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仙浸没在浴缸里,身上全是黑色的墨迹。
等贺深发完疯,鬼魅一样再次消失时,他已经不敢再动了,虞仙不确定贺深这次,是真的离开了还是又是静悄悄的在一旁观察自己。
清水淹没脏污,虞仙伸手搓着污渍,可他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那些被写在身上的“贺深”们究竟有没有被水溶解。
浴缸里的水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变的浑浊,有些地方的皮肤因为主人的用力过度而渐渐红肿起来。虞仙伸出泡的粉红的手指摁压了一下,结果登时浑身僵硬,蜷缩着身子低声抽气,竟然感到了一丝快乐。
虞仙眼底闪过一丝无措。
他心情不佳,系统却是有种自己养成了什么的爽快感,他安慰着虞仙:【这只是设定赋予你的体质,不是你的本我。】
但是,既然摆脱不了,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想到自己递给戚野的那张纸条。到了现在,自己竟然也成为了一个赌徒吗?难怪常言道,赌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花洒头轻轻喷着水,像是雨露温柔的掠过虞仙的发际和额间,飘飘洒洒的带着风的味道。
自怨自艾并不是虞仙的性格。
高烧早已退去,手背上的伤口也已经结痂,身体状态自然也渐渐好转。
他开始思考,杨夕自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贺深在那天,面对虞仙的疑问,抵着额头告诉他:“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意思是,杨夕认为,沈之之死了吗?
杨夕和沈之之是非常恩爱的情侣。
【虞仙也是贺深至死不渝的爱人。】
停顿,虞仙似乎是头一次意识到这一点。
他选择性跳过,开始推敲,为什么杨夕会认为沈之之已经被害了。
沈之之被害——这是一条可获得的信息。那么,杨夕是怎么得到和确认这个信息的?既然是得到与确认,他又是从哪里或者是从谁那里得到的消息,又是在哪里确认的。
虞仙认为,得找到两个点,人物和场景地点。杨夕要确认消息的真假,只能是先有怀疑然后才会在看到难以反驳的事实时,下意识确信自己得到的信息。
而最容易触发他心底的怀疑的时刻——沈之之被破门而入的那一晚,与她完好无损的走出浴室的第二天早上。
其实,虞仙也疑心,沈之之是不是已经死了,然后被女鬼占据了身体,隐藏在他们之中言笑晏晏。
有人利用了这份疑心,让杨夕认为沈之之确实已经死了。
杨夕在只是起了疑心时,他还会心存侥幸,不会丧失希望。但如果他确信了沈之之已死……
【我也不会独活。】
是这样吗?杨夕是这样想的吗?所以最后他惊醒,发现沈之之并没死时,他才会大声喊出那一句:“之之,不要出来!”
但是……沈之之究竟有没有被替换,有没有死。
虞仙不知道,已知的信息不足以让他确定真假。
少了最关键的那步,究竟是谁,让杨夕确信了那一点。
而戚野的,【是吴淮灵杀了楚平。】
他是怎么知道的,亲眼所见吗?那为什么之前不说出来,反而冷眼旁观着众人的胆战心惊,看他们随时随地因为一丁点儿风吹草动而惶恐不安。
这样独立于世界之外,肆意观察他人的感觉,熟悉到令虞仙不安。
再加上那若有若无串联着几个人的纸条,他已经开始怀疑戚野了。
可,虞仙需要戚野。
“咚咚——”
虞仙猛地坐直,线条分明的手用力抓握住浴缸的一面,透明的水珠从发丝上落到他放不下任何事物的眼上。
摆钟,在时隔不知多久,再次响起。
浴室门外陡然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轻,却像是有些雀跃般轻快。
除了贺深没人能进这间房,虞仙身体已经对那个控制欲爆棚的男人有了记忆,回神后,竟然发觉自己已经蜷缩在一起,试图遮挡住所有外露的皮肤。
他还是脸皮薄的不行。
浴室的门被缓缓推开,虞仙继续下沉一瞬。
一双手握住虞仙的腰将他从水里带了起来,见虞仙使劲往外缩了缩,他低声问道:“怎么了,怕成这样?”
见虞仙理都不理他,他也不恼,只是在那被热水蒸的粉酥酥的耳廓咬了一口,不重,就像是才长牙的小狗给嫩牙磨牙一样。
虞仙突然惊叫一声。
那尖牙的最顶端磨着他,古怪的就像是被人拿针扎了一下脚底心最痒的地方一样,摸又摸不得。
何况是耳朵这种敏感的地方。
抱着他的人身上也是冰冷的,可出口的气却是温热的,“仙仙比以前还敏感,后面又找人了吗?”
“问你,是不是又找人了?”
他还要去咬虞仙的耳朵,虞仙冷不防一把推开他,从他怀里跳到地上,两条漂亮雪白的大腿飞快的跑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出不了这扇门。
所以虞仙迅速钻回了床里,裹着被子,不露出一丝痕迹。
床单迅速被他身上的水迹沾湿。
恶鬼被他飞踹了一脚,这脚落在旁人身上,定要是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站不起来,哀声连连了。可落到他身上,不急不慢的拍拍肚子上沾到的水珠,跟着地上暗色的脚印往外走。
“跑什么?”
他坐到床边上,用力从虞仙手里将裹着的被子抢走,胡乱揉着垫到自己怀里,再将虞仙的脚拿过,放在上面,拿着不知道哪里拿来的湿巾细细擦起脚底来。
圆乎乎的大拇指因为脚底的痒伸了伸,又蜷缩起来,虞仙僵硬的维持着奇怪的姿势,被男人把着脚踝擦起脚。
越擦越痒,越擦越慢。
到了最后,虞仙忍受不住的狠踢了一下,踹了个空气。
像铁钳一样的手仍旧在挑战他的耐性,被握住的那一圈已经变红,虞仙缩了缩被握着的那只脚,没缩掉。
挠也挠不到,越蹭越痒。
虞仙一下子伸出手来,按在贺深手臂上,从齿缝间挤出一句:“别擦了。”
他联想到前几次一叫贺深的名字,贺深的态度就会明显软化下来。于是虞仙为了摆脱这个情形,甚至咬着牙唤了声:“贺深。”
“贺深?”擦着脚的恶鬼含着笑,从嘴里嚼了嚼这个名字。
他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湿巾,“擦干净了。”
“仙仙要干干净净的才好。”
他的声音较往日比起来要更冷硬一些,虞仙觉得有些古怪,可又想起贺深之前的暴怒,假如是余怒未消,难免撞□□口上。虞仙不想再经历一遍那样的事情。
“仙仙昨天写的东西,我看过了。”贺深似乎是在笑。
“怎么办呢,我也很为难。”
“总是遥不可及的人,居然能面无表情的写出救、救、我这种话。”
他埋进虞仙的颈侧,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我好兴奋。”
“你知不知道因为这句话,我昨天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着,满脑子都是你被抵在门上哭的眼角绯红的场面。”
什么?
他在说些什么?
虞仙如坠冰窖,这人不是贺深,绝对、绝对不是贺深!
“你是谁?你不是贺深。”
埋在他颈侧的人蹭了蹭,反手压下虞仙反抗的手,问:“贺深,贺深,谁才是贺深?”
脸上被虞仙划出了血,刺破表皮的声音像是画皮撕裂在空中,铁锈味开始蔓延。
男人嘶了一声,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地方,有些委屈,“仙仙,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你不是、你不是之前还在向我求救吗?”
虞仙的瞳孔骤缩。
戚野附在他身上,低哄道:“我来救你了啊。”
身上的重量陡然减轻。
虞仙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周围的空气湿冷了起来。
现在才是,贺深的到来。
——
贺深放下画笔,凝视着画布上鲜活亮丽的漂亮青年,有些无奈的隔空勾了勾上面的轮廓。
他放下遮盖布,奇怪的皱起眉。
明明是虞仙惹怒了自己,自己居然还要为这种不出血的惩罚而惴惴不安吗?
他烦躁的摔断画架,撕破那些无用的画,听着里面的造物向自己的造物主哀嚎求饶,鲜血从那些被撕破的画布上流出。
很快,一地都是腥臭无比的红水,宛如人间炼狱。独留中心一个画架上,被白布这盖住的画静静伫立在那里,像是恶鬼残暴疯狂的心中,遗留的宁静与美好。
他撒了满心的火,这才来到了虞仙的房间里。
可是等他刚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己放在心上心心念念的人,此时此刻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那些话一个不落全进了贺深的耳朵里。
他直接上前,和戚野打了起来。
在虞仙看不见的地方,戚野歪了歪头,无声的冲着贺深道:“他可是,让我,救救他啊?”
贺深俯冲过来,捏碎了戚野的手腕。
骨头尽裂的声音响起,贺深眼神恶狠狠的像是要吃了他,无数刀锋紧挨着一样密集的利牙缓缓长出。
下一秒,戚野退了一步,向着贺深挥挥手,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冲他道:“你来看看。”
在贺深化为一阵黑烟向他袭来时,戚野迅速将门打开。
刺眼的光亮钻进虞仙眼睛里,眼里冒出水,他抬起胳膊遮挡。
门外是空荡荡的走廊,什么也没有。
但是门上,画着一个人,那个人被开膛破肚、肢体残破、骨肉分离,它浑身焦黑。
那是贺深死时的样子。
就连那双不能合拢,不甘心的睁着的眼睛,也是一模一样。
“真可怜啊,被这一切禁锢的你。”戚野道。
贺深挣扎着,最后看了那头也没抬的人一眼,消失了。
画上的贺深,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亮。
他动了动眼珠,却因为门的角度,再也看不见虞仙的身影。
戚野的脸动了动,变成了贺深的模样。
他捡起落在地上的画笔,喃喃自语:“这该是我的东西。”
到了这时,谁是人群中隐藏的恶鬼,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而虞仙,他赌对了。
多亏系统的教导,虞仙在开始怀疑戚野的时候,就联想到了这人对他奇奇怪怪的情愫。
他知道这些人或许喜欢自己示弱的样子,便尝试着在纸上用惊慌失措的语气求救,但虞仙拖拖拉拉思考许久也模拟不出一个乞求他人怜悯的语气出来。
于是他动动手指,直接了当的,写了个救救我。
写的时候虞仙面无表情,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反差起来连系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虞仙虽然疑惑,但却没有管他。直到纸送出去时被贺深当场抓包,他还在思考系统笑的是不是他的大意。
但,戚野,为什么能进入贺深的领域。
是因为他比贺深强吗?不,不对。
戚野每次在门外徘徊,不是为了来确认虞仙过得好不好,而是为了在那门上做手脚。
那他,和贺深又是什么关系?
戚野将还在思考的虞仙带出屋,手心虽然冰冷但依旧有汗,他甚至在呼吸,呼吸间还有热气。
他外表是人。
内里却披着人皮的鬼。
虞仙猛然想起吴淮灵那天,对着他说的话,“你就是这里面的羊,甚至不知道自己周围有那披着羊皮的恶狼。”
羊——人。
披着羊皮的恶狼——披着人皮隐藏在人群中的鬼。
戚野揣着那根画笔,像是找回了丢失已久的宝物。虞仙来不及反应,就感觉他把画笔塞进自己手里,朝他道:“你摸摸,这是我刻出来的,和你当初送我的那支画笔一模一样。”
系统:【支线剧情触发,进入过去的时光。】
虞仙睁开眼,太阳撒着光落到湖面上,水底的锦鲤雀跃的翻起落下。
他能看见了。
虞仙吃惊,手下意识用力,却不料抓紧了什么细长的东西。
他拿起来一看,正好是一根红木的画笔,笔尖是带着清香的细毛,根尖有些黑黑的。
此时他正坐在亭子里,手里还拿着篆刻刀雕着什么东西。
许久不曾用眼观察事物了,虞仙贪婪的注视着一切,等内心的欣喜过去了,这才按捺下激动,观察起这支笔上正雕到一半的字来。
虞。
虞仙怔愣,手动了动,放下篆刻刀,将画笔收了起来。
系统:【这里是鹿山小园,你正在等待贺深下课。】
贺深下课?
虞仙想起了那几个自称是贺深学徒的人。
杨夕杀死了前女友只为了奇怪的祭祀投诚,祭品的不合格,会不会让他们转移视线,到贺深身上?
那次自己受伤失去意识后,贺深回来了吗?
腰突然被人掐了一下,虞仙蹙眉,打开那人的手,转身,头一次看见贺深的样貌。
穿着简约大方,更加年轻的贺深脸上还有颜料的痕迹,他弯着眼笑了笑,问:“仙仙,腰还是很痛吗?”
他凑过来,样子很甜蜜,丝毫不介意虞仙的冷脸,“我亲一口就不疼啦。”
虞仙被他亲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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