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春三年正月十五,落雪纷纷。
本该是元宵佳节,大街小巷却鲜有人烟,皇宫中更是冷清萧瑟。
——唯有一处例外。
皇宫深处,御书房外,红艳灯笼高高挂满几乎整个屋檐,上好的暗红绸缎被做成装饰物,交错悬挂于廊下,宛若层层叠叠的暗红波浪。
殿外,纷扬大雪中,约有五六名官员打扮的男子缩着脖子抵御寒风。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一名身着素白常服的男子,宛若不知寒意,于风雪中站得笔直。
没过多会儿,一名老太监从御书房中走出来,叹口气摇摇头:“陛下今日不见客,诸位请回吧。”
站在最前边的中年男子眉头一皱:“可今日就是陛下给的最后期限了,陛下若是不见,岂不是……”
他话未说完就被身旁人扯扯衣摆,收到一个眼色。
中年男子仍有些不满,再要开口时身后又传来一个温和嗓音:“可否麻烦这位公公再帮忙通报一番?就说临郡邢氏求见,愿等候在殿外,直至陛下召见。”
说话的人正是那名穿常服的白衣男子。他眉眼中晕着清浅笑意,在一众或不悦或不满的官员中显得儒雅随和。
老太监听到他的话稍显诧异,旋即转为为难,半会儿后还是应声:“老奴再试一次罢。”
“多谢公公。”白衣男子施施然拱手致意,端得一副温润君子之姿,使人好感倍升。
老太监向他回过一礼,转身再度步入御书房内。
与殿外飘雪的阴冷不同,御书房中地龙正旺,干燥暖和,几乎片刻就能消融屋外带入的寒气。
但扑面而来的,还有与这办公场所格格不入的胭脂水粉之味,呛得人难受。
“陛下,临郡邢氏求见,说是……说是愿等候于殿外,直至陛下召见。”
老太监不动声色地调整好呼吸,恭敬规矩禀报完,悄悄抬头往主位方向看去一眼,正对上主位那名男子慵懒随意的视线。
说是男子,但或许以少年来称呼更为准确。
他斜倚在软榻上,一袭红衣稍显凌乱,披散的长发垂落一侧,露出一副尚有些青涩却丝毫不掩昳丽的容貌。
本该是走到何处都掷果盈车的美貌,但偏偏,他是皇帝。
还是因为荒淫无度而被诟病的昏君。
自两年前登基以来,他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住的长安殿彻夜长明,笙歌回响,白日更是不知流连在哪名妃子的寝殿中。
更甚者,他还将原先正经办公的御书房改成了他第二个胡闹的寝殿。
平日里大臣们有事启奏,都必须趁着他与不知哪名妃子来御书房玩乐时才找得到他,招致无数大臣们的不满。
忠心点的大臣们曾屡次试图劝诫,每次都被他草草敷衍了事。到后来他还嫌他们烦,有时他们找到御书房来他都不一定愿意见。
就比如此时。
谢安双听着老太监的禀报,兴致缺缺,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邢将军平日不是最讨厌见到孤么,怎的今日还主动来求见?”
跪坐在塌下的一名女子娇俏一笑,剥了一颗葡萄递到他唇边:“再说了,大将军身强体壮,在这风雪中站个一时半会儿也不成问题,怎么能扰了陛下此时雅兴。陛下您说是不是呀?”
谢安双就着女子的姿势将葡萄一口咬住。刚从堆满冰块的金碟中拿出来的葡萄冰冰凉凉,正好缓解待在屋内的燥热。
他享受地半眯起眼,标致的桃花眼下一颗泪痣若隐若现。
“既然邢将军愿意等,便让他等着罢。”他说得随意,抬手又唤来一名站在身后的宫女给他倒酒。
老太监仍站在原地,到这会儿才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似是为难地继续说:“启禀陛下,求见的邢公子不是邢将军,是邢将军的弟弟,邢温书公子。”
“邢温书?”
谢安双轻挑眉:“原来是邢二公子。他不是随他告老还乡的父亲回乡去了么?”
老太监尽职解释:“陛下莫不是忘了?前几日几位尚书大人说有丞相人选举荐,您让他们七日内把人带来。这位邢公子想必就是他们举荐之人。”
两年前谢安双登基即位后纵情声色不问政事,先帝时期在位的著名良相邢丞相——也就是邢温书的父亲屡次劝谏无果,一气之下告老还乡,自那时起丞相之位便空缺至今。
期间朝堂各路大臣轮番向他劝谏及早任命丞相辅佐政务,但问及人选时又无一定论,直至前一阵子才终于确定下来。
当时谢安双没问人选是谁,听说他还在家乡,直接让他们七日内将人带过来见他,否则以抗旨论处。
谢安双轻抿一口杯中酒,似是在想要不要召见。
而这时他塌下的那名女子坐到他身侧,给他披上一件薄薄的斗篷,笑得温婉:“既然邢二公子远道而来,陛下不若见上一见?妾身也很好奇这位传闻中德才兼备的二公子是何等人物呢。”
谢安双顺势拉了下斗篷,勾唇一笑,对那老太监说:“既然美人想见,那便让他们进来罢。”
“是。”老太监规矩应声,转身到外边去把等候的几人都喊进来。
没多会儿,几名官员和身着素白斗篷的邢温书一齐步入御书房内,谢安双下意识将目光放在了邢温书身上。
俊逸面容中没有过多情绪,平静沉稳,唯有一对黑眸如黑玉般温润而明亮,便是风尘仆仆的赶路与肆意的风雪都没能遮掩他眸中光彩。
邢温书跟随官员们一同走到他面前不远处,撩起衣摆跪地行礼,腰板挺得笔直:“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谢安双却一下子就分辨出属于邢温书的那道。
清朗温和,显得更为成熟稳重。
谢安双恍惚一瞬,很快又被抵在唇边的冰凉触感唤回神思来。
“陛下再尝尝这颗葡萄吧,可甜了呢。”女子笑得娇俏,嗓音甜腻,仿佛将跪在地上的那几人视若无物。
谢安双顺着她的意愿张口,咬下一半晶莹剔透的果肉,汁水随着女子的指尖流下。
女子娇嗔一声:“陛下真讨厌,这下水可流得到处都是了。”
谢安双眉眼中浸如轻浮笑意:“那美人想让孤怎么赔罪?”
“陛下……”女子脸颊微红,欲拒还迎一般推推他的胸膛。
眼看着他们在此处旁若无人地调情,底下跪在最前边的中年男子脸色变了又变,正想开口提醒谢安双他们的存在时,他身后的邢温书比他先一步出声。
“陛下,御书房乃办公之所,在此处于姑娘调笑怕是多有不妥。”
说话间,邢温书始终身板挺直,嗓音温和。
比起其他臣子往常的严格规劝,他的说辞听着更像是一句出于善意的提醒。
也是唯一不会直接将他身侧女子骂作“妖妇”的。
谢安双掀起眼皮往他的方向看去,上下打量一番:“你便是邢老丞相的次子?”
“不才在下。”邢温书拱手回应,态度不卑不亢。
谢安双轻笑一声,稍微坐直身子:“还没当上丞相就想着学你父亲规劝孤?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呢。”
他说得闲散,好似谈及的只是普通家常话题。
邢温书也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尖锐,保持着得微笑:“不敢,臣只是忧心陛下与姑娘名声,故出言提醒。”
“真是好一个忧心名声。”谢安双端起酒杯微微摇晃,站起身缓步走向他,“不过依孤来看,邢公子不若忧心忧心自己的名声罢。”
邢温书尚未来得及作出回应,谢安双已经走到他面前蹲下,将手中的酒杯抵到他的唇边,笑得艳丽。
“难得邢公子生得个美人胚子,与其当那劳什子的丞相在朝堂尔虞我诈,不如……”
他抬手勾起一缕邢温书散落在身前的头发把玩,嗓音带笑:“入孤后宫,来服侍孤。”
说话的同时他微微抬手,似是想强硬将酒灌入邢温书口中。
邢温书没有抵抗,顺从地将冰酒一饮而尽。
只是谢安双灌得太快,吞咽不及下部分酒液自他唇边溢出,浓烈酒香萦绕在两人炽热的鼻息间。
谢安双笑眯眯地看着他,温热指尖抵上他的唇瓣,轻柔而缓慢地擦拭上边的酒液,举止中带着轻佻意味:“不知邢公子意下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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