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齐老爷得了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不免有些诧异,但面上分毫不显,只是不疾不徐地盘玩着手中的檀木佛珠,缓缓道,“现下我的烟儿已到了及笄之年,为父想着是时候该教你学着打理那些产业铺子,此番烟儿展现出的才干已足以证明担得起这醉风楼,不若……”
齐烟抬头,目光落在自己父亲手边拜访的红木盒子上。不需要过多去猜测,她也知道,紧闭的盒盖下方便是拿出去就能教几位姨娘和庶子庶女眼红的产业地契,也明白醉风楼对齐家这一辈尚且年轻的孩子们而言,所意味的份量绝对不轻。
这份地契,不仅代表着齐老爷的肯定与奖赏,也是在向这城中生意场上的众人宣告,齐家又一个后起之秀的出现。
她不知道父亲为何一而再略带刻意地忽视齐夜,但她明白父亲的言下之意。
——认下解除这次危机的主意是出自自己之手,醉风楼的地契便归自己所有。
屋内的沉默愈久,门外那道清减身影的神情就愈是黯淡一分,侧耳听着屋内无言的寂静,齐夜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逃离。
他清楚这样一个产业对于大家族的孩子意味着什么,他不相信有人所谓的情意能够抵过这样重的砝码。
晚春时节的夜风隐隐带了一丝暖意拂过齐夜的发,却无端使他感到寒凉。垂下眼帘,齐夜在心底自嘲,明明一开始想的是利用,最终却在她的温柔照护下毫无招架之力,即使是此次不惜暴露一直以来的小心藏拙,也只是因为看不得她有一丝难过。
尽管不愿承认,可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他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力去奢求太多。
透过门窗的缝隙,他隐隐约约看见屋内的女孩子抬起了头,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齐烟属实没有犹豫多久,毕竟她不是真正的“齐烟”,追名逐利并不是她所追求的。她唯一想做的,也只是护心里那个人周全罢了。
“谢谢父亲!只是烟儿觉得,自己尚且能力不足,担当不起管理醉风楼这样的重任,”端出了一副小女儿的作态,齐烟故作娇憨,“可烟儿觉得阿夜弟弟才是真正合适的人选,阿夜弟弟比烟儿和掌柜加起来还要厉害呢!”
齐世德这下是真的蹙了眉,定定地凝视着齐烟,好似真的不理解了一般,“烟儿,你知道你此番拒绝为父意味着什么吗?”
齐烟只是坚定地点点头,“烟儿不是不知道,只是在整个家族面前,烟儿不能有一己私欲。只是觉得,家族中如此重要的产业,还是应该交给有能力的兄弟姐妹去打理,烟儿也能时常跟着阿夜弟弟学习一二。”
眼瞅着齐老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眉眼间也似有所松动,齐烟赶紧趁热打铁道,“再者,若是爹爹真的觉得烟儿尚可,不若先允烟儿一个小些的铺子,倒也更加稳妥。”
说罢,齐老爷没有立刻作出任何反应,齐烟也只是小心地打量着齐老爷的神色。良久,齐老爷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抚掌朗声朝外屋道,“劳烦何叔将齐夜那孩子叫来,我有些话要与他说。”
不多时,齐夜便被府里的管家带到了齐老爷的书房。面对着平日里并不常见,对自己也并不很亲密,甚至可以说是忽视的父亲,齐夜面色平静,态度恭谨,一点畏缩拘谨都没有,一打眼便叫齐世德在心底暗暗赞了一声。
齐世德本是不太相信这个平时存在感不高,默默无闻的“庶子”能有这样的本事,一鸣惊人地将自家产业从几乎是必死之局中救出,可这一遭看了齐夜周身的气质,竟也是信了七八分。
即使是听得齐世德要嘉奖自己想出了办法挽救醉风楼,将醉风楼的管理交由自己这样的好消息,齐夜也只是拜谢家主,并无一朝得势的狂喜丑态。这使得齐世德对他更加高看一眼,心底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不见,而是将红木盒子直接放进了齐夜的手中,随后便叫二人各自退了出去。
看着二人向自己再次请了安,转身渐渐离开的背影。表面看上去并无异样,可细看之下,齐夜微微落后齐烟半步,姿态中隐隐透着乍看上去并不十分明显的保护意味。
挥手叫房里的下人们关上了书房的门,齐世德没有再看下去。希望齐夜这孩子能一直记得烟儿对他的好,就算最后没有报恩,也万不要报复罢。
至于这产业……罢了,这是齐家本来就欠那孩子的。
齐烟并不知身后缓缓关闭的书房门后,齐老爷心底的那些弯弯绕绕,她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笑起来眉眼弯弯,满满地盛着笑意,夸奖的话语毫不吝啬,“我们阿夜真厉害!”
却是冷不防撞进了少年深邃的眼眸,眼底还有尚未来得及藏好的浓烈情绪在阵阵翻涌。黑沉沉的,好似危险的漩涡,几乎要将自己吸进去一般。
一晃神的功夫,齐烟再看去时,却见自家弟弟已经神色如常,唇角是因有些羞涩而抿起的弧度,“谢谢烟儿。”只听得他轻声道。
“这才刚得了好处,就连姐姐都不叫了?”齐烟没有察觉一丝异样,只是抬起右手佯怒道,“小心姐姐揍你!”
二人嘻嘻哈哈地回到了齐烟的院子门口,一如幼时那般毫无隔阂。此时也正巧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齐烟便赶他快些回去用饭。
齐夜只是道了声好,目送齐烟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要跟上去,像前些年那般,仗着她怜惜自己的处境,留下来和她一起用膳的。
可理智制止了他。
当一开始处心积虑地接近变为了不愿离开,当一开始只图谋利用嫡长女的身份变为了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当真正地认清了自己身陷名为齐烟的囹圄之时,齐夜深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该以什么身份留在烟儿的身边?
天知道在门外听到烟儿选择维护自己时,他有多么欣喜若狂,几乎想要夺门而入紧紧拥抱住她。那一刻,齐夜明白,自己从此甘愿留在她身边,即使是做她手中的一把刀。
可当他获得了更多的力量,能够支撑起自己,能够独立不再被欺侮,烟儿的保护是否就会渐渐离他而去?
当他不再需要烟儿时时刻刻全心谋划,或许她就不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甚至于他最怕的,烟儿终将有一日投入另一个陌生男子的怀抱,成为他人的新娘。
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性,齐夜便感觉有一双大手攫住了自己的心脏,痛得几乎要无法呼吸。
路过的下仆奇怪地看向站在大小姐院门口却迟迟没有动静的阿夜少爷,却见下一秒齐夜便转了方向,朝着自己庭院走去。
回到自己的院中,二姨娘的厨房十年如一日,依旧没有送来任何晚膳,倒是桌上摆着一个眼熟的食盒,打开来便是荤素搭配,香气四溢的餐食,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一旁候着的和喜见齐夜回来,连忙上去摆好碗筷,“还是大小姐待少爷好,今日和二姨娘说了少爷您得了老爷夸赞的事情,二姨娘她,竟是没有一点反应!”
能有反应才怪。掩下眼中淡淡的讽刺,齐夜勾唇,时间也快到了,或许该准备接“那个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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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本无什么存在感的庶子齐夜突然得了齐老爷的赏识,还得了管理齐家最大酒楼产业,是最近惊动了齐家后院的一件大事。
“娘!明明都是……凭什么他齐夜就能入了父亲的眼!他哪里比得过我!”三姨娘的院子中,一贯喜欢端着“风度”的齐柏难得如此失态,显然是气得狠了。
齐兰双眼骨碌碌转着,也在一旁帮腔,“谁不知道齐夜自己的娘不管事,就每天巴结齐烟,也不知怎么哄得齐烟自己都没要那醉风楼,倒是便宜了他!”
三姨娘黄氏本身也是个贪心善妒的,被自己的一儿一女这么一说,不仅没有斥责两个孩子,反倒也在心里敲起了警钟。毕竟齐家的几个庶子庶女之间妥妥地是竞争关系,这下齐夜出了风头,万一哄得老爷分了更多的家产,自己和一双儿女岂不是吃了大亏?
思及此,她出口埋怨道,“你们也不知学学齐夜,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亲娘不争气就早早地巴上了嫡姐。你们两个倒好,就知道和齐烟作对,但凡忍着点去巴结她,现在哪里还有齐夜的事!”
“还有老爷,偏疼嫡出的也就算了,还被哄得偏疼起齐夜这小子,真是寒了我们母子的心!”
到底是不敢公然说那编排正妻方氏和自家嫡女的话,却也不知道从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找一点原因,思来想去,黄氏竟是将齐夜牢牢地记恨上了,开始想着该怎么在齐老爷面前编排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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