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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我要你乖一点,”季婉稳住声线,去扒开她紧搂在腰间的手,“快点走了,车子在等了。”

    “好,我要乖乖的,这样才不会被丢掉。”

    季婉纳闷:“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掉了?”

    “你刚刚说的……”孟步青委委屈屈地看着她,语速飞快地说,“你说我好烦好粘人,讨厌我赖在你身上麻烦你,你说你讨厌我。”

    季婉瞠目结舌。

    没再搭理她,她打开停靠在路边等待的出租车车门,“快点进去了。”

    孟步青不可思议地瞅她一眼,往前半步,忍不住又瞅她一眼。

    “……”

    季婉没再开口说话了。

    她神情寡淡,只是在她低头钻进去时,有个抬手扶住车门顶的仔细动作,防止她不小心撞到脑袋。

    两个都坐进去,关上车门。车子缓缓往前行驶着。

    狭窄温暖的车内,孟步青侧过脸静静地看着她。

    季婉的面容罩在昏暗的光线里,影影绰绰,看得并不真切。只有眼睛依旧很亮,长睫下的桃花眼沉静似黑玉。

    车窗外不断变化着的景物光影掠过她的眼底。

    孟步青表情有点愣地看着她。

    季婉也任由她看。

    还是没说话。

    半晌,孟步青皱着脸,忍不住真冒出点委屈来,小声地说:“你真的讨厌我啊?”

    “讨厌你什么,”季婉侧过脸,“因为你很烦很粘人,还总赖在我身上麻烦我?”

    “……”

    孟步青被她的话噎住。

    她想说,自己喝了挺多酒的,刚才乱说话的本意只是借酒撒撒娇,想听她随口说句哄哄人的“喜欢”而已。

    季婉这样不以理睬的姿态好冷漠。

    还想要继续撒娇。

    可酒精使得大脑迟钝,孟步青有种处于半梦半醒的虚幻和疲倦感,身子往后一靠。她合起眼,忽然就没有说话的兴趣了。

    “怎么还不高兴了?”季婉瞧着她的表情,好笑地说,“上次喝醉,特别肯定地说我喜欢你,这次喝醉又那么肯定地说我讨厌你。怎么想的。”

    孟步青猛地睁眼瞪她:“我上次根本没有没喝醉!这次也只是一点点的小晕而已!”

    “好,那现在为什么突然不高兴,因为我没有哄你这个小醉鬼吗?”

    “不用哄……”孟步青声音忽然低下去,“我亲妈都不喜欢我,可能我真的挺招人烦的。”

    她的语气淡得像凉白开,清浅浅的。

    里面没有什么情绪,像只是随意地说句自己看到的天气预报。

    耳旁的散发此刻垂搭下一缕,遮挡在脸颊边。

    孟步青唇角微抿,沉默着。

    其实她是知道的,自己对肖安乔说话时态度很不好,有些夹枪带棒。也知道她脾气差,听见肯定会生气。

    可是……

    那么久没见过妈妈,孟步青随意看淡的表现下是藏着些紧张的,努力想假装不在乎,却还是为这紧张而烦躁。

    有点控制不了脾气。

    孟步青可以在别的亲戚面前从容乖巧、落落大方,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但在妈妈面前……就是很难演出她希望看见的模样。

    “我之前说过的,”季婉见她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出些饭桌上的情况,伸手将她脸颊那一缕散发顺到耳旁,“不会嫌你烦。”

    指尖动作轻柔。

    孟步青顺着仰起脸,“你那么好呀?”

    “不是我好,”季婉语气微低,特别正经认真地说,“因为步步是个招人疼的小姑娘。”

    “……”

    沉默片刻,孟步青唇角略微牵动了下。

    上车到现在,终于露出些笑意来。

    见状,季婉也跟着弯了弯唇,“回家早点休息吧。”

    “嗯。”

    —

    轻松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孟步青刚进家门,就看见手机上跳出来的艾特全体的班级群通知。

    因为老师的时间和教学安排,《数学分析》这门课的期中考试时间将要提前。下个月立刻要考试。

    底下冒出来的全是哀嚎声,夹杂着几个收到。

    孟步青本来就在为上课的听不懂和拉下的功课而犯愁,这一下,焦虑指数迅速拉满格了。

    本来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她抬手烦恼地揉着眉心,越想越难受。身上像陡然间压下块看不见的巨石般呼吸困难。

    酒都吓醒了。

    季婉在厨房里帮她洗了一串葡萄,很快端着出来说:“吃点水果,可以解解酒。”

    “嗯。”

    “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孟步青垂眼,深呼吸半天,依然没有减轻丝毫的烦躁慌乱:“刚才看见群里的通知,我有节课的考试时间要改动。”

    季婉:“提前了?”

    “嗯,那个老师真的好奇怪啊,如果他有什么大事情要忙,直接把考试取消掉不可以吗?竟然还提前安排,这合理吗?”

    “什么时候考试?”

    “下个月一号就考,这次真的死定了,我前面的分数已经很悬了,之前拉下来的又还没有补完,这门课期中成绩占比还贼高……”

    孟步青越说心中越急。

    她试图从纷乱糟糕,一眼看不见希望的可怕处境里想到办法,“这也太提前了,他当人人都是天才呢不教就会,真是烦死——”

    “吃葡萄,”季婉赶紧拈个葡萄亲自喂到她唇边,温声打断她的话,“尝尝看甜不甜。”

    孟步青吃进嘴里,又慢吞吞地说:“葡萄不是应该剥皮吃吗?”

    “这是提子,不用剥皮的。”

    “哦。”

    孟步青长睫下的眼眸亮晶晶的,盯着她。像自己没手似的,等着她继续喂。

    “你的同学都怎么说?”

    “他们也说不知道怎么办,当然,肯定一小半是真的一大半是装的,反正都比我有办法。还有几个人本来也没想过及格,倒不着急。”

    季婉劝导:“那你也不用急,其实还有挺多时间的,该复习那些内容,做好相应的计划一点点来。就算真挂科也不是要砍脑袋的大事。”

    孟步青无辜地说:“你怎么不继续喂了?”

    “……”

    季婉拈起一颗颗葡萄,视线扫到她娇嫩嫣红的唇瓣上,目光闪烁了一下。

    动作随之顿住。

    然后把装满红提的小篮子塞她手里:“你自己吃。”

    孟步青鼓了鼓脸,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倒也没有坚持装三岁小孩要让人喂东西吃。毕竟酒醒大半了,要面子的。

    悲叹地说:“为什么世界上聪明人和笨蛋的差距那么大,我的考试该怎么办……”

    季婉擦干手,靠近摸了摸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温柔:“步步,要相信自己。你不笨,努努力总能做好事情的。”

    孟步青鼓起脸,其实不喜欢被当小孩子对待。

    却拒绝不了这份亲昵。

    数学不像有些文科类的考试,哪怕书卷再厚,自己的背诵进度总能清晰看见,花进去的时间总能换到收获。

    数学是,如果当下并不能正确理解一个复杂抽象的概念,可能死磕三天都只能将书本停留在当前的那页。

    孟步青就有过一段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苦思冥想很多天依旧无法理解一个基础定理的挫伤经历。

    虽然后面想通后,会终于浮现一种醍醐灌顶的快乐。

    但快乐转眼就会被下个到来的问题打碎。

    孟步青回想那段痛苦时光,喃喃地说:“我害怕啊,我的数学分析是真的学不好。其实上学期的及格分数都是我全力以赴的结果了。”

    季婉问:“会有很多人不及格吗?”

    孟步青白着脸点头:“当然会,上学期直接挂了一半的人,其实大家都很拼命了。”

    季婉惊讶地说:“那你很厉害啊。”

    “……”

    孟步青想笑又不敢笑,确实挺九死一生的。她查到分数后简直有种被大赦天下的解脱狂喜。

    但这次完犊子了,开学到现在的课根本没听懂过,数学分析怎么可能给你蒙混过关。基础底子可能还有点,但拉下的东西实在是很难补的。

    季婉轻拍她肩膀:“你只是一个学生,跟大家一样面对考试紧张很正常,不用害怕。也不必参透整本教材,只是把考纲上应该掌握的知识拿住。”

    听着,孟步青心思慢慢冷静下来。

    不是因为她的话多么安慰人。

    而是她的存在本身。

    “好,我加油。”

    —

    天色灰蒙蒙的,早课的时间还没到,阶梯教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孟步青昨晚联系好的几个高绩点的学霸,专门抽空帮她答疑。

    熬夜学习的结果,她漂亮脸蛋上挂着两个气色不佳的黑眼圈。

    左晓云打着哈欠说:“加油呀,你基础很好的,努努力肯定能进前十名。”

    “求求你不要闭着眼乱说了,”孟步青苦着脸,“听着像是嘲讽人。”

    左晓云秀嫩的小脸蛋写满无奈:“不要丧气嘛,区区一个期中考试而已有什么难的,我们那么多人教你,平均一下也能前十了!”

    她自己的数学分析,上学期是满分的成绩。

    “对啊,怕什么,等会儿把你的那些知识点补完,计算力稍微练练就出来了。”说话的女生叫李雅雯,是第二个考满分的人。

    那么难的考试,还算是孟步青擅长的科目,她拼尽全力才考到及格分。班级里通宵学习的同学一大半都挂科了。

    竟还有两个人在考满分。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比人和狗都大。

    “……”

    孟步青翻了个白眼,她左手支撑着脑袋,注意力全在复印讲义里的公式上。没空叫她们把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改掉。

    距离上课还有一会儿,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人了。

    孟步青的私人补课时间结束。

    “等会儿请你吃饭,”左晓云小声说,“之前那个奖学金已经发到卡里了,我们去吃点好的!”

    孟步青有气无力地说:“好啊,我要宰你一顿。”

    “行行,所以你想吃什么?”

    孟步青说:“都可以,我没多余的脑容量去想了。”

    “那我们——”

    左晓云刚要说什么。

    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云云,等会儿我们几个要去吃日料,你要一起去吗?”

    “啊?”左晓云转头,看见自己的几个室友,赶忙说,“不了不了。”

    “为什么不了?你不是刚发奖学金吗,拿去吃点好的东西啊。”

    左晓云讪笑说:“算了吧。”

    “怎么就算了,”为首的女生抱起手臂,正好站在阶梯教室的高一级台阶上,居高临下地说,“你不会又想把钱寄给家吧?”

    “抱歉,”孟步青侧过身,胳膊肘搭靠在左晓云的右肩上,她抬起眼,语气带着浓浓困倦,“这个人今天已经被我提前预订了。”

    “……哦,原来你们已经约好了。”

    几个女生闻言没再纠缠,点点头迅速找好位置坐下。等待上课了。

    “怎么回事,”孟步青悄声问,“你就拿了那么点的奖学金,她们还惦记着要叫你请客不成?”

    “不是的。”

    左晓云摇了摇头,明显有一个欲言又止的停顿,却还是没说话了。

    “到底怎么了?”孟步青放下笔,脸趴在桌子上仰望她,用一种半截身子入黄土的沙哑干枯声音说,“没力气猜玩猜心小游戏,速速坦白一切。”

    左晓云莫名被她的语气逗笑。

    笑完,抿着唇说:“是应该告诉你这个事情的。”

    孟步青淡淡的:“嗯。”

    左晓云也趴在桌上,跟她贴得很近,用气音说:“我妈妈,其实不是我的亲妈。”

    孟步青控制着惊讶的表情没有流露在脸上,继续“嗯”了声。

    “然后呢?”

    “也没怎么……其实是想瞒着所有人的,前几天不小心跟程佳雯说漏嘴了,然后我们整个宿舍的人都知道了。”

    孟步青眼珠子一转,回想她们刚才的话,大致猜到了些原因。

    左晓云声音很低,长睫低垂,侧躺着的脸庞半明半暗的,“然后,她们都说我不应该往家里寄钱的,要考虑自己,早点为自己打算。”

    “……”

    “她们说,妈妈平常对我那些小恩小惠,就是为了让我长大后对他们死心塌地,是想要吸我的血。说我已经在被吸血了,自己还不觉得。”

    孟步青观察着她的表情,“你完全不赞同她们的话。”

    “嗯,大概三四岁,我亲妈就跟我爸爸离婚……不对,他们根本没有领过证。我亲妈十六岁打工的时候跟我爸在一起,意外怀孕生的我,养了我大半年,最后她趁着天黑收拾好东西走掉了。”

    女人走前仔细地打包走了自己的物品和家里一半的存款,拉黑男人的所有联系方式,只留下了一个女儿。男人打不通电话,也没有想过要去找。

    两个人本就是在外面打工相识,搭伙过日子而已。

    他这个粗糙的男人并不会带孩子,于是把女儿送回老家给年迈的父母养着。又过了几年,存够了钱,家里张罗着帮忙安排了相亲对象。

    见了几面,谈拢彩礼钱后结婚了。

    左晓云终于又有了个妈妈。

    左晓云说:“爸爸生病去世的那年,我刚七岁,妹妹才出生。本来就穷的家,更加穷上加穷了。我爷爷家不肯要我,也不肯给生活费。”

    孟步青默默地听着,喉咙滑动,惊异的情绪一直蔓延在心底。

    她一直以为,左晓云那种是家庭完整的,被长辈们呵护宠爱着长大的女孩子。毕竟她那么纤细文弱,跟陌生人讲个话都会紧张到脸红。

    “是你继母把你养大的?”

    “嗯。”

    “她肯定对你很好。”

    “嗯,”左晓云回忆着说,“其实我亲妈是跟她同村的,有段日子,实在缺钱,她打听好我亲妈哪天回村,让我演戏卖可怜要点钱,说要到了就给我买糖葫芦吃。我还记得那天……”

    那天,她大清早就背着竹筐,到城南的外婆家那边打猪草,一直晃晃悠悠待到天快黑也没能碰见人。

    后妈来找她,问清楚之后,故意提声骂她怎么一整天就打了这么点草。

    她那大嗓门,很快嚷出来一圈人围着。

    左晓云的亲妈终于被看热闹的人叫出来了。

    她走过去,瞥见背着的竹筐里,整整一天只打了半筐猪草——半框里又半框是杂草,再一看小女孩子的手,细白幼嫩。

    大冬天的,手上干净得连个冻疮也没有,就知道平日里是不干活的。

    她抱着手臂闲闲地对后妈说:女娃子,懒就该打。

    左晓云的后妈愣着半天。抬脚踹她的竹筐上,又大声呵斥。

    亲妈在旁边冷眼看着。

    小女孩明知是演戏,还是吓得哭出声。在她那撕心裂肺的哭泣里,还是后妈先绷不住,弯下腰,把她搂进怀里,又是揉又是哄的。

    “钱,当然,一分也没要到。”左晓云忽然有点哽咽,她努力憋着泪平稳地说,“然后我后妈抱着我,气呼呼地回家了。回去的路上还是给我买了两个糖葫芦。”

    孟步青见状摸摸口袋,准备随时给她递纸巾。

    “其实长大,再回想,那时候要钱应该是骗我的,其实是想让亲妈把我接走的。谁知道我在他们家的门前晃荡了一天,连门都没进成。”

    说到这,左晓云没哭,反倒还傻兮兮地笑了下,“她没办法啊,才又把我带回去了。”

    就这么养着。

    过年,后妈给妹妹买新完衣服,钱已经不够再买一件了。她看向左晓云的眼神里都是小心翼翼和羞愧内疚。

    隔年,工厂涨了百来块工资,终于能攒下点钱。她立刻献宝似地捧来一件崭新的羽绒服,说,这件是牌子的,比之前妹妹的贵。

    孟步青低声问:“你的学费也一直是她供的吗?”

    “嗯,”左晓云点头说,“因为我成绩好,所以很早就被省里的重点高中签约了。她当时不知道这是食宿费全免的班级。”

    “……”

    “打听到高中的学费要那么多钱,她脸都发白了,可愣是没说一个字的反对。晚上吃过饭,独自出门,跑遍全村的亲戚,一户户挨着借钱,她把能借到都借了……总共三千六百二十块。”

    左晓云睫毛一颤,掉下眼泪,立刻将脸埋在胳膊肘里,蹭干净脸上的泪水。停顿片刻调整好语气。

    她再次侧过脸,平静地问孟步青:

    “你说,这是小恩小惠吗?”

    孟步青眼神复杂,抽了张纸巾出来面无表情地说:“听你说完,我要哭了,我的亲妈如果哪天变得很穷,没准会直接把我卖给人贩子换几张钞票。”

    左晓云“扑哧”笑了下,半哭半笑:“你又逗我!”

    孟步青撇唇,不置可否。

    上课铃声响起。

    大佬级别的数学家高良飞教授拎着个破破烂烂的电脑包,精神抖擞地走进来。他的头上只有三根衰毛,依旧隆重地涂抹着发油梳到脑后。

    左晓云一边惊奇地盯着教授的发型,一边对孟步青说:“之前高教授说过,让我们永远铭记自己选择数学的理想初心……你有吗?”

    孟步青缓缓地“嗯”了声。

    趁着教授还在开电脑。

    左晓云继续闲话说:“真好啊,我只觉得庞加莱猜想很有意思,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当佩雷尔曼。我根本没有过什么数学梦想。”

    “从来没有梦想,然后你的绩点稳稳在专业前五,”孟步青抽出纸,低头擤了下鼻涕说,“我要哭光这包纸巾。”

    闻言,左晓云笑得眼眸似月牙弯弯,“我成绩是比你好点,可你以后一定比我有出息多了啊!毕竟你方方面面都是那么厉害!”

    孟步青:“……”

    好友滤镜是真的强。

    左晓云低声说:“我就是一个很没有出息人,只想毕业之后找份工资不错的稳定工资。可以给我的继母买黄金镯子,可以给我的妹妹,买很多像小花痴一样的公主裙。这就是我愿意每天好好学习,待在图书馆里通宵努力的全部理由了。”

    教授开始讲课。

    两个人都快速地翻开书,盯着白板,准备认真听课。

    好不容易难捱的五十分钟过去。

    教授出去抽烟了。

    孟步青脸立刻趴倒在铺开的讲义上。

    后排的座位,张安琪起身去厕所,路过时看见她的满桌草稿纸和笔记,惊讶地说:“诶呀,你们已经在复习了吗?”

    “……”

    旁边有人接话,“群里提前考试的通知你没有看见吗?”

    “看见了,”张安琪戴着黑框眼镜,她的绩点还算高,偏偏上学期的数学分析只考了七十分,逢人就说自己是裸考,“天呐,难道只有我还没学习吗,看来我这次肯定要挂科了。”

    “……”

    “哇塞,你们都好认真啊。”

    张安琪就站在孟步青旁边,顺手想拿她的讲义。

    孟步青猛地按住了,她直起身子,脑海里积攒许久的压力紧张翻腾着。谁不知道她表面假惺惺,背地里恨不得上个厕所都带着讲义去。

    眼神不善:“没复习是吧?这次肯定要挂科是吧?”

    张安琪不知死活地“嗯”了声,“怎么?还不许别人不爱学习?”

    “行,”孟步青点头,勾唇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说,“那先跟你说一声,我复习得可认真了,所以这次你要是敢考得比我好,我就杀了你。”

    “……”

    —

    季婉回到家。

    她听见厨房里有炖汤的声音,侧过身,却没看见孟步青。

    换好鞋,刚脱下外套。

    孟步青脚步匆匆地从书房出来,先钻进厨房里把煤气灶上的火关掉,然后折回来说:“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季婉看见她手里还拿了只签字笔,“你在做功课吗?”

    孟步青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才反应过来,把笔放到旁边:“嗯,埋头苦读,学得天昏地暗的。”

    季婉语气含笑,“那么勤奋啊。”

    “没办法呀,”孟步青撇嘴说,“我今天跟一个讨人厌的同学打了个赌,期中考必须要考过她!”

    季婉:“怎么那么喜欢跟人打赌,赌注是什么?”

    孟步青表情严肃,思忖几秒后掂量地说,“赌的如果我的分数比她低,就得把她杀掉。”

    季婉:“……”

    季婉去厨房洗手,顿片刻,语气慢悠悠地说:“那你要加油,可不能杀人。”

    “嗯,我会加油的。”

    盛好饭,两个人坐在饭桌前。

    孟步青稍微吃几口饭,就停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几眼。

    目光灼灼,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季婉停住动作,抿着无奈的笑意问:“看着我会很下饭吗?”

    孟步青回神,盯着她,意味深长地拖腔带调道:“嗯,确实秀色可餐。”

    “……”

    季婉目光闪烁了下,明显被她的厚脸皮弄得不好意思了。

    顿了顿,“你是想说什么事情吗?”

    “我想知道你的计划,”孟步青垂下眼睫,盯着碗里的白米粒,语气普通地说,“等我毕业之后,你准备去哪儿啊?”

    今天左晓云跟她说的话,其实在她心中掀起了不太平静的风浪。原来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母女之间,也能做到那么的亲近紧密。

    孟步青放学的一路上都在想季婉。

    也在想,自己对她暗暗怀有的特殊感觉。飘飘忽忽的想法,时而觉得幸福,时而清醒冰冷。

    毕竟,季婉只是暂时跟她住在一起。

    原先的不问是没有在意。到后来慢慢的,变得有些不敢问了。仿佛一旦问出口,就会破坏掉现在的生活。

    季婉没有说话,目光凝视在她的脸上。

    顿片刻,垂下眼帘淡声说:“我为什么要走,只要房东不赶客,我就住到八十岁。”

    “真的?”孟步青难掩惊讶与激动,“你不想要走吗?之前还威胁我说要早点把房子卖掉,分钱走人的!如果你没计划走,我肯定不会赶你。”

    “……”

    孟步青继续说:“毕竟我还、还蛮需要你陪我的。你真的对你的将来没有任何打算吗?”

    话磕绊了下。

    真心话总是不容易说出口。

    季婉轻笑说:“好。”

    “你笑什么,”孟步青瞪眼看她,这还在说着正经事情呢,突然笑得这么好看是几个意思,“问你呢,到底是什么想法呀?”

    “想法吗?”季婉目光温柔明亮,唇角衔笑,“觉得你很可爱,像个小花朵。”

    “……”

    孟步青无语地抿了抿唇。既觉得她说的话莫名其妙,又有点想笑的怪异。

    像小花朵?什么老掉牙的破烂夸奖!

    季婉端起碗,继续娴静地吃着饭。

    很少有人知道,从冰雪初融里破土而出的番红花,浅紫的颜色那般淡雅,花瓣那般雅致,其实具有着相当浓烈宜人的香气。

    番红花的花语是:快乐。

    像极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秀丽,温暖,娇稚,生机勃勃的,像一株番红花那般绽放在她的荒芜世界。

    到底是谁更需要谁。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完成~

    你们还想要继续吗?400评论!

    第32章

    这几天,孟步青起早贪黑地苦读,包里的几本书和讲义背来背去。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考试当天迟到了,在教学楼里跑来跑去没找到考场。

    最后急得满头大汗才坐进考场里。

    试卷发下来,她脸色苍白,发现竟然只能看懂试卷上的题目标号。

    然后两眼一抹黑,浑浑噩噩地写满交掉试卷。

    走出考场,听人说这是阿拉伯语考试。

    “……”

    孟步青紧张地睁开双眼,看见熟悉的枕头和被窝,怔怔反应好几秒才清醒过来。清晨柔亮的光线透过窗帘映进房间里。

    梦里的焦虑感还没有消失,她缩进温暖的被子里回忆了下细节。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搜索相关的解梦:

    梦见考试走错考场,看不懂试卷预示着什么?

    周公解梦:大凶。

    孟步青挂着黑眼圈,浑身不爽地走出来,肩膀一拱一拱的。

    脚步重得恨不得踩穿地板。

    “你怎么了,”季婉见状笑出声,“一大早跟只斗鸡一样。”

    孟步青:“……”

    孟步青耸搭着眼皮,气呼呼地说:“做了个噩梦,查完周公解梦说我大凶,考试必定挂科,我不想活了!”

    季婉闻言抿住笑,端起牛奶喝了口问:“具体是什么梦?我用《易经》给你算算。”

    孟步青惊讶地抬起脸。

    “好啊好啊!”

    她组织了下语言,快速把那个梦描述给她。

    然后双手捧住脸颊,眼巴巴盯着问,“那你觉得该怎么解这个梦啊?”

    季婉垂眼思忖了几秒,开口道:“你说梦见迷路后找不到考场,数学考试又变成阿拉伯语考试,这象征着山隐藏在底下。这个梦叫做地山谦。”

    “嗯嗯,”孟步青半懂不懂,着急地问:“然后呢?是凶还是吉?”

    从来没听说过《周易》能用来解梦。

    季婉一边心里想,一边继续说:“谦挂六爻皆吉,是易经里罕见的大吉,预示着你的各方各面都会因为谦虚努力而慢慢变好。”

    孟步青眼睛一亮。

    可又摇摇头,喃喃说:“可网上的那周公解梦都说是大凶啊。”

    季婉又喝了口牛奶,语气笃定道:“周公本来就没有解梦的本事,周公解梦是无稽之谈,《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这可比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乱说科学多了。”

    “……”

    她这语气简直跟古代文学的老师在上课一样。

    孟步青顿时就信了,眉开眼笑:“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易经里的吉和凶都是能相互转化的,”季婉前半句真,后半句假地说,“你的谦挂最忌讳骄躁,要多加注意。”

    孟步青忙不迭地点头。

    “不用紧张,”季婉眉眼含笑,声音忽而柔软下来道,“最近很努力了,一定会有好的结果。既然今天没课,去做点别的事情放松一点吧。”

    孟步青点头:“好。”

    —

    季婉需要上班,吃过早饭就出门了。

    孟步青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聊,背着书包,准备去学校图书馆坐坐。

    漫步走在路上,目光安静地扫过旁边高矮相似的灌木丛。她放空着,口袋里的手机振动。

    拿出来,看见是秦子衿发过来的消息,问她今天中午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来文学院上堂课。

    以前,孟步青要找她下棋都会直接去文学院。有的教授的课不方便逃,她们只能躲在隔壁的空教室下棋。

    这样有什么风吹草动,秦子衿的同学会发消息提醒,她能立刻回到座位上。

    孟步青最近没心思下棋,本来想拒绝。

    可转念一想,跟季婉练过那么久的围棋还没试过进步如何,正好下下棋,换换脑子。

    她顿住脚步回复:[我现在过去。]

    很久没去文学院了。

    道路两旁的矮树随着气温逐渐变化,长了许多翠青的叶子,枝丫叶片间缀着黄色细小花朵。孟步青找了会儿教室,终于踩着铃声到了。

    “这里。”秦子衿伸长胳膊招招手。

    孟步青抬步,走过去,才发现她身旁坐着的竟然是崔悠然。她们俩往里挪动了下,让出一个空座位。

    “你怎么在这里,”孟步青坐下后,侧过脸,轻声跟崔悠然打招呼问,“不是建筑系的吗?”

    秦子衿从包里拿出讲义说:“当然是我带来的。”

    崔悠然笑着回答:“久仰黄教授大名,想要旁听。”

    秦子衿好奇问:“他有什么大名?”

    “嗯……”崔悠然含糊着,干脆指了指她桌上的东西问,“能把你的讲义和笔记借我拍几张照片吗?”

    孟步青猜她是闲着没事过来收集写作素材了。这些笔记和讲义的内容,多半能在她的下本书里看见。

    不由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之前他们校刊的人来找我,说要采访我导师,写篇文章,”崔悠然尴尬地笑了下说,“我理解错了,以为他们是要我给我导写篇文章……”

    秦子衿接话说:“然后她写的特别好,被招安了。我正好是她的部长。”

    孟步青闻言点点头:“两位大才女。”

    秦子衿问她:“你有没有看这期的校刊?首页是校长寄语,再往后翻一页就是她的那篇文章。比我们中文系很多人都写得好,既有新闻系的专业,又有切视角的技巧构思,简直不敢相信她是一个学建筑的!”

    孟步青心想,毕竟是个出版过实体书的小作者,能在校报上发发文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话不能这么说。

    她笑了下:“圆圆小朋友就是超级厉害。”

    秦子衿嗤笑:“你得叫她学姐。”

    崔悠然也微笑道:“以后还是叫我姐姐吧。”

    孟步青:“……”

    看来秦子衿已经把她的底都抖出来了。叫了好久的姐姐妹妹,谁想到,地位颠倒啊。

    —

    上完课。

    秦子衿带着她们,去一家开在校外风评不错的火锅店吃午饭。 崔悠然放下包,还没坐下就说:“我先去洗个手啊,你们看着点,我什么都吃。”

    孟步青:“好。”

    秦子衿:“嗯。”

    等她走了。

    孟步青垂眼看菜单,随口问:“你要上课,她要旁听,你们干嘛还叫我来?还以为你是要找我下棋呢。”

    “就是因为她来了,我才叫你的。”

    “啊?”

    秦子衿拿起水壶,往她的杯子里倒水:“告诉你,她不是直女,而且还单身。你喜欢的话可以放心地追追看。”

    孟步青愣了又愣:“什么?”

    “什么什么,你之前不是跟她搭过讪的。”秦子衿垂眸给自己倒水,语气不甚在意地说,“就是在食堂问她要现金的那次。”

    孟步青整个人都震惊住,回忆之前两个人的对话。她语气正常,自己表现正常,根本没有出过柜。

    秦子衿这一大直女,到底是怎么直接判断出她是弯的。

    还误以为自己看上了崔悠然?!

    秦子衿打量着她的表情:“之前我说两个硬币不够坐地铁,你说离家近不用换乘就够。”

    孟步青:“对啊!难道不够吗?”

    “用零钱买票的几乎都是偶尔坐下地铁,不会是回家的路线。像你这样经常坐地铁的人,没有交通卡,也会用手机软件……”

    所以秦子衿当时问她家里近不近。

    她说口回了句还行。

    这句话,在秦子衿耳边相当于默认了要零钱是搭讪。如果不是喜欢,为什么会去搭讪,还带着她打那么久的游戏。

    但见孟步青的反应不好,秦子衿立刻没有再继续说:“哦,那是我误会了。”

    啧,麻烦的深柜。

    “……”

    孟步青还是没吭声。

    “崔悠然跟她身边的朋友们都出过柜了,还以为你们能试试的。”秦子衿勾着菜单上想吃的,随意地说,“看走眼了,看来我得重新给她相别的美女。”

    孟步青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要给她相亲啊?”

    “她自己提的,”秦子衿语气无奈,“她说,我们想要剥削她,至少得先给她找个女朋友。”

    孟步青再次惊呆了:“她就这么,直接跟你们出柜了吗?”

    “对啊,这有什么的,如果在大学里都不能大大方方地公开性取向,也太委屈了一点吧。”秦子衿语气平静地说,“我们拼死拼活考到名校,不就是为了享受到最正确的开明教育吗。”

    “……”

    孟步青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她小心藏着倒不是怕被人歧视之类的。

    可能更害怕反过来。

    出柜之后,自己挂在嘴边没感情地爱来爱去的话,容易招女孩子的误会。她不敢,也不想伤到她们的心。

    秦子衿抬头睨她一眼,从她的表情里,大概能读到点什么。

    不由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崔悠然很快回来。

    她还没坐下,秦子衿把菜单推过去:“看看想吃什么,顺便把理想对象的条件列出来,别说是个正常人就行。提的条件越模糊,找到天命的概率越低。”

    崔悠然无辜地“啊”了一声,认真地说:“可我是真的没要求……哦,唯一一个,年龄一定要比我大,越大越好。”

    孟步青悄悄低头揉眉心,嘲笑她的奇葩癖好。

    这人是老年控吗???

    秦子衿满脸见过大世面的淡定:“你早说啊,我去给你去找点在读博士,那种读了好几年一直延毕的可以吗?”

    “可以可以!”崔悠然眼神一亮,“我没准还可以帮她写论文!”

    “……”

    孟步青闻言抬脸,试探性地问:“看看我可以吗?”

    “不行啊!”崔悠然目光变得警惕起来,带着小心翼翼,惶恐,又郑重其事地说,“我真的不能接受年下。”

    从她的表情里,孟步青轻易地读到了那种熟悉的,生怕对方会突然喜欢上自己,然后搞砸现有一切舒适关系的紧张感。

    ——完全是同道中人。

    孟步青立刻弯眼笑起来:“乱说的,别当真是。我是一个标标准准的直女。”

    “……”

    —

    吃完饭,孟步青跟她们分开走了。突然记得附近有个巷子里,有家专门卖米酒的老字号店铺。

    反正现在还早,她绕路过去买酒。

    拐进古色古香的小巷子,看见新开了不少店,低调的酒吧招牌旁竖着块牌子:进口香烟,往左十五米。

    孟步青从来没有抽过烟。

    在外面外,偶尔会有人给她递烟,她觉得说自己不会抽有点露怯,总绷着脸淡淡地说:戒了。

    别人都以为她是老烟枪。

    一般都会还是坚持要给根烟,让给她拿在手里,也不会逼她抽。

    她心思微动,说不清是好奇还是兴趣。

    左拐十几秒果然看见一家低调的杂货铺门面,柜台里摆着各种香烟的模型。老板见有人来,抬起耸搭的眼皮问:“要什么?”

    孟步青稳定神情,语气普通地问:“万宝路双爆珠有吗?”

    “只有单爆珠,薄荷的。”

    “拿一包。”孟步青想了想,“打火机有卖吗?那种最普通的。”

    这话,让人立刻知道她是不怎么抽烟的。

    老板看了她一眼,拿烟的时候,顺便从抽屉里取出个红色的塑料打火机道:“送给你。”

    上面印着店铺的电话和地址。孟步青收下这个宣传品,道谢后离开。

    口袋里揣着香烟打火机,手里提着两大瓶子米酒。

    她坐公交车回家了。

    时间尚早。

    孟步青看眼玄关,季婉果然还没有回来。她换好鞋子,赶忙把米酒放进冰箱的冷藏室。

    到客厅里坐下。

    她掏出口袋里的烟,像个小孩子拿到糖果似的,新鲜地翻来覆去观察包装花纹。在家终于不用假装自己成熟老练到对香烟不屑一顾。

    拆掉外壳上的覆膜。

    熟悉的细长烟身,孟步青在手里多拿了会儿,动作稚嫩地学着别人,含住香烟,点燃。

    孟步青特别谨慎地吸了一口,下一秒,呛得咳嗽起来。

    她没感受到任何特别。

    不由拧眉,放到唇边继续轻轻地吸,还是呛……不死心地试了几次,差点把嗓子咳哑了。

    孟步青不知道香烟就是这么回事。

    她深觉上当受骗了。

    目光扫视四周没有烟灰缸,之后把烟头按在旁边的可乐罐上,灭掉火。 抽了几张纸巾,包裹住香烟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擦了擦那罐还没喝的可乐。

    幸好她以前,接过别人的烟从来没有真抽过。不然这抽一口便一顿猛咳嗽,面子往哪儿搁。

    孟步青满脸侥幸,暗暗记住自己不能碰烟。

    她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怎么有股香烟味?”季婉进门,身子还站在玄关处换鞋,“谁抽烟了吗?”

    孟步青忙跑过去把窗户开到最大:“没有,厨房里在炖五香猪蹄。”

    “哦。”季婉本来也只闻到疑似的味道,还混合着无火熏香的淡淡檀香气,脱掉外套挂起来。

    她走进客厅。

    赫然看见茶几上那盒,孟步青还来不及藏起来的香烟。

    季婉站定,视线停留在香烟上面:“早上说,让你稍微放松一下,你就是靠抽烟放松吗?”

    孟步青下意识解释:“我没有抽。”

    季婉眉头微拧,抬眸打量着她的表情。

    “……”

    这盒香烟是拆开的状态,旁边还放着打火机,甚至还有一个被烟头烫过的可乐罐。看见这些,谁也不会相信她这无力的辩白。

    季婉往前几步,身子凑近她,忽地拉住她的右手。孟步青心中微惊,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她愣愣地任她牵住。

    季婉抬起她的手,低下头,轻嗅了下她纤细白皙的指尖。明显的香烟味。

    抬眸幽幽地盯着她问:“这还没抽?”

    “……”

    孟步青缩回手,不自觉地背在身后。

    心头狂跳。觉得刚才她那个闻自己手指的动作,充斥着一股说不清的暧昧。

    “很好抽吗?”季婉拿起茶几上的那盒烟,语气清淡淡的。

    却让人察觉她心情很不好。

    “我……”

    孟步青竟有些不敢回答。她张了张嘴,眼神撞上,两个人似乎都有话要说。

    一时沉默住。

    “是有人来?你朋友留给你的?”季婉猜测地问。

    “没……没有,自己买的,好奇试试而已。”

    孟步青不得已承认了。

    她有种犯错被抓到的心虚,不由迅速转移话题道:“我今天跟崔悠然去吃的饭,才知道她早就跟身边人都出柜了,你知道出柜是什么意思吗?”

    孟步青随口扯的话,却终于还是触碰到了这种试探。知道她知识渊博肯定不会没听说过。

    她眼眸清亮,仔细地盯着季婉的表情。

    不放过丝毫微反应。

    “告知别人自己喜欢同性,”季婉说,“是这个意思吗?”

    见她眉毛都没抬一下。

    孟步青暗自失望,只好变幻措辞继续探问:“那你觉得崔悠然这个人怎么样?”

    “……”

    季婉没有说话。

    看出小姑娘眼底藏着的紧张。在紧张什么?她怕被自己这层虚假的长辈身份否定吗?

    此时此刻,孟步青的话很容易被解读成另外的意思。

    觉得崔悠然怎么样吗?

    季婉始终没有说话。

    她垂眸,重新提起那包香烟道:“好奇试了试?试完觉得怎么样。”

    “……”

    季婉见她不答,瞥她一眼。

    轻捏下烟盒抖出根香烟,娴熟动作跟孟步青的笨拙截然不同。

    香烟被她夹在纤细指尖间。

    启唇抿住,打火机的光映亮眉眼,又暗沉下去。她的鼻息间轻吁出淡淡的烟雾,从柔美秀丽的脸庞飘至鬓发边逐渐消散。

    这一幕的曼妙,让孟步青看得傻眼了。她甚至不敢说话。

    空气里浮着清冽薄荷和香烟气味。

    外面的天,转眼便暗了下来。

    季婉起身走到阳台,隐约有阴翳笼罩在秀美的脸上。她站在窗户边,长睫低垂,环住手臂静静地抽完这根烟。

    然后才开口:“不好抽。”

    “……”

    她抬起目光望向孟步青,淡淡地说:“以后别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上章的评论没到四百,但感觉你们尽力了

    我也尽力多更啦!

    PS 觉得抽烟的画面很美是因为我文笔好(此处存疑)和季婉本身有魅力(断定)别乱学!(强调)

    第33章

    孟步青终于回神。

    她点头,讷讷地说,“知道了,我以后看见飘过来的二手烟都绕着走。”

    “……”

    孟步青:“所以你能笑一笑了吗?”

    季婉冷静地望着她:“你怕我不笑吗?”

    孟步青走过去,把她手里的那包香烟拿走了,连着打火机一起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抬眼,语气认真地说:“嗯,我怕自己让你不开心。”

    季婉站在窗前,青白的日光灯映着面容,阴翳之色渐渐融化来了。

    眉头微蹙,唇角却流露一点笑意,“好了,吃饭吧。”

    —

    这段时间连睡梦里都是数学公式在漂浮。忙碌充实的日子过得也快,孟步青睁眼闭眼,终于到了考试当天。

    孟步青改掉踩点去的坏毛病,端正姿态,检查好几遍书包后出门。

    她提前四十分钟找到考场。

    还在门口看了会儿书。

    之前跟她“打赌”的女生张安琪,上一秒还在笑着打听别人的复习情况,看见孟步青后瞬间安静。

    垂下眼,匆匆地路过,装着没看见她。

    孟步青不由嗤笑。

    “……”

    试卷发下来。

    孟步青认真地写着,觉得试卷难度还好,压轴题放弃掉,前面的题目还是能努力写写的。

    顺利完成考试。

    走出考场的那刻,无论发挥如何,都会有一种暂时从囚笼里解脱的轻松快乐。

    左晓云拿出手机脚步一顿,匆匆地说:“完了完了,才看见经理的消息,我得赶去兼职了!”

    孟步青:“你工作加油。”

    左晓云挥挥手,抓着包小跑着走了。

    孟步青身旁空荡下来,走了几步,忽然很想下围棋了。

    给秦子衿发消息问。

    秦子衿很快回复:[不行,我在陪崔悠然上课。]

    孟步青意味阑珊地回复:[好吧。]

    她想了想,还茶言茶语地补发了句:[好羡慕你们喔,不像我,都没有人愿意陪的。]

    秦子衿:[……崔悠然说你可以来。]

    孟步青盯着这行字,斟酌地问:[请问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秦子衿:[来了就知道了。]

    孟步青摸着下巴,猜不透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反正真在谈恋爱的话,肯定不会欢迎自己这个电灯泡。

    这么想着,她往文学院的方向走。

    上课的教室在隔壁。

    孟步青走到一间空荡的教室,看见崔悠然坐在中间的后排位置,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旁边的秦子衿在写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啊?”

    崔悠然抬起脸,欲哭无泪地诉苦道:“她骗我说这节课会讲我感兴趣的明朝书法,让我有空过来听,结果明朝的边都搭不上,是英语课啊!!!”

    隔壁教室里,清晰飘来宛如磁带播放般的标准英语。是一个声音挺年轻的女老师在上课。

    孟步青听着想笑,“秦子衿,你干什么骗人家?”

    秦子衿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语气漫不经心:“我让她快点交稿子。她不是说在写,就是说在忙,要么干脆不回消息了。”

    崔悠然抿唇不吭声了。

    秦子衿瞥她:“我也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把大大绑架到身边看着她写。”

    “……”

    孟步青闻言怔愣,她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面上装着惊讶地问崔悠然:“什么大大?你还是写小说的作者吗?”

    崔悠然更茫然,她想点头承认,又迟疑地望向秦子衿问:“我好像没告诉过你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两个人同时望向秦子衿。

    “知道什么,”秦子衿表情无辜地说,“大大这个词不就是用来夸夸写作好的人,原来你还真是个大大吗?”

    崔悠然:“……”

    孟步青笑出声,心中再一次对秦子衿刮目相看。像崔悠然这种不太精明、常常迷糊的人,估计交谈间早被她看得透透的了。

    秦子衿催促说:“快点写啊大大,不写完不许走的。”

    “哇,难怪有些人那么怕你,今天总算知道了部长的可怕之处……”崔悠然抬手环住自己,可怜巴巴地说,“我写,我写就是了!”

    秦子衿微笑,对孟步青说:“我们在她旁边玩围棋吧。”

    “有点微妙的罪恶感,”孟步青走过去,从书包里掏出便携式围棋盒子,“好刺激。”

    崔悠然:“……”

    下了第一局,孟步青中盘胜。

    她压抑着狂喜,不动声色地说:“我这局运气不错,你是不是没专心下?”

    “围棋哪里来的运气,看来你前阵子猛学围棋,学得还挺有效果的?”秦子衿斯文地骂她,“少跟我玩这套啊。”

    “玩五子棋吗?”崔悠然探头插话说,“我想玩五子棋了。”

    秦子衿“啧”了声:“文章写好了没有?”

    崔悠然:“……”

    孟步青饶有兴趣地说:“行啊,可以陪你玩,但要打赌。输了你就把笔名告诉我。”

    “啊!”崔悠然低低地叫了声,捂着脸说,“绝对不可以,我写的都是同性恋小说!没什么好看的!”

    孟步青诚实地说:“我就喜欢看这种。”

    “耽美吧?”崔悠然满脸不奇怪,“但我写的不是耽美。”

    “哦,百合也看。我会去认真拜读的。”

    “……”

    秦子衿闻言也感兴趣了:“你说呀,你写的东西我们肯定有兴趣看,看完还能给你写写长评什么的。”

    崔悠然定定地看她们三秒,语气诚实地说:“如果没兴趣,因为是我写的就强行去看也没意思,如果有兴趣,那应该早就看过我的书。”

    这话听着有点小小的嚣张。

    孟步青知道,确实是大实话。琉缘的知名度虽然赶不上漆玟,但在小小的百合圈子里绝对属于头部作者了。

    秦子衿望了眼孟步青,注意到她眼里闪过的跃然,选择隔岸观火。

    孟步青说:“你很有名吗?我只听说过漆玟。”

    崔悠然:“操。”

    “……”

    “……”

    这是崔悠然第一次在她们面前说脏话,两个人一时都愣怔了。崔悠然实在是控制不住,毕竟很少会跟现实里的人聊到百合小说。

    对方还张口报出了自己的基友名字,难免有种次元壁破裂的强烈冲击感。

    自然脱口而出的就是一句国粹了。

    崔悠然回过神,也有点尴尬,讪讪地说:“我只是太惊讶了,你居然真的有在看百合小说啊!”

    绝对不能说自己就是漆玟的基友。圈子里都知道,万年低调高冷的漆玟只有一个互相关注的对象。

    说了相当于掉马甲。

    孟步青故意乱说:“反应那么大,难道你是漆玟吗?”

    “当然不是!”崔悠然着急,“怎么可能呢!”

    秦子衿不懂她们这些,感兴趣地猜道:“那看来你跟那个漆玟很熟?是什么写作朋友吗?”

    崔悠然:“……”

    这个部长是真的恐怖。

    顶着两个人意味深长的视线。

    崔悠然觉得背后冒汗。她只想玩五子棋啊,为什么会莫名变成了一场拷问。

    只能硬着头皮说:“不不不是!只是我也喜欢漆玟,谁不喜欢漆玟???”

    倒是大实话。

    孟步青笑了笑,没再逼她脱掉马甲了:“行,陪你玩五子棋吧。” 她分开黑白子,假装无意地说,“其实我喜欢漆玟很多很多年了。”

    “……这样啊。”

    崔悠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个人开始下五子棋。

    秦子衿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拿起来说:“你们俩小朋友玩吧,我要回去上课了,稿子记得写完才能走。”

    “……”

    “听见了吗?”秦子衿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语气柔和威胁道,“你不想在宿舍门口看见我吧。”

    崔悠然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点头:“一定,一定写完再走。”

    “很好。”

    孟步青拿黑,在棋盘上中间放了子,好奇地问:“你们写小说的,随手敲篇校刊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

    “不会啊,”崔悠然解释道,“网络连载的小说主要写个剧情。既然是校刊,肯定要尽量按照严肃文学的路子去写,打磨字句很麻烦的。”

    白子紧接着放下,两个人下棋的速度都快。

    孟步青点点头:“厉害。”

    下了会儿。

    崔悠然目光闪动,想到面前这人是漆玟的读者。

    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分享欲,只好掩饰地说:“其实我跟你喜欢的漆玟是同一个编辑群里的。”

    孟步青抬眸,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哇!真的吗?”

    崔悠然扬唇得意地笑:“厉害吧!所以我跟她虽然不熟悉,但也知道挺多你们读者不知道的事情。”

    话里意味深长停顿住。

    孟步青知道她在等自己追问,赶忙捧场:“什么事什么事?”

    “她其实不是全职作者,人也不在国外,”崔悠然挑拣着能说的说,“这都是你们看她偶尔的回复评论是在深夜,就自己乱猜的谣言。”

    孟步青问道:“那她其实是一直工作到很晚,才有空看看评论吗?”

    崔悠然点点头。

    孟步青背不由坐得直了些。

    “你心疼啊?”崔悠然看见她表情变化,扬唇轻笑,笑里也带点感慨,“我说过她真的太拼了,至少在写文这边,像她的那种大长篇,拖长连载期对收益是有好处的,完结快反而漫天盗版了。根本没必要保证每天十章更新。”

    孟步青半懂不懂,“她说过,想让追更的读者有更好的阅读体验。”

    “对,她其实真的真的很爱自己的读者,”崔悠然说,“虽然她嘴上从来不会说。”

    孟步青心软得化水,幻想着她家温文尔雅的漆玟的模样。

    一时沉默。

    “而且她真的相当有才华,”崔悠然见她满脸的真心动容,分享欲愈加浓烈,“我以前还是新人的时候,口出狂言地说,景物描写那些随便乱写几笔水水字数就行,读者都是拿着手机快速阅读的,几行几行往下滑,根本没人会细看。”

    孟步青又点点头,想起很多红文里粗枝烂叶的剧情,各种语序不通的细节描写。

    “我家漆玟肯定不赞同。”

    “当然了,”崔悠然回忆地道,“她说,读者或许真的注意不到描写是否恰当,但能感觉到哪里不对劲,然后不自觉地轻蔑你编织的故事,她对我说,永远别给读者轻蔑的机会。”

    简单,直白,干脆。

    崔悠然立刻被这段话教育到了。

    她记得当时,看见这段话时,脑海里立刻冒出了漆玟自己的小说里那些遣词造句的雕琢,以及处处充斥着张力的剧情。

    得多厉害的人,才能以一己之力建造出如此瑰丽的宫殿。

    她内心慢慢浮现出的感动之意,一层又一层,将她整个人都牢牢地钉死在漆玟迷妹的位置上。

    脚踏实地的理想主义总是最最动人。

    所谓榜样,其实并不是她要对自己做了什么。只要静静地存在,她就能轻易将人心底的那点不足道的小小理想燃成燎原之火。

    看着她,自己也想要做得更好一点。

    漆玟就是那个真实而坚定的榜样。

    崔悠然说:“漆玟其实有本很厚的A4牛皮本子,活页的,里面是她写小说到现在,收到的全部长评。她每一篇都会留档保存打印出来。”

    这个秘密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这样啊……”

    孟步青不由想象着自己写过的长评,记不起写过多少了,原来每一份都会被她仔细收集起来。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心中欢呼雀跃。

    简直有种陷入爱河的快乐。

    崔悠然打量着她的表情:“你也写过长评?是吧?”

    “当然了。”孟步青毫不掩饰地露出大大笑容,“我写过很多很多!”

    崔悠然脸上的笑容刚绽开,陡然抽搐了下:“真的,她的读者真的很喜欢写长评,整合起来都快能顶我两本小说了,还各个比我有才华!”

    孟步青轻笑:“谁让你一本写十万字。”

    崔悠然跳脚嗔怒:“什么十万,都是二十万字的好吗!三十几万的也不是没写过!”

    话落,她抬手捂了捂嘴巴,总觉得自己的马甲差不多掉下来了。

    “……”

    孟步青笑而不语,继续打听:“那她是单身吗?”

    “怎么,你还想追啊?”崔悠然露出些阴险的笑容,“单身是肯定的。但是——”

    “……”

    孟步青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

    崔悠然被她有些严厉的眼神吓得嗫嚅,顿了下,又正经地劝说:“你喜欢书就可以了,别对作者抱有奇怪的幻想。她那么高冷的大神,怎么可能会跟自己的读者谈恋爱呢。”

    孟步青垂眼盯着棋盘,淡淡地说:“四三杀,你输了。”

    “……什么?”

    崔悠然忙看过去。果然,黑子已然有一个三颗和一个半堵住的四颗,她的白子堵哪儿都没用了。

    —

    孟步青陪着崔悠然写完稿子,天已经黑了。

    她们今天聊天聊地的,还互相坦白了游戏外的共同爱好,关系无疑比之前亲近许多。

    崔悠然不相信她的厨艺会很好,孟步青便邀请她跟自己回家。

    两个人一前一后,崔悠然平日里缺乏运动,爬到顶楼简直累得直不起腰:“你家里有可乐吗?我快渴死了。”

    “有的。”孟步青走完最后两个台阶,刚要拿钥匙,看见了正在开门季婉,“你今天回来的好早!”

    “是你回来晚了。”

    季婉先一步打开门进去。

    “崔悠然,我的校友,”孟步青站在玄关处边换鞋,边给她们介绍说,“季婉,我的……阿姨。”

    后面两个字故意咬重。

    季婉帮忙拿出一双新的拖鞋,给崔悠然换。

    她长发披散在双肩,脸庞白皙秀美而轮廓分明,脸色笼在暗处,神情寡淡,却遮挡不住眉眼的风情标致。

    崔悠然惊艳地盯着她,果断道:“什么阿姨啊,我要叫姐姐。”

    孟步青垂着眼皮:“不行,那我和你的辈分岂不是变了。”

    “这没问题的,”崔悠然想都没想,用很肯定的语气说,“你以后也叫我姨。”

    孟步青:“……”

    季婉笑了下,极为礼貌的那种。没再说什么话了。

    她径直去厨房,打开冰箱给她们拿喝的东西。正要递给崔悠然,又记起来什么似的,顿了下问:“家里只有可口可乐,你能将就着喝吗?”

    “可以啊。”崔悠然语气天真甜美,接过来道谢。

    心里暗自奇怪,她怎么知道自己平常只喝百事可乐的?又很快想通了,大概她也觉得可口可乐没有百事可乐好喝。

    所以才会说将就一下。

    孟步青打开电视招呼她看,还帮她的手机连接上了家里的无线网。

    然后去厨房做饭了。

    季婉喝着茶,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崔悠然总感觉她望过来的眼神有一点微妙的气氛,说不清是什么。

    她低头匆匆地检查自己的衣着,没有哪里奇怪的。回想刚才说过的话,难道自己说得太油了吗?

    应该没有吧……

    默默安慰自己是错觉。

    目光对视,崔悠然只能傻笑笑。

    见她露出那副孩子气的憨厚模样,季婉唇角微抿,继续喝茶。

    崔悠然给孟步青发消息问:[为什么你阿姨总看我?我是不是有哪里很奇怪啊?]

    孟步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

    她透过玻璃门观察,发现季婉好像真的是在看崔悠然。崔悠然视线盯着电视机,余光却飘向厨房。

    孟步青走出来,问崔悠然对吃的有没有什么忌口。

    路过季婉身旁时瞪她一眼。

    视线对上。

    “你怎么总看她,跟你说过她是弯的,还只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孟步青附在季婉耳旁,“你要是让她心动了,该当何罪啊你?”

    “……”

    季婉愣怔住了。半晌,她唇角弯了下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如此。”

    她起身,抬手按住孟步青的肩膀,“那我上去了。”

    季婉长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眼神一转,又望了眼崔悠然。语气温柔又亲切地说:“我还有点工作需要去处理了,你们好好玩。”

    崔悠然点头,表情却木呆呆的。

    心想,见鬼了,她的眼神怎么跟认识自己一样……

    趁着季婉转身上楼,崔悠然终于能安全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个子没有很高,可是比例相当好,纤瘦却并不单薄的身材,风姿曼妙。

    这么标致的大美人,没道理曾经见过却认不出。

    直到季婉的身影转过走廊消失。

    崔悠然眼神闪动了下,身子倾歪过去,凑在孟步青耳边轻声地说:“你的阿姨,很像我心里漆玟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老规矩,满四百正分评论会加更~

    PS 每个人在每章只能留言一次正分评论,超过就会被压成0,别给我刷一大排0分催加更啊很难看的!!!(紧张)

    第34章

    孟步青侧脸看她,心里因为这句话而大大地跳了下,“什么?”

    “你阿姨,”崔悠然低声问,“跟你关系很亲近吗?”

    孟步青斟酌地道:“我们不是真的亲戚,发生了一些事情,前不久才住在一起的。”

    崔悠然牵出惊奇的笑容,一点点挖下去,铁铲终于碰到宝藏般兴奋地追问:“那你们的关系,可以用室友形容吗?”

    孟步青思忖几秒:“可以。”

    “……”

    前段时间,漆玟去崔悠然家里拿书,告知过真实原因说:不小心把室友的书拆开了。崔悠然当时在学校,一是来不及,二是不太敢见陌生人。

    所以没见过漆玟本人,只是知道她长得很漂亮。

    并且当时住在本市。

    崔悠然平常看着迷糊,但人还是很聪明的,电光火石间把所有细节串联在了一起。

    她面上还是呆愣愣的。

    “想什么呢?”孟步青既不解,又被她的话引得心头乱跳,冷静整理了下思绪问,“你真觉得她是漆玟?”

    “……”

    崔悠然没吭声,还不能断定就是。就算能断定,也不能帮着别人扒掉基友的马甲。

    她语气自然地说:“我瞎想的……以我对漆玟的了解,她不可能有室友。”

    这也不算说谎。

    那会儿知道她有室友,确实特别不敢相信来着。

    孟步青沉默一会儿,嘀咕说:“也是,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而且我家漆玟崽应该是个很软的软妹子。”

    崔悠然嘴巴动了动,又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她们以前难得闲聊时,漆玟提到过自己的父母都是教师。这算是罕见的隐私信息了,不适合拎出来跟别人分享。

    孟步青继续去厨房里做饭了。

    崔悠然把心中憋着的话,整理几番,挑挑拣拣地道:“我也觉得漆玟玟是那种,乖乖巧巧,岁月静好,特别斯文害羞的那种美好女生。”

    “嗯嗯!”孟步青认真地点头,“就是那种从来不会发脾气的。”

    两个人热切地闲聊着。

    很快做好饭。

    季婉应该是才刚工作完,抬步下楼,脸上还戴着一副细边框的眼镜。

    她身上的浅色外套脱掉了,因为有客在,暂时还没换上随意的居家服。 里面内搭的黑色真丝衬衫泛着质地上乘的微光,衬得肌肤愈白,眼眸漆黑。

    扑面而来的御姐气场。

    孟步青完全把“她有可能是漆玟”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了。 连崔悠然都悄悄动摇起来,毕竟叫了漆玟那么多年崽崽宝宝之类的称呼……

    早知道真人那么有气场,她肯定规规矩矩地叫着老师。

    开始坐下吃饭。

    崔悠然极力注意仪态,手拿碗筷的姿势都很端着。她跟孟步青聊了几句学校里的事情,损了几句秦子衿后。

    表情无辜地问季婉:“姐姐,我能要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

    孟步青筷子顿住,猛地抬脸看她,但很快收敛住了表情。观察着她们两人之间的动作。

    “可以啊,”季婉笑了下,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崔悠然快速地扫住,发现给的是企鹅号。

    她早就加过了漆玟的企鹅号。

    并不是同个账号。

    季婉唇角抿着,目光静静地望着她。镜片后的眼眸漆黑清亮,带着一些穿透的感觉。

    “……”

    崔悠然很快反应过来,如果她是漆玟,肯定早就认出了自己是谁。既然这样特意换了个她不知道的企鹅号加好友。

    就是不准备在三次元掉马的意思。

    崔悠然有点意料之内的淡定,难免也有点气恼。

    认识那么多年了,还难得有缘分,她竟然也没有丝毫动容之色。这女人冷冰冰的界限感真的连一寸半寸都难以越过。

    正式认识一下不可以吗?

    明明那么多年了……

    一顿饭吃完。

    崔悠然还是无法断定她是不是漆玟。

    虽然判断出来也没什么意义,漆玟没想跟她相认,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这个发现,但旺盛的好奇心无法抑制。

    崔悠然决定再试探下。

    她眼珠转动,想了个不错的注意,趁着孟步青起身去厨房洗碗,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笔问:“听说姐姐你的字特别好看,能教我写两个字吗?”

    纸笔她会带走,回家可以比对字迹。

    这样既能大概猜出个结果,又不会逼让漆玟承认什么。折中之法,双赢之策!

    季婉抿唇,目光似有深意地掠过她的面容,灯光晃过眼底,那一瞬看着有些凛凛然的意味。

    崔悠然心里一紧,脸上挂着的笑也越发呆。

    说不紧张肯定是骗人的。这种小手段,会被解读成聪慧机智还是不知死活,完全取决于对方对她的好感度。

    季婉轻笑了下,接过她的小本子和笔,“可以啊。”

    翻开一页,看见幼稚的狗爬子写着几个“考试结束”、“网吧通宵侧头杀”、“温泉脱衣误会解除”之类意义不明的短句。

    她唇角扬起来,装作没注意地翻到空白页。

    “想要我写什么?”

    崔悠然随身携带的本子,当然是记录短暂的小说灵感的,露丑露到一直尊敬着的基友面前。她强撑着厚脸皮说:“漆玟,油漆的漆,纹路的纹。”

    漆玟的玟,是王字偏旁的。字意是玉的纹理。

    季婉一边慢悠悠地猜,她这是紧张说错了,还是试探的小心机呢?

    一边拿笔,轻巧地写完递回去:“拙字,见笑了。”

    相当端正秀美的字。

    可完全不是漆玟的字。

    崔悠然清楚记得,漆玟的字要更加清俊,听人说过是欧体。

    季婉轻轻说:“平常自己写字,写得方正圆润比较容易,如果真要练习某种姿态,似乎笔锋明利的,会更讨女孩子喜欢一些。”

    手腕微偏,再落笔就是完全不同的。

    平正中取其险绝,饱满细腻得像是从碑拓上印下来的。

    简直让人怀疑那一块五一支的黑色水笔,怎么调换成了神笔。这就很像是漆玟平常签名的风格了。

    崔悠然心里一片清明,她话里头,意思是明明白白了。

    真是个傻子,怎么连书法家轻易能换字迹都忘记。

    她懊恼,看着季婉说:“你真的太厉害了,我永远佩服你。”

    语气诚实而顺口。

    这是琉缘经常对漆玟说的话。

    季婉便笑,眉眼温柔地道:“你年纪还小,平常多练练,很快就会比我强了。”

    孟步青走出来,擦着手上的水珠,奇怪地看着她们:“在聊什么呢?”

    “没,”崔悠然把本子塞回口袋,笑吟吟地说,“我要回家了,再晚公交车就悬了。谢谢你做了那么好吃的饭菜!”

    “我送你,”孟步青问,“不坐地铁回去吗?”

    “我不坐地铁,今天不回学校,你家小区门口就有我回爸妈家的直达车子。”

    “好,那我们走吧。”

    —

    孟步青把崔悠然送到公交车站,目送她上车后,才回去。路过便利店,一时兴起去买了两盒水果硬糖,揣进口袋里。

    她站在门口,还没掏钥匙,门从里面打开了。

    “在等我?”

    季婉不置可否,只道:“送个人送那么半天,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你吃醋啊?”张口即来的反问。

    “……”

    孟步青见她无语,笑了下,掏出糖果说:“我去买糖了,你吃吗?”

    “幼稚。”嘴里这么轻轻嫌弃着,还是接过来,季婉面无表情地说,“好歹不是去买香烟了。”

    孟步青唇角抽了下:“能不能别翻旧账。”

    “说到香烟,”季婉垂眼拆着糖盒,像是随意地说,“那天你说崔悠然跟你出柜了,听语气,我还以为你喜欢她。”

    孟步青闻言呆住。

    季婉笑问:“你说她喜欢年纪大的,你又喜欢年纪小的,如果不是这样,你们会不会……”后半句顿住结束了。

    “什么会什么会?”孟步青激动反驳道,“当然不会!”

    她忿忿不平地盯着季婉,严肃申明:“你别给我乱搭线,我会很生气的。”

    季婉沉默半晌,手指划了一下她的面颊,“怎么,真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比你大的不行?”

    语气低柔似询问,似迷惑。

    “……”

    孟步青定定地看她,有些失神,片刻后轻声说:“由不得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了,评论区全是刷加更的一点也不好看,跟刷分似的

    我躺平了(。)

    你们尽量主动点(。)

    第35章

    季婉把拆开的糖果放进嘴里,缓慢重复了一遍:“由不得你。”

    “今天因为你加了崔悠然,所以我也问她要了企鹅号加上,”孟步青心跳乱了,赶紧扯开话题说,“刚才回来路上一直在看崔悠然的空间,很有意思。”

    季婉:“嗯?”

    孟步青定了定神,唇角勾着饶有兴致的笑:“她好像在暗恋自己的导师,虽然我问的时候,她死也不承认,但她反驳的时候脸都红了。”

    季婉眼里含笑:“暗恋导师吗?她都写在空间里了?”

    她拿出手机,正要围观。

    旁边,孟步青语气跃然地说:“你是进不去的哈哈哈,她空间仅对四个人开放。”

    “……”

    话音刚落,季婉手机页面跳转的果然是主人设置了权限。

    底下一行略小的字:你可以申请访问。

    季婉眉头微挑,顺手点了蓝色的申请访问。

    申请理由空白着,直接发送。

    “她不会理你的,”孟步青语气断定,“刚在等公交车的时候,我通过一系列道德绑架,才终于让她通过了我的申请。”

    “好,”季婉长睫低敛,轻轻地说,“我也去道德绑架她。”

    孟步青拧眉无语:“你能怎么绑架她?你又没有给她做饭吃。”

    “我刚才教她写字了。”

    “什么?”

    季婉点开对话框给崔悠然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包,然后说自己刚才申请了访问她空间。又是一个没意义的表情包。

    旁边窥屏的孟步青笑出声:“你这是什么幼稚版本的三明治话术吗?她肯定装傻婉拒你,才不会同意呢。”

    “是吗,”季婉睨她一眼,“打赌么?”

    孟步青悻悻然:“你怎么现在成天赌赌赌的啊……”

    季婉微笑,“你不是喜欢?”

    孟步青:“……”

    孟步青讪讪地问:“你还没说呢,教她写过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吃完饭,你进厨房洗碗那会儿,”季婉垂眼看着崔悠然的正在输入,出现又消失,“她拿了个本子写东西,然后捂着不让看,说自己字丑,我就随便教了她平常该怎么注意字构。”

    季婉不怕孟步青去问。她跟崔悠然的几年交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比如现在。

    当“正在输入”出现又消失第三遍。

    季婉估摸着差不多了。直接切进她的空间页面,刷新一下,果然能进了。

    此刻弹窗才出现崔悠然的消息:OK的呀~

    孟步青看得目瞪口呆:“她说只有几个人能进去,我磨了她那么久……为什么直接放你进去了???”

    季婉口吻平淡:“因为都放你进去了,所以也不好拒绝我吧。”实际当然是琉缘不方便拒绝漆玟。

    她顺着翻了翻这个小姑娘的上锁空间。

    偶尔是几张跟朋友的聊天记录,对话都很有趣。

    有很多条写自己导师的说说。

    [祁教授今天严肃地说,人需要按时吃饭和论文需要可靠的数据支持数据一样毋庸置疑。

    笑死。]

    [我今天在教刘静怡,发邮件的时候该怎么遣词造句方便以后甩锅,我口若悬河,觉得自己特别牛。

    转过头看见祁教授安安静静站在我身后听得若有所思……卧槽硬生生吓没了半条命……]

    [发呆画了一个小熊,祁老师路过看见了,特意折回来说:“你这个大眼蛙画得真不错。”

    我气的啊,立马低头装作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在偷画她。

    她瞪了我好凶的一眼!

    但好像有点脸红了(??)]

    [跟导师出柜之后,感觉她更喜欢我了。当然我也更喜欢她了。感觉她知道并且在享受我对她的喜欢。

    我也喜欢她享受我对她的喜欢。

    这样真的很美。

    不需要再打破什么。]

    “……”

    “……”

    读到这里。季婉滑动屏幕的指尖顿住,她抬眼,跟身旁的孟步青对视上,两个人眼底漾着同样的笑意。

    浓烈的微妙气息。

    沉默了几秒后。孟步青先开口:“她说,她对自己的导师是纯洁的仰慕之情,倾慕之爱。”

    季婉笑出声:“她真能扯。”

    不知道为什么,这四个淡淡的字突然戳中了孟步青的笑点。

    她忽地大笑,笑得脑袋微微往后仰,无比赞同地说:“对啊!笑死我了,难怪时不时哼唧想谈恋爱,可又不想真去找对象。”

    两个人笑得正欢。

    孟步青的手机振动了下,崔悠然给她发了个几张长文的截图。看见消息弹框出现,她吓了一跳。

    等点开,又变得眉开眼笑起来:“哇!”

    崔悠然说:[我们网站内部有个签约作者才能进的论坛版块,那里收录了早年的活动,有你家漆玟大神的采访。我估计你是没看到过的,特意找出来截图给你看看啦。]

    季婉凑过去看清是什么后,脸色顿时变得青黑。隐约猜出崔悠然是故意的。

    她觉得给自己看见空间里的内容会很尴尬,却无法开口拒绝掉,就把她早年的“黑历史”也扒拉出来。

    发给孟步青,拖自己一起尴尬。

    这小姑娘表情上呆愣愣的,其实报复心还挺强的。

    季婉揉了揉眉心。

    有点微恼,也有点好笑。

    “……”

    那是,很多年前,季婉第一次写的小说第一次登上金榜,网站编辑让她写了一个作者采访。

    发来些常见的简单问题,其中有让她分享写作习惯和经验。

    当初的季婉还是个半新不新的作者,没摸清楚套路,她真的老老实实地写了几百字的小作文。

    现在回过头看,满纸稚嫩,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

    当然,编辑在底下写的推荐话极其捧场,夸得她仿佛是文曲星下凡了。

    孟步青仔细地看完,与有荣焉般扬起唇角骄傲起来,乐呵呵地说:“我喜欢的那个作者,原来连网站的官方都那么认可她!”

    季婉:“……”

    孟步青捧着手机又看了一遍。

    表情如同孩子攥着满分卷,炫耀之意满满地道:“唉,你说她怎么那么谦虚,都能指导别的作者写作了,还总是跟读者说自己才华不够,需要努力的路很长之类的。”

    季婉冷静地道:“说明她心里知道,才华不够,不能让读者到处硬夸。否则德不配位,必有灾祸。”

    “……”

    孟步青被她气得一噎。

    然后把手机塞给她:“你自己看看,这文笔,这措辞,这技巧,人家叫大作家!什么才华不够!”

    季婉定定地看她一眼,然后接过来。

    拿着孟步青的手机,认真地看完了那几张长长的截图,随意点评说:“所有的冲突都是麻烦事,但是并非所有的麻烦事都是冲突,这句话是杰里·克利弗的,她引用得很认真,却又接着举了个欠缺逻辑且随处可见的例子说明这点。有点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

    “……”

    孟步青瞪大眼,没想到她真敢挑刺啊。

    季婉又道:“只有最后这段,她说自己德薄能鲜,才疏学浅,倒也算客观又真诚了。”

    孟步青:“你、你……”

    “生气了?在气什么?如果我说错了,你可以反驳……还是在气我打破了你的幻想吗?”季婉不以为然地盯着她。

    孟步青夺过手机,冷静地组织语言说:“你又没看过她的书,凭什么能评价她没有才华。”

    季婉瞧出她真有点生气了,依旧饶有兴趣地说:“看得出她读过不少传统文学的书籍,试图总结能运用在畅销网文里的技巧,可惜经验尚浅,有些逻辑自己都没有顺清楚,用了不少辞藻典故,就是在修饰掩盖这点。”

    孟步青沉默了。她想要反驳,可找不到切入点。

    甚至还觉得季婉那么容易就看出来那么多,厉害得不可思议。

    最后,她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季婉。

    反正一定是要维护漆玟的。

    季婉目光凝视在她脸上,“如果是气我打破了你的幻想,你以后自己也会慢慢发现的,你喜欢的这位作者其实并不厉害。还会继续喜欢她吗?”

    孟步青满脸焦急:“她没有可能不厉害的!”

    季婉语气温和:“假如呢,我说假如。”

    “当然喜欢!她是我最喜欢的作者,没有之一的那种喜欢!就算在你这个整天读古籍的人眼里不值一提,也是我心里的最宝贝!”

    “……”

    孟步青盯着她,大声说:“我这辈子都会喜欢!”

    “哦,我收回前面的所有话,”季婉突然唇角一弯,轻轻偏开了眼神,轻声嘀咕说,“那她还挺厉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不熬到四五点就没灵感呜……

    第36章

    孟步青:“……”

    她的态度变化实在太快了。孟步青目光警惕地盯着她,怀疑她有没有在故意说反话。

    “真的,”季婉笑得既无奈又柔软,“能被你喜欢是她的厉害。”

    也是荣幸。

    后半句她说在自己心中。

    孟步青语气缓和,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转而问:“你刚才怎么教崔悠然写字的?能教我吗。”

    没有想学字,只是想被她教。

    “只是跟她讲了简单的字构,”季婉面不改色地说,“她的字,估计是不经常手写,比划之间太空了,也有点僵硬,像个刚练过什么字的小学生,我才能随便教教。”

    孟步青顺着她的比喻想了想,拧眉想笑:“她字有那么丑吗?”

    人家姑且也是签过很多书的作者。

    “不太好看,也不是丑。”季婉盯着她,口吻严肃,“什么都想学叫三心二意,你的围棋可以出师了吗?”

    “……”

    孟步青静默下来。

    鼓了鼓脸看她。

    原以为这样就会获得一个至少是应付性的口头应允。

    安静几秒。

    “我真的教不了你。”季婉略顿了顿,才说,“书法和钢琴……都教不了别人。”

    孟步青从她的口气里,察觉些异样,却又把握不住地转瞬即逝。

    她只好问:“你是琴棋书画样样在行吗?”

    “没学过画。”

    “喔,所以是琴棋书样样在行。”孟步青点点头。

    季婉面色平静,长睫低垂,眼底在头顶的灯光下映着一片阴影。

    不自主地走神片刻。

    她看见记忆里,一个刚从幼稚园回到家的小女孩,摘下书包,立刻站在书桌前,悬腕练字。

    面前是连扇窗户都没有的白墙,抬眼除了墙,还是墙。

    却能听见刻意压轻的脚步声。

    小女孩缩了下肩,然后站姿更正。她写到第三张纸,落笔软了下,最后的那一捺不够饱满。她木然地闭了闭眼。

    身后有人抬手,长长的荆条挥动在半空会有轻微“簌”一下的声音,重重地抽打在她身上。她的背部立刻火辣辣地抽疼。

    男人从来不发脾气,只是平静地说:“重写。”

    “……”

    孟步青拧眉思忖半天,试探地问:“为什么不能教别人,因为有什么不传之秘吗?”

    她听说过,有些知名大家收徒,除了几个亲传弟子,其他人在拜师前得答应在外不能借老师的名,出师后也要答应不能私自在外面收徒弟。

    “哪儿那么多问题,好奇心该留在能让自己进步的地方,”季婉回神,唇带着极浅的笑,“先把你的围棋练好,能赢我再说。”

    “哇……”孟步青暗自嘀咕,“这第一关的通关难度就那么高。”

    季婉没说话。

    孟步青低头看着手机,又刷进崔悠然的空间里说:“你觉得这条说说,是在指她的导师吗?”

    [最近已经能坚持早起了,秘诀是:懒惰的时候想想重要的人。心里有那么一个对象,早上六点穿过冰天雪地去图书馆待到天黑的累,就像去游乐园里玩整天那种微不足道。]

    季婉看了下,没多思忖地说:“我不知道。”

    孟步青觉得应该是的,那个时间推算,大概在崔悠然研究生入学的三个月后,原来那么早就对导师有好感了?

    现在她研二,临近毕业。

    孟步青认真地说,季婉听着。会给回应,却没有什么自己的观点。

    又聊了几句。

    孟步青察觉到她有些意味阑珊。

    明明刚才,两个人一起八卦的时候都有种暗暗的兴致盎然。

    她不知道季婉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

    好像是,问起为什么不能教别人书法和钢琴前后。

    孟步青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她尝试补救:“你现在想下棋吗?”

    “不了,时间也不早了,”季婉温声说,“今天早点睡吧。”

    “……”

    片刻安静。

    季婉望着她,其实心里在想她刚才的问话。

    为什么不能教?

    她以前是教过别人的。

    季婉从念高中开始,家里给的生活费相当拮据,她不得不想办法自己挣点课本费。她兼职过补习班的老师,带小孩子写作业。

    假期被推荐到少年宫,也是教小孩,学生都是五岁六岁的孩子。

    那是个收费挺高的小班,老师的工资也比较高。

    季婉本来想好好做的。

    可她第一天,教一个小男孩写字,指出他的勾笔力度不够,让他重新写。小男孩很不服气,下个字,他的那笔勾快勾到了天上去。

    故意写成这样的。

    小男孩笑嘿嘿,他仰起下巴,表情得意地看着她。

    那笔其实勾得很搞笑,跟什么艺术字体似的,旁边的老师看见后轻笑出声了。他们的工作本来就是陪伴监督的性质比较强,专业性是其次的。

    连声说他好调皮。

    只有季婉面无表情。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钢尺上,很想伸手将其拿起来,抽打在他手上、颈上、肩上。打得他害怕,打得他见血,打得他畏畏缩缩地坐下来认真练字。

    她沉默着,克制着这种分外强烈而真实的欲望。其实也没有生气。

    沉默了接下来的半节课。

    走前,直接给兴趣班发了要求离职的短信。

    她这一生,没想过要当什么好人,但也不想变成一个会拿钢尺或荆条抽打孩子的人。如果留在那个兴趣班,拿钢尺打人是必然的。

    季婉这么觉得。

    所以把这个视为自己的忌讳,暗藏在心底。轻易不可触碰。

    “……”

    —

    孟步青沉默半晌,鼓着腮帮子,伸手晃晃她的袖子撒娇:“那你能哄我睡觉吗?”

    季婉拧眉,语气觉得荒唐,“你为什么要我哄睡觉?”

    因为感觉她情绪不好,却猜不出是为什么。如果开口问,问不出是一定的,还可能惹她情绪更差。所以很想黏黏她,至少看她笑一下。

    孟步青说:“因为我心情不好,所以想你多陪陪我。”

    “……”

    “不可以吗?”

    季婉望向她,眼中划过一线柔软的东西。

    却没松口:“你是三岁吗?三岁才需要别人哄着睡。”

    “那我不是人,不就行了吗,”孟步青眼珠子转动,腆着脸皮,唇边浮现出酒窝,“人类的二十岁换算成狗狗的年龄还不到三岁。汪…汪汪汪呜!”

    最后那几声学得活灵活现的。

    还有语气在,仿佛真是盯着肉罐头的小狗狗。乌亮无辜的眼眸盯着她看。

    季婉愣了下,哑然失笑。

    露出被她打败的表情,无奈又好笑地说:“……行吧。”

    她抬手按了按眉心,顿半晌,唇边还是在笑。

    不得不承认……是被可爱到了。

    孟步青跟在她后面,悄悄地捏了下自己的脸颊,有点热,幸好皮够厚。她很快放下手,满脸轻松地进卧室。

    “等下,我还没洗澡呢。”

    “……”

    “你就先坐那儿,”孟步青指指床头,“等我洗完澡。”

    季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露出一些难以言喻的神情,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说:“我陪你到房间,还不算哄着你去睡觉吗?”

    “这算什么哄睡,”孟步青歪了歪脸,断定地说,“至少给我唱个歌或者讲个故事。你可以在我洗澡的时候准备准备。”

    她说完,也没等反应,径直钻进旁边的浴室。

    季婉:“……”

    房间里只剩下季婉。

    她环顾四周,小姑娘的卧室有些狭小,连张椅子也没有,床却相当大,占据大半个卧室的空间。如果要坐下,确实只能坐到床上去。

    或者坐在地板上。

    季婉面色复杂,选择站着。

    听着水声哗哗地流淌。

    事已至此,季婉只能思忖给她讲什么故事。

    过了十几分钟。

    孟步青从浴室出来,单手拆开盘住的长发,目光盯着她,笑问:“季老师,你准备好了吗?”

    季婉面无表情地说:“快点躺到床上去。”

    “啧,怎么那么急,办事前不应该多闲聊几句闲话,促进一下感情和气氛吗?”孟步青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话奇怪。

    忙不迭地掀开被子钻进去了。

    “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

    季婉略一犹豫,摇了摇头说:“有一首歌,还挺合适……的。”

    挺合适让她来唱给孟步青听的。

    所以她选择了唱歌。

    孟步青眼神一亮,完全没料到她会选唱歌,忙摸着手机按在被子里划动几下。用手势打开了语音备忘录开始偷偷录音。

    季婉对此一无所知。

    她走到床头,蹲下身,双手交叠放在床上,目光望着孟步青。

    姿势看着竟有些乖。

    还没唱,孟步青心已经一片柔软。

    “It’s now or never,I’ve been waiting so long,”季婉表情是娴静平淡的,嗓音也没有原唱的那种空灵少女,柔软而低沉地唱着,Tried for a lifetime,But I never belong。

    孟步青惊艳于她的音色,竟然能把英文歌唱得那么平直温柔。

    “The golden sun sets through,The cracks in my hand,I thought I saw you,Still, I don’t understand……”

    孟步青侧过身躺着,满眼都是季婉背着光的面容。

    她空耳大致能听懂歌词,却记不住。流逸的嗓音连些微停顿的气息都很美,让人根本没办法注意词句的意思。

    “……”

    季婉长睫轻颤,低低地唱着最后一句:“I’ve always known you,Since the story began.”这句音该是扬起来的,她刻意放轻了。

    然后结束。

    拉了拉被子遮挡住她的肩膀道:“歌唱完了,可以睡了。”

    “OK,”孟步青定定地望着她,“Give me a good night kiss.”

    “……”

    羞于脱口的话,用英文来讲会变得那么理所当然。

    小姑娘眼睛里有光,弯弯弧度,像映着月亮。她用含着月亮的温柔眼眸凝视季婉,脸颊边酒窝浅浅的,要求一个晚安吻。

    “……”

    季婉长睫颤动了下,觉得不该再跟她对视了,却还是没能立刻移开目光。

    像是跌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歌《Fiction》Adib Sin/Azuria Sky

    第37章

    “……”

    孟步青的手从被子里摸出来,缓缓挪动,然后靠了靠她交叠着的手背,语气十分无邪地问道,“不可以吗?”

    房间里没有开灯,仅仅靠着窗帘缝隙透过的薄薄暗光,不那么沉的黑夜里,连带着人的防备心松懈许多。

    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季婉的面容是背着光的,距离挺近,孟步青仍看不清她眼底的神情,却能察觉到她凝视自己的目光带着思忖迟疑。

    她低眸,几缕长发随之微微垂下。

    遮挡住些许侧脸。

    “你不小了,”季婉支起身,站起来低声说,“时间也不早了,睡吧。”

    “……”

    孟步青直愣愣地看着季婉走出卧室,关上房门。

    她翻过身,嘟着嘴有点失落。

    注意力又很快被被窝里亮着的手机吸引住。

    脸上忍不住地笑,喜滋滋地拿出来点保存的按键,立刻上传云端保存。然后把音量调至一格,放到耳边听。

    手机收音效果不好,又隔着被子,轻柔的歌声被盖得很轻。她缩在被子里听着,仿佛唱歌的人也是躲在被子里给她唱的。

    孟步青被脑补的奇怪想法,弄得有点害臊。她抬手拧了一下自己的脸,冷静冷静,认真地听完每一个字音。

    略有几个词听得不那么清晰,不影响理解。

    她输入歌词,很快将这首歌的名字找了出来。

    孟步青随意地听了一遍原唱,充分感受到季婉的音准。她刚准备关掉听歌软件,滑动屏幕的手忽然停顿。

    发现季婉少唱了那么几句。

    整首歌的歌词并不复杂。

    结尾段的歌词在中间也有循环过,加上她把那句本该唱高的音压低处理了。像是刻意要那么结束的。

    最后那句本该停留在:我会一直寻找你。

    孟步青疑惑地抱着手机翻了个身,仔细盯着歌词,忽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刻意停这句的前面。

    是因为已经找到她了吗?

    “……”

    孟步青把手机塞在枕头底下,挂着甜笑阖眼,准备早点入眠。过了一会儿,忘记调成静音的手机振动了下。

    她迷糊地睁开一直看,打开手机。

    JOI:[你小学同学来找你咧。]

    这人是谁?

    孟步青拧眉点开对话框,发现是自己亲妈。

    改了头像和名字,要不是还有之前的几句聊天记录,她还以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人。

    旋即发现有个好友申请。

    JOI:[宋文怡你还记得吗?她现在欧洲读书,说你以前的聊天账号都不用了,打听好久才问到我的联系方式。]

    JOI:[你跟她好好聊聊。]

    JOI:[她爸爸现在生意做得老好了,上市公司哦!记得以前她家里还没我们家有钱呢。]

    孟步青闭了闭眼,并不再想回妈妈的消息。

    可对童年好友还是充满着怀念的好感。本来两个人渐渐失去联系,也不是什么翻脸绝交,只是她家里破产,需要转学,对方家里出国,需要移民。

    迅速点了通过,加上了。

    大概是时差,那边的时间还不晚。消息几乎是秒发过来的。

    Marry77—:[找到你啦!]

    孟步青盯着她这普通得有点傻的英文名,忽地笑了几声。

    打字问:[你在国外都用这个名字吗?]

    过了一会儿。

    Marry77—:[当然。]

    孟步青不知道再发什么,顺手点进她的朋友圈看看。 相当正常的国外学生日常,吃喝玩乐的间隙抱怨抱怨作业和考试。偶尔打卡图书馆,化着妆,一手抓着书,一手抱着电脑。

    像模像样的摆拍照片。

    真的女大十八变了,记忆中的同桌宋文怡个子矮矮小小的,白皙到晶莹的脸颊很容易羞涩泛红,像是名字里的“文”刻在骨子里般安静好学。

    现在的她披着一头栗色大波浪,穿着条酒红色的吊带裙,青春气息扑面而来。眼眸弯弯,笑容自信灿烂。

    曾经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事实上,高中的孟步青之所以那么喜欢夏琴,就是因为感觉到夏琴身上的那股善良温和,礼貌有家教,很有宋文怡的影子。

    孟步青还在往下翻。

    看见弹出新消息。

    Marry77—:[听阿姨说,你现在在读松江大学数学系?我刚才申请了交换生名额,应该能通过的。]

    Marry77—:[来找你了,还要不要我?]

    “……”

    —

    季婉坐在满室漆黑的书房里,面前是一排顶立的玻璃门书柜,里面静静存放的古籍透着时光流逝的痕迹。

    她每次心神不宁,盯着这些,就能从带着古旧磨砺的书身上获得平和。

    人生而百年,从明初走不到清末。

    透过精致的宋本,能感知到日月新天里不知已过多少代的灵魂,也能触摸到自己的渺小。如灰尘般渺小,仿佛经历过的苦难也随之细微了。

    这奇异地使人拥有一些平静的力量。

    季婉手握拳轻托下巴,盯着柜子里的古籍,轻叹了口气。

    以前她跟孟勇提过,有把他收藏的古籍打包买过来的意思。

    在一个她为甲方的酒局上。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立刻摇头,认真地说,“不卖,那是我给女儿的嫁妆。”

    “……”

    后来,时过境迁。她再开口问,孟步青竟然豪气万丈地说全部送给她。

    她只是笑了,笑眯眯地道谢。

    彼时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讲。

    毕竟是存心想把东西留在自己身边的,当然不会再说别的。想不到过了这段日子,留在这里的古籍再看仿佛都笼罩了层别意。

    让她心暗暗跳快的意。

    冷静不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还有半章的一下写不完了,看你们在等好心疼,先发吧

    明天会肥的!!!

    第38章

    早晨天光不亮,打开窗帘,外面是个灰沉沉的阴天。

    孟步青趿着拖鞋,打着哈欠走出来,看见端坐在餐桌那头穿戴整齐的季婉。她困意消散大半,笑眯眯地说:“早呀。”

    “早。”季婉嗓音微哑。

    像是没怎么睡好。

    孟步青瞅见她妆容精致,连长而柔顺的发丝都一丝不苟地披散着,半边微微落在肩头,半边捋在耳后,露出点缀的金扣钻石耳钉。

    不大不小的那颗钻石悬嵌在单薄的方框里,微微炫动,温婉而闪耀夺目。

    注意到她,脖颈间的细链摘掉了。

    孟步青拉开椅子坐下来,双手交叠,托着下巴。身子往前凑地盯着她:“你今天是准备出门吗?”

    “对。”季婉轻点头,钻石耳钉随着晃动。一闪一烁间华贵又娇滴滴。

    孟步青嘟起嘴:“还想你能难得陪我去弓箭馆玩玩的。”

    “今天不行。”

    孟步青又问:“怎么没有戴项链了?”

    她这身衣着相当温婉得体,藕粉色的衬衫搭配米白色的直筒裤,跟那条细链子并没有违和。却还是特意更换了配饰。

    看样子挺在乎这个约会的。

    季婉为她的观察敏锐笑了下,解释道:“我一般出门只会戴一样配饰,除非是穿得太随意,才需要用多几件配饰遮挡和掩饰。”

    孟步青半懂不懂地点头,继而追问:“那你不随意地出门,跟谁见面啊?”

    这才是真心想知道的。

    “……”

    察觉这话跟查岗似的。

    孟步青眼珠子一转,忙无辜地说:“我很想很想去弓箭馆玩,如果你回来早,我们是不是可以接着出门?所以你是工作上的事吗?”

    “去见朋友,”季婉抬手整理耳旁散发,看眼手机上的时间,“吃个饭就结束。但是回来估计已经不早了。”

    孟步青满意地笑了下,拿起盘子里的面包小口小口啃着:“能带我吗,我可以就坐在隔壁几桌自己玩,不会打扰到你们的。到时候你散场了再过来。”

    季婉抬眼看她。

    迎着光,小姑娘的黑发被照得发亮,似是毛茸茸的。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眸琥珀色琉璃般清亮,微微下垂的眼尾带着无辜感。

    正歪了歪脸盯着自己。

    季婉愣住了,她在这张白净漂亮的脸蛋上,竟一瞬错觉看见了什么小动物的卖萌神情。

    像一只不想被独自留在家里的大狗狗。

    “那我跟她说一声,”季婉忙低头,唇角上扬,语气故作平静地说,“反正也只是讲几句闲话,没什么不能让你听见的。”

    孟步青开心极了,眯了眯眼笑:“好耶。”

    她稚气地皱了皱鼻子。

    —

    吃过早饭,孟步青去卧室换身衣服。她一时兴起想要穿件粉粉的卫衣,翻箱倒柜半晌,只扒拉出来一件又一件的黑白灰色。

    不由满脸郁闷,退而求其次地穿了件米白色的衬衫和牛仔裤出来。也算简单干净,却没有她想要达到的感觉。

    要问是什么感觉,她又说不上来。

    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好看的衣服。

    出门后,这种淡淡的郁闷很快抛之脑后。孟步青开始打听她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总共多少人聚餐,对方会在本市待多久?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走到小区门口,转弯处行驶过来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从孟步青的身侧开过去。

    季婉无奈地笑了,攥住她的胳膊把人往里换了个位,“说话归说话,看着点车。”

    “哦。”孟步青转头瞥眼开过去的小轿车,心想,这慢吞吞的车速就算蹭到她身上再躲也来得及。

    而且人家司机开得挺稳的。

    而且……她有必要跟照顾小孩子似的?还把她换到马路内侧。

    孟步青心中微窘,看着正拿出手机看消息的季婉,忽然说:“我们并排走,不应该牵个手吗?”

    “……”

    季婉没吭声。

    孟步青本想直接挽住她胳膊的,没好意思,才这么开口一问。

    见她不接话,不禁有点恼羞成怒,语气无所谓地说:“乱说的,我们两个又不是小朋友。”

    话音刚落。

    季婉伸出手掌,白净纤长的手指骨骼分明。想要牵住她的意思。

    孟步青低头,抿住唇角的笑故作矜持,冷静地说:“我们两个大人,在外面牵手怪怪的,你说呢?”

    季婉:“……”

    她正要收回手,孟步青却勾住了她的指尖。

    以食指勾住她的食指。

    孟步青大步地往前走,头也不回地问:“你朋友说在咖啡店门口等,还是在商场门口等?”

    慢了几秒,季婉才答话:“店门口,我们直接上去就可以。”

    语气被外面的风吹得愈轻愈柔。

    她不知道是否错觉。

    这样自然又别扭地勾着手指往前走,似比直接牵手暧昧得多,像是黏糊糊的小情侣,亲昵,欲拒还迎,还假装大方磊落。

    季婉被自己的念头烫到。

    垂下眼,看着紧紧勾住的手指。季婉没有挣脱,由着她的动作。

    “……”

    从电梯里出来,孟步青看见那家店门口,站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 她长发卷着大波浪,至少八厘米的高跟鞋加上本就高挑的身材,相当显眼。

    孟步青一眼就看见了她。

    同时注意到,女人的视线正盯着她跟季婉勾住的手上。

    “你朋友?”孟步青松开季婉,侧过身去轻问,“我要怎么称呼。”

    季婉平淡地道:“叫名字。”

    “……”

    上前,季婉特别简单地介绍:“阮应雪。”

    又说了句,“孟步青。”

    阮应雪表情闪过一丝微愣,转瞬即逝,红唇勾着弧度标准的微笑,主动伸手道:“你好,小朋友。”

    孟步青蹙了下眉,不明白这个称呼是哪里冒出来的。她一米七的身高,发育良好的身材,根本没有丝毫小孩样。

    不过看她的打招呼方式,不难猜出这人是久居国外的。

    就当是什么没意义的称呼好了。

    孟步青落落大方地跟她握了下手。

    她们走进店里。

    这家应该算是甜品店,日本网红店,菜店上面没有任何填肚子的正餐。这个点还早,所以店里只有她们这桌客人。

    服务员并不过来,面带微笑地说了句:“扫码点单哦。”

    阮应雪笑着叹气说:“从那边回来,我像个原始人出丛林,终于能见到新世界新科技了,激动得眼泪要掉下来几滴。”

    “夸张。”季婉拿出手机扫码,给她们点东西。

    孟步青点了份杨枝甘露,低头回消息。

    昨晚跟童年里的朋友重新联系上后,对面一直很热情,从开始的互相试探和些微讨好,到现在已经渐渐自然起来了。

    她们的甜品几乎是刚下单,服务员就端上来了。

    季婉面前的是生巧,她挪到孟步青面前道,“尝尝看这个,应该不会苦的。”

    “好。”孟步青拿叉子,戳住一个送进嘴巴里。

    混着奶油的巧克力入口即化,甜滋滋的。

    孟步青乖乖地吃着东西,她虽然硬要跟过来加入她们,但人还是懂事的。准备当个安静的透明存在,尽量不打扰到她们讲话。

    两个人低声交谈,阮应雪叹气抱怨,说了会儿季婉调岗之后大家是多么的苦难。季婉笑而不语,知道她话里最多信三分。

    孟步青一边玩手机,一边竖着耳朵听。

    可惜很快换了个话题。

    她开始讲公司里的八卦事情。

    “张峰年跟周成抢同一个项目输了,他举报了张峰年有违规操作在打官司,”阮应雪脸上带着看热闹的欢乐说,“在招标会碰见,又吵了几句,火气上来,两个人直接在招标会上互殴!”

    季婉脸上划过一丝错愕,继而扬唇,笑出声来了。

    “谁先动手的?”

    “没说,只说是互殴,谁打赢了也没说,上面拼命压消息不让问。”

    季婉想了想,猜测地道:“估计是周成先把拳头晃到人脸上又收回来,他喜欢挑衅,想骗人动手自己挨揍讨便宜,结果张峰年那阴险的人直接把脸贴上去凑到了,两个人这才干脆放开了打起来。”

    阮应雪激动拊掌:“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说他们两个怎么会那么冲动,平常给对方搞点官司就算了,互殴可是要双双进去的。”

    孟步青注意到她笑时眼角绽出的几条细纹。

    这在完美无瑕的底妆遮挡下,依然显出了年纪,却也使得她的笑更加真诚有感染力。

    她明明打扮庄重精致,职位也不低的模样,还对季婉的话听得眼光认真,像个什么也不懂处处需要对方提点的小姑娘。

    这种隐约的违和感,让两个人之间激荡着一种微妙的张力,引起了孟步青的注意。

    她玩手机都不知道在滑动什么,把软件打开又关上。

    余光瞥见季婉吃了块巧克力。

    生巧上面覆盖着一层厚而细的巧克力粉,叉子戳住送进嘴里,如果不是很小心,唇边难免会蹭到些许。

    坐在季婉对面的阮应雪,无疑看得最清楚。她当即软软地笑了下,拿出纸巾,俯身过来自然地帮她擦了下。

    然后把纸巾递给季婉。

    “……”

    季婉平淡地接过来。

    孟步青顿时一呆。

    她背脊直了直,脑袋左右看看,然后默不作声地把那盘放在季婉和自己中间的巧克力,完完全全地挪过来。

    直接叉了两块吃掉。

    她腮帮子鼓动,不照镜子就知道唇边肯定沾上了不少粉末。

    可对面的阮应雪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看不见她似的。

    孟步青在心中冷哼。

    低头看见盘子里的巧克力只剩最后两块,她推到阮应雪面前,礼貌地问她要不要吃。

    阮应雪摆摆手,继续跟季婉讲公司里的八卦:

    “前段时间,葛敏被王总带去饭局,对面那个小马仔是她大学谈过的男朋友,诶呦,那小子喝了几两白的立刻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说如果当初两个人没分手的话怎样怎样……还指着王总的鼻子,叫他要好好照顾葛敏。可有意思了……”

    孟步青又把盘子拿回来,完全没问季婉,自己把巧克力吃完了。

    然后自己擦了下嘴巴。

    “……”

    孟步青是个迟钝的人,她早就意识到自己对季婉有好感,依旧懵懵懂懂的。以为她不走,每天能见面,已经可以满足了。

    她盯着阮应雪的精致连衣裙,终于搞清楚,刚才找半□□服又不满意,心中到底是在不满意什么。

    原来是季婉的藕粉色衬衫,太漂亮了。她没有衣服与之搭配。

    像是遮挡在周围的单薄窗纸沾水变得透明,继而戳破了。

    朦胧的光线晃动着。

    孟步青站在后面,终于清晰地看见心中对季婉的渴望,想她的眼神里是自己,想她的笑容为自己。她紧握了握手,垂在身侧。

    安静地喝她的杨枝甘露。

    —

    她们闲聊到午饭的点,又在隔壁的中餐厅吃过饭。按理来说,这次简单的叙旧可以结束了。

    孟步青恨自己多了句嘴。

    她对季婉说:“直接上去就有家弓箭馆了。”

    走在前面的阮应雪立刻回头,感兴趣地笑问:“你们等会儿要去玩弓箭?正好我是一直想去的,可以一起吗。”

    “……”

    “……”

    季婉偏头,问孟步青,“可以吗?”

    孟步青当然没办法说不行,她在外面总不能摆出无赖任性的模样。

    只好咬牙笑笑:“当然好呀,人多一起好玩。”

    这家商场距离孟步青的家很近,里面的店,当然来过不少。只是弓箭馆是在某个小型□□倒闭后新开的。

    里面介于专业和少儿娱乐之间,弓箭种类多,手上还需要绑护具。但射箭的距离只有简单的五米箭道。

    孟步青是有点失望的,她随意地挑了把最简单的弓,也没打算射箭。

    想着可以教季婉。

    谁知旁边紧紧地跟着工作人员,说了些弓箭绝对不能对着人之类的注意事项,开始要教她们。

    孟步青还没开口,季婉被阮应雪拉到她的那格箭道:“你说,我如果射中红的,能不能跟你提个要求。”

    “不能。”季婉问都没问,轻飘飘拒绝。

    在旁偷听的孟步青表情松懈,心头舒服点了。

    却又听见阮应雪说:“答应也没事,不会为难你的。你在这里看着。”

    “……”

    季婉没有说话。

    孟步青目光紧紧盯着她拿弓箭的动作,连护具都不知道怎么绑,一看就是完全没接触过。问工作人员的问题也很新人。

    但不排除她故意装模作样。

    或者新人也有很多随便拉弓射箭中红心的事情。

    一时都在看着阮应雪。

    阮应雪也没管季婉有没有同意,她用力地拉开弓,瞄准了半天,看得出射得很认真。可那支箭就是斜斜地擦过靶子飞到上面去了。

    连靶子都没能扎上。

    “……”

    孟步青又快乐了,甚至差点笑出声。

    季婉温声说:“有什么想要我做的,直接说吧,等你真射中,没准海枯石烂了。”

    孟步青的脸再次垮起来。

    反正现在也没人会注意她的表情。

    “怎么可能呢,”阮应雪语气嗔恼着,抬手又搭一箭,断定地说,“你看着,这次肯定可以了。”

    结果再次射歪。

    阮应雪满脸不甘心地继续搭箭,季婉一直在旁看着。

    这时,孟步青俯身拿起自己搁在旁边的弓和箭,到手转动了下弓。 她的动作的利落自然,让旁边工作人员眼神亮了一下,人钉在原地没上前教学。

    她默然地站到阮应雪的旁边,手搭箭张弓。

    蓦然,一支箭迅疾笔直地射出。

    刚才射出去的阮应雪,余光瞥到,暗自惊了一跳。就看见自己的那支间中途偏移坠在靶子底,而另外一支箭稳稳地扎进圆靶中心的那个红点。

    “……”

    阮应雪扭过头,对上孟步青抿唇淡然的侧颜。

    季婉也有些意外,望着她问:“你怎么不在自己的靶子上射?都挤在一起,多危险。万一她没看见你,不小心撞到碰到的。”

    孟步青:“……”

    季婉见她不吭声,不由笑了下,抬手搭住孟步青的肩膀。把小姑娘的身子转动四十五度,轻推往隔壁的单人射箭区域。

    “……”

    孟步青任由她推着,走到自己的箭道后,才轻声问:“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吗?”

    季婉愣了下。

    她的手刚离开她的肩膀。

    孟步青往前半步,倏然捉住季婉的手,握在手里,细腻,温软。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低声说:“你也能看看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如果没在零点前写完,我就放到存稿箱设置八点发

    不要熬夜!不要熬夜!不要熬夜!

    你们最可爱

    第39章

    “好,”季婉轻声应完,垂眼盯着她握住自己的手,含笑柔声问,“可是,你打算这么射箭吗?”

    “……”

    她如此不慌不乱的,反倒让孟步青害羞起来。她抿唇,面容静下来,凑近在季婉耳旁说,“牵着手不行,但可以抱着你射箭。”

    故意含情脉脉。

    咬字温存暧昧的语调。

    季婉脸上一红,还来不及说什么。孟步青松开了她,抽箭张开弓,轻松拉满弓的架势相当漂亮,却有点匆忙。

    一支箭迅疾地悬悬射到靶子最底部,牢牢地扎住了。

    “……”

    季婉静静地看着,弯唇抿笑,半晌还是笑出了声。

    孟步青总觉得刚才牵过她的那只手,有酥麻麻的感觉,从指间蔓延到心底。深呼吸后长吁了下。

    她调整好后,接下来每一支箭都稳稳地扎在中间的红心上。

    季婉时不时拊掌,眼眸弯弯地夸她。

    孟步青玩得高兴到几乎忘记掉还有别人在了。

    再次注意到,是隔壁的手机铃响了起来。孟步青听见阮应雪隐约说了几个时间,应该在叫人照着安排会议。

    等她的通话结束。

    季婉上前问:“要走了?”

    “是啊,”阮应雪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双手握着那个缠着丝巾的小小手柄,抱怨语调含笑,“可比不过有些开始享清闲福的人喽。”

    “刚才还没提的要求,”季婉抱肩,“是什么?”

    阮应雪满脸遗憾,摊了摊手,“还是算了吧,我一次也没有射中那个红点,多半是老天在暗示什么。”

    “行,等会儿直接去机场吗?”季婉没有追问。

    阮应雪点头:“车子已经到楼下了,我先走一步。”

    她跟季婉打完招呼,没再有什么寒暄的留念,直接走了。

    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果断利落的自信。

    孟步青在旁边幽幽地问:“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竟然根本都没有看她一眼。

    “嗯,”季婉没否认,“很正常的,她这个人,不喜欢所有的小孩。”

    “……”

    孟步青无语,低头看看自己,该有的什么都有,明明还比别人要丰满,哪里还有什么小孩的影子?

    她嘴巴一张,忽然察觉到什么。

    “她是不是认识我爸?跟你一样,是我爸爸的朋友吗?”所以拿自己当小辈看待。

    “不是。”季婉瞥她,“怎么又那么多问题,还玩不玩了?”

    “哦。”

    孟步青百无聊赖地抬起弓,又记起来,把弓和箭都递给季婉,“你来,我教你玩。”

    季婉看眼时间说:“下次吧,今晚还要忙点事情。”

    “好吧,那我们回家。”

    —

    做好饭,孟步青刚坐下,脑海里又浮现阮应雪帮季婉擦唇角的那一幕。

    她很想知道,两个人只是同事吗?

    孟步青吃着饭,再三挑挑拣拣,终于选了个无害的话开口,“你跟你的那个朋友,认识很多年了吧?”

    “嗯。”季婉应得随意。

    “你们应该关系特别好吧,”孟步青抬眸飞快地觑了她一眼,语气平稳地说,“看得出她对你还挺特别的。”

    季婉不以为然地笑了下,“关系还行,但没有任何特别。让你觉得到自己是受到特别对待的人——这是她的个人特长。”

    孟步青想了会儿,木着脸:“我怎么不觉得。”

    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季婉皱了下眉,轻笑问:“你以为她喜欢我?”

    “……”

    太直接了。

    可能是孟步青做贼心虚,心狂跳了下。完全没想过她会那么直接。

    “不是啊……”她讷讷不敢应,生怕试探的话要踩到雷,“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会她还帮你擦嘴的。”

    季婉随口说:“习惯了吧,她有两个孩子,小的那个今年才四岁半。”

    孟步青:“啊?”

    孟步青瞠目结舌:“她有两个孩子?你不是说,她不喜欢所有的小孩吗?怎么会,竟然还有两个孩子?”

    实在太过惊愕。

    季婉好笑地望着她,开口说:“当然不是所有人,生孩子的目的是因为喜欢孩子,也不是不喜欢孩子的有了孩子就会喜欢。 她对我有提携之恩,其实不应该在背后说她坏话的……但她无论怎么样,也不算什么好妈妈。”

    她听过阮应雪亲昵地叫自己的亲生小孩:愚蠢的小东西,噪音制造器。

    然后借着工作繁忙,留宿酒吧也不会回家,将孩子完全丢给家里的丈夫和保姆。丧偶式教育。

    反正她有钱,且工作能力出色。

    只要以后在长大的孩子面前装装辛苦,装装一心为家付出,不怕孩子们会不认她。

    “提携之恩?她以前是你领导?”孟步青惊讶地说,“看着年纪,还以为你们是同事关系。”

    季婉面容闪过一丝复杂错愕,抬眸盯着她,语气缓缓地道:“她比我大十岁。”

    “……”

    “……”

    踩到地雷的孟步青迅速低垂下脑袋,沉默几秒,转移话题地说:“所以她是生了孩子不管,一心拼事业的类型?哦,那她又像我的爸爸,又像我的妈妈,爹妈同体,这让我一下子对她倍感亲切了。”

    这话,让季婉表情缓和,露出一个想笑又抿住的弧度。

    “等一等,她既然不喜欢小孩,”孟步青回忆自己年纪小的时候,肖安乔女士从来没有给她擦过嘴,这些都是保姆做的事情,“怎么会因为照顾小孩照顾习惯了,所以下意识。”

    季婉:“不知道。”

    孟步青:“……”

    “她不可能喜欢我,否则事情会变得麻烦起来,”季婉表情是断定的,唇角衔着一抹浅淡笑意,“得不偿失。”

    孟步青不动声色,仔细地品着她用的词。其实没能理解。

    喜欢和不喜欢的差别,是心,怎么会有得与失的计算参与进来。

    如果要计算,该怎么用具体的度量衡,在众多变量出现时又该怎样满足从简原则,边界条件又是什么。数学生开始混乱。

    见她满脸思忖。

    季婉用一种理所应当的平淡语气说:“有些人是能被喜欢的,有些人是不合适喜欢的,我们看得很清楚,很明白,永远不会弄错。”

    清醒而自足的话,宛如内心壁垒坚不可摧。

    窗外是灯光朦胧的夜。

    孟步青默然,她低头吃饭,用眼角余光瞥着季婉的动作。

    收碗筷的时候,孟步青按住了她的手,故意停顿几秒,才松开说:“我来吧,你去忙你的事。”

    掌心细腻温热触感残留,顺从,软绵的。跟眼前人的冷静理智截然不同。

    孟步青看向季婉,又偏开了视线。端起碗筷径直去厨房。

    心里不可遏制地想着,自己的存在,会让她觉得是不可以喜欢的吗?

    季婉望着她的背影,手背在身后,轻轻地蹭了下被她摸过的右手。而后自然地握住。

    眉目间有所起伏。

    刚才的话说得太满了。阮应雪一直是个相当优秀的人,但她不是。

    跟阮应雪不应该是“我们”。

    她含混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这章该怎么撒娇卖萌要评论呢

    第40章

    那句,有些人能被喜欢,有些人不合适被喜欢。让孟步青思考大半宿都没有丝毫头绪,她拿出手机,准备求助于人。

    顶着两个黑眼圈。

    孟步青指尖划动屏幕,上上下下地翻自己的联系人列表。

    思来想去,反反复复地将秦子衿首先排除掉,再置顶,再排除……她最后还是预约了崔悠然的时间。

    想获得别人的有效回答,自己的提问得真诚。孟步青不想出柜,但对着崔悠然可以说实话,毕竟她也知道崔悠然的秘密。

    九点半的食堂空荡荡的,只有陆续的几个人在用餐。 刚开完小组会的崔悠然饿得眼睛发绿,低头边吃着番茄鸡蛋面,边听孟步青说着她的烦心事。

    听完最后的提问。

    面汤还很烫,她时不时拿起冰奶茶压一压。

    冷热反差激得眼泪花花。

    崔悠然抬眼,用闪着泪光的目光盯着孟步青,不可思议地问:“你不能理解这句话吗,有什么不理解的。”

    孟步青:“……”

    孟步青叹气,背往后靠到椅子上,托着腮帮子问:“那你知道矩阵的秩和向量组的秩之间的关系吗?”

    崔悠然低下头,又吃了口面,含糊地说:“有差别有联系,矩阵的秩可以化为向量组的秩来计算,向量组的秩也可以化为矩阵的秩来计算。拿张草稿纸过来,我把具体公式写给你。”

    “……”

    她竟然还真的知道。

    孟步青无言以对,叹为观止,只能说:“不愧是文理双修的大佬!”

    崔悠然抬脸,唇角慢吞吞地扬出一个笑,显得似笑非笑的,“下次换个难点的题目,考我一个考研必背点,请问你在看不起谁?”

    孟步青赶紧投降道:“那我不知道,我也没有考过研啊!学姐!”

    可怜巴巴地说,“所以你多多教我嘛。”

    崔悠然虚荣心得到充分满足,此刻肚子也填饱了,放下筷子,擦擦嘴巴说:“就是字面意思,有的人合适自己,有的人不合适。对不合适的人心动也是无效心动,浪费时间精力资源,所以理智的人能充分把控住。”

    孟步青点头,然后盯着她:“真的能?你也能吗?”

    “可以,”崔悠然认真地说,“像我寡太久了,一天都能心动很多次。”

    孟步青坐姿端正了下:“比如呢?”

    “比如今天早上,要开小组会议,我坐公交车碰见师兄了。他坐在前面的位置上,车上很挤,我背了个大书包站着。 到中间站,离下车还有半站路,忽然感觉书包被人轻轻勾了勾,转头,看见我的师兄走到了后门,准备下车的样子,他空出了一个座位。”

    孟步青听得若有所思:“他是为了给你让座,提前下车了。”

    “嗯,我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他知道我是社恐,不喜欢跟别人打招呼。”崔悠然继续说,“然后他到的时候,比平常晚了点,手里拿了个蛋饼在吃。他以前是不吃早饭的。”

    孟步青仔细思考着。

    “为了给你让座,他中途下去买了个早饭。可是什么话也没说。”

    这个人,妙就妙在没说过话,没有产生推推让让,他不给女生接受或拒绝的选择压力。

    空出的位置,她可以坐,也可以不坐。

    而他只是中途去给自己买了个早饭。

    哪怕他平常从来不吃早饭。

    崔悠然点头:“对,老实说我心动了一下,但没用,他和我不合适,心动再多次也不合适。”

    孟步青眼神困惑:“为什么?连心动很多次都没用吗?”

    “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心动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当时的那个情境,那个氛围,那个社恐的人充分被尊重了的舒适。跟他本人并没什么关系,换个人我也是一样的感觉,”崔悠然眼神淡然,口气直白,“他是男的,我对他永远只可能有师门情谊,心动再多次也不会产生任何要过线的欲望。”

    孟步青唇角抽了下:“好残酷,也反向证明了不要试图掰弯直女。”

    “对,除非对方本来就不直,否则能因为感动而被掰弯的,都是心思不坚定,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的。这样的人,就算暂时弯了,等时间一到,感动的阈值满了,人也就直回去了。”

    这话,让孟步青心中抽了下:“我喜欢的人,如果是纯直女……暂时的机会她也是不可能给我的。”

    “所以你喜欢谁啊,”崔悠然目光激动地盯着她,套话的口吻自然,“是不是跟你住一起的那位季……阿姨。”

    她说这个称呼的时候,忽然弯起唇角恶劣地笑了下。仿佛偷偷这么叫一下很爽。

    孟步青没注意到。

    她沉默几秒后,轻轻点了点头。

    崔悠然眼神里兴奋的光愈亮,“喔,那我告诉你,不需要考虑她是不是直女的问题。直接快进到,想办法让她觉得你是那个对的人就行。”

    “为什么?你有姬达吗?你的姬达响了吗?”孟步青牢牢地盯着她,心跳若鼓,“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多说说理由,让我用辩证的思维判断一下。”

    崔悠然:“……”

    崔悠然拧眉思索,不能解释,只能不耐烦地道:“我说是就是,你爱信不信吧!你就说你信不信我?”

    像小孩子般的撒娇语气,跟刚才淡然沉静的军师模样完全不同。

    变成崔悠然平常的样子了。

    孟步青不由笑了下,“行,我当然信你。”

    孟步青敛眉,又严肃地问:“所以应该怎么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对的人?”

    崔悠然兴致勃勃地出主意道:“很简单,靠主动,但是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你在追她。说一些有分寸的暧昧话,做一些有分寸的关心事,让对方觉得你很合,想要跟你试一试。”

    合适,这样拆开,确实方便理解了。

    孟步青恍然大悟地点头,猝不及防的,问了句:“你跟你的祁教授,这样合过吗?”

    “……”

    “……”

    崔悠然盯她几秒,错开视线,重新拿起筷子把剩下的面条捞干净。

    她捧着不锈钢碗盆喝了几口面汤,擦干净嘴,才闷闷地说:“我跟你们这种天命情况能一样吗,我这边可是地狱模式啊。”

    这是承认了。

    孟步青坐得直直的,眼神放光,跟刚才的崔悠然分明是同款表情:“怎么会呢,我看你空间里写的说说,每条都贼甜,我恨不得分分钟刷新看看有没有新的进展。”

    这是真的,她还感叹过不愧是百合小甜饼的扛把子作者的文笔。

    写暗恋都能那么甜蜜。

    “因为我只记录开心的事情,”崔悠然无奈地笑了下,“又不是什么都往上面写的。”

    她收敛表情,叮嘱孟步青说:“总之,你得记得核心重点,所有暧昧的话和举动都要平淡自然,一则能退有可退,二则只有非刻意的甜话才是最甜的。”

    孟步青感兴趣地说:“举个例子,我想听你跟祁教授的例子。你最近跟她说过什么好听话了,让我借鉴一下吧。”

    崔悠然沉默半晌。

    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在她的灼灼目光下同意了。

    低声说:“嗯,比方说,她说自己没睡好,我说,我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你昨晚在我的梦里跑来跑去,跑来跑去。”

    “……”

    孟步青唇角上扬了。

    真的有被她轻柔的语气和自然的话语甜到。

    崔悠然见她的反应,笑了,“我导也很吃这一套的,她喜欢我既有分寸,又明晃晃地喜欢她。但她嘴上不说,闷骚得很。”

    她眼神里头,是纯情和狡猾,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柔和在一处。漾着有分寸的克制柔情。

    望进她那双水光潋滟的微圆杏眼,哪怕孟步青此刻满腹思忖,都能觉得她很美。

    的确,这样谁能不心动呢。

    —

    孟步青回到家里,做着饭,总结今天跟崔悠然学习到的东西。好像懂了特别多,却又吃不准如何实际运用。

    刚做好饭。

    她听见钥匙声,忙不迭地过去给季婉开门:“你回来了!”

    “嗯。”季婉一见到她,面上现出笑容,“我回来了。”

    两个人进厨房拿碗筷。

    满桌热气腾腾的菜,依旧是发挥稳定的色香味俱全。

    孟步青拿着筷子,憋着话,半晌才问:“你昨天睡得好吗?”

    她盯着她。

    “挺好的。”

    季婉没注意到特别的。她目光正望着面前的这盘上汤娃娃菜,研究这旁边飘着的脆绿叶,到底是不是生菜。

    也不好意思问。

    因为自己不吃生菜,却不太能分清楚已经做熟的到底是生菜、白菜、还是卷心菜。难免有些丢脸。

    “……”

    孟步青一噎,这句挺好的,顿时将接下来的话术完全打断。

    仔细想了会儿,她唇角抿着笑。

    酒窝浅浅,“那你今天工作肯定很累吧?”

    特别关切的语气。

    “还好,”季婉抬头,看眼她的表情,表情平静地说,“可能是,一想到家里有你,就有每天都想继续努力的心情了。”

    平淡的话语直接将孟步青击中。她脑海里恍然晃过崔悠然叮嘱的暧昧和自然并存,深觉有道理,效果确实是很好的。

    可惜对象颠倒了!

    她仰着脸,心跳十足又不解风情,懵懵地问:“为什么?”

    季婉手肘磕放在桌上,身子往前倾,忽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庞,笑说:“这还要问么。”

    孟步青不说话,蹙眉眸光晃动,半响才换了个话:“那你为什么总喜欢碰我的脸?”

    “……”

    季婉目光一动,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心里想着。

    因为很好捏的样子。

    很早之前,她就想试试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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