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了这么大事,别说张昊,凌恒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宁崎看上去像个没事人,虽然没说什么,但在车门前磨蹭了半天也没上车。


    “害怕了?”凌恒问。


    宁崎摇头,随口瞎编:“没,有点儿晕车,想晒晒太阳。”


    凌恒无声点头,陪他一起靠在车边晒太阳。


    无言半晌,凌恒忽然说:“我记得,老徐就是车祸死的。”


    和今天差不多,是被突然冲出来的大货车撞飞,也跟那场噩梦里宁崎的死法一样。


    宁崎也在想这个,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事地转开视线,不知道双方是想到一起去了。


    “当时我听说过一些传闻,老徐似乎跟nl管理层有很大矛盾。”凌恒慢慢地说,没看宁崎的表情,“最大的一点,是nl经理想让形象更好的你来当队长,再来个‘老将传新人’的剧本,可老徐说你不适合当队长、他也没到非退役不可的时候,愣是不肯退,所以……”说着,他不禁冷笑起来,“再后来,新队长临危受命,这可比他原来的剧本吸引人,nl靠粉丝捞了多少,你压根不知道吧?”


    说到中单这位置,凌恒从来不认为自己“世界第一”的名头是捧杀,但他也真心实意佩服过一个人——nl战队的前队长老徐。


    当时lol英雄刚出到130号,没有一个是老徐不会玩儿的。可惜他年纪太大,宁崎二十岁那会儿,他已经二十六了,即便逐年下滑的状态能被宁崎补上,终究是敌不过时间,眼看就要退役。


    老徐人长得其貌不扬,属于丢人堆里就找不到的类型,抽烟、喝酒、还很粗鲁,往路边一蹲就是个标准得混混模板;碍于个人形象,他被许多战队经理盖章“商业价值不够”。


    因为在他们最重视的那片赛场上,没人敢忽视老徐的实力。作为职业选手,他对自己价值的评判从来不是能赚多少钱,而是一场比赛能拿多少人头、能送多少助攻、能打出多少伤害。


    宁崎抬起胳膊,遮住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看自己手背上的米奇创口贴。


    老徐去世那天,刚好是他二十岁生日。经理不肯放过这么好的宣传机会,指挥人举着摄像机拍vlog,镜头都快怼宁崎脸上;nl基地食堂到处都是气球和彩带,经理一直拽着他跟他说等下有记者来,要再对一遍采访台词,惹得宁崎烦不胜烦。


    队长出车祸的消息就是这时候传来的,等他们一群人忙不迭赶去医院,老徐已经抢救无效被蒙上了白布。


    后来才听交警说,老徐打的那辆车的司机在遇到危险时,下意识猛打方向盘,让副驾驶的乘客被撞了个正着,自己只断了条胳膊。而货车司机属于酒驾,欠了一串高利贷,典型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老徐跟管理层有过不少龃龉,宁崎退役当晚还听经理跟人说了句“他跟老徐倒像亲兄弟似的,一样固执”,不由回想起当年的nl——他一不到二十岁的小孩儿本不通人情世故,经理常常搞出一些活动营业吸粉,从前有老队长扯着训练的理由拦下,等宁崎自己当上队长,才知道那三年里老□□里暗里给他挡下了多少麻烦事。


    熟悉的老队员先后退役,在两年前彻底换成了新的班子,基地里连偶尔能包容宁崎抱怨偷懒的人都没了。


    “你……”凌恒向来有话直说,这回却踌躇片刻,“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故意的?你拼尽全力效忠的战队,有时候不一定非你不可。”


    他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宁崎却只是笑着摇头。更重的话他上辈子都听过、也说过,这种程度的暗示不算什么。


    “我效忠的从来不是哪个俱乐部、老板或某个人,而是当年我和队友亲手打响名气的队徽。”宁崎拍了下凌恒的肩膀,转身上车。


    凌恒抱着胳膊,坚决不在人前说老对手任何一句好话:“第一眼看到你,还以为他是你爸。”


    宁崎嘴角抽搐:“人家好歹也算我哥吧。”


    凌恒冷笑:“呵,那护犊子的德行,他薅我领子把我踹出门的时候,我差点儿以为你是他私生子。nl初代队员一帮野蛮人,你怎么偏爱往土匪窝跑呢?”


    不就是把你从nl休息室拖出去几次吗?要不要这么记仇?


    宁崎哭笑不得:“我是徐队从网吧捡回来的,进队就是首发。我都一穷二白要卖身当网管了,这么好的机会,哪有我挑拣的份儿?”他顿了下,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候的nl,可比现在好多了……”


    尽管大家都很穷、薪资不及现在的四分之一,可那种所有人齐心协力为梦想拼命的氛围和如今的nl天差地别。


    凌恒默默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两个熟人正往医院里走,定睛一看,居然是nl的经理和新队长魏武。


    “我去趟卫生间,你俩等我一会儿。”


    张昊忙着听助理教练汇报,闻言随意挥挥手;宁崎则盯着微博推送的那条【今日份凌宁宿敌cp涩图】,好奇地点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凌恒大步走向医院正门,在一楼大厅拦下了二人:“来检查身体?这儿离你们基地挺远吧?”


    两家基地各占b市东头西头,能在这里看到nl的人,凌恒不由起了疑心。


    nl经理似笑非笑地反问:“这家医院总不是凌队家开的吧?”


    凌恒理直气壮:“不是,但有我哥的股份。”


    nl经理:“……”


    啧,输了。


    “凌队,你有事吗?”魏武及时出声,不让自家经理太尴尬,“没事的话……”


    “有事。”凌恒打断他,沉下脸色说,“那场袁野杀了宁崎八次的直播,是你们故意的吧?我没记错的话,袁野进青训的位置是中单,你们劝他转打野位,早就想让他取代宁崎了?算计的不错。”


    好歹他留了一分薄面,没直接问“你俩是不是来验收的”。


    nl和ghost互相研究对方食堂墙角耗子洞多年,nl经理毫不奇怪凌恒怎么知道nl青训营的情况,摊手道:“舍不得nl的是宁队,不想走的也是他,战队不欠他什么……说来我也奇怪,为什么转会窗前一天晚上他还跟袁野说自己不会离队,过了十几个小时就变卦了。”


    魏武惋惜道:“但凡他能带nl拿下一个冠军,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电子竞技,没成绩,就没有说话的权利。


    这是默认的潜规则。


    凌恒当即嗤笑出声:“他没拿下冠军?是你们鼠标线没插上、还是在赛场上集体断手了?自己菜得一逼,场上梦游一样活像自己坐庄,有脸甩锅?”


    魏武没接茬,阴阳怪气地笑问:“凌队,你不怕我录音吗?这交给联盟,你至少被罚一万块吧?”


    凌恒下巴一扬:“我可以直接交一百万,只要能让我骂个痛快。想试试?”


    魏武:“……”


    艹。


    “至于你们刚才的话……你猜我录没录音?”凌恒笑着看他俩脸色微变,又补充道,“想打听宁崎的手伤,就不用费劲儿了。人家现在能一个人吊打你们全队,不信就来约训练赛。”


    他不再搭理两人,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往停车场走,路过自动贩售机还买了瓶乌龙茶。


    录音当然是没录的,这种人就该在赛场上、当着几千万观众的面被按在地上摩擦,最好再来个全球直播。


    凌恒回到车上先给宁崎的医生发了个微信,问问nl都想打听些什么。他的胳膊搭在靠背上,侧面看像揽着宁崎的肩膀一样。


    宁崎握着手机,肩膀有些僵硬。原本凌恒那句“看上你了”在他听来很正常,看不上谁能三番五次挖别队选手转会?可在tag里逛了一圈,宁崎现在听凌恒跟自己说什么,都不由自主戴上八百米滤镜。


    尤其是各种超出想象的姿势和花样,让x知识贫瘠的宁宝宝大开眼界。他像个刚接触黄色图片的初中生一样,在凌恒坐过来时下意识按灭了屏幕,明晃晃地昭告“我在看见不得人的东西”。


    凌恒眼尖,早瞥见了宁崎手机屏幕,挑眉看他不自在的模样,得寸进尺地把胳膊架到了宁崎肩膀上。


    驾驶座的张昊挂了个电话,假装后排都是视野盲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宁崎反复告诫自己男人勾肩搭背是正常的,将话题转移到其它问题:“你去干嘛了?看到美女了?”


    他从来懒得在游戏以外的事上多动脑子,没了队长的职责,天天泡在排位里乐不思蜀,但这回凌恒差点儿一起送命,让宁崎难得上了心。


    “嗯,这不回来看你了吗?”凌恒说,“别多想,张昊盯得紧,肯定能查个清楚。”


    只要nl在里面留下一根头发丝的影子,就能把他们连根拔起,杀人未遂可不是打假赛那种能用禁赛解决的问题。


    “另外……”凌恒嘴角一勾,“宁神赛场上小花招一套一套的,下次套话,劳您想个高明点儿的说辞成吗?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很累的。”


    宁崎尴尬地转头看窗外,小声嘟囔:“这又不是我的特长。”


    凌恒笑着揉他的头发。


    宁崎没吭声。


    凌恒提到老队长的车祸,倒是让宁崎联想到上辈子把他撞死的货车,三起车祸放到一起看,竟是惊人的相似。


    一切从利益出发,算是商人;背后泼别人脏水,算是小人;但用这种可以说是“谋杀”的方式对待效忠多年的老将,连人都不能算。


    哪怕跟管理层有过多少龃龉,宁崎也不希望曾经他们打响招牌的队伍变成这样。


    张昊受不了压抑的氛围,趁等红灯的功夫,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嘱咐宁崎:“我肯定盯着,宁神你就别多想了!还有不到两个月春季赛就开始了,你好好准备比赛,微博贴吧什么的没事儿就卸了,别影响自己心情。”


    宁崎回过神,脸色还有些苍白,摇头笑道:“说多少遍你们才能信?我真的不在意粉丝怎么说。”


    也许他曾经在意过,但那都是过去了。


    真正能打倒人的不是流言蜚语,而是自我怀疑。


    ……


    回到基地,凌恒跟张昊去经理办公室商量,宁崎先回了训练室。


    其他人早回来了,黄泉正捧着医药箱杵在训练室门口。


    就他那五大三粗的体型,自己人知道他是关心队友,外人看了说不定以为这是挑衅——医药箱放这儿,今天肯定把你揍到能用空。


    宁崎歪头:“这是干嘛?”


    忘川试图拉开黄泉未果,无力地解释:“他听说你俩出车祸,去药店买了创口贴和碘酒……”


    人家出车祸你送这玩意儿?这就是傻逼吗?


    宁崎举起手:“正好能用上。”


    忘川:“……”


    凌恒一会儿打电话让食堂准备猪蹄,一会儿让队医随时待命,他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结果……就这?就这?就这?!


    坐得最远的狐狸瞥了眼宁崎手上的创口贴,略微有些遗憾他根本没受伤,也庆幸nl经理联系他时他找个借口推掉了,没参合一脚。


    不然姓凌的头一个把他宰了炖菜。


    黄泉依旧堵在门口,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严肃地开口:“宁……哥,帮我个忙。”


    这是他头一次管宁崎叫“哥”,宁崎好奇他这么大阵仗是想干什么:“你说。”


    黄泉深吸口气,大声逼逼:“我不想读书!”


    声音震耳欲聋,足以见得黄某人不读书的愿望有多么强烈。


    “谁家孩子不爱学习啊?”


    宁崎还没说话,凌恒慢悠悠地从他身后晃出来。


    黄泉被吓得险些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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