    那时夜色已深,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没有选择进入宅邸、打扰众人的安眠,而是转身看向了池塘边的凉亭,看起来仿佛打算露宿屋外。

    然而,就在他准备朝那边走时,他却忽然注意到了矗立在角落里的一尊人偶。

    “……嗯?”人影震惊的发出了一声鼻音,凑过去绕着人偶左右看了一圈,惊讶的轻声自语道:“缘一零式?你怎么会在我家?”

    几不可闻的呢喃在夜色中幽幽回荡,人影想不通的歪了歪头,很快放弃的叹气:“算了算了,这种问题你也回答不了,还是明天再说——”

    “吱呀。”

    一间独栋小屋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人影微微一愣,循声看向打开的房门。

    昏黄的烛光中,不死川实弥扶着门框站在门边,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许久不见的蓝发青年。

    他的瞳孔微微一颤,像是灵魂入定一样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突然拧紧了眉头,气势汹汹的向青年走去。

    胡蝶瑛二眨了眨眼,毫无紧张感的朝他挥了挥手,唇边绽开灿烂又快乐的笑容,轻声笑道:“实弥!抱歉抱歉,我吵醒你了……吗……”

    快步走到他面前的白发青年脚步不停,咬着唇直直撞在了他怀里,在他踉跄了一步的时候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他。

    胡蝶瑛二顿了顿,笑意由灿烂缓缓转为带着疲惫的柔和,低头回抱住了他,额头依恋的蹭了蹭他的颈窝:“我回来了。”

    不死川实弥吸了吸鼻子,脑袋用力埋进他的肩窝里,微微哽咽的说:“……欢迎回来。”

    *

    “……这是?”

    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青年颈侧的深蓝色斑纹。

    头上顶着毛巾、发梢还滴着水的胡蝶瑛二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扭头就看到不死川实弥正目光沉沉的盯着自己的脖子。

    他微不可察的一顿,随即与平常无异的笑开了:“只是个纹身而已啦……比起这个,我以前都不知道实弥你睡觉的时候也喜欢敞着怀……”

    他的眼神往白发青年大开的睡衣前襟里一瞥,在对方的胸膛和腰腹上飞快掠过,又面不改色的转开视线清了清嗓子,“不过也难怪,我们都半年多不见了,之前遇见黑死牟的时候也只是匆匆见了一面……”

    温凉的唇忽然贴了上来。

    跑火车到一半就被堵了嘴的瑛二愣了愣,下一秒就被不死川实弥扳着肩膀转向他,怀中随即多出了一具温热瘦削的身躯。

    青年的双臂揽了上来。

    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胡蝶瑛二低头看向恋人的眼睛,发现他的紫瞳中倒映着两点莹亮的烛光,眼底在某一瞬间飞快地闪过了一抹令人心悸的悲哀。

    亲昵、温存而缠绵的吻很快结束,不死川实弥在瑛二的面颊上印下细碎的亲吻,与他额头抵着额头轻声呢喃:“你很累了吧?”

    胡蝶瑛二偏了偏头,再次吻上了他的唇,在唇齿间泄出温柔而满足的叹息:“不,恰恰相反……自从看到你开始,我就一直很亢奋哦……”

    那是不啻于直言“我为你而心动”的、近乎于情话的坦言。

    不死川实弥的呼吸微微发着抖,压下长长的尾睫遮掩眸中的水光,面皮却不能自已的红到发烫。

    烛火摇曳,夜风温柔,交叠的身影在晕成暖黄色的墙上投下亲密的阴影。

    不知不觉,最后一点灯油燃尽,豆大的火苗扑簌一声熄灭,让室内重归令人安心的黑暗。

    攥着床单的手被按住,月光下泛着象牙白的五指不容置疑的嵌进颤抖的指缝中,安抚的缓缓扣紧。

    惊鹿再一次敲响的时候,胡蝶瑛二轻轻吻上不死川实弥泪湿的面颊,沙哑的声音比夜风更温柔:“好啦……已经结束了……”

    白发青年止不住颤的指尖抓紧他的衣襟,在他怀里再三摇头,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再一次……”

    “还可以啊?哎……实弥真是能干的孩子……”

    含笑的低语重新隐匿在了夜风中。

    不死川实弥倚着冰冷的墙壁,在又一次被亲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低泣起来,埋首在了最爱的人怀中。

    “二十五岁……”他痛苦的低声哽咽着,拥抱的力道大的像是要把身上的人揉进身体,破碎的声音充斥着绝不会在人前显露的脆弱甚至绝望,“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胡蝶瑛二微微一顿,随即无奈的垂眸苦笑起来:“你果然听到了啊……”

    他俯身轻吻青年的发顶,沉默半晌,才发出了一声柔软而低沉的叹息:“……抱歉。”

    不死川实弥抗拒一样的不愿看他,紧紧闭着眼睛流下泪水。

    但流泪是没有用的。

    “再一次。”

    到最后,他只能徒劳的搂紧自己最爱的人,像是献祭一样神智不清的呢喃着,抬头颤抖着印上他的唇。

    再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

    第94章

    第二天, 我是被窗外细碎的交谈声吵醒的。

    交谈声很轻,我迷迷糊糊的听了几句,发现是香奈惠和忍在说实弥出去了之类的话, 貌似是因为她们敲门没有人回应。

    ……啊, 这么一想, 我大概是被她们的敲门声吵醒的, 而不是交谈声。

    啊嘞?真奇怪啊, 我今天居然睡的这么沉吗?

    是不是该起来跟两个孩子打声招呼, 就说我回来了……接着应该给主公大人写信,商量柱合会议的时间……啊, 在会上的说辞也要思考……

    脑子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但直到两个女孩子走远了,我也仍旧躺在床上。

    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 只是单纯的不想动弹。

    ……身侧传来轻缓的呼吸声。

    我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看向那个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紧拥着我的白发青年。

    他睡得并不安稳, 我一动他就拧着眉朝我这边靠,毛茸茸的脑袋往我身上更温暖的颈窝里蹭着, 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我搂住他的腰将他往怀里带了带,肌肤相贴、彼此间毫无缝隙的感觉似乎让他安心了些,舒展开眉头重新睡熟了。

    ……果然是累到了吧。

    我看着他眼尾旁到现在都没有消退的薄红, 以及脸上无处掩饰的疲惫, 忍不住这样想着。

    明明只是第一次而已,但他昨晚却一直在勉强自己,就算已经累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腰腹和腿上的肌肉都因过度疲劳而打颤, 也紧紧的搂着我不让我出去, 直到天边破晓才实在承受不住, 在我怀里直接昏死了过去。

    那样无论我怎样给予都感不到满足, 自始至终急切的接纳着我的全部、甚至迫切的希望得到更多的样子,让人很轻易的就能体会到他内心中深埋着的强烈不安。

    从昨天到现在,他始终不知疲倦的渴求着我的一切触碰,像脱水的鱼一样紧紧的揽住我索要亲吻,又不顾自己能承受的极限拼命打开自己,挽留着我,咬着唇哭泣着央求我留下……好像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感受我的存在。

    ……别这样啊,就算是我也会心疼的。

    我自认是所有的我中情感最丰富的一个,以至于看着现在的实弥,我竟然会忍不住想象等自己真的离开,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啊,这样下去说不定我真的会……

    我情不自禁的箍紧了实弥的腰肢,微微苦笑了一下,闭上眼睛亲了亲他的眉心。

    唉。

    *

    那一天,实弥一直睡到下午才醒过来。

    我一直守在他床边,看见他醒了就扶他坐了起来,先给他喂了一杯水。

    实弥起身的时候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但他什么都没说,就着我的手把水喝完,然后轻轻舒了口气,握住我的手看了眼窗外:“……什么时候了?”

    “已经下午了哦。”我理了理他稍显凌乱的白发,唇边挑起一抹笑容,“饿了吗?香奈惠说等你醒了就告诉她,她有给你留午饭。”

    那句话代表的意思让实弥愣了愣,然后难免感到了一丝难为情,撇开头红着耳根嘟囔道:“……你中午怎么不叫醒我?”

    “为什么要叫醒你?我可不是那种让恋人劳累了一整晚还不让人休息够的差劲男人。”

    我忍俊不禁的笑道,抬手捏了捏他发烫的耳垂,然后指尖顺着他的面颊缓缓下滑,在脖颈处星星点点的吻痕上顿了顿,轻声开口道:“不过,现在这样确实不太好出门。”

    实弥的眼神迷茫了一秒。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的指尖就冒出了生机勃勃的绿光,开始消除他身上的痕迹。

    虽然是在白天,但突然出现的光芒还是很显眼的,起码实弥立刻就睁大了眼睛,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退,惊异的瞪着我的手:“这是什么?”

    “是一种治愈的能力。当然,和那天晚上让你活过来的能力并不同。”

    我这样语气平静的说着,抬眼看向猛然愣住的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很难相信吧?但现在你看到的确实是事实,我的确拥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异能。”

    实弥怔怔的望着我,好一会儿,才敛下眸光轻轻叹了口气,凑过来环住了我的腰:“你这家伙,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啊……”

    他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语气似抱怨又似低落的说着,温热的呼吸轻轻洒在我的锁骨上。

    我继续消除他身上斑驳的红痕,闻言开玩笑似的说:“还有很多哦。实弥会怪我吗?”

    实弥沉默了一下:“……你明知道我不会。”

    他紧了紧手臂,抬头望向我的颈侧,看着看着就轻轻吻了上去,动作中透着股亲吻珍宝一般的小心翼翼,甚至让人感觉那样的他有些脆弱。

    类似的动作他昨晚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所以我知道他是在亲吻我的斑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传闻中,战国时代使用‘起始的呼吸’的剑士们都拥有斑纹。”

    心知他肯定不会主动开口问,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干脆直接将事情的始末全都说了出来,“上弦之壹曾是那些剑士中的一个,他的额头上也有斑纹,所以他才会知道这件事。”

    实弥沉默了一会儿,有些黯然的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我已经问过主公大人了。”

    “……”我不由得哑然。

    原来他已经问过了耀哉大人……所以他才会知道“开启了斑纹的剑士活不过二十五岁”这件事是真的,所以昨晚才会那么绝望吧……?

    “但、但是开启斑纹也有好的一面啊?不能总想着坏的一面嘛。”

    我忍不住捏紧了他的肩膀,竭力让语气听起来乐观一些,“我已经找到了接近鬼舞辻的方法,实力也变得比以前更强大了,强到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掉他哦!到那时候我们——”

    “如果早知道杀掉那个混蛋要以你的短命为代价,那我宁愿让他继续活着!!”

    实弥忽然激动的直接打断了我,手臂随着话语猛地收紧,力道大的让人心惊。

    他把脸埋在我的怀里不让我看见他的表情,但我却能听见他嘶哑颤抖的、仿佛泣血一般绝望又痛苦的声音:“为什么偏偏是你……唯独你的命运不该是这样的啊……”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获得幸福,那个人肯定就是你啊,瑛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

    “……谢谢你,实弥。”

    我沉默了一小会儿,轻轻勾唇露出了一个微笑,停下治疗安抚的一下下拍着他颤抖的脊背,声音轻快而温柔:“但是我觉得,我已经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哦。”

    实弥瘦削的肩膀抽噎了一下:“少骗人了……”

    “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啊。”我无奈的笑了起来,低头看向他通红的眼睛,目光逐渐温润如水。

    “我是一个背负着深重罪孽的人,实弥。以前告诉过你吧?我有着前世的记忆,我知道自己做过很多无法饶恕的事……甚至可以说,鬼舞辻之所以会变成鬼,都是因为前世的我。”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种事怎么能怪你——”

    “嘘……嘘,听我说。”

    我伸出食指点在实弥的嘴唇上,堵住他完全不假思索的就要脱口而出的激烈反驳,并因为他的反应而由衷的高兴起来,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眉眼眉梢都洋溢着笑意。

    “你看,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能得到你的信任和理解——所以我真的很高兴。”

    “在这段像是偷来一样不该延续的生命中,我看着妹妹们平安快乐的长大,被鬼杀队的大家信任和崇拜,更重要的是,我能够被实弥这样温暖的人认真的喜欢着……”

    “对我来说,这就已经是无比珍贵的、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幸福啦。”

    实弥看着我愣住了。

    我歪头笑眯眯的看着他,真心实意地笑道:“当然了,遗憾当然还是有的,毕竟我只剩下六年了嘛——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伤心和痛苦上啊。”

    我说着晃了晃实弥的手,凑近他近距离的凝视着他漂亮的紫瞳,对他眉眼弯弯的说:“我的实弥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所以我希望自己在生命中剩下的每一天都能看见你的笑容,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快乐的。”

    “——你愿意给我一个用余生所有时光来陪伴你,让你永远快乐下去的机会吗,实弥?”

    *

    不死川实弥怔住了。

    他完全反应不得的将眼睛睁到最大,眸中满是错愕和怔忪的注视着蓝发青年比太阳更耀眼的笑颜,视线忽然不受控制的模糊了。

    到底是多么温暖、多么温柔的人,才能在自己的生命只剩六年的时候,反过来向他人请求陪伴着他们,请求由自己带给他们幸福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那些神明又到底怎么忍心,将这样美好的人在大好的年华就将他的生命夺走?

    但是、但是啊……

    不死川实弥透过朦胧的视线望向胡蝶瑛二无比认真的眼神,终于忍不住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在对方怀中流下泪来。

    但是胡蝶瑛二真的是这么想的。

    这个一生都在守护他人、责备自己的男人,是真的觉得仅仅能够被重要的人在乎着、喜爱着,自己就足够幸福了。

    不仅如此,在宝贵的生命只剩下短短六年的时候,这个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希望身为他恋人的自己能够快乐。

    何等温柔又高尚的人啊。

    他是想守护他的……明明在心里发过誓要守护他,想与他一起白头到老的。

    不死川实弥抱紧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恋人,在那一刻止不住的泪如雨下,心里的苦涩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慢又认真的点头,声音沙哑而哽咽的说:“……好。”

    “我答应你……从今天开始,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会保持快乐……我会在你剩下的时间里,一直陪伴你。”

    *

    当天晚上,我搬进了实弥的房间里,正式开始了和他同居的日子。

    白天的时候,我去信给耀哉大人,与他商定明天就举办柱合会议,和同僚们共同商讨最终决战的事。

    ……不知不觉,我和无惨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啊。

    也罢,想必他也早就想对这段千年的孽缘做个了断了吧。

    嘛,不过就算他不想做了断,我也会逼着他做的。

    深夜时分,我轻轻推开实弥抱着我的胳膊,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蝶屋的夜晚十分安静。

    因为鬼已经许久不曾活动,这里连伤员都没有了,只还住着我、实弥和几个妹妹。

    ……不,或许还要加上另一个“人”。

    朦胧月色中,我来到缘一零式面前,抬手将攒了许久的生命力尽数注入了他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有着六根手臂的人偶轻轻颤动了一下,在我的注视中一点一点的抬起了头。

    “瑛二…大人……”

    他语调机械却又莫名轻柔的呼唤着我,低头如同慢动作一般放下了刀,俯身缓缓的跪在了我的脚边。

    “四百、七十八年未见……继国缘一……特来向您请罪。”

    第95章

    月华如练。

    我低头看着人偶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庞, 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将他扶了起来:“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快起来。”

    缘一看着我扶住他的手, 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才温驯的顺着我的力道站了起来。

    我自然没有错过他那一瞬间的愣神,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什么,不由得惊愕道:“等一下,你刚才说四百七十八年……这么精确的数字,你难道一直都清醒着吗?”

    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清醒着?一直在等我?

    包括最近一段时间?包括昨晚和今晚??

    缘一显然并不知道我为什么惊愕,他抬头略显迷茫的看着我, 本能的先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自肉.体死去, 意识于人偶中苏醒以来,小铁及其祖先家中的煅刀炉共计熄灭四百二十次, 以庆祝新年……在成为人偶之前, 又有五十八年未曾与您相见, 应该……是四百七十八年没错……”

    我闻言忍不住哑然。

    “瑛二……大人?”缘一见状似乎有些不安,主动抬手想要触碰我,但又像顾忌着什么一样局促而缓慢的收了回去,神色黯然的低头。

    “十分抱歉……我自作主张……给您添了麻烦……”

    “不, 你没有给我添麻烦, 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停了下来,表情有些古怪的叹气,率先朝大门走去,“算了, 我们出去说。”

    大半夜对着一个人偶说话, 万一被实弥或者妹妹们看到, 我说不定会被当成神经病。

    身后的缘一毫无动静,我奇怪的转身看了一眼,发现他正扭头望着实弥的房间,又慢慢转头看向我,看起来似乎有些无措。

    “怎么了?”我不解的问了一句,走过去看了看他的腿,“你是不是不能走路?”

    缘一迟疑了一下,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就那样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啊……这孩子还真是一点没变啊,总是像株植物一样安安静静的,不说话的话就显得有点呆。

    我忍不住无奈的叹气,走过去一把将他横抱起来,低声道:“抓稳了。”

    缘一愣住了,他下意识抓住了我的衣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我就从原地一跃而起,踩着屋顶和路边大树的枝桠,向远处的紫藤花林跃去。

    夜风呼啸着吹过耳边。

    缘一的发丝和我的衣角在半空中飘起,浸染上了风中的紫藤花香。

    月光像霜华一样洒落下来,我仰头看了眼那轮圆月,又低头看向怀里的缘一,发现他正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我之后下意识向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缘一看着我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睫颤了颤,在某一瞬间忽然露出了想要流泪一般悲伤却温柔的神情,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面颊。

    我一愣,跃下枝桠落在了一颗紫藤花树下,朝着反方向偏了偏头:“……缘一?”

    缘一像是被我的这声呼唤惊醒了一样回过神来,他窘迫又难为情的收回手,撇开视线主动从我身上下来,却因为人偶的身体太过机械而差点摔倒。

    我下意识扶了他一把,随后看着他慌忙后退一步的样子有些好笑的说:“不用这么拘谨,我已经不是大名了,硬要说的话,你这位呼吸法的创始者还是我的大前辈呢。”

    “……瑛二大人就是瑛二大人。”缘一低低的说着,用这种方式软软的表达着自己的不赞同。

    这种地方倒是还和从前一样可爱。

    我忍俊不禁的笑了笑,主动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到我家来的?”

    “小铁认为,您可以修好我……便托付隐的诸位将我送来,并且修书一封,想着您修理时应该能发现……”缘一这样回答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

    我把信接过来,但没有立刻就看的意思,而是注视着他始终低垂的眼眸,轻声开口道:“为什么要把灵魂附在人偶身上?”

    缘一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这样问一样,顺从的向我汇报道:

    “我在与无惨的那一战中,结识了一位名为珠世的女子……她被无惨欺骗,堕落为鬼,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与孩子,因此憎恨着无惨,打探了他许多秘密……”

    我顿了顿,一下子就猜出了后续:“她从无惨那里知道了我,又因为你重创了无惨,所以将我的事情作为报答告诉了你?”

    缘一安静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轻声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倒确实不知道……但是缘一,我想听到的回答并不是这个。”

    缘一闻言终于抬起了头,面露迷茫的看向我:“您……不是想问我为何会知道您可以转生?”

    “这个确实也是想知道的啦,可是说到底,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自己为什么要把灵魂附到人偶上啊。”

    我颇为无奈的笑了起来,抬手揉了揉缘一的头,在他微怔的注视下放轻了声音,“为什么,缘一?你就没想过会永远都见不到我吗?”

    *

    继国缘一沉默了。

    会永远都见不到瑛二这种可能,他自然是想过的……不,准确的说,他其实从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再次见到瑛二。

    毕竟小铁的先祖当年以他为原型制作人偶时曾说过,养魂木的传言归根结底只是传言,世人连灵魂这种东西是否存在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断言灵魂一定能附在人偶上呢。

    ……只是就算如此,他也还是想试一试。

    万一珠世夫人所言不假,万一养魂木的传说是真的,万一……万一他真的能再见到瑛二大人呢?

    ……瑛二大人。

    接近五百年的岁月中,继国缘一就是靠着在心中默念瑛二的名字,才挺过了无比漫长的等待时光。

    除了偶尔可以遵循着缘一零式的动作模式、和鬼杀队的剑士们对打之外,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消遣,连动都不能动,只能像一具真正的人偶那样悄无声息的待在角落里。

    而在他的人偶身体逐渐生锈腐朽之后,他更是连挥刀都做不到了,只能一年又一年的忍受着风吹雨打,还有漫长到仿佛能将人逼疯的寂静与孤独。

    但是那都无所谓。

    因为这所有的一切,肯定都是上天为了【那一日】而对他施加的惩罚。

    所以,等待和煎熬都是他应得的,就算直到人偶彻底腐朽都没能见到瑛二大人,也肯定只是因为上天不愿意原谅他吧。

    总而言之,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继国缘一都毫无怨言。

    ——这便是拖着残破的身体被传入小铁手中时,继国缘一内心深处的想法。

    但是好在,上天似乎还是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在树林中重新见到蓝发青年,被他的指尖小心的触碰、听到他那样轻柔的唤自己“缘一”时,继国缘一几乎要当场泪如雨下。

    虽然人偶没有眼泪,也不可能发出哭声。

    自那天开始,仿佛漆黑的天幕重新射入了阳光,他心中如天神一般无所不能的瑛二大人帮他修复了面部,修复了体内的日轮刀,还赐予了他宝贵的生命力,让他可以重新与瑛二大人交谈,甚至可以被他抱在怀中,抬手轻触他神圣的面庞。

    对继国缘一来说,这已经是他在过去的五百年中连想都不敢想的幸福了。

    作为一抹只能凭借人偶之身暂活于世的幽魂,他当然不会再去奢求什么,更不可能对现在的瑛二大人心存妄想,去破坏身为人类的瑛二大人的生活……

    此时此刻,他想做的唯有最后一件事。

    “瑛二大人……”继国缘一动了动人偶的嘴唇,在胡蝶瑛二鼓励一般温柔的注视下,缓慢的发出了干涩的低语。

    “我确实想过……或许永远都无法再与您相见……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将灵魂附到了人偶上,这……只是因为我想对您说……”

    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沾染上了感情,在夜色中悲恸的微微颤抖起来,甚至带上了几分令人心碎的哭音——

    “非常抱歉……”

    “那一天,明明约好了……会在日落前回去,共度新年……但最后却……却……”

    想要流泪的冲动无论怎么克制也还是涌了上来,让本就模糊不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继国缘一禁锢于人偶中的灵魂如同无助的孩童一样颤抖着,他深深的低下头,在那一刻不能自已的跪在漆黑的角落中痛哭出声,双手紧紧的攥住了身下的衣服,发出了深埋在心底、折磨了他数百年的心声——

    “实在是、万分抱歉,瑛二大人……我没能保护好您……四百七十八年前,我去晚了一步……没能保护好您啊——”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面颊。

    “缘一。”

    温柔到让人想要落泪的呼唤声在头顶响起,紧接着,冰冷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仿佛能将灵魂都一并安抚的吻,耳边也响起了一声比夜风更轻盈的叹息。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缘一。”

    继国缘一的抽噎声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按下了放慢键一样迟缓的、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用无比小心的、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一样的目光看向胡蝶瑛二,好半晌,才怔怔的反问道:“您……说什么?”

    蓝发青年微微弯起眼睛,垂眸用柔软到令人心颤的眼神凝视着他,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所以——不要哭了,缘一。”

    *

    第二天早上,不死川实弥是被窗外的打斗声吵醒的。

    他皱眉翻了个身,同时伸出手往旁边摸了一把,在摸到满手的冰凉后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什么睡意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他才听出窗外是真刀相撞的声音。

    白发青年困惑的揉了把头发,起床打开门看了看,一眼就看到瑛二正和前些日子隐送来的那个机械人偶在对打。

    ……但是说真的,那玩意儿居然只是个人偶吗?

    不死川实弥看着院子里那个人偶的黑刀上缠绕的赤红火焰,忍不住轻轻砸了咂舌。

    早知道这个机械人偶这么厉害,他也应该对打一下试试的啊……

    “好厉害……!”

    “是呢……”

    比实弥早一点出来观战的胡蝶忍和胡蝶香奈惠这样惊叹着,双双两眼放光的盯着那两个连动作都看不清的人(?)。

    是啊,好厉害。

    不死川实弥扣住下巴,就那样倚着门看了起来。

    名叫缘一零式的人偶不知为何将下面那两双多余的手臂收进了衣服里,双手拿着一把从未见过的黑色日轮刀,正不断使用着从没见过的型。

    那把日轮刀的黑色刀刃随着挥舞逐渐变红,他的剑势也随之越来越锐不可当,实弥扪心自问,如果和他对战的是自己,这场战斗肯定早就以自己的惨败告终了。

    但此刻与人偶对战的是胡蝶瑛二,所以……

    白发青年的目光不知不觉滑向自己的心上人,然后就那样黏在对方身上不动了。

    他也仅仅只是半年没有见到对方拔刀而已,却没想到心上人的剑技已经突飞猛进了这么多,说是脱胎换骨都不为过。

    因为新的日轮刀还没送来的原因,蓝发青年手里拿着一把还没变色的白色打刀,但即便不是自己常用的刀种,他也依旧挥舞出了水平高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刀光剑影。

    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极难得的亮起了两点光芒,周身缠绕着灵活多变的水流,整个人像是与水融为了一体,一招一式间看不到丝毫的僵硬迟钝,充满了行云流水又锐利凛然的帅气。

    波浪与赫焰交织,蓝色与红色的人影交错,人类与人偶共同呈现出了一场精彩至极的视觉盛宴。

    不死川实弥微微睁大眼睛,双眸眨也不眨的凝望着胡蝶瑛二,目光恍惚而柔软,心里更是软成了一片。

    突然,瑛二手中的刀“咣当”一声从中碎成了两截,不死川实弥微微一惊,接着就看到瑛二毫不犹豫的飞身后退,扭头冲自己大喊道:“实弥!”

    不死川实弥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抽出自己的刀朝他那边用力一掷。

    “谢啦!”胡蝶瑛二欢呼一声,在空中翻了个身抓住刀柄,随手挽了个剑花,然后眉眼弯弯却出招极快的狠狠下劈:“看招!灵光一现的水风呼吸·壹之型——「风行水上飞」!”

    哈?这家伙搞什么啊,还水风呼吸壹之型?

    不死川实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离奇的是瑛二还真把这个“壹之型”用得有模有样,甚至一举拿下了这场战斗的胜利,将人偶的刀击飞了。

    “啊哈!是我赢啦!!”蓝发青年落在地面上兴高采烈的大喊着,冲到刀被击飞后就一动不动的人偶旁边,兴奋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看到了吗,缘一!我居然能打赢你了!哈哈哈哈,瑛二大人我是不是超级厉害!!”

    “是是是,厉害厉害。”不死川实弥只当自家偶尔孩子气的恋人又开始幼稚了,遂习惯性的随口回应着他,走过去接过了自己的刀,“你高兴归高兴,不要拿着出鞘的刀乱晃啊,笨蛋。”

    “实弥!”瑛二扭头看到他之后更高兴了,转身就兴奋的又抱住了他,“你看没看到我刚才那招!没想到融入你的呼吸之后效果会那么好!哈哈哈,这可是夫妻档的大胜利啊!”

    青年的身上还带着些清爽的汗意,热烫又急促的喘息喷洒在实弥的脖颈间,让青年不自觉的红了耳廓。

    “嗯…嗯嗯,看到了看到了……”他强迫自己忽略胡蝶姐妹俩善意的轻笑声,一边将刀收回鞘中一边心慌意乱的点头,之后又突然反应过来,瞪起眼睛红着脸炸毛道:“什么夫妻档!你又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没有啊,我说的明明是实话嘛!看到你之后我突然就想起了你挥剑的样子,然后心脏就扑通扑通的乱跳,然后突然就想到了这招!”

    “……行了,不要一大清早就犯傻……记得一会儿把那招教给我。”

    “哦哦!果然实弥也很感兴趣吧?……哎,你怎么脸红了?”

    “什——我才没有!”

    “你就是脸红了!啊哈哈哈,要不然干脆把这一招命名为水风呼吸·爱的壹之型……”

    恋人活泼开朗的笑声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响着。

    不死川实弥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弧度,正想开口说话,就忽然感觉到了一阵若隐若现的被注视感。

    他立刻机警的扭头,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已经被瑛二放开的那个人偶,根本没有人在默默的盯着他看。

    白发青年古怪的蹙了蹙眉,心里一时间直犯嘀咕。

    “实弥?”胡蝶瑛二在这时唤了他一声。

    不死川实弥立刻回神,最后看了眼那个人偶,转身回应道:“啊……没什么。”

    第96章

    早饭过后, 胡蝶瑛二的日轮刀终于被送来了。

    抛开已经看过一次的钢铁冢先生不提,不死川实弥和胡蝶姐妹都是真正第一次看见瑛二的刀变色,不由得都很惊叹。

    毕竟是被誉为“鬼杀队最美”的日轮刀, 令人赞叹也不奇怪。

    在这之后, 住在蝶屋的三位柱就差不多该出发前往总部,参加(因为水柱大人回归所以终于能举行的)柱合会议了。

    不过在那之前——

    “你们慢慢收拾,我先去把缘一搬到屋子里。”

    胡蝶瑛二抛下这句话,披上羽织就走了出去。

    本来已经收拾好的不死川实弥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的背影。

    片刻之后,瑛二关上自己房间的门,转身对安静站立的人偶笑道:“到这里就可以了。”

    继国缘一闻言抬起头, 目光温润的注视着他:“瑛二大人的剑技……着实精湛……”

    “啊哈哈, 被你这么夸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毕竟如果你有人类的身体的话, 我肯定还是打不过你的吧。”

    瑛二不在意的笑了笑, 走到他面前站定。

    缘一摇了摇头, 眼底透着一抹微光,柔软而专注的望着他:“我还是人类时,已经钻研剑道近八十年……瑛二大人如今尚不满二十岁,无需多少时日, 便能超越我了……”

    “或许吧。”瑛二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轻笑道:“不过我可不打算把有限的时间再浪费在剑道上了,等着我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时间……有限?”缘一困惑的重复着。

    “是啊,时间有限。”瑛二轻快的勾唇而笑,歪头露出了衣领掩映下的斑纹, “所以剩下的生命里可不能只有练刀和杀鬼啊, 哈哈哈。”

    继国缘一倏然睁大了眼睛, 一瞬间竟像是忘记了所有一样,冲上来便抱住了他的头,双眼直直的盯着他的颈侧,“斑纹……”

    瑛二眨了眨眼睛,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但缘一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注视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悲戚:“怎会如此……”

    “嘛,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失去什么,很公平啊。”瑛二故作轻松地笑着,不得不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拉离了自己的脸,“并不是谁都能像缘一一样,天生就有斑纹,还能一直活到八十多岁的。”

    缘一怅然若失的注视着他,良久,才怔怔的低喃道:“可是……心爱的人死去……很痛苦。”

    胡蝶瑛二一顿。

    还没等他说什么,缘一就抬眸悲哀的注视着他,轻声开口道:“瑛二大人……舍得自己的恋人与妹妹吗?”

    胡蝶瑛二愣住了。

    他扭头对上继国缘一那双比稚子更干净的眼眸,好一会儿,才泄气似的轻叹了一声,眉宇中缓缓浮现出一抹倦意。

    “怎么可能呢。”他松开缘一的手腕,脸上一直挂着的微笑慢慢消失,面无表情的看向了一边。

    “就算是我也是有感情的。不管心里再怎么安慰自己【我迟早都要回去】,但是……或许是因为【这个我】付出的感情太多了,每次一想到自己原本的计划,我心里就稍微……”

    青年说到这里顿了顿,情不由衷的垂眸露出了一抹苦笑,“……稍微有点舍不得。”

    “原本的计划……?”缘一担忧的望着他,有些不解的轻喃着。

    “是啊,原本的计划。”胡蝶瑛二注视着空中的某一点,眼底有令人心悸的冷酷和略显犹豫的挣扎互相交织,声音低的像是从梦中发出的呓语,“我已经在【这个世界】耽误的够久了……这次和鬼舞辻的决战,原本应该是个绝好的机会……”

    “和鬼舞辻的决战?绝好的机会……?”继国缘一愈发困惑了,同时还有些无以名状的不安,“瑛二大人,您到底在说什么……?”

    然而,这一次不管他怎么问,胡蝶瑛二都只是目光沉沉的看着一边,再没有了解释的打算。

    到最后,他甚至直接扯开了话题,开始说起了鬼杀队正在筹备的、围攻鬼舞辻无惨的计划,并直截了当的请求了缘一的帮助。

    当年因为无惨才痛失恋人的缘一自然无有不应。

    除此之外,瑛二还告诉了他一件令他心神俱颤的事——

    “你哥哥严胜到现在也依旧活着呢。”

    这样说着的蓝发青年在他惊愕的注视下略显冷淡的勾唇,挑起了一抹神秘又玩味的笑意。

    “他之前已经帮了我不少忙,想必这次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

    数日后,京都府。

    深夜时分,西洋风格的豪宅一片黑暗,唯有面向花园的大厅灯火通明,不断传来摆弄器械的声响。

    大厅正中,身着西装马甲、面容阴柔却俊美无双的男子立在摆满化学容器的桌边,正专注的用试管和烧杯调配药物,下垂的纤长眼睫像两把浓密的小扇,看起来好看又精致。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花园里,单膝跪地向他深深低头。

    “猗窝座吗。”

    俊美的男子头也不回的唤出了来人的名字,语调很是平淡,“在那里等着。”

    “是,无惨大人。”上弦之叁垂头应着,然后就一声不吭的安静下来。

    几分钟后,大厅中的男人终于放下了装有蓝色液体的试管,双手背在身后转过了身,透过打开的落地窗居高临下的看向他:“好了,我们开始吧。”

    猗窝座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无惨大人,黑死牟……上弦之壹还没有来。”

    “所以?有什么问题么?”鬼舞辻无惨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连你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属下愚笨。”这意思是黑死牟确实不在这里,也不会参加这场上弦的会议……等等,难道黑死牟也被干掉了吗?!

    将头压得更低的猗窝座心思急转,双眼不受控制的睁大。

    “吵死了,不要在我面前用你蠢笨的大脑思考!”

    冰冷残忍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下一秒,猗窝座的半个脑子就凭空飞了出去。

    上弦之叁顿了顿,一边重新长出自己的大脑,一边双手触地行了正式的土下座:“是,无惨大人。”

    愈发阴晴不定的鬼王躁郁的拧眉,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冷淡的说道:“是我通知了黑死牟稍晚的时间,让他在你之后过来的。”

    猗窝座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不说话也不思考。

    无惨也不在意,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好一会儿,才轻描淡写的发问道:“你觉得,黑死牟有什么问题么……猗窝座?”

    猗窝座的姿势丝毫未变,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属下愚笨,请无惨大人明示。”

    鬼舞辻无惨的额头上瞬间鼓起道道青筋:“连这种问题都需要我来教导你,你长脑子是干什么用的?!无能的废物!!”

    “唰”的一声,猗窝座的半个脑袋又飞了。

    猗窝座:“……”

    头顶的上司冷哼一声,转身不愿意再看他,眉头紧紧的皱着:“就算是那个人,猎杀上弦的速度也太快了。半个月内,十二鬼月骤缩至区区两人,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猗窝座:“……是。”

    “而异常的开始,正是二十多天前我派黑死牟去捉拿那个人的家人的时候。”

    猗窝座:“……是。”

    “黑死牟回来说因为遇到了那个人,所以他失败了,我本想狠狠地惩罚他,却因为那个人当晚就杀了玉壶而被转移了注意力。”

    猗窝座:“……是。”

    “在那之后,十二鬼月被杀的消息就接连传来,他也越来越接近我……我在那种情况下忘记了黑死牟的事,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现在想来——”

    猗窝座:“……他说不定是去给那位大人报信了。”

    “哼,说的没错。”无惨扭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终于肯动脑子了,猗窝座。”

    “……”猗窝座默默的低下了头,“是。”

    “总而言之,黑死牟十有八九已经背叛了我。”

    无惨接着又转了回去,垂眸辨不出情绪的看着试管里缓缓析出的沉淀。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无情而冰冷的低声自语道:

    “那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哼,本以为拿走他的感情就万无一失了,却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愧是先生,操心术果然厉害……仅仅只是见过一面的人,都能再次收为己用……他和黑死牟到底做了什么……?”

    猗窝座:“……”

    知道了,您真的特别在意他们做了什么,这话请不要再重复了。

    “需要属下去解决黑死牟吗?”

    虽然并不觉得自言自语中的老板也能听见自己的脑内小剧场,但并不想被三度削头的上弦之叁选择了主动发问。

    无惨的喃喃自语戛然而止,紧接着便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今天把黑死牟叫来是为了什么?”

    原来如此。

    猗窝座深深地行了一礼,认真请命道:“请允许属下助您一臂之力。”

    无惨淡淡的“嗯”了一声,正想再说些什么,脸色就突然一变:“谁?!”

    猗窝座吃了一惊,眨眼间便从地上跳起来摆出了迎战姿势,双眼紧盯着无惨警惕张望的方向,全身都紧绷到了极致。

    ——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已经接近到了这个地步,他和无惨大人却都没有发现?到底是什么厉害的人物?!

    无惨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此刻他正目光阴冷的注视着那个黑暗的角落,语气冷的能掉冰碴:“既然来了,就痛快一点站出来如何?”

    空气安静了一秒,紧接着,一个令鬼舞辻无惨记忆终生的嗓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那便如你所愿……鬼舞辻无惨。”

    伴随着这句沉稳平静的低语。

    一个耳朵上扎着花札耳饰的年轻人,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第97章

    脖颈上系着紫绳的乌鸦落在了洋房上。

    ——就是那里吗。

    几个隐蔽的墙角后面, 埋伏着的人们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悄无声息的散开了。

    离洋房较远的宅邸内,能够纵观全局的阁楼上, 蓝发青年沉静的观察着情况,黑洞一样深不见底的眼中毫无情感波动,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死寂的洋房内忽然传来了打斗声, 一面墙体轰然倒塌,有尖利的声音穿过灼灼赫焰传来, 里面透出强烈的痛恨、残忍和惊惧:“继国缘一!!为什么会是你——你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开始了吗。”

    胡蝶瑛二这样轻声自语着,并没有急着动作, 而是转身用平静的深蓝眼瞳看向窗台上不断降落的乌鸦。

    “住民的避难完成!”

    “洋房的包围完成!”

    “负责突入的炎柱、音柱、蛇柱与上弦之叁交战!”

    “东南方向有鬼赶来!甲级队士锖兔前往!”

    “西方有数只鬼赶来!甲级队士富冈义勇、真菰前往!”

    “其余方向陆续有鬼赶来……”

    “医疗班就位!胡蝶忍队士准备就绪!”

    蓝发青年一言不发地听着, 又抬眸用谁也不知道的方式观察了一下战局, 很快开口道:“包围网快要被撕开了, 加派人手在两点钟、五点钟、九点钟方向蹲守, 原则还是一发现鬼舞辻就发射信号弹,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几只乌鸦飞了出去, 还有几只仍安安静静的立在原地,黑豆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等待着可能会有的指令。

    轻微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 青年低头看了一眼, 发现是剩下的几个柱汇聚了过来, 正仰头严肃的看着他。

    毕竟, 在今夜的战场上,胡蝶瑛二不仅是实力最强的柱, 还是当主委以重任的现场指挥官。

    蓝发青年对上他们的视线, 刚要有所动作, 却忽然微不可察的顿了顿, 视线有一瞬间飘向了身后。

    他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无声的比了几个手势。

    楼下的柱们目光一凛,不约而同的屏息静气,后退几步融入了夜色中,只有一个人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照做了。

    几只乌鸦也探头探脑的交流了一下,扇扇翅膀相继飞走了。

    阁楼上安静下来,胡蝶瑛二等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过来吧。”

    空气凝固了一瞬间,下一秒,身穿武士服的男人蓦然出现在他身后,脸上的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恋恋不舍的垂下眼帘,单膝跪地轻唤道:“朝仓大人。”

    “嗯。”胡蝶瑛二应了一声,转身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逐渐变得平和,“难为你提供了这么准确的地点,辛苦了,严胜。”

    “……您谬赞了。”继国严胜一动不动的低着头,没有对他难得的赞扬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张了张嘴巴,发出沙哑的声音:“只是……为何缘一还活着?”

    为何将最重要的工作交给缘一?

    为何用完他之后就将他扔在了一边?

    他明明发过誓了……发誓这一次一定会效忠自己的神明,就算是死亡也在所不惜……他以为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被神明看入眼中,可是为何最后被委以重任的还是缘一!

    难道就算耗尽了五百年的时光,他也还是无法成为缘一吗……?

    为何,为何……

    胡蝶瑛二安静的望着他,忽然浅浅的勾起唇角,躬身轻轻抚上了他的面颊。

    “严胜。”他轻柔唤道。

    继国严胜浑身一震,像是做梦一样不敢置信的缓缓睁大眼睛,浑身僵硬的跪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稍微一动,那只轻抚着自己面颊的手就会像海市蜃楼一般随风飘散。

    这样的温柔,他从未感受过。

    为何事到如今,反而愿意这样对待他……为何……

    “为…何……”

    早已抛却了人类之身的男人颤抖着嘴唇,属于鬼的灵敏感官让他能轻易感受到自己的神明正俯身凑近着他,将温柔到令他心悸的眼神投注在他身上。

    “没有为什么。不要管缘一了,严胜。”

    胡蝶瑛二无奈的发出了一声笑音,温暖的五指柔情的摩挲着严胜止不住轻颤的肌肤,纵容的语气蛊惑而低柔,“我都知道的,严胜一直以来为我做的事。所以,不要去管缘一了,现在跪在我面前的,明明是严胜不是吗?”

    ——明明是严胜不是吗?

    仿佛自灵魂的最深处传来了一阵颤栗。

    继国严胜恍惚而错愕的瞪大眼睛,在片刻的呆怔之后,视线突然便模糊了。

    “朝仓…大人……”冰凉的泪水不断滚落,严胜艰难的发出破碎而脆弱的哭音,整个人在那一刻不能自已的发起抖来,“您……看到我了吗……”

    “嗯。”胡蝶瑛二悲悯而宽容的注视着他,耐心的轻声应道:“我看到你了,严胜。”

    “啊……啊啊……”

    继国严胜深深地低俯下头颅,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了喜极而泣的、却又是那样悲恸而痛苦的哭声。

    “万分抱歉……实在是万分抱歉……”他在那一刻像是无助的孩子一样泪如雨下,跪伏在侧颜如神明般圣洁柔和的青年脚边,声音嘶哑的发出了深埋于心底数百年的忏悔,“四百七十八年前,我对您做了那样绝对无法饶恕的事……实在是万分抱歉……!”

    胡蝶瑛二安静的聆听着,慢慢露出了一抹浅淡到仿佛随时能消散于空气中的微笑。

    “你的忏悔,我确实听到了。”

    他的手转移到严胜的头上,像抚摸着自己的忠犬般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声音轻柔的问:“那么,你是以什么身份向我请罪的呢,严胜?”

    继国严胜毫无反抗之意的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头,声音哽咽的说:“我是忠于您的……有罪的武士,继国严胜……”

    “是吗。那么严胜,我最后也是最忠诚的、有罪的武士——”

    胡蝶瑛二收回手,缓缓侧身露出了远处的洋房。

    “——现在的你,还有最后一件事可以为我做。”

    他的声音比神佛更威仪,比流水更柔和。

    *

    “……他们在说什么呢?”

    能够看到阁楼的黑暗角落里,胡蝶香奈惠握紧了手中的刀,以气音一样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着。

    在她的旁边,同样作为对战上弦之壹的预备力量的悲鸣屿行冥安静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不死川实弥则像是没听见一样,自始至终握紧刀柄绷紧全身,两眼全神贯注的紧盯着瑛二和黑死牟。

    这个“兵不血刃策反上弦之壹”的计划,瑛二从一开始就只告诉了他,告诉香奈惠和行冥的则是“由胡蝶瑛二当诱饵引出上弦之壹,之后由岩、风、花三柱对其围杀,瑛二前去对付无惨”。

    表面上的计划没有人反对,因为现在所有的柱中,只有瑛二拥有单挑无惨的实力,还因为青色彼岸花的事总是吸引着鬼的目光。

    在这种情况下,柱们当然希望自己能尽可能的帮他分担来自上弦的压力,让他可以用最好的状态对战无惨。而只有在集中精力尽快解决剩下的两个上弦之后,他们才能赶去帮他,实现战力的零浪费。

    瑛二用这套说辞说服了包括香奈惠在内的其余柱,但却说服不了知道部分真相的不死川实弥和当主产屋敷耀哉。

    无奈之下,他只能告诉了两人自己真正的计划:考虑到黑死牟曾仰慕前世的他,之前也一直在透给他情报,所以他决定赌一把,试试看能不能彻底策反黑死牟,让他为了自己反抗无惨。

    说实话,这个计划不死川实弥从一开始就是反对的。

    ——让黑死牟去和无惨交战,这说白了不就是让黑死牟为了瑛二去送死吗?那只鬼对瑛二的感情能有多深厚,甚至可以让他为了瑛二去死?

    反正不死川实弥是不相信黑死牟会照做的。

    但他清楚瑛二这样做是想要保护他们,想要尽可能降低他们受到伤害的可能、提高他们生存下来的几率,所以他愿意稍作尝试,大不了等黑死牟有所异动的时候再冲上去。

    他愿意这样做的原因是他相信瑛二,可是当他亲眼目睹瑛二弯下腰、近距离的和那只面目可憎的鬼交谈时,那种心脏几乎跳出喉咙的感觉又让他深深的后悔了。

    ——他就不该答应那家伙让他胡来的!鬼里面没有一个好东西,黑死牟怎么可能愿意为了一个人类去死啊!他们现在离得这么近,万一瑛二出了事怎么办!!

    白发青年躁动不安的紧紧握着刀柄,已经做好了冲上去的准备。

    只不过他或许还是低估了瑛二的魅力……或者说,瑛二对人和鬼的心灵的掌控力。

    眼看着上弦之壹痛哭着跪在瑛二脚边,隐约还能听到他在说些忏悔的话,不死川实弥抽了抽嘴角,用微妙的眼神看向瑛二。

    ……不会吧?不会真的能叫他成功策反一只鬼吧?

    就在他这样想的瞬间。

    远处的洋房轰然倒塌,满身狼狈却神色亢奋的无惨跃了出来,身后的管鞭一齐攻向持刀的人偶:

    “我还当是真正的缘一复活了,但是这么一看,你说到底不过是个粗制滥造的仿品罢了!等我杀了你,这世间就再不会有人能阻拦我得到他!!”

    尖利的管鞭刺向了面色沉着的人偶。

    胡蝶瑛二在那一刻不受控制的瞳孔微缩,拇指推着刀锷便想要过去。

    下一秒,混合着圆月刃的斩击毫无预兆的向他袭来,他眉头微蹙,向后一跃躲过攻击,站在街对面的屋顶上冰冷而不悦的俯视着走出阁楼的男人:“严胜,你在做什么?”

    “……果然,不过是又在哄我罢了。”

    继国严胜答非所问的说着,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刚才那脆弱而小心翼翼的表情却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六只眼睛像是受了刺激一样怒睁着,双手死死的攥紧刀柄。

    “当年您便是如此……一边称赞着我,一边却用比对待我温柔百倍的态度对待缘一……数百年过去,我已经不会再被您蛊惑了,朝仓大人。”

    堕落为鬼的男人说到这里,六只眼睛再也不加掩饰的直视着瑛二,里面流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疯狂与偏执。

    “只有失去过,才会明白真正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我罪已至此,再怎么忏悔都只能被您在心中耻笑吧?呵呵,更别提一旦落入无惨大人手中,到底难逃一死……”

    “既然如此,我何不将错就错——只要能在生命燃尽之前与您合为一体,我便是死也无憾了!”

    面对说完这句荒唐至极的话,就提刀向自己冲来的严胜。

    胡蝶瑛二收敛了所有用来演戏的温柔表情,深邃的蓝眸中飞快地闪过了一抹透着无趣的淡漠。

    “啊,是吗。”

    “——那么,就此永别了,严胜。”

    屋顶上的不同方位忽然出现了三个人影。

    继国严胜睁大眼睛,飞快的环视了他们一圈,又陡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回对面。

    他晚了一步。

    ——胡蝶瑛二已经不在那里了。

    “这么东张西望的是想死吗,渣滓!”

    满含厌恶的声音伴随着疾风般的攻击一同袭来,继国严胜终于回过神,以闪电般的速度转身接下攻击,嘴中却不受控制的发出了狂怒的嘶吼:“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我离开?!为什么到最后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吵死了!!就凭你这样六只眼睛的丑八怪,凭什么让他留下来看你啊白痴!!”

    不死川实弥用比他更凶暴的语气狂吼回来,配合着悲鸣屿行冥和胡蝶香奈惠向他发动着雷霆般的攻击。

    “那为什么你可以?!你和我有什么不同?!”继国严胜怒不可遏,激怒之中简直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和无惨大人以及缘一比起来,你又算得上什么?为什么他会选择你?!”

    “唰——!!”

    青色的风刃像切开布帛一般轻盈的斩断了他的刀。

    继国严胜瞳孔微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对面的白发青年语气无比平静的说:

    “最起码,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为了苟活和自己的贪欲,甘愿堕落为鬼。”

    他架起青绿色的刀刃,凝视着严胜的目光比寒冰更冷硬无情。

    “所以,还是快点给老子下地狱去吧,你这混账。”

    *

    同一时间。

    胡蝶瑛二一刀斩断锋利的管鞭,将遍体鳞伤的人偶缘一挡在身后,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鬼舞辻无惨。

    “来做个了结吧,无惨。”他这样不冷不热的说着,英俊的脸上满是冷漠,仿佛站在他对面的只是他需要打败的敌人。

    ……敌人。

    穿着破破烂烂的西装,裸露出的皮肤上满是赫刀斩出的、无法痊愈的伤痕的无惨,因为这个词而无法控制的生出了满腔怒意。

    “你当真要为了那个可笑的鬼杀队与我为敌吗,先生?”他原本精致的黑色短发忽然长长,颜色也由纯黑变为了耀眼的银白,玫红色的眼瞳中爬满了红血丝。

    “不是为了鬼杀队才要与你为敌。”胡蝶瑛二抬手用刀尖指向他,语气冷的能掉冰碴,“而是从你在平安京杀掉我的那一天开始,我们之间就不存在刀剑相向以外的第二种可能。”

    “呵!”鬼舞辻无惨重重的冷笑一声,“我为什么杀掉你,你难道不明白吗?归根结底都是先生的错!都是因为你骗了我!!”

    是啊,一切都是医师先生的错。

    鬼舞辻无惨避开对面那人冰冷到令自己刺痛的眸光,咬着牙发动了攻击。

    自顾自的在他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来到他身边,用太阳一样的笑容拯救了他,又自顾自的承诺会治好他,让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希望。

    因为他,自己才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广阔,无法长久地活着是多么可悲,酸涩的暗恋成真时又是多么甜蜜。

    这个人给了他全心全意的宠爱和包容,向他承诺将永远陪在他身边,让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他,却在即将治好他的病时毫不留恋的准备远离。

    多可恶啊……他明明知道自己一直梦想着病好之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站在他身边,与他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他明明知道的!!

    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在漫不经心的夺走他的心灵和身体、把自己变成没有了他就活不下去的样子之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准备离开!!

    离开?

    开什么玩笑!谁允许他离开了!!

    鬼舞辻无惨看着在缘一的掩护下一瞬间就来到了自己眼前的人,不顾他已经斩上自己脖颈的刀刃,目眦欲裂、声嘶力竭的怒吼道:“全部都是你的错!是你答应了陪伴我却想要离开!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爱过我!是你一直想杀了我!!”

    深蓝色的日轮刀斩入了脖颈中,然而,在下一处脖颈被切断的瞬间,上一处脖颈就已经飞快的重新长好了,以至于当日轮刀离开时,无惨的脖子竟像是从没有受到过损伤一样完好无损。

    果然只能用日光来杀死他吗。

    胡蝶瑛二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落地就想要后退。

    就在这一瞬间,无惨的身体突然裂开了巨大的纵向裂口,里面伸出了一根猩红的舌头,一下子就卷住了瑛二的腰,将他紧紧的箍在了自己身边。

    “瑛二大人!”缘一担忧的呼唤远远传来。

    瑛二来不及回答,只是微微蹙着眉迎上无惨疯狂却隐隐透着破碎感的眼神,聆听着他震耳欲聋的嘶吼:“为什么不回答我?!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你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吗?!你——”

    “啊,没错。”冷淡的声音突然在怀中响起,鬼舞辻无惨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断颤抖的瞳孔紧紧的盯着他:“……什么?”

    “我说,你说的没错。”

    蓝发青年像是在说什么稀疏平常的事一样平静淡漠的说着,深不见底的瞳孔不躲不避的与他对视着,死水一般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神莫名让无惨开始发抖。

    “就算我真的承诺过会陪伴你,就算我向你保证过不会离开——但归根结底,那也只是有时限的、对生病的你的安慰罢了。等你的病痊愈,我自然可以选择离开。”

    “——所以,我又有什么错误呢?”

    ——我又有什么错误呢?

    仿佛连空气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鬼舞辻无惨整个人定在原地,玫红色的眼瞳收缩成针尖般大小,体内的某个角落无声无息的坍塌了。

    那一刻,他经历了在过去长达一千年的漫长时光中,从未经历过的动摇,和震怒。

    “我要杀了你。”

    他这样自言自语一样的、呢喃的说着,因为胸腔中那掺杂着无边绝望的愤怒太过超格,导致他连作出反应的能力都失去了,只能保持着凝固了的雕塑一般僵硬的脸、浑身颤栗的发出低语。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目眦欲裂的男子猛然间爆发出一声撕裂般的怒吼,他在那一瞬间忘记了一切,直接用双手掐出了蓝发青年的脖子,浑身上下鼓起狰狞可怖的青筋,喷着火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恐怖却又莫名的悲哀。

    ——呀嘞呀嘞,虽然早就料到会有效果,但是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啊。

    脖颈被掐住的蓝发青年这样无动于衷的想着,抬眸看向了逐渐泛起微光的天边。

    鬼舞辻无惨没有发现他的走神,满脑子只剩下了拧断他的脖子,让他为那样冷酷残忍的发言而付出代价。

    ……啊,其实就这么结束也挺不错的。

    胡蝶瑛二近乎于冷漠的这样想着,像是局外人一样聆听着从自己的身体中发出的、喉骨被挤压的咯吱声,在脑子里不动声色的规划着如何利用自己的死亡。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就这么不作抵抗的被无惨掐死的话,自己的死就会让无惨无力去关注四周,从而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等实弥他们过来后再和他缠斗一会儿,太阳就差不多出来了……

    实弥。

    一束微弱的光忽然出现在瑛二的眸底,他恍惚的眨了眨眼睛,在某一瞬间竟真的看到了自己可爱的小继子。

    他看到那个一直不会爱惜自己的人正遍体鳞伤的朝他冲来,漂亮的凤眼里流出眼泪,张大嘴巴撕心裂肺的唤着他的名字——

    “瑛二——!!”

    ……咦,不是错觉吗?

    胡蝶瑛二愣住了。

    下一秒,他唇边勾起自嘲的弧度,原本已经无力垂下的手突然便像重新注入了活力一般抬了起来,一刀就砍下了无惨禁锢着他的双臂和舌头,在下落时甚至反手将一针药物注入了无惨体内。

    “瑛二大人!”

    缘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属于人偶的手臂旋即勒住他的腰将他带离了原地,一直来到远离无惨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瑛二!!”

    “兄长大人!!”

    “瑛二大人,您没事吧?!”

    “瑛二先生,请振作!!”

    一连串纷杂焦灼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胡蝶瑛二一把拽下无惨的手臂,下意识抓住身边的人的衣服,翻身就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瑛二……?”

    带着哭腔和深深后怕的声音传入耳朵,那个人小心翼翼的揽抱住了他,另一手无措的拍打着他的背部。

    胡蝶瑛二在混乱中抬头看了一眼,一下子就对上了他闪烁着水光的漂亮紫瞳。

    啊……他还真是没救了啊,居然真的在最后心软了。

    自嘲的微笑重新回到嘴边,蓝发青年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迹,一边在心里好笑的叹着气,一边安抚的轻轻揉了揉白发青年的头。

    “好啦,好啦……说好了还有六年,不会提前抛下你的啦。”

    所以,不许再哭了哦。

    *

    在众人没有看到的地方。

    被注入了药物、无法分裂逃跑的无惨惊恐瞪大眼睛,被无数凭空长出的藤蔓与树根举到了半空中,迎来了今天的第一抹阳光。

    他心里仍然还有许多疑问,比如为什么胡蝶瑛二知道自己可以分裂,为什么他拥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力量,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冷酷而无情的对待他。

    但是最终,这些疑问都在刺目的日光中化作灰烬散去了。

    而在长达千年的漫长生命逝去的那一刻,他最后看到的,仍然是记忆中最温暖、最鲜活的那一幕——

    绚烂樱花树下,身着白衣的年轻医师在阳光下回头,向他露出了比天光更灿烂美好的微笑。

    第98章

    大战后数日, 善后工作终于结束了。

    在送走了最后一个伤员之后,蝶屋的大家都清闲下来,我也总算有时间——提出我一直想做的事了!

    “创建商会?”

    鬼杀队最后一次柱合会议上, 听到了我的提议的大家异口同声的重复道。

    “没错!就是创建商会!”

    我兴致勃勃的,滔滔不绝的讲起了自己的想法:

    “这件事我很早之前就开始思考了!你们想啊,我们鬼杀队不是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人, 还有很多除了挥剑就什么都不会的人吗?现在世间再无恶鬼,解散了鬼杀队之后这些人该去哪里呢?又该怎么谋生呢?”

    “关于这个。”耀哉大人接过了话头, 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之前考虑的是给孩子们每人一大笔钱, 再尽可能的为你们介绍工作……毕竟鬼舞辻已经被打倒了, 虽然很寂寞, 但鬼杀队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耀哉大人也觉得很寂寞吧?!”我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句话, 立刻义正严辞的大声道:“您的想法虽然很好!但是我!不想和鬼杀队的大家分开!”

    空气寂静了一秒, 紧接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强烈赞同起我的话来。

    “唔姆!炼狱家代代都效忠于鬼杀队, 如果鬼杀队就这样解散的话,那确实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这是大声附和着我的杏寿郎。

    “啊啊……自主公大人将我从牢狱中解救出来以来, 鬼杀队就成了我的归处……如果解散, 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这是泪流满面的悲鸣屿先生。

    “我和悲鸣屿先生一样, 离开鬼杀队就无处可去了啊……”这是摸着下巴考虑着什么的宇髓天元。

    我闻言挑了挑眉, 笑眯眯的说道:“你也可以捡回自己的老本行啊, 冒牌忍者。”

    “啊?你这家伙又找揍是不是!都说了我是货真价实的忍者——”

    “啊啦啊啦,宇髓先生和兄长大人的关系还是这么好呢。”香奈惠眉眼弯弯的合掌打断了他, “如果以后不能再看到这样的画面, 不能再和大家聚在一起的话, 我肯定是会寂寞的吧。”

    “呵, 我怎么都无所谓,全听主公大人定夺。”伊黑小芭内兴致缺缺的说着,又突然转移视线,幽幽的看向杏寿郎,“不过炼狱,如果鬼杀队解散,你那个叫甘露寺的继子会怎么样?”

    “唔?不知道啊!不过甘露寺是家里的长女,应该会很快回到家中吧!”杏寿郎耿直的回答。

    伊黑小芭内沉默了一下,忽然改变了主意:“果然还是不要解散了,大家聚在一起比较开心。”

    “嗤。”

    我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实弥忍不住轻嗤一声,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嘲笑道:“这心思也太明显了吧。”

    “是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追到人家啊。”我心情超好的看着大家一起谈笑,接着又扭头看向他,“实弥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都行。”实弥不假思索的回答着,抬手打了个哈欠,“反正都是跟你在一起,没什么差别。”

    “哎?今天好坦率啊。”我意外的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嘻嘻的歪着身子凑到他耳边,“难道是昨天晚上的后遗症?啊哈哈,其实我那时候让你诚实的说出自己的感受只是想知道你舒不舒服啦——”

    “闭闭闭嘴!!”实弥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炸毛的一把将我推远,“不要在大白天说这种话啊白痴!!”

    青年恼羞成怒的声音猛然炸响,让原本正激烈讨论着的大家都好奇的看了过来,空气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实弥猛地一噎,一下子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我被他捂着嘴巴,见状无辜的眨了眨眼,被他面红耳赤的瞪了一眼才忍俊不禁的笑了,摘下他的手把话题引回正道:

    “嘛,像我和大家一样不愿意离开的人确实有很多,但想要回到故乡的人肯定也不少,所以我才说这只是个提议嘛,队士们参不参加都随意的。比起这个,大家要不要先听听我创建商会是想做什么?”

    “那你是想做什么呢,瑛二?”一直含笑注视着我们的耀哉大人闻言好奇道。

    我哼哼哼的得意低笑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得意洋洋的竖起食指:“我们来创建制药公司吧!”

    “制药公司?”大家惊奇的重复着。

    “没错!”大声应答着的我简直要两眼放光了,“我们就用青色彼岸花制成的药来创建公司!”

    其他人:“??!”

    *

    在我的积极撺掇(划掉)提议下,耀哉大人笑眯眯的同意尝试一下我的设想。

    这位擅长经营的产屋敷只是略加思考,就当场口述出了一整套切实可行的计划书,保证鬼杀队的每个人都能在他口中那个商会里找到适合自己的职位。

    这次轮到我傻眼了。

    ——毕竟我只是本着“不想让我的宝物鬼杀队解散”,和“我要把青色彼岸花的存在公之于世、气死已经去了地狱的无惨”的单纯(bushi)想法,才随口胡诌什么商会的,谁能想到主公大人真的能将这个想法付诸实施呢!

    啊哈哈哈,不过不愧是火影大人(bushi)!真是可靠啊!

    经过这么一遭,原本要宣布解散鬼杀队的最后一次柱合会议,就变成了商议如何创建紫藤花财团(我提议的木叶财团被毙掉了,可恶)的初次会议。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最终决定这个财团将以紫藤花制品(鬼杀队特产)出道,一边赚钱一边扩大规模,开始兼并制药(比如夺完了无惨老家后山上的笋的青色彼岸花药物)、幼儿教育(悲鸣屿先生提议)、剑道培训(老本行了)等业务,争取早日将财团发展壮大。

    等确定好初步路线和发展规划之后,干劲满满的耀哉大人又紧接着提出了分红、股份的事。

    然而,眼见着除我之外的大部分人都是满脑袋问号,他便忍俊不禁的说这部分工作他会公平公正的计划好,让我们不用担心,他绝不会让孩子们吃亏或者操心,会让我们都开心快乐的生活云云,之后就宣布会议结束了。

    嘛,既然耀哉大人本人都这么说了,本来还想帮着他掌掌眼的我也就歇了心思,只是婉言提醒他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因为无惨死掉、自己恢复了健康,就不顾身体的极限太过操劳。

    耀哉大人听了只是笑着点头说好,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

    我一边想着以后要多加督促他,一边行礼告辞。

    只是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耀哉大人忽然又开口道:“谢谢你,瑛二。”

    我微微一愣,面带不解的回头:“……是?”

    耀哉大人脸上带着柔软的微笑,用令人想要流泪的、温柔又微微有些悲哀的眼神注视着我,轻声说道:“我代表鬼杀队,感谢你为世人所做的一切。你真的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

    我安静了一下,随后像往常那样对他露出了笑容。

    “这都是我该做的,耀哉大人。”

    四年后。

    我成功的用青色彼岸花研发出了治疗不能照射阳光的皮肤病的药物,然后就将紫藤花财团首席药物研发师的担子一撂,拽着实弥到处逍遥去了。

    我们去的第一个地方,是锻刀村。

    大战之后,缘一拒绝了我继续给他灌输生命力的提议,也拒绝了留在蝶屋,而是回到了小铁身边,将自己有意识的事告诉了他。

    自那之后,小铁就带着他开始了修行之旅,他们时不时的会传回信件,告诉我缘一又看到了什么,又学到了什么,是不是过得开心……

    然而,前些日子小铁却在最新的来信中说,缘一的人偶身体已经变得越来越迟钝了,他想在自己无法说话之前见一见我,所以希望我能去一趟锻刀村。

    我看到这里时心头就升起了一种预感,而在抵达了锻刀村、在小铁的房间里见到了缘一时,这个预感无疑被证实了。

    ——缘一希望我能亲手火葬他。

    “我已经活了够久了,瑛二大人。”

    那个无论过了多少年都始终干净如白纸的人这样对我说着,双眼专注的凝视着我,语气轻柔的像是耳语。

    “这些年,我已经看过了许多美景……看过了从前未曾见过的城镇,与建筑……看过了没有恶鬼的世界,人们的生活是多么幸福……也看过了瑛二大人毫无阴霾,灿烂快乐的笑容……”

    “继国缘一,此生已了无遗憾。”

    “唯一仅剩的心愿……便是再见您一面,请您亲手——”

    “我知道了。”

    我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费劲弯腰的动作,微微垂眸遮挡住眸中的思绪。

    “……这一次,就让我来送你吧,缘一。”

    缘一微微一愣,缓缓抬头看向我的眼睛。

    他久久的凝视着我,好半晌,才露出了一抹像孩童一样单纯柔软的微笑。

    “……是。谢谢您,瑛二大人。”

    第二天,我抱着缘一向小铁告别,来到了锻刀村东边的山崖。

    太阳在天边露出头的时候,跪坐在我旁边的缘一轻声对我说:“是时候了,瑛二大人。”

    “……嗯。”我低低的应了一声,双眼仍然注视着那轮冉冉升起的太阳。

    缘一略等了一会儿,慢慢扭头看向我,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略显无奈的笑意:“瑛二大人……果然比谁都要温柔……幸好,我早有准备……”

    他话音未落,脚下便陡然燃起了火焰。

    我一惊,条件反射的要去拽他:“缘一!”

    缘一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缓缓朝我露出了微笑:“人偶的身体……没有痛感,您……不必介意我……在最后的最后能有您陪伴,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火舌跃动着向上蔓延,不断舔舐他的身体。

    我紧紧的攥着他的手,嘴巴张了张,才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知道么?……你的日之呼吸,也像今天的日出一样美。”

    缘一安静地注视着我,良久,才像是害怕惊扰到了什么一样、轻如耳语的说:“没有耀日,便也没有日之呼吸。”

    我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忍不住错愕的睁大眼睛。

    在这一瞬间,缘一僵冷的手轻轻捧住了我的脸,将一个虔诚而小心翼翼的吻印在了我的唇边。

    “我一直深爱着您,瑛二大人。”

    鲜艳的火舌蹿了上来。

    缘一推开了我,在火焰中向我露出了最后一个微笑。

    *

    不知过了多久。

    眼睁睁看着人偶化作灰烬飘走的我坐在山崖上,看着眼前焦黑的地面发呆。

    一个熟悉的气息慢慢来到我身后,迟疑了一下,才轻轻将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默不作声的捉住那只手,沉默许久,忽然垂下脑袋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抓狂的仰头大喊道:“啊啊啊——!!缘一你这混蛋!在最后搞这么一出也太犯规了吧!!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身后的实弥似乎抽了抽嘴角,抬手就是一个手刀敲在了我的脑袋上:“吵死了!大早上的瞎喊什么!”

    “嗷——!你也好过分啊实弥!”我捂着脑袋嚎了一嗓子,忍不住跳起来锁住他的脖子,嗷嗷叫着要讨个说法,“没看见师父大人我刚才很伤心吗?!你不仅不好言安慰我,居然还这么粗暴地敲我的脑袋!好啊,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你这家伙哪里像是伤心的样子啊。”被我扯着脸拽来拽去的实弥一脸无语的说着,拖着我朝山下走去,“别犯傻了,快点收拾收拾离开这里,不是说要去旅行吗?”

    “不要!我要先去泡温泉!要泡温泉要泡温泉要泡温泉——!!”

    “好好好,泡温泉泡温泉……”实弥头疼的握住我的胳膊想把我掰开,语气敷衍的像哄小孩儿一样。

    我不在意的哼笑一声,想了想,凑过去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语速慢吞吞的说:“等你送我走的时候,是不是会比我现在伤心的多?”

    实弥安静了一下,接着朝另一边扭过了头,声音闷闷的:“……你想得倒美,老子才不会伤心。”

    “哎?好无情啊。”我闻言低笑了出来,扣住他的后脑吻住了他止不住颤抖的唇。

    实弥呼吸一窒,然后近乎于急迫的搂住我便开始回吻起来,吻着吻着便有咸湿苦涩的液体渗入了唇舌间。

    之后在温泉里,他也一直跨坐在我身上这样凶狠地吻我,就算白玉一样的身子早已熏红滚烫、软成烂泥,就算浑身发颤、呜咽啜泣着直不起腰,四肢也始终紧紧纠缠着我不肯放松。

    我觉得我的腰都要被他勒出青紫色了,但是当我抱着他走出温泉、附在他耳边这样说的时候,他反而更用力的缠紧了我,泪流满面、语不成句的说:“那你也……给、给我留下啊……”

    “留什么?痕迹吗?”

    我用浴巾包住两个人,闻言含笑瞥了眼他满是斑驳红痕的脖颈,“痕迹的话,我已经留下了哦。”

    “不是这种……”实弥的嘴唇轻轻哆嗦着,低下头与我额头相抵,带着哭腔的沙哑嗓音传入我的耳中,“是更严重一些……能够留疤的那种……最好、让我也能看见……”

    我闻言抬眸看向他,与他盈满泪光的紫瞳对视了一会儿,慢慢无奈的柔和了眉眼。

    “好。”

    我这样轻声回应着,将他抵在了靠着温泉的玻璃门上,歪头含住了他蒸腾着热气的脖颈,闭上眼睛用力一咬。

    “呜——”

    实弥的身体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含糊又痛苦的悲鸣,双臂无意识的抱紧了我,身体不受控制的轻颤着。

    我回应的抱住他,同时缓缓松口,垂眸舔了舔从那个深深的咬痕中渗出的血,嘴中似满足又似无奈的叹息道:“留下这样的咬痕,总感觉像什么标记配偶的狼一样……嗯,有种咬你是为了向别的狼表示‘这是我的母狼!’的感觉呢。”

    “……嗯。”实弥低低的应了一声,重新搂紧我的脖子,把脸埋在我颈窝里哑声说:“……我是你的。”

    我微微一顿,随后无可奈何的笑了:“好,你是我的……先下来吧,我咬的很深,要先上药才行。”

    “不用。”实弥头都不抬的搂紧我,甚至用双腿重新缠紧了我的腰,想表达的意思显而易见。

    我在心里轻叹一声,偏头安抚的吻了吻他的鬓角,同时如他所愿的用可以留下疤痕的方式治疗咬痕。

    玻璃门后的温泉氤氲着飘渺的蒸汽。

    一片潮热中,一滴滴液体不断从上方滑下,在玻璃上留下道道湿痕。

    我不断吻去实弥脸上滚落的泪,在他耳边轻声说:“其实……我反倒并不希望由你来送我走。”

    “……为什么?”实弥立刻后退了些看向我,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泪水,“那你想让谁送你?”

    “谁都不要送。”我笑着摇了摇头,在他愣住的时候重新吻住他,在唇齿交缠间呢喃道:“亲眼看着重要的人离开,这实在太伤感了……所以,还是不要看见比较好。”

    “——可以允许我这一点小小的任性吗,实弥?”

    实弥久久的沉默着。

    良久,他才安静的垂首拥抱住了我,闭上眼睛几不可闻的说:“我能拿你有什么办法……笨蛋。”

    *

    十个月后,还差两个月便要二十五岁的我开始逐渐衰弱。

    又过了大概半个月,在感应到身体开始无力、视物也变得模糊之后,我简单收拾了行囊,留下一封信便离开了家。

    在那封信里,我对几个妹妹说自己要去周游世界,或许五年、十年都未必可以回来,让她们不要担心——毕竟我可是搞死了千年老鬼无惨的男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能伤到我嘛,哈哈哈。

    我不知道这个借口她们会不会相信,或许她们一开始是信的,过几年就要开始找我了,又或许她们一开始便不信,四处打听之下总能从实弥或者耀哉大人那里察觉到不对……

    ……嘛,无论是哪种情况,希望她们都不要太过伤心吧,我可是最不擅长哄人了。

    可能我并不是一个好哥哥。

    也并不是一个好恋人。

    “——喂。”

    一个沙哑的嗓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我脚步不停,一边安慰着自己“这肯定是幻听”,一边蹭蹭蹭的飞快往前走。

    身后的人似乎气的笑了一声,快走几步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语气相当不好的说:“别人叫你你没听见吗,白痴?”

    没能悄悄走成的我只能苦着脸回头,头疼的看着那个人:“我说你啊……我们不是说好了不送别的吗?你这样搞得我很尴尬诶!”

    “谁管你啊。”我不可爱的白毛继子不屑的撇开头,理直气壮的说道:“老子只说拿你没办法,又没说真的答应你了。”

    ……草?居然跟我玩这套?!

    难得被人套路的我满脸不敢置信,转过眼来的实弥正巧看到我这个表情,忍不住勾起唇角嗤笑了一声:“行了,别犯傻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没想着跟你一起走。”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我闻言立刻放下心来,笑嘻嘻的抱了他一下,“那我就放心啦,身为师父的光辉形象完美的保持到了最后呢,啊哈哈哈。”

    被我抱住的实弥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回抱住我。

    “什么保持到最后的光辉形象……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好吗。”

    我一言不发地笑了笑,默默收紧双臂,隔着衣服在自己留给他的咬痕上吻了吻:“……我走了。”

    “……嗯。”实弥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好听的声线轻轻发着抖,“……早点回来。”

    我微微一顿,随后无奈的笑了笑:“啊。”

    实弥的手指紧紧的攥了攥我的衣服,随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收回手转身就走。

    我温柔的注视着他,轻声开口道:“再见。”

    实弥的脚步骤然顿住,脊背崩得像一张拉开的弓。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向相反的方向迈步。

    身后传来窸窣的转身声,但是我没有回头。

    那一天的天光正好,我背着行囊走向谁也不知道的远方,心里不由得对未来产生了几分幻想。

    ——或许某一天,我真的能重新回来呢?

    第99章

    【“铃……”】

    清脆的铜铃声在耳边回荡。

    羽衣瑛二恍惚的注视着眼前的皑皑白雪, 以及那个在雪地正中起舞的少年。

    少年年岁不大,穿着独特的红色服饰, 面上带着特殊的“炎”字面纱,正在纷纷扬扬的飞雪中起舞。

    【“铃……”】

    铃声再次响起,少年的舞蹈结束了。

    羽衣瑛二感觉到自己鼓起掌来,然后身体自动走上前去,向那个少年搭了几句话。

    他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但他看到那个少年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令人心间一暖的笑容。

    【“这是我家代代相传的神乐, 每年年初都要跳的,您能喜欢就太好了。”】

    左额上有着疤痕的少年说道, 赫灼色的眼眸关切的看着他, 【“您没事吧?脸色好像有些不好看……听您说自己现在无处可去,那要不要去我家暖暖身子呢?”】

    【“就在半山腰上, 很近的!请不要客气!”】

    一名看起来和少年差不多大、大概是他妹妹的少女探出头来,向他露出了温暖的笑颜,【“天色差不多黑下来了, 这个时候走山路很危险吧?”】

    羽衣瑛二感觉到自己摇了摇头,咧开嘴角说了句什么。

    少年和少女一齐愣住, 表情染上几分困惑:【“已经没有鬼了……?这是什么意思……啊,您请等等!”】

    羽衣瑛二没有在意兄妹俩的挽留, 笑着向他们摆了摆手, 转身准备离开。

    在回头的瞬间,羽衣瑛二很明显地感觉到, 那个【他】的目光飞快的在少年佩戴的耳饰上停留了一下。

    那对耳饰上, 有着令他眼熟不已的日轮花样。

    “日轮……”

    旅店房间内, 缓缓坐起身的蓝发青年这样低语着, 深蓝的瞳孔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迷茫。

    旁边的推拉门忽然被拉开了,白发红眸的年轻男人走进来,看见他之后眼睛一亮,沉稳却迅速的走到他床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我没事。”

    羽衣瑛二眨了眨眼,眸中的迷茫飞快褪去,接着便像往常一样露出了毫无破绽的微笑。

    “差不多该回去了,扉间。”

    他掀开被子站起来,借此打断了千手扉间还想追问什么的趋势,一边悠闲地伸着懒腰,一边目视上方的某处,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神秘微笑。

    “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

    南贺川上游,羽衣族地以南三公里处。

    高耸的瀑布从头顶直直垂落,令下方的湖泊翻腾出白色的波浪。

    湍急流水边,二十几个忍者分散着或站或坐,偶尔警惕的打量几眼附近的人,或是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们的衣服上都没有印着战国忍者常见的家族纹付,打扮和武器也大多乱七八糟,没有统一的规律和特点。

    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神色全都像孤狼一般凶恶,就差在脸上写着“别来惹老子”了。

    如果此时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忍者经过,就能很轻易的分辨出这些忍者的身份——浪忍。

    顾名思义,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忍者。

    在混乱的战国时代,浪忍是一个数量十分可观的群体。

    虽然大多数的忍者都以族群为单位行动,但那个年代何其混乱,弱小的忍族想要生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强敌,被追杀甚至灭族。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犯了错被驱逐出家族的忍者,或是因为对家族不满而主动叛逃的忍者,因为无处可去,便也成为了浪忍。

    无论在哪个时代,浪忍的生存环境都十分艰难。他们没有强大的家族做靠山,没有固定又安全的任务来源途径,被狡猾的委托人欺骗的事也常有发生,有的浪忍别说武器和防具了,就连肚子都无法填饱。

    如果还身负着什么血继限界或是家族绝学,那么这名浪忍的处境就更凄惨了,因为不止是敌对家族的忍者,就连自己的族人也会不遗余力的来追杀他。

    正因如此,浪忍才会竭尽全力抹消掉自己身上的家族特征,生怕被仇人或者追杀者认出来,惹来杀身之祸。

    只可惜,无论他们再怎么谨慎,平均寿命也低得不能再低。在战国时代,脱离了家族的浪忍甚至普遍活不过半年。

    对这些无家可归、凶狠警惕的流浪者来说,唯有两样东西可以吸引他们的目光,让他们狠狠地为之心动——

    钱,以及庇佑。

    这便是现场的二十来名浪忍聚集到这里的原因。

    ——这条瀑布边,是羽衣一族“吸纳”浪忍的指定地点。

    提起羽衣一族,大多数忍者都能说上几句,譬如他们是仅次于千手和宇智波的第三大忍族、自称仙人后裔、族内有代代流传的六件神器、手段格外卑劣还擅长当墙头草咳咳咳。

    以上这些情报,放在十年前绝对还是够用的,但是现在嘛……

    不提“羽衣瑛二”这个名字,都不能说自己听说过羽衣一族。

    原因无他,现在的羽衣一族,简直是羽衣瑛二个人的附属品,是只为衬托他的光芒而存在的附庸,是全靠他一人之力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巨人肩膀上的婴孩。

    提起羽衣瑛二,人们最先想到的必定是他的凶名——十五岁成为羽衣族长,当晚便斩杀十三名宇智波精英忍者,而且是以一人之力、在一夜之间尽数斩杀。

    自那之后,羽衣一族便在这个男人的带领下染上了一层名为“恐怖”的阴影。

    数年之内,他们与别族忍者的战争从无败绩,达成了不可思议的不灭神话。

    他们像是战场上的幽灵,无声、冰冷又残忍,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迄今为止能全须全尾与他们和平相处的唯有森之千手。

    ——但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

    在所有关于羽衣的传言的中心,那个多年来始终掌控着人们内心的恐惧、立在名为“神秘”的高塔顶端上的人,永远是羽衣瑛二。

    有人说他是多智的妖孽,有他指挥的战斗从不存在失败。

    有人说他是把控人心的恶魔,蛊惑的所有人都能心甘情愿为他去死。

    还有人说他是无心的修罗,无论杀多少人、用什么残忍的手段、做出什么样悲惨的牺牲,他都可以面不改色。

    而除了深渊一般可怖的头脑之外,羽衣瑛二自身的实力同样令人闻风丧胆——毕竟,那可是号称“一个人便能单挑羽衣全族”的强者。

    在他身上,精妙绝伦的剑技、出神入化的医术、诡谲多变的“瞬身秘法”同时存在,明明每一项单拿出来都足以铸就一方强者,但他偏偏就融合了以上所有。

    顺带一提,他还是个深不可测的毒使,只不过他在日常战斗中很少用毒,所以这项技能并不为大众所知罢了。

    不过说不定,他这份在制毒上的天赋才是最可怕的……

    瀑布下的小河边,褐发黑眸的女子靠树而站,垂下小扇一样的眼睫如此沉思着。

    她是个个头不高、身材纤细的女子,看年龄不过十八岁左右,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清丽出尘,冷淡精致。

    然而,虽然气质不好接近,但她的上唇却微微翘起,让她天生便有了一副亲和可爱的俏模样,着实是个罕见的大美人。

    不仅如此,与周围那些装备杂乱的浪忍比起来,只穿了一身简单的黑色长袍、紧身忍裤的她看起来实在简洁又清爽,无形中便让她这名唯一的女子更加鹤立鸡群了。

    周围的浪忍或多或少都在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她,其中不乏含带着下流意味的目光,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出言调戏她。

    原因很简单——如果不是有相当的实力和底气,谁敢当了浪忍还穿的这么清凉?那小姑娘如果不是白痴,就绝对是个一般人惹不起的强者!

    看她那把横插在淡紫色腰带后面的短剑,还有绑在她大腿和后腰上的忍具袋,那里面指不定装着什么可怕的忍具,一掏出来就能夺人性命呢!

    他们又不是傻子,调戏美人也要有命去调戏才行,溜了溜了。

    ……嗯,就是小美人的腰可真细呀,被腰带一束就更细了;她那皮肤可真白呀,就和传闻中的宇智波一样白,嘿嘿嘿……

    注意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变得愈发猥琐起来,少女冷淡的表情不变,身形却倏然一闪,来到了河对岸的一棵大树旁,抱胸环视了周围一圈。

    被她刚才的速度震惊到的众人被那双漆黑的眼睛一扫,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灰溜溜的收回了视线。

    ……呵,不过是些三流货色。

    少女——不,应该说,伪装成少女的宇智波泉奈——讥讽的勾了勾唇,索然无味的收回视线,脸色却忍不住难看起来。

    这种不堪重用的忍者,怎么看都不会是羽衣瑛二想要的,更不可能是羽衣一族飞速强大起来的原因。

    那个心思狡诈的感情骗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青年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睛,抬手用食指抵住上唇,皱眉摆出了思考的姿势。

    他其实能够理解羽衣一族招揽浪忍的原因——只要和羽衣战斗过就能知道,那群家伙的实力顶多只能说上一句普通,强者不是没有,但却只是凤毛麟角。

    与羽衣瑛二比起来,更是差了不知多少个次元。

    所以羽衣瑛二才想要另辟蹊径,从外面招揽强者吧。

    这个计划瑛二从几年前就开始实施,并且还真的招收到了几个实力不错的家伙,甚至还将其中的几人视作心腹。

    说实话,羽衣瑛二一开始放言说要招揽浪忍的时候,宇智波泉奈是一心等着看笑话的——浪忍全都是些底细不明、只想着自己的亡命徒,这样的家伙怎么能信任?等着瞧吧,羽衣一族马上就会被间谍穿成筛子了。

    然而,好多年过去了,羽衣瑛二重用了一个又一个浪忍,羽衣内部却仍然铁壁一块,别说间谍了,就连浪忍被羽衣们怀疑和排斥的传闻都不曾听到过。

    泉奈也曾安排人绑来过几个效忠于瑛二的浪忍,试图收买他们、让他们打入羽衣一族为自己收集情报,只是这些尝试无一例外的全都失败了。

    羽衣瑛二这个男人,对人心的掌控力简直恐怖。

    那些被抓住的忍者——无论是浪忍还是羽衣——他们全都对羽衣瑛二的情报守口如瓶,提起那个男人,首先出现在他们脸上的必定是狂热。

    这么多年,泉奈竟然从没有成功策反过一个人,只能使用最简单也最粗暴的方法来获得关于羽衣瑛二的情报——也就是用写轮眼直接读取。

    当然,用写轮眼来控制浪忍的方法他也试过,但同样无一例外的全都失败了。

    也是,被幻术控制的人破绽还是挺多的,凭羽衣瑛二的眼力和头脑,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并不奇怪。

    ——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识中肯定了死敌的泉奈这样想着,在羽衣一族再次招揽浪忍时,终于忍不住自己下场了。

    反正现在宇智波又没有战事,他对自己的实力、智慧、演技和心性也有自信,现在的宇智波一族再没有比他更合适潜入的人选了。

    当然了,他去羽衣一族当间谍这件事,肯定是死也不能告诉自家那个对羽衣瑛二余情未了的哥哥的。

    想起那两人在多年前的“孽缘”,宇智波泉奈忍不住冷笑一声,漆黑的瞳孔深处隐约泛起红色。

    ——他倒是要看看,羽衣瑛二收买人心的手段到底有多厉害,羽衣和千手的同盟又到底有多牢不可破!

    没错!他宇智波泉奈不惜男扮女装也要潜入敌营,其一就是为了见识一下羽衣瑛二的手段,其二就是为了破坏两个死对头之间让人恨得牙痒痒的钢铁同盟!

    只要羽衣和千手反目,他们宇智波下次就绝不会再被他们联起手来压着打了!哼!!

    第100章

    就在宇智波泉奈咬牙切齿的在心里发誓, 一定会从内部搞垮可恶的羽衣和千手时,瀑布上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泉奈立刻回神, 不动声色的收敛了神色,远远的打量着那队接近的忍者——发色多数趋近蓝灰色,身材普遍比宇智波高大一些,青色铠甲上刻着波纹捧月的族徽——毫无疑问,是羽衣一族里负责招揽浪忍的人到了。

    这群羽衣总数大概有二十人,凭泉奈的眼力,轻易就能看出来他们实力不错, 应该属于深得羽衣瑛二信任的好手。

    但说实话,这些人在他眼里全都不足为惧, 真正让他在意的, 唯有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人——

    青年悄无声息的转眼,看向隐隐被羽衣们围着的那个黑发青年。

    ——羽衣瑛二的心腹, 三年前亲手被他招揽的浪忍,小村就也。

    “就也先生,看来今天就只有这些人了。”

    一个羽衣此时环视了他们一圈, 然后扭头对黑发青年说着。

    “嗯。”小村就也冷淡的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朗声道:“都到这边来集合, 站那么远干什么吃的?!”

    一上来就被吼了一嗓子,但浪忍们都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 听话的凑近了些——被羽衣这样的大族招揽的机会不啻于天上掉馅饼, 他们这些靠自己活到现在的家伙谁都不傻,才不会因为被轻视就放弃。

    忍者嘛, 归根结底还是靠本事说话的。

    宇智波泉奈跟着大部队往前挪了挪, 依旧站在靠后的地方观察着情况。

    也就是在这时, 他才看清了小村就也的模样。

    一句话——好矮。

    真的好矮, 明明看脸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但身高顶多也就一米六左右,比绝大多数的男性忍者都要娇小。

    他黑发绿眼,右边的刘海稍长,遮住了小半张脸,但任谁都能看出他五官冷俊而出众,是个好看的青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泉奈总感觉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可是他明明从没见过对方啊?这么独特的身高,他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掉的。

    就在他冥思苦想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的时候,小村就也再次开口了:“好了,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你们都跟我说说自己最擅长什么。”

    说完,他也不等浪忍们反应过来,直接满脸不耐的冲一个浪忍抬了抬下巴:“你先说。”

    ——脾气暴躁。就是不知道耐心如何,战斗起来又是否能保持冷静。

    宇智波泉奈在心里给小村就也添加着标签,同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被点名的浪忍。

    那人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才试探的开口道:“擅长土遁。”

    这种答案无功无过,擅长土遁的忍者多了去了,要是想凭这个猜出浪忍的出身家族可是远远不够的。

    宇智波泉奈这样想着,转头看回小村就也。

    黑发青年脸色不变,直接看向身边某两个羽衣。

    那两人不用他说话就自动站出来,其中一个笑眯眯的指着旁边说道:“跟我们来吧,去瞧瞧你的本事,能派上用场的话就可以跟我们回族地了。”

    浪忍眼睛一亮,立刻跟上了他们,同时一迭声的问道:“今天就能跟你们回去吗?那你们什么时候给我介绍任务?酬金怎么分配?武器和药物呢……”

    “哈哈哈,这种事要等你先达到要求才能说啊。”被询问的羽衣看似好说话其实狡猾的打着哈哈。

    浪忍顿了顿,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那怎么才算是达到要求?”

    “这个将由我来判断。”另一个羽衣终于出声了,“他来跟你打,我负责叫停和评判。”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流程啊。

    宇智波泉奈收回视线,依次观察起剩下的羽衣来。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羽衣全都各有所长……只可惜不能跟过去旁观,不然就能收集关于他们的情报了。

    话说回来,之所以两人一组,是为了避免被考察的浪忍耍阴招吧?同时也能让评判更加客观。

    呵,有趣,就让他来会会待会儿负责考查他的羽衣吧。输了可不要怪他啊。

    伪装成少女的青年飞快的勾了勾唇角。

    没过多久,小村就也便问到了他身上。泉奈神色不变,用伪装得完美无缺的清冷女声开口道:“刀术。”

    “刀术?”一直对他们兴趣缺缺的小村就也闻言,反常的仔细打量了她几眼,也不知看出了什么,他忽然露出了怀疑的眼神:“我说你……怎么浑身上下一股子宇智波的味道?”

    宇智波的味道?

    他们宇智波能有什么味道??

    宇智波泉奈微愣,随即掩饰着不悦回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宇智波的味道?我要是跟那样的大族有关系,怎么可能还在当浪忍?”

    “哼,你最好跟他们没关系。”小村就也冷笑一声,也没有解释“宇智波的味道”到底是什么,直接雷厉风行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宇智波泉奈暗暗咬牙,“宇佐木奈奈。”

    好臭屁的小矮子!

    “宇佐木(usaki)……”臭屁的小矮子小村就也眯了眯眼,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只朝旁边偏了偏头,“在这儿等着。”

    “怎么?就因为你莫名其妙的怀疑,我就没机会了吗?”宇智波泉奈这下总算有机会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小村就也嫌弃的皱眉,“负责考查刀术的是我,懂了吗?”

    这个小矮子负责考查刀术?!

    不是他泉奈看不起人,就这人的小身板,他真的能拿得起刀吗?

    宇智波泉奈怀疑的斜了眼青年,想了想,故意利用女性的身份讥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您可别连我一个女子都打不过啊。”

    小村就也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地收回眼神,开始向下一个浪忍发问。

    ……果然,能被羽衣瑛二视作心腹的家伙,不可能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啊。

    泉奈心下一沉,站到一边开始暗暗观察起青年来,同时在脑海中梳理着自己的整个计划。

    ——作为不久后的宇智波二把手,甚至被千手扉间称作“毫无破绽的强敌”的男人,宇智波泉奈想出的潜伏计划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已经给自己未来数个月的间谍生涯规划出了清晰的路线和目标:

    用最短的时间成为羽衣瑛二倚重的心腹,将他整个人分析透彻,弄清他的弱点,然后从弱点下手,分裂羽衣和千手的同盟。与此同时,一旦找到合适的机会,不惜一切也要杀掉羽衣瑛二!

    泉奈之所以这么迫切的想要除掉羽衣瑛二,有多方面的原因。

    首先,虽然说出来很不可思议,但是他从小就非常忌惮这个人,甚至说是害怕也不为过。

    或许是因为对方曾蛊惑了他视若天神的哥哥,又或许是因为多年前那场令他心有余悸的短暂交锋,总之,在宇智波泉奈心里,羽衣瑛二是一个无比可怕的对手,简直比阴险狡诈的千手扉间还要可怕百倍。

    他并不愿意去想,是不是因为幼年时曾毫无抵抗之力的输给对方的经历,让他在心里把对方过度妖魔化了,也更加不愿意承认,他之所以这么想除掉对方,就是因为隐隐察觉到了自己内心对对方的这份害怕。

    ——毕竟他宇智波泉奈怎么会害怕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家伙呢?哈哈,简直可笑!!

    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害怕羽衣瑛二的宇智波泉奈,抓住机会就火速制定了只身潜入对方的大本营,这种一点都不符合他性格的鲁莽计划。

    与“想要除掉成长路上的心理阴影,重新变回那个冷静又无懈可击的自己”相比,什么破坏羽衣和千手的同盟啦、除掉让自己哥哥念念不忘的卑鄙小人啦什么的,就都成了掩饰真实意图的烟.雾.弹了。

    但是宇智波泉奈当然是不会承认的。

    他同样也不会承认,自己为了抓住这一次难得的机会、尽快杀掉羽衣瑛二,制定了无比大胆而冒进的计划——

    他打算违背潜入的低调隐蔽原则,反其道而行之,从一开始就表现出自己的优秀!最好是锋芒毕露,越引人注目越好!

    只有这样,他才能尽快被羽衣瑛二注意到,从而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对方!

    宇智波泉奈收紧了藏在袖中的双手,一双漂亮凌厉的猫眼中喷射出代表着雄心壮志的火焰!

    “久等了。”

    就在这时,小村就也终于分配完了所有浪忍,自己带着剩下的羽衣转向了披着少女外皮的泉奈。

    泉奈立刻回神,反手抽出了插在腰后的短刀,看似平静实则跃跃欲试道:“可以开始了吧?”

    ——以羽衣瑛二的心腹为切入点,他肯定能很快吸引到那个男人的目光的!

    根据他搜集到的情报,小村就也在近几年已经逐渐成为了羽衣瑛二的代言人,从这个人身上入手,潜入计划绝对能够事半功倍!

    小村就也对他的迫不及待并不意外,毕竟来到这里的浪忍全都抱着能从羽衣这里捞点好处的目的,当年的他也不例外。

    青年从自己的大腿外侧抽出一把短剑,冷静的观察了一下泉奈的姿势,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提醒道:“宇佐木,有上进心是好事,但我劝你不要太自信了。”

    宇智波泉奈闻言,意味深长的勾唇:“多谢忠告。”

    ——他当然对自己很有自信。

    不仅是实力,就连伪装的精度,他都非常有自信。

    因为,无论是作为主攻武器的短刀,还是说话的语气、表现出的性格,甚至是看似最容易被人瞧出破绽的女装——他的一切伪装,都是经过了精心编辑和训练的。

    泉奈有自信,现在的自己绝不会被任何人认出来,除非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自家斑哥,以及——

    “哦呀?这次居然有位小姐姐呢。”

    令人惊艳的含笑嗓音蓦然在耳后响起。

    宇智波泉奈瞳孔骤缩,像是触电了一样猛地后跃腾起,转身心脏狂跳的瞪着那个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蓝发青年,脸色被吓的一片惨白。

    ——羽衣瑛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往的公开招揽他不是从没有出现过吗?!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吧?”

    像是凭空出现一样的蓝发青年抱歉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具有十分惊人的亲和力,看起来诚挚又恳切。

    但宇智波泉奈却只感到浑身发冷。

    ——又是这样!和自己当年输掉的情形一模一样!这个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直到他出声自己才注意到他??!

    “族长!”

    留在这里的羽衣激动的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小村就也更是一反对待浪忍们的不耐冷漠态度,像是等回了主人的家犬一样兴高采烈的迎了上去,翠绿的眼睛散发着柔光,全心全意的注视着青年:“瑛二大人!”

    “哦,就也!还有你们!都辛苦啦!”

    羽衣瑛二笑眯眯的揉了揉娇小青年的头,又回应着族人们热情似火的问好,受欢迎的程度只需一个照面就可见一斑。

    宇智波泉奈脸色发青的看着这一幕,然后就得到了羽衣瑛二笑意满满的注视:“这位漂亮的小姐也是这次的参与者吧?”

    “是的!名字是宇佐木奈奈,说是最擅长刀术。”

    不等泉奈说话,小村就也就直接把什么都说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说那句莫名其妙的“宇智波的味道”。

    宇智波泉奈:……不管怎么说,局面还算不上最坏,他还可以坚持——

    “哎?刀术啊。”羽衣瑛二闻言笑眯眯的应着,像魔鬼一样(在泉奈眼里)的提议道:“那就让我来讨教一下吧。可以吗,宇佐木小姐?”

    宇智波泉奈:……出现了!最坏的局面!!

    在潜入的第一步,他最不想对上的人就是羽衣瑛二啊!!

    这家伙见过他挥刀,虽然他为了潜入已经把招数和习惯什么的全都改变了,但是羽衣瑛二的实力和小村就也的实力可不是在一个水平线上的!这家伙绝对比自己强!!

    人在危机面前的反应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万一羽衣瑛二认真了,万一自己在危机中暴露了什么,万一这家伙看穿了他的伪装呢?!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性把羽衣瑛二妖魔化的宇智波泉奈这样想着,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说讨教就太言重了,羽衣族长。我的实力比您差远了,还是由就也先生来……”

    “没事没事,我们点到为止,不用太认真。”

    羽衣瑛二不等他说完就笑哈哈的打断了他,朝一边的小村就也伸出手:“就也,你的刀借我用一下。”

    “好的,瑛二大人。”小村就也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刀双手奉上。

    羽衣瑛二拿过来随手挽了个剑花,随后微笑着看向泉奈:“来吧,宇佐木小姐。不用担心,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能确保你平安无事。”

    ……呵,前提是你没有发现我是宇智波泉奈啊。

    泉奈在心里冷笑一声,脑子却飞快的转动起来,短短几秒就权衡好了利弊。

    ——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他近些年唯一的机会了。放过了这一次,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打入铜墙铁壁一样的羽衣内部。

    只能赌一把了。

    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坚定,泉奈握紧了刀柄,沉声说道:“那就请多赐教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脚下一蹬,迅捷的向蓝发青年冲去。

    *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惨败。

    宇智波泉奈染成柔软褐色的头发乱成一团,站在羽衣族地外围满脸呆滞的望着眼前的建筑群。

    ——但是,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合格了?

    还有,只是三下五除二的把他打趴下就行了吗?仅仅这样就把他带到族地里来了?认真的?潜入工作这么简单就成功了?

    “别发呆,快点去收拾房间,瑛二大人一会儿还要见你。”

    小村就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泉奈循声看向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语气微妙的说:“……为什么我会合格?”

    “啊?连这都想不明白吗?”小村就也轻嗤一声,扭头继续在前面带路,“原因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瑛二大人认同你了啊,宇佐木。”

    认同他?

    宇智波泉奈挑了挑眉,在心里不屑的笑了一声。

    他还不需要一个羽衣来认同。

    青年抬步跟上指引者,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一边听小村就也介绍道:

    “这一片是族地的最外围,巡逻人员会住在这里。往前是商业区和住宅区,瑛二大人的蝶屋在靠近主干道中心的地方。”

    “蝶屋?”泉奈疑惑的出声。

    “就是宅邸的名字。”小村就也解答道。

    “原来如此,真是诗意的名字。”泉奈点了点头,心里却道:是因为羽衣瑛二的通灵兽是蝴蝶吧?难不成他的屋子常年被蝴蝶环绕?

    小村就也在这时斜了他一眼,带着些警告的意味说道:“你这女人,可不要因为瑛二大人的蝴蝶很漂亮,就整天去他的宅邸周围晃悠啊?”

    “为什么不能?难不成那些蝴蝶很危险?”泉奈不动声色地试探着。

    就也死目的看着他:“当然不是了,你是白痴吗?在族地里乱飞的蝴蝶怎么可能有危险,小孩子可是会经常扑蝶的啊。”

    泉奈微微一愣。

    ……也是啊,这里毕竟是羽衣一族的族地,在这里住着的当然不可能只是他平日里看到的那些出现在战场上的敌人。

    这里也和宇智波的族地一样,会有站在路上谈笑的妇孺,会有冉冉升起的炊烟,也会有不谙世事、快乐玩耍的小孩子……

    心底的某处恍惚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用恶毒的思想玷污了什么纯洁而美好的事物。

    泉奈撇撇嘴把那种感觉驱散,转开视线听不出情绪的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让我靠近瑛二……瑛二先生的蝶屋?”

    他努力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大人”这种称谓,只能折中选择了“先生”。

    就也没有在意,直接语调平静的回答:“因为瑛二大人亲口夸过你漂亮。我不愿意让你这样的女人接近瑛二大人。”

    泉奈:“……哈?”

    “听不懂吗?你这女人还真是从头到脚都很冷淡啊。”容貌俏丽的青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小巧的耳垂却悄无声息的红了,“我是瑛二大人的情人,所以不愿意让你接近他。现在明白了吗?”

    宇智波泉奈猛地僵住脚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在那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小村就也那注视着羽衣瑛二时写满倾慕的、柔和又专注的冷俊眉眼,仔细看来竟和他的斑哥有几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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