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裴阙正走向马车,听到这句话瞬时眉间一凛。


    何语萱三两步拦在马车前,道:“表哥今日累不累?”


    容安见裴阙面色不悦,连忙道:“殿下今日繁忙,还请何姑娘见谅。”


    说着,便试图替裴阙腾出道,刚碰着何语萱,她大叫一声:“容侍卫,你干什么!表哥都没说什么,你敢拦我?!”


    裴阙凉凉地瞥来一眼。


    何语萱瞬间闭嘴。


    但她仍不死心,眨着眼睛祈求一般地看他:“表哥……”


    然而太子殿下转而上了马车,容侍卫迅速跟上,马车很快驶离。


    一旁站着的何家的小丫头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半晌站着没动,直到东宫的马车渐远,她才缓缓地抬头,略微有些迷茫。


    回了家她才问母亲:“太子殿下看起来好凶,为什么堂姐还要跟着殿下呀?”


    她母亲吓得捂住她的嘴,强调道:“这些话以后不许说了。”


    “太子殿下是储君,未来天子,咱们只有仰慕的份。”


    其余的,一个七岁的丫头怎么能理解。


    若是能得太子青睐,做了太子妃,便是未来皇后,身份无比尊贵。就算太子不喜,进了东宫,何愁日后的荣华富贵呢?


    *


    宫中没有传出太子妃终究花落谁家,柳梦姚的婚事极顺利的进行了。


    黎衡出身寒门,做了金乌卫后家中有些起色。


    一家子对能让侯府的小姐进门都高兴的不得了,柳梦姚在家中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回门的时候,整个人红光满面。


    到底是嫁了人,黎衡站在她身后,她收敛了许多,问柳盈月:“过几日,我们想去京中的澜山庙祈福,你不如跟我们一道去?”


    “是……去求什么?”


    柳梦姚一低头:“是去求孩子。”


    柳盈月有些吃惊:“不是没成亲几天?”


    “有备无患嘛……”柳梦姚拍她:“再说了,你也要成亲了,跟我们一起去,顺道一起求个多子福。”


    “……”


    柳盈月深吸了一口气。


    彼时,韩凌就在旁边微微地笑着看她。


    柳盈月干巴巴地道:“那我还是不去了……”


    然而由不得她不去,大夫人在那天全将他们四人一道赶出了门。


    马车在京城街道上穿梭,越是靠近澜山庙越是走得慢。


    柳梦姚在马车上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便掀了帘子,不禁“咦”了一声。坐在她身边的黎衡握着她的手轻轻安抚。


    另一驾马车上,韩凌朝柳盈月解释道。“近日澜山庙中有法会,临近法会时求的符据说特别灵,因而很多百姓会在这时候上山祈福。”


    然而在马车中,她离他坐的很远,很安静地不知在想什么。


    韩凌朝外面的车夫道:“上山走另一条路。”


    许是韩凌和澜山庙那边相熟,走的道虽偏僻,但实际比正门要好走许多。


    到了山上,有老僧出来迎接。


    原来韩凌年幼时身体不好,曾有一段时间在澜山庙中做挂名弟子,以求福消灾。


    柳梦姚一见能有这样的机会,欣喜地很,拉着黎衡就往那个求符的殿中跑去。


    韩凌许久没来,老僧问他:“你可要去见你师父他们?”


    自然是需要的。但韩凌还是看了一眼柳盈月:“我去拜见师父,你同姐姐去求福?”


    柳盈月想不出祈什么福,只道:“我同你去。”


    但她并不进禅房,只立在门外等他出来。


    彼时,路过挑水的小和尚经过,不禁经了一瞬。


    那女子站在明黄色的寺庙之中,衣衫随风而动,明明生的一副明艳动人的容貌,但面容平静,和古朴的寺庙融为一体。


    只听方丈的禅房中传来爽朗的笑声,小和尚连忙担着水缸跑了。


    穿着青灰色衣袍的老者将韩凌送出门,到门口时微微一愣。


    韩凌见状,连忙介绍道:“师父,这是韩某即将过门的妻子。”


    柳盈月走上前来见礼。


    方丈看着她,捻着胡须不语。


    良久,韩凌没忍住出声:“师父?”


    “姑娘……并非俗世之人。”


    柳盈月凝眉,不知他所指。


    “像姑娘这样的人,几十年未必能出一个。”方丈双手合十,微微福身,“不知能否请姑娘帮一个小忙。”


    澜山庙有一处有千级石阶,据说石阶的最上处有一口铜钟,若能在日出之时敲钟三下,那时许的愿,便能上达天听。


    而这铜钟,自方丈修行以来,还没见人上去过,受庙规所限,就连他自己也不能擅自上去。


    韩凌原本替柳盈月觉得荣幸,但一听这状况,便不是那么乐意。


    这石阶常年无人走过,早生苔痕,更不知千阶之后的台上有什么,万一遇见什么危险,无人照拂,那可怎么办?


    另一位老僧沉着步伐走来,面露喜色对方丈道:“今年,恐怕这台上古钟能敲响了。”


    柳盈月一看,那老者身后的人是裴阙。


    韩凌见着裴阙,脸上惊讶,连忙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裴阙免了一众的礼,问那老僧:“需要孤如何。”


    方丈也凝起眉,将方才同柳盈月所说的再说了一遍。


    裴阙神色淡淡:“可以。”


    方丈修行多年,原以为内心平静如水,在此时还是难掩的兴奋。


    据说这石阶一百多年前曾有人走过,就连他师父也没有等到有缘人。如今他能听到澜山台上的钟声,不由得热泪盈眶。


    两位老僧一齐重重地朝柳盈月和裴阙低头:“多谢殿下、姑娘。”


    见到了裴阙,柳盈月便知道那“有缘人”是指什么。


    柳盈月需得在澜山庙的寺院中斋戒两日,等到了法会前一日的晚上上阶,日出时敲第一声钟响。


    两日后,一行人便提前来到澜山台下。


    夜已深了,然而澜山庙内弟子却齐齐地站在台下,诵遍经文。


    待诸事毕,方丈朝柳盈月和裴阙语重心长地道:“台上如何,我们僧人也不知道,望姑娘和殿下保重。”


    但他一捋白须,忍不住补充:“钟声一定要在日出之时敲响。”


    柳盈月朝诸位送行的僧人一礼,再抬头就是另一个人灼灼的目光。


    韩凌见他看过来,一语不发的走上前去,十分担心道:“夜深露重,保重身体。”


    韩凌眉间隐忧,道:“不用强求。”


    很像是一个送妻子远行而放心不下的丈夫。


    裴阙一言不发,已然先走上前去。


    柳盈月回头看韩凌。


    韩凌终于退开了一步,略带不舍道:“去吧。”


    黑夜之中又寂静了下来,柳盈月踩上石阶,上面还有露水的痕迹,有点湿痕。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道:“阿盈。”


    是很陌生的声音,柳盈月下意识的回头去看,韩凌站在原地,笑着看她:“仔细自己。”


    柳盈月点了点头。


    裴阙的身影已没在黑夜和群山之中,看不太真切,而她回头,韩凌正站在橘黄色的灯光之中,遥遥的看着她。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柳盈月提起裙摆,迈开步伐向山上走去。


    这长长的台阶上,只能看见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而身后的光也越来越远。


    当半夜的气息侵袭,柳盈月突然发觉有些冷。


    夜风扫进她的脖颈,钻进她的袖口,使她不得不哆嗦了一下。


    为了不和裴阙隔得太远,柳盈月试图加快脚步。


    然而,裴阙模糊的身影在眼前,越来越不清晰。


    像前世无数个梦境中一样。


    当暗夜环绕,寂静分明,柳盈月突然想,假若这一世一切都是一个梦境呢?


    倘若这个阶梯一直走不到头呢?


    柳盈月停下脚步,后背沁出薄汗,她缓下来,仿佛只有喉咙的疼痛及温度的冰凉是真实的。


    她撇开脑海中的想法,走走停停,但没经住,低低地咳了几声。


    大约晚风还是太凉了一些。


    她不知走到了哪里,回过头望一眼来确认一下自己的位置。


    明黄色的寺庙已经在山下好远,周围是黑色的阴影,巨大的压力跟使她眩晕,她不由得脚下一软,身子轻飘飘似的浮在了空中,被风一吹,失去支点。


    柳盈月身子一晃,忽然惊醒过来,而人则要往山下跌去——


    忽然耳边一阵风过,一只手掌落在她的臂上,将她一带,稳住了她的身形。


    柳盈月回头看去,裴阙的眉目近在咫尺,向来疏离地眉攒紧。


    “殿下……”


    “嗯。”


    裴阙伸手捞了人后,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并不欲多说一个字。


    两人的距离十分稳定。


    柳盈月不经有些奇怪,因为他感觉自己时而很累,走的很慢,时而休息够了,加快步伐,而陪却永远都在那个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柳盈月觉得也许是黑夜将所有的恐惧放大,她试探性地问道:“殿下?”


    “嗯?”


    没预想到他真的能回身,柳盈月连忙把脸别过去。


    一时缄默。


    柳盈月只装作方才没喊她,继续低着头走了。


    然而裴阙没动,直到柳盈月走到身边,才继续迈开步伐。


    柳盈月心底微微惊讶。


    两人之间不过几寸地距离,他的步伐明明向来很快,但却与她走的差不多。


    是故意在等她么?


    天色开始亮了起来,周边的树木植物都逐渐显出形状,她也不觉着更冷,便迈开脚步。


    她再抬头,便发现千阶已经到头,而他竟然微微侧过身。


    他平静如水的眸子望着自己,“为什么不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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