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俞上通判府前同季韫禄知会了一声,听说他父亲很爱吃糟卤鸭舌,还得是诬明巷广家食肆乾老师傅做的才正宗。
虽通判大人对他颇为赏识,但今下有求于人,还得投其所好才行。
方俞特地寻着这间食肆前去,先前他还在书茶斋的稿件上看到过这间食肆的推荐,早想来试上一试的,结果忙着科考一直没得空,没成想这次来竟是为着人情。
前去寻了小二一打听,怪不得通判大人爱吃这儿的糟卤鸭舌了,那姓乾的老师傅一个月才做上一回,且数量还有限,一次就只做那么十几碟子,且拿老师傅又是个刚硬有个性的厨子,说一个月只做一回就做一回,给再多银子请人来都不来。
客人这刚刚吃上嘴瘾就吃不着了,能不惹得人魂牵梦绕嘛。
眼下距乾师傅做鸭舌不过半个月,想买着是不可能了,他失望而归,想着干脆就只送老丈人家的茶叶和酒算了,左右也是拿的出手上的了台面的东西,只是就少了那么一层心意在里头。
“你早些同我说是要出去买乾师傅的糟卤鸭舌也省得白跑这么一趟了。”
乔鹤枝见着回来丧着一张脸的丈夫,听闻了不高兴的由头,忍不住笑话了一声。
“怎的?你有好主意?”
“你让我做了带到通判府去不就得了,且还可多做点,解了通判大人吃不够的馋劲儿。”
方俞虽知道自家小夫郎的手艺,但是不同人做出来的菜味道不一样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我知道你心里忧虑什么。”乔鹤枝自信道:“我保管做出来的味道同乾师傅做的糟卤鸭舌味道相差无几,若非是顶尖舌灵的厨子外,门外汉定然是尝不出有什么不同来。”
见小乔这么自信,方俞喜上眉梢,但又惊讶道:“你怎会乾师傅的拿手好菜?”
“乾师傅以前是我们家雇佣的厨子,做的一手的好菜,糟卤鸭舌只是其中的一道罢了。那时候乾师傅见我有些做菜的天赋,闲暇之时便会教我几招,恰巧也学做了糟卤鸭舌。”
乔鹤枝一边系上围襟,一边刷着锅,道:“后来乾师傅不忍与妻子长久别居,所以便辞却了咱家的差事儿,在外头租用了间小铺子开了个食肆,因着人大方爽朗,做饭又好吃,生意便越做越好了。”
方俞赶紧去给小乔系围襟带子,他将下巴落在人的肩膀上:“那我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竟然能遇上解我万难的乔师傅。”
“可别嘴贫了,今日若是通判大人留你在府里用午饭,你回来便去东城给我买些香桃蜜饯。”
“那我定是逃不了一盒香桃蜜饯了,你不知通判大人可赏识我,已经叫上我贤侄了,到时候定然要收我做他的门生。”
“你且得意着吧。”
方俞在灶下看着乔鹤枝麻利的处理肥嫩的鸭舌,又给焯水,他便往灶膛里丢柴火,如同乡野寻常夫妻一般,活儿干起来都得心应手的很。
以前他并未烧过火,还是因小乔时常小厨,他到这头来守着,总想着寻点事情做有些参与感,先是帮着剥蒜洗姜,切菜就不行了,上回菜切的长短不一且还老粗,险些又切掉了指甲盖,被小乔训了好久,便再没得机会摸刀柄。
后头寻着烧火一差事儿,做起来就舍不得走了,既暖和能烤火还有地儿坐着剥蒜,啧,那做饭的参与感瞬间拉满。
糟卤鸭舌其实是道冷菜,便是把鸭舌处理干净煮熟后置入秘制糟卤中浸泡,味道的好坏除去要鸭舌品质好外,重要的就是那一碗糟卤了。
糟卤里放的料子其实也就是那些东西,无非于葱姜蒜、香叶桂皮酱油醋等等,但是其中每样料子拿捏的度还得看做菜之人,总之他一个门外汉光瞧着这样料子放,那样料子放,最后就成了。
“淹没过鸭舌浸泡一个时辰就能用了,我在鸭舌上扎了小孔,容易入味,带着东西过去再说聊一番,午时吃正好。”
乔鹤枝让下人取来个精美的食盒装上:“可别再路上想着偷吃,没有腌好味道可是寡淡的很。”
“是,都听公子的吩咐。”
方俞笑了一声,回屋换了盛衣裳便带着礼品往通判府去。
通判府离湖风井那头倒是要近些,这头过去还得两刻钟的时间,方俞到通判府门口时,季韫禄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方兄快里面请,方才父亲才念叨你一回,我这才出来瞧,你可就到了。”
“季兄也忒客气了些,早知你在门口等着,我便叫那车夫把马车赶的再快些。”
两人相携着往府邸里去,一路有说有笑,过了园子正要上长廊,便听见一声阴阳:“四弟弟中举讨了父亲高兴果然是不一样了,今下在家里也是能做主的人,竟是想带什么人到家里来便带什么到家里来,派头果然是不小啊,看来以后哥哥我也的仰仗你一番才行啊。”
“大哥!”季韫禄压低声音,颇有点怒气:“来者是客,我们好歹是大户人家,这般说话是何道理。”
“哟,你们听听。”季凌盛偏过头同身旁的小厮道:“多会拿主人家的款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通判府是小娘当家,庶子做主呢。还知道我们这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有你一个庶子说话的地儿?”
“我且告诉你季韫禄,别以为你娘有点狐媚子功夫爹就什么都向着你们娘俩儿了,这云城这天下还没有小妾庶子主家的道理。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爬到正房头上去。”
方俞瞧着眼前人盛气凌人的模样,一如当初在学政府见到一般,自古嫡庶尊卑他是知道的,但因家中独子,倒是还未见识到这些争端,不过每每遇上这季凌盛都会被上一课,他就是心中想怼他也不好怼,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再者季韫禄也未说些什么,指不准他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到头来还害了季韫禄。
“你这酸秀才也是真有意思,先前在学政府上巴结李少爷,今下又寻着我这四弟弟讨好,看来是真有些功夫在身上啊。上回在学政府便警醒过你,看来你是空有耳朵听不进啊,非要上赶着来攀附,给脸不要脸的功夫倒是和我这四弟弟同他小娘如出一辙,也难怪能混在一道。”
“但我今日便告诉你,我们通判府最瞧不上的就是你们这些一身铜臭味和商人有染之人,最好还是早些断了心中的念想,通判府的门第也是你这等人能攀附……”
“你跟我住口!”
季凌盛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响,人便被一巴掌扇弯了腰,他捂着脸满目惊恐的看着不知什么时辰就站到了身后的男子,嗫嚅着唇:“爹……”
“开口闭口的庶子小娘,你这些年读的书看来是读在狗肚子里去了,口出恶言折辱客人,这便是老夫素日教你的待客之道!你弟弟勤学苦读小小年纪便考中举人,再瞧瞧你,不成器的东西,整日不是招猫逗狗便是寻花问柳,一事无成反倒是还硬气,老夫怎有你这么可畜生儿子,这些年每每犯错你娘都袒护着你,不见得你收敛半分,倒是养成了这般侮糟门楣的性子!”
季凌盛被骂的狗血淋头却是一句话不敢还嘴,哪里还有方才势大嫡子的派头,捂着脸哭哭啼啼道:“爹,你听我说……”
“你当老夫耳聋听不见的说的话是不是?这是今年秋闱的第一解元郎,是老夫请到家中做客的门生!”说着通判抬手便又给了季凌盛一巴掌:“从你嘴里说出来是什么,还不赶紧给人告歉!”
季凌盛闻言眸子倏然睁大,也顾不得脸上的疼,连忙弓着腰同方俞道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郎君切勿往心里去。”
“赶紧给我滚下去,到祠堂跪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季凌盛如临大释,赶紧头不带回的跑了下去。
人走后通判连忙打圆场:“不成器的东西,让贤侄见笑了。”
“是啊,大哥素来脾气火爆,还望方兄别往心里去。”
方俞连忙道:“怎会,季大兄也只不过是心直口快。”
通判拾整了一下心情,方俞也默契的把方才的真·打脸现场给抛到了脑后去。
“爹,方兄听说您爱吃糟卤鸭舌,还特地给您带了一份前来,可是煞费苦心。”
“噢?老夫可是馋那一口好些日子了,贤侄有心。”
三人去了花厅,沏了茶水,还未等方俞自行献礼,倒是季韫禄先替他开了口。
“乾师傅的糟卤鸭舌着实是难得,不知小生今日所捎的鸭舌是否合大人胃口。”
“鸭舌味道事小,难得的是贤侄的心意。”
通判笑了笑,又敛起了神色:“我回城便听说贤侄家中丧事,实乃是令人叹惋,原也是想着前去吊唁一番,可惜回来晚了两日。”
“多谢大人挂念,母亲年纪大了,身子也不甚好,小生自知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突然。”
“都是做过儿女之人,老夫也只你孝心,听闻你还为此卧病了好些日子,实乃是忠孝的好孩子。”
方俞拱手做礼:“大人过谦了。小生身子骨弱,倒是惹得大家笑话。”
通判及时道:“逝者已矣,且还得往前看。罢了,我们便不说这些伤感只语。”
季韫禄道:“时辰也不早了,不妨让下人布菜吧。”
“好好,贤侄可得好好尝尝府里的菜,尚不过一月未见,贤侄瞧着瘦削不少。”
方俞道:“小生最是好嘴上一口的,饭桌上失了礼数大人不要笑话才好。”
通判朗笑了一声:“多吃才好。”
很快一桌子菜便上齐,方俞陪着浅饮了几杯,不喝酒有些请求还不好开口,倒是真亏了小乔,那一大碟子的糟卤鸭舌做的极好,通判头一筷子便吃的两眼放了光:“就是这个味儿!在府城可把老夫挂记的厉害,吃酒最合适。”
通判原以为是别的师傅做的,本没报什么希望,鸭舌入口那料汁味儿就是熟悉的配方,人上了些年纪事事可稳重老练,往往那一口吃的却是放不下。
“为着今日这一碟子糟卤鸭舌也得多吃几杯酒才成!”
“那小生便敬大人食得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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