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莹上门来找陈晓蕊的时候,穿了一件藏青色的棉褂子,领口上还绣着几朵蓝色小花,脑后的辫子尾巴上还扎着一块小方巾当头花。
在院子里忙活的王桂花头都不抬,“二丫来啦,阿蕊在她屋子里呢,你去找她玩吧。”
因为李招娣抢名字那事,王桂花一向是喊二丫的,陈梦莹听起来也就不那么舒服,只是人前一贯是个体贴的模样,从来不在王桂花面前生气,只能自己忍着。
进了屋子一下子就没那么冷了,陈晓蕊的屋子挨着厨房,冬天灶台的火不熄,这屋里也不会太冷。
“阿蕊,忙着收拾衣服呐。”
陈晓蕊正坐在火炕上收拾自己的衣服,把被火星子燎出来的小洞补上,用同色的线仔细绣上小花补上去。冷不丁的陈梦莹推门进来,吓了一跳,“梦莹姐,你进来之前怎么不敲门。”
“我就是来找你说说话。”陈梦莹自然而然的脱了鞋也坐在炕上。“你开春还打算去学校吗?”
问这个也不是白问的,陈梦莹没拿到高中毕业证,是因为在学校背了个处分,现在高中都是半工半读,有一回她们几个人去劳动的时候,为了烤几个红薯,没注意火烧起来,直接把学校的菜地给烧了个干净。领头的那个还进了派出所留了案底,直接被学校开除了,剩下的几个人都背了处分,最后也就没有拿到毕业证。
陈梦莹计划的挺好,听她娘李招娣说陈晓蕊都开始相看人家了,要是不继续读了,那她完全可以顶了陈晓蕊的学籍,把剩下的半年读完拿毕业证。陈晓蕊要是继续读,那她以后也可以拿陈晓蕊的毕业证去参加招工,她的高中确实是读完了的,交的证也是真的,她都打听过了,工厂查也不会查的太仔细。不管陈晓蕊能不能嫁出去,只要糊弄住陈晓蕊听她的话就行了,其他的谁也不会管。
“去啊,为啥不去,不去我这几年时间不是白花在学校了。”这时候的陈晓蕊完全没想到陈梦莹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你可得想好啊,我可是把你当亲妹妹才跟你说这些话的,你一旦去相看人家,说不准不去不了学校啦。”为了让陈晓蕊更相信,还举了几个例子,“那陈晓玲不就是去年说了亲,不到半个月就嫁出去了,学校都没去读了。”
上辈子的陈晓蕊不知道,立马就问陈梦莹她该怎么办,被陈梦莹死死地拿捏在手里。可现在的陈晓蕊知道内情啊,陈晓玲她爹生了重病,急需一笔钱看病,要不然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去,家里没办法,只能把陈晓玲嫁给一个鳏夫,换了一笔彩礼给她爹治病,不至于饿死下面的弟弟妹妹。
现在上学也不怎么花钱,就是得带着粮食去学校。不知道从哪一年起读过书的闺女彩礼更高传出来,有的人家一算账,觉得也就念几年书也划算,才送去学校。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家里舍不得那些钱跟粮食,让孩子下地去赚公分,在家里做家务。
陈晓蕊对陈梦莹说的那些嗤之以鼻,手下针线活不停,“我娘说了,这半年的钱她还出的起,也绝不会卖女求荣。姐,二婶不是打算给你说亲,你有中意的吗?”
说起这个陈梦莹就心烦,说王桂花不是卖女求荣的,那李招娣妥妥的就是这样的人。找的都是些什么人,一概都是些彩礼钱出的高,人不怎么样的,不是给人当后娘,就是远在山里娶不着媳妇的。这会也不能示弱啊,“我娘说了不算,奶奶说了,这事不让我娘插手。”
陈晓蕊不信,张翠菊是好心,不想陈梦莹被李招娣就这么卖了,要是张翠菊能管的住李招娣,这些年李招娣就不会这么能折腾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陈梦莹又继续试探陈晓蕊,“县里机械厂不招女工,罐头厂招的女工也少。”
“我又不急,慢慢等机会呗,不行就下地挣公分。”
“唉,你看你这手跟脸白的,下地的苦你能受的不了?”陈梦莹又开始东拉西扯。
陈晓蕊实在是不愿意跟陈梦莹继续聊天,“姐,你不是去社火队了吗?明初五就要出去耍了,今不用练习啊?”
“我来就是想说这个,你家的红纸还有剩下的没有,我想借一点,明天一早大家都好擦一点再出村。”
这显然就是要拿来做人情的,明一大早陈梦莹可不会说这些红纸是她从哪借来的,只会大方的说从家拿的,用别人家的红纸做人情,最后还能落个好名声。
陈晓蕊从箱子里拿了一张红纸给陈梦莹,只盼着她赶紧走。
陈梦莹出去的时候,听王桂花一声,“二丫,这就回去啦?”差点脚下一滑摔在陈家院子里,胡乱的答应一声就走了。
……
陈梦莹刚走没多久,村里的大喇叭就响起来了,陈建仓说两句话一咳嗽,好不容易听完了,说是过一会在大队部前面的空地开大会,让所有社员都过去,今天的事情尤其严肃,都上点心。
这一通大喇叭,让陈晓蕊想起来,今天确实是有个大事,有人要被□□了,犯的事是投机倒把。
社员断断续续的都到了大队部,台子也搭起来了,长板凳摆了好几行,后边来的也就随便找地坐下。
陈建仓作为村支书,黑着脸坐在台子上,一声一声的试话筒。往常陈建仓也是一个挺和善的老头,今天的怒气忍都忍不住,谁看了都想躲着他。
能不闹心嘛,这大过年的,别的村都好好的,就陈家村出了一个投机倒把的,去公社领人的时候,陈建仓脸面都丢尽了。
县里的黑市是屡禁不止,但是敢去黑市交易的都默认要手脚麻利点,宁愿丢了东西也不能被抓着啊,陈晓林一个大小伙子居然被逮个正着。
现在好了,放不到台面上的东西被拿出来说,面上都不好看。陈建仓身边还坐着公社的、革委会的领导,来龙去脉还得一个字不漏的跟社员说一遍。
“前进公社陈家村一队,社员陈晓林,于1973年正月初三,在姜城县黑市交易时,以投机倒把罪逮捕,将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由于女方家要求有收音机做彩礼,据陈晓林交代,在过年前的两个月,一直在县城出售自家的鸡蛋、玉米、小麦等粮食。初三与一名机械厂职工交易工业劵时,被革委会组织的人手抓获。”
说完过程,陈晓林也被带上台,明显的鼻青脸肿,可这会台下的社员都不敢说话,都低头看着脚尖,生怕被革委会盯上也拉上台。只有陈晓林他娘坐在下边,不住的低声哭。
台子上边的讲话还在继续,“全体社员注意,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行为,这是……”
下边的社员听着心里直打鼓,这是哪家的闺女啊,要收音机才嫁。乡下人没有门路的要去哪搞工业劵去,有了劵,这最便宜的收音机都要五十块呢,可不得铤而走险去黑市上淘换嘛。
和王桂花挤在一起的陈晓蕊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怎么就没想起来这回事呢?如果赶在正月初三之前劝一劝陈晓林,那这荒唐的五年牢狱之灾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更何况这点事,再等几年压根就不会犯法。
可是眼前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板上钉钉的五年,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改变。
念完了稿子,陈建仓继续主持□□大会,要说陈家村历来的□□大会都是走个过场,对那些住牛棚的都会再看不见的地方网开一面。毕竟都是爹生娘养的,何必赶尽杀绝呢。
但是今天可不行啊,那上头的领导正打算把陈晓林抓典型呢,轻轻放过只会有更多的人倒霉。
到了揭发的环节,没有人应声,陈晓林他娘咬咬牙,上台去把揭发的流程走完。硬是憋着眼泪痛骂陈晓林,台上的领导看的痛快,还有比亲娘上来□□更典型的吗?
陈家村的人都很沉默,陈晓林他娘平时多好的人啊,这会也没办法,只能自己上台,陈晓林进了监狱劳改,他爹娘兄妹还得在陈家村继续生活。
□□完陈晓林,那几个住牛棚的臭老九也被带出来走一遍了流程。
折腾完天都快擦黑了,人也散的差不多了。陈建仓忙着招呼公社和革委会的人,几个民兵都留下来看管陈晓林了。
匆匆忙忙的陈建仓喊住陈晓北和陈晓蕊,让他俩看着臭老九回牛棚去。没办法,一般社员都不想和住牛棚的接触,生怕被连累。
陈晓北从大队部拿了两个手电筒,才和陈晓蕊带着人往牛棚去。
半路上,一个头发白了大半的老头轻轻拽了拽陈晓蕊的衣角,“姑娘,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还沉浸在懊悔中的陈晓蕊从情绪中脱离出来,“你说,但是,我不一定能办到。”
“我老婆子她快不行了,只要有一针消炎药就能活,我给你们东西换药成不成?”陆风谡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冒险求一求村支书的孙女,成不成的也只能看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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