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很顺利。


    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声音。


    祁青暮在父子俩无声的对峙中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没有忽略服务生眼中的打量,即使他依然很有礼貌地为自己带路。


    电梯抵达一层,祁青暮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离开新莱斯会所。


    大雨仍然不停,哗哗雨落的声音仿佛置身于山林瀑布之下。


    祁青暮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大雨,服务生很是殷勤地给他撑起一把透明的伞,走过来询问道:“需要帮您叫车吗?”


    “不需要。”祁青暮浅浅地勾了一下唇,道:“可以买你手里的这把伞吗?”


    服务生愣了一下,他手中的伞是会所批发的,只用作雪雨天为客人们撑过大门口到上车的这段路。他在这里工作了几年,也有爱贪小便宜的人直接趾高气昂地要走这把伞,不过开口要求买伞,这还是第一次。


    经理给他们培训的时候倒是提过这一类的事,因为金莱斯会所极其看重口碑,所以遇到这种顾客,送出去几把伞也不是什么吃亏的事,如果有人要,就给出去。


    祁青暮见他愣愣的,以为自己的请求对他造成了困扰,歉意地笑了笑,道:“抱歉,是我的问题。不用叫车了,我去坐地铁就好。”


    地铁站距离这里有一段路,淋雨是必然的,不过一直沿着街边店铺的屋檐下走,应该不会太惨。


    虽然脑子里很乱,但他不会自暴自弃,如果因为淋了一场雨而生病,实在是得不偿失。


    正当他准备冲进大雨里的时候,服务生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地拦住了他。


    “拿着伞吧,客人。”服务生把伞递给他,“为客人解决困扰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把伞您拿着用就是,不需要购买。”


    祁青暮顿了顿,没有立刻接过来,而是说道:“我和许先生没有关系,我跟你一样,只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即使讨好他,也未必能在许晋刑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谁知服务生笑了笑,道:“人人都是平等的,您在我看来,就是需要帮助的客人而已。”


    祁青暮呼吸一滞,半晌,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他微微垂着头,一侧的光线将一半面容照亮,却也将最真实的情绪埋没在黑暗中。


    “谢谢。”他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柔和些许。


    接过伞,他又一次朝服务生道谢,此时再看外面的瓢泼大雨,一阵温暖的感觉涌遍全身。


    这是今天他第一次感觉到开心,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欢愉。


    撑着伞踏下一层台阶,雨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瞬间占据了大脑,专注踩踏台阶的他没有注意到身后响起一道轻呼声,直到一个人霸道地挤进了这片被雨伞遮挡的空间里,在祁青暮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把伞接了过去,一只手从后面绕在他的腰上,很是用力地朝怀里拢了拢。


    祁青暮惊慌地朝一旁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顾屿那张冷峻的脸。


    他已经成年了,面容轮廓还没有彻底成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瘦的缘故,他的脸颊上多余的肉很少,文字描述中描述的冷面瘦削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使得五官在视觉上更加立体帅气。


    不笑的时候,他冷漠的有点吓人。


    这是祁青暮转头看见他之后,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


    半靠在顾屿的怀里,祁青暮不喜欢被控制的感觉,挣扎了几下,却被抱得更紧。


    “借把伞而已,反应不用这么大吧?”


    说话的时候,他又勾起唇,语调微扬,笑得有些混蛋。


    他强势地揽着自己朝街边走去,步伐很大,接着身高和力气的优势,半抱着祁青暮跨过一个又一个水坑。


    祁青暮险些跟不上,一直走到了路边,才有机会推开他。


    向后趔趄了一步,半边肩膀瞬间被大雨淋湿。


    下一秒,又被顾屿拉着手腕拽了回去。


    “伞就这么大,你还在乎这些干什么?”他挑衅似的眨了眨眼,一道模糊的光从那双黑漆漆的瞳孔中一闪而过,“难道真的要生病了你才满意?”


    一句话戳中了祁青暮的软肋,他别过头,不跟顾屿对视,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点,道:“我坐公交车,你自便。”


    本想坐地铁回去,能快一点,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此时此刻,他只想回酒吧之后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赶紧回到宿舍去,洗个热水澡,早早睡觉。


    简而言之,和顾屿周旋并不在他临时制定的计划之内。


    哪知同一把伞下的男生狡猾地眯起眼,理直气壮地哼笑一声,“真巧,我也坐公交车。”


    祁青暮:“……”


    这个人着实追的有点紧,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跟孟洋洲的性格有所不同的是,顾屿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他不在乎尊严、不在乎内心的想法、不会端着专属于自己的那份傲气,所做的一切目的只是为了让祁青暮不痛快。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顾屿。”祁青暮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正视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大男生,“你的心里其实很清楚,我的存在并不能改变什么,而你的针对也毫无意义。”


    一个没什么背景的穷大学生,如果许晋刑查过的话应该知道,他身上背负的‘债务’有很多。


    既然许晋刑能查到,顾屿想要知道也不会太难。


    即使许晋刑对他稍稍表露出有所兴趣,但这种关注也仅限于‘玩乐’,更别提祁青暮本人从未有过逾越的行为,更加没想过躺平不反抗。


    一时的温顺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路更好走一点而已,但凡触犯了底线,他都不会言听计从。


    顾屿是聪明人,或许从日料店见过那一面开始,他的心里就有了衡量。


    “你未免太看轻自己了。”顾屿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与祁青暮对视的那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精明,“你信吗,许晋刑想跟你共度余生。”


    “不可能。”祁青暮坦然地回望他,“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你的母亲,他都有所顾虑。”


    忽然,顾屿眯起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他抿着唇,眼底似乎酝酿着一场祁青暮无法抵御的风暴。


    祁青暮思绪一滞。


    ——母亲。


    顾屿的母亲,是一个让许晋刑和他都十分在意的人。


    不对,顾屿理所应当会在意自己的母亲,但是为什么他的反应会让祁青暮感觉到一丝恐惧?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各怀心思,直到顾屿冷着脸把伞塞给了祁青暮,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入大雨中。


    “喂……”


    祁青暮愣了愣,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他。


    可最终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顾屿的背影越来越小,被大雨隔绝。祁青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有些无措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伸出去的那只手,半晌,缓缓垂下。


    走了也好。


    今晚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祁青暮沿着路边走,他的脑子里很乱,但是脚下的步伐却没有丝毫停顿。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声,他拿起来,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手指顿了顿,没有立刻点接听键。


    不过最后他还是接通了。


    “你在哪?”电话里,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你不在酒吧。”


    哗啦啦的雨声已经暴露了一切,祁青暮也没打算隐瞒,“在外面,有客人带我出来的,现在要回去了。”


    “什么客人?带你出去干什么?你现在在哪?”


    三连问,即使隔着手机,也能感觉到对方的不满。


    祁青暮抬头看了看,找到标志性的建筑,道:“我就快回去了,现在还在路边,等着坐车……”


    “我问你在哪里。”


    对方的声音骤然变得冷酷无比,语调没有起伏,与其说是在担心,不如说是在发怒的边缘徘徊。


    “……新莱斯西边街口的远发商场。”


    “新莱斯?”那边咬牙说了一句,“祁青暮,你真是好本事,新莱斯都进得去,嗯?”


    祁青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团白雾从嘴巴里散出来。


    下雨天还是有点冷的。


    “我就快回去了。”他再一次强调道:“马上,坐公交车,不用担心。”


    那边久久没有回音,祁青暮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一分多钟了。


    “挂了吧。”放回耳边,他低声说了一句,“你要在酒吧等我吗?”


    游刃有余地将问题推过去,手机里传来一道隐忍地叹息,随后是极其霸道的话语,“不许挂断,就这样上车,一直到我们见面。”


    祁青暮攥着手机的手捏紧了些许,“不用这样……”


    “祁青暮。”嗤笑声钻进他的耳朵里,声音深处是强势的威胁,“你敢挂断电话试试?”


    太麻烦了。


    一切都是麻烦。


    祁青暮面无表情地将电话收进口袋里,确实没有挂断。


    他不是害怕电话那边的人,而是怕麻烦。


    有时候他也在怀疑,自己这样言听计从到底能带来什么好处。


    事实证明,明面上的好处并没有,反而委屈更多。


    但是事情的结局,总会往他期望的方向延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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