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离着穹山距离不近,萧云衍出发的不算早,眼见着天色黑了下来,只能选一酒家,借宿一晚。
虽然是大周国二皇子,但萧云衍从未觉得自己金贵,行军打仗的时候,脱下外袍往地上一铺,就能凑合一晚。
选的这家客栈,住宿环境一般,但萧云衍丝毫没有嫌弃。
出了皇城,寻常百姓人家,压根认不出当朝襄亲王,看萧云衍周身气度非凡,只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所以萧云衍顺利的付了银子,拿着牌子上了三楼。
躺在僵硬的床板上,却丝毫没有睡意,客栈的远处传来了凄凉的箫竹声,一声比一声幽怨。
萧云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翻身起床,裹上外袍,从楼下掌柜那买了一坛屠苏酒,回到房间后,萧云衍提着酒跳出窗户,一个旋身,脚尖轻飘飘的落在房顶上。
每个月的十五,都是月圆之夜,也是团圆的日子。
萧云衍在房顶上坐了下来,打开手边的屠苏酒。
如霜的月光洒在身上,没觉得美满,只感到清冷。
萧云衍的酒量并不好,举起酒坛子,几口呛下去,已经有了醉意。
但他像是无所察觉一样,硬生生将一坛子屠苏全部灌下喉咙。
将空了的酒坛子砸出去,摔了个粉碎,萧云衍曲起右腿,摊开身体躺在崎岖不平的青瓦上。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的模糊,但那如霜的月光依旧皎洁,萧云衍抬起手勾了勾,却什么的也抓不住,只有凉如水的空气钻进掌心的,冻的他一哆嗦。
萧云衍忽然觉得很冷。
楚景容,此时此刻,你又在想些什么呢?
那人就像这挂在天空中的月亮一样,遥不可及,可以瞻仰,可以憧憬,却无法触碰。
萧云衍想要靠近,却把人推的越来越远。
一朵乌云飘过,将月亮整个笼罩住,萧云衍抬起手,眼睁睁的看着月华慢慢褪去,消失在他的指尖,只留下长夜难明。
是不是到最后,他跟楚景容也将如此?
若不曾强求,那人最起码还有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可是现如今……
萧云衍苦笑一声,用袖袍遮住眼睛,像小时候一样,蜷缩成一团。
他喜欢楚景容,却不知道如何表达?更不知道如何取悦讨好?
自打情窦初开,他眼里就只能装下这么一个人,可他跟楚景容之间隔着一道天堑,他没有把握能越过去,也没人教他该怎么越过去。
那人做太子太傅的那些年,教他如何修身齐家,如何治国平天下,却唯独没有教他,如何将这满腔爱意诉之于口。
他是大周国二皇子,是守家卫国的襄亲王,他得到了许多,却也失去了很多。
萧云衍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能任性,若是任性,代价很大。
长这么大,他就任性了一回,为了楚景容。
结果却让父母为难,让兄长失望,让大周国不再固若金汤。
袖袍洇湿了一团,他自己闯下的祸自己承担。
若是两年后,楚景容还是不能接受他,他愿终身不娶,常驻沙场,守卫边关不受外敌侵扰,让父母高枕无忧,让兄长高坐明堂,让楚景容……觅得良人,恩爱两不疑。
明明订了客房,萧云衍却在屋顶上宿了一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萧云衍醒了过来,一时间头疼的厉害。
他本就酒量不佳,平日里甚少饮酒,可他心下苦闷,实在是身不由己。
跟掌柜退了房,萧云衍骑上乌云踏雪,再度朝穹山的方向奔驰而去,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穹山脚下。
穹山是大周国最陡峭的山脉,断崖残壁甚多,还有大片山体被皇家划为秋猎场地,因此平日里,很少有寻常百姓进山,这山脚下就格外荒凉,一个酒家都没有。
山路险峻,马儿不方便进山,萧云衍单手抚了抚乌云踏雪的马鬃,将它留在原地,孤身一人进了山。
不论鹰隼还是花雕都不会在夜间活动,萧云衍进山之后,找到一处山洞打算先应付一晚。
拾来木柴取火后,他坐在一块青石上,将额外带来的便衣披在身上,掌心靠近火源取暖。
山里夜晚比较冷,再加上穹山人迹罕至,猛兽毒蛇时常出没,萧云衍不敢闭眼,时不时拨弄一下柴火,就这样靠了一夜。
鹰类生性机敏,警惕心强,萧云衍在穹山内潜伏了三天,才寻到它们的踪迹。
按照计划,萧云衍盯上了一只刚学会展翅翱翔的雏鸟,就在他准备下手时,一道尖锐的啼鸣由空中传来,一道迅猛的身影划过长空。
竟是一只罕见的海东青!?
白底黑色斑点,生了一双纯白的玉爪,羽翼丰满,身姿矫健,展翼后两米有余,是一只成鸟无疑。
相传,十万只鹰隼中才会出一只海东青、是名副其实受人崇拜的万鹰之神。
自打那只海东青出现在眼底,萧云衍的眼睛里就容不下其他鹰雕了,他毅然决然的收起飞龙爪,寻着那只海东青消失的方向,飞身追了过去。
捕获成鸟的难度,比雏鸟难上太多,更何况,还是世间飞的最快,飞得最高的海东青?
萧云衍在穹山里呆了整整一个月,像个野人一样饮用山泉,打猎为生,下巴上长出细密的胡茬,每当困的厉害的时候,就在粗壮的树干上短暂的眯一会儿,终于被他蹲到了那只海东青的老巢,一处嵬峨陡峭的绝壁。
一眼望过去,全是险峻的岩壁,没有任何绿植跟沟壑可以落脚藏身。
萧云衍站在崖边,掏出怀中随身携带的匕首,眼底划过一抹狠色,决定孤注一掷。
后退一步之后,萧云衍突然发力前冲,整个人从崖边跳了下去。
那只海东青正在巢穴里梳理羽毛,巢穴是能唯一能让它稍微放松警惕的地方,但任凭它如何机警小心,都想不到,会有人为了捕获它,不要命的从崖顶上跳了下来。
等它察觉到有不寻常的气息接近,在第一时间展翅飞向高空,但就算它的速度已经快到眨眼就能消失不见,也来不及了。
萧云衍在半空中掷出飞龙爪缠绕上他的腿根,往下狠狠一拽。
海东青尖鸣一声,身体猛地一沉,被萧云衍抓住机会,一把攥住了玉爪。
即便是展翼后近两米的海东青,也承受不住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它努力挥舞着翅膀,与此同时,低下头去,尖锐的喙狠狠的啄向萧云衍的手背。
几个呼吸的功夫,萧云衍的手背就已经血肉模糊,可他咬牙没有松手。
不忍心重伤这只海东青,萧云衍找准机会,再次猛地一拉,然后一手刀下去拍晕了它。
没有海东青愤力的挥舞翅膀,萧云衍的身体猛然下坠,他没有惊慌,俯身冲向崖壁,掏出怀中的匕首,用力扎进崖壁里。
又下坠了一段距离,身体才止住坠落的趋势,萧云衍靠近崖壁的手臂,因为尖锐岩石的剐蹭,被划的伤痕累累,鲜红的血液汇聚到一起,顺着臂膀向下流淌。
萧云衍没有在意,他咬牙尝试着将臂弯挂在匕首上,然后空出手掌来,从怀里取出捕鸟笼,将晕过去的海东青装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才算成功了一半,看着脚下无底洞一样的深渊,萧云衍挣扎着将厚重的绳索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到手臂上,这才拔出匕首,再次下坠。
过程中,手臂上的绳索被摩擦的越来越薄,有时候遇到格外突出尖锐的石刃,还会整根切断,每当这个时候,萧云衍只能暂时停下动作,用剩下的绳子将破损的地方修补好。
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好在他已经能够看到崖底了,萧云衍不得不承认自己莽撞了,若是这悬崖比他预想的深,逐渐脱力的他很可能一个不慎,直接跌落下去。
等到双脚稳稳的落在崖底岩石上,萧云衍撕下衣袍下摆,简单的包扎一下伤口,然后提着昏迷中的海东青,身影快速的消失在丛林中。
捕获成功只是第一步,更困难的是如何驯服它?成鸟本就难驯,更何况还是只心高气傲,绝无仅有的海东青。
萧云衍来到山脚下,看到一直等在那的乌云踏雪,单手放进嘴里,吹响一声嘹亮的口哨,乌云踏雪猛地抬起头来,朝着萧云衍的方向狂奔而来。
临近跟前,萧云衍单手拉住缰绳,一个飞身跨上马背,这次他没有中途休息,骑着马一路回到了襄亲王府。
吩咐下人找工匠打造了一副金色的脚环跟锁链,将脚环扣在海东青的玉爪上,另一端固定在横杆上。
前面几天,那只性情刚烈的海东青总试图挣脱束缚,不断的用喙啄着脚环,弄得一双玉爪鲜血淋淋。
萧云衍想要为它包扎伤口,还差点被攻击,无奈之下,只能给它的喙上套上皮套,只在投喂食物的时候解开。
这段日子里,萧云衍不论干什么都不离开书房,他一边养伤,一边跟海东青相,让它适应自己的存在。
渐渐的,海东青从警惕防备到无视萧云衍的靠近,再到能够接受萧云衍的触碰抚摸。
萧云衍知道,训鹰的第一阶段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熬鹰,让它忘掉山上的事,忘掉高空的风,磨去它的野性。
萧云衍给它起了名字,叫“长风”,至于为什么叫长风,他相信楚景容会明白的。
将长风置于鹰架上,昼夜守着它,不让它入睡,萧云衍撑不住的时候,就让办事靠谱的下人替代一会儿,直到一天深夜,长风自己从鹰架上摔了下来。
接下来是叫鹰,在长风的脚腕上扣上锁具,连着一截长绳,然后将它放飞,萧云衍每次吹响口哨,再将它从半空中拽下来,长此以往,就算长风有一天不再被绳索束缚,只要萧云衍一声口哨,他还是会从半空俯冲而下,降落到萧云衍的肩头上。
驯鹰是个极其考验耐心的活,萧云衍要爱护它,理解它,长风才能逐渐听他的话。
不然以海东青的凶性,被激怒后,要么啄伤人,要么一头撞死,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花了两个月的时间,长风终于温顺下来,但也仅对萧云衍如此,一旦有外人靠近,便会张开翅膀掠向高空,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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