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里需要抬头仰望自己的小豆丁,如今足足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一双手臂也像灌了铅一样,死死地锢着他,任凭他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开。
楚景容太阳穴突突的跳,再开口,声音已经冷若冰霜:“放开。”
虽然他与萧云衍之间已经势不两立,形同陌路,可毕竟还有往日的情分在,让楚景容有所顾忌。
萧云衍,别做的太过,真逼他动了手,往后再见面,就只能以仇人自居了。
怀里的温度,是他朝朝暮暮,思念了这么多年的,萧云衍舍不得放手。
哪怕这人总说些让人寒心的话,可这幅身子,却跟常人无异,都是温热的。
萧云衍擅作主张,斟酌着将头埋进楚景容的颈窝里,他动作缓慢,像是试探,又像是在害怕。
楚景容本该狠狠将人推开的,可那人乱了节奏的心跳声通过胸腔传递过来,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唐突了他,楚景容抬到半空中的手就这样突兀的顿住了。
没有在第一时间被狠狠推开,萧云衍红着眼睛,慢慢收紧手臂,恨不得将怀中之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徐徐开口,就算努力掩饰,语气里还是带着几分委屈,像是不被主人待见的大狗,就算自己叼着项圈送到主人手里,还是会被绝情的一脚踢开。
“景容,我想要的,不是一纸婚约,我想要的……是与你岁岁年年,共白头。”
“景容,我小你七岁,可是,别再把我当孩子对待了。”
我已经是父皇亲封的襄亲王,是能够保家卫国的将军,我有能力护得住大周,可我……更想护着你。
后半句话,萧云衍说不出口,他性情内敛,这种带着自夸的字眼,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景容,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让你难堪了,我给你赔罪,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你能开怀,让我做什么都行。”
“对不起,对不起……”
萧云衍不停地喃喃着,一双眸子却像是被雾住了,只是湿了眼角,眼泪无论如何都不肯落下来。
不能哭,只有得不到宠爱的孩子才会哭闹,他不想被楚景容当做不成熟的稚子对待,绝对不想!而且身为大周皇子,萧家二郎的尊严也不允许他落泪。
景容,老师,对不起,求你了……
就当归安求你了,疼疼我吧!
楚景容第一次听萧云衍说这么多话,一时间竟有些恍然。
这人从小就闷,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所有事都藏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愿意往外吐。
他身为太子太傅,授业解惑的那些年,就算误会了他,也一声不吭,连为此受罚都默默承受,每次都是萧逸蘅替他开口,帮他解释。
后来,楚景容也习惯了,在萧云衍做错事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多问一句。
只要他问了,萧云衍也会答,但每次都惜字如金,能用一句话说明白的,绝不多加半个字。
听完后,楚景容会自己分辨,不是萧云衍的错,他便不再追究,是萧云衍的错,他也罚的绝不留情就是了。
只不过这一次,萧云衍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荒唐了,让他怒火中烧,现在回头想想,这人倒难得想要主动解释一回儿,但自己没给他机会。
曲起食指,在萧云衍的手筋上各弹了一下,趁着那人双臂发麻无力的空隙,楚景容后退一步,挣脱开萧云衍的怀抱,转身朝里屋走去。
垂着双臂矗立在原地,萧云衍的面色一片灰败,震颤的指尖让他连握紧双手都做不到,在楚景容的面前,他总是这么无能,无用!
单手撩起卷帘,楚景容停下脚步,顿在了原地。
“还愣着干什么?”
听到这话,萧云衍的身子僵了一下,以为楚景容是在赶他离开,他背过身子去,落寞的朝门外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离,楚景容扭头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虽不愿承认,可他到底是心软了!
“要去哪?还不跟我进来。”说完,楚景容率先走进里屋。
萧云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来,双眸中迸射出骇人的光彩。
迈开腿,扭头忙不迭的朝里屋走,在穿过卷帘的时候,萧云衍犹豫了一刹,最终还是咬牙跟了进去。
楚景容站在窗边,素手抽掉窗棱,将半掩的窗户关闭。
他扭过身子来,眸光锁定在萧云衍身上,开口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跪下。”
这一幕,让萧云衍想起了小时候做错事受罚的样子,那人也是这样冷冷清清的站在他面前,素手执着一把长七寸六分的戒尺,能把他跟皇兄的手心打的高肿起来,好几天都提不起笔。
萧云衍有些难堪,可还是撩开衣摆,屈膝跪了下去。
楚景容在大周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室的面子,他想给就给,不想给,谁也逼不得他。
小时候经常跪,拜师的时候跪过,做错事的时候跪过,如今长成九尺男儿,倒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这里毕竟是他的王府,那人在下命令之前,将他喊进里屋,还将窗户落下,已经是给足他面子了。
萧云衍之所以带点不情愿,是因为楚景容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以老师的身份自居。
他若是肯说一句“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让他跪下,萧云衍敢对天发誓,他绝对跪的比现在爽快。
楚景容不知道萧云衍心中所想,只见他低垂着头,想必是有些无地自容。
他也知道无地自容?是该让他尝尝这种滋味的!让他体味到,自己堂堂一国帝师,嫁人为妻,又是何等颜面无存!
“萧云衍,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我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只有一次,你想好再回答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云衍开口欲解释,想要这只有一次的机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景容,你能……先坐下吗?”
一张嘴居然下意识想要喊老师,萧云衍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蔓延开,总算把那两个字给吞了回去,改成了景容。
他不愿意再唤楚景容为老师,就是不愿意!老师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无法跨越鸿沟,每次提及,都让他心生绝望。
楚景容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后走到萧云衍跟前,顺势坐在床榻上。
萧云衍缓慢伸出手去,试探性的攥紧了楚景容逶迤在地的衣袍下摆。
楚景容只是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到底没有再出口伤人。
这让屏住呼吸等候发落的萧云衍松了一口气,慢慢的,他将手搭在了楚景容的膝盖上,依旧没有受到呵斥,又壮着胆子,得寸进尺的将额头也靠在了楚景容的膝盖上。
“萧云衍!”这一次,楚景容没有再纵容他。
萧云衍不敢继续动了,他本想抱住楚景容的腰,却没能得偿所愿,但他也没有缩回去,就保持这个姿势,开了口。
“景容,我要说的很多,能多给我一点时间吗?”
楚景容讶然的扫了一眼膝盖上毛茸的脑袋,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萧云衍嘴里说出来的。
要说的很多?能有多多?他倒是想见识一下,所以他应允了下来:“可以。”
“景容,还记得初次见面那天吗?”
提起这茬,楚景容倒是印象深刻。
只因那天他受师傅所托,出世辅佐皇子,刚入皇宫,当今圣上萧启峯亲自招待了他,还让贴身伺候的公公,把在练武场习武的大皇子萧逸蘅跟二皇子萧云衍请了过来,要举行拜师仪式。
彼时,他15岁,萧逸蘅10岁,萧云衍只有8岁。
萧逸蘅看到他,恭恭敬敬的弯腰拱手,唤了一声太傅,一旁的萧云衍,直勾勾的瞪着乌亮的眸子,却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被萧启峯听到后,黑下脸狠狠的赏了一顿板子。
直到现在,楚景容都不知道,他当初到底嘟囔了什么,惹得当今圣上大发雷霆,还总是一脸歉意的朝自己点头赔罪。
“你当初……。”
“我喊了一声美娘子。”萧云衍如实坦白。
听到这话,楚景容先是一愣,随后双眸覆上怒意,他伸出手去,想要把萧云衍拂开,但萧云衍却像是早就有所察觉,双臂抱紧楚景容的双膝,不肯松手。
“萧云衍,你简直不可理喻,那一年,你才只有八岁。”
“是,我不可理喻,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千错万错,我不该在八岁那年听从父皇的安排去见你,景容,你是我从小到大,可望而不可即的金镶玉啊!”
事实的真相如果是这样的话,楚景容反而不知道该摆出怎样一副表情了。
就在他斟酌用词的时候,萧云衍再次开口了,他今天的话确实很多。
因为机会只有一次,他逼着自己努力澄清。
“有段时间,我总是惹你生气。”
这个事,楚景容也记得,主要是箫家两位皇子出类拔萃,并不让人操心,但有段时间,萧云衍像是被什么附体了一样,屡屡犯错,经常受罚。
“不是故意气你的,因为你每次打完我,都会给我上药,只有那个时候,才能离你近一些。”
竟然是为了这个?楚景容气结。
所以是他的心软,才造成萧云衍屡教不改吗?
“那后来呢?为什么又不犯错了?”
“因为……不想看到你失望的眼神,不想被你放弃。”
“萧云衍,你的这种感情我不能理解,但是不论如何,我是你的老师,你这样做,是大逆不道。”
“我……知道。”萧云衍声音苦涩,不是因为那句大逆不道,而是因为那句不能理解。
“而且你这么做毫无意义,我对你,从来只有师徒情谊,你想要的回应,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景容,你说过给我两年时间的,两年后,说不定,可以接受我?”萧云衍的声音明显带上几分急切。
“不可能,绝无可能,萧云衍,你不要再顽冥不化了。”
“景容,我……。”只要一个机会就满足了。
这一次,楚景容没有留给他把话说完的时间,他猛然站起身来,单手指着门外的方向,冷声道:“出去。”
“景容……。”
“出去!别再让我说第三遍。”将衣袍下摆从萧云衍的手中毫不留情的抽了出来,楚景容的态度毅然决然。
萧云衍了解楚景容的脾气,继续恳求下去,也只会自取其辱,他抬起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
最后看了楚景容一眼,萧云衍沉默着离开了里屋,走向门外。
在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的一刹那,萧云衍背靠着柱子,身子缓缓的滑了下去。
像是被风沙迷了眼,眼眶涩的厉害,萧云衍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怀有心疾,不然为什么胸口疼得厉害?
唯一的机会,被他搞砸了!
萧云衍!你可真没用啊!
青梧目送王爷失魂落魄的离开后,从外面走进来,轻轻掩上房门。
不知道公子跟王爷之间发生了什么,青梧有点担心楚景容,他扒在柱子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朝里屋望去。
公子就坐在榻上,素手轻轻揉捏着眉心,看似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可青梧心里却咯噔一下。
或许别人看不出,但他伺候公子这么多年了,岂会察觉不到?
他家公子向来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竟然也会露出这般迷茫无措的神色?
王爷到底跟公子说什么?竟让公子受如此大触动?
青梧心里好奇的要命,却不敢去问,他缩了缩脑袋,将头收了回来,转身去忙自己份内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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