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今日孽缘的由来,还得将此事往九年前数。
那是一个柳絮纷飞,桃梨争艳的阳春三月。
虽说扬州城早已入了春,可有不少地方仍是连半点儿绿意都渗透不进,就像是完全被春天的脚步给抛弃了。
本在温故而知新的池苒在接到噩耗的那一刻,当即扔下了手头一切,并取了马厩里跑得最快的一匹马往城南奔去。
途经一间医馆时,直接将里头的大夫给绑上马带走,丝毫不理会正在排队问诊的患者。
等她来到那间一进一出的院落,推开那扇连房梁木都渗浸着苦涩药味的房间后,却也失了再往里迈进的勇气。
直到双面绣红梅鎏金屏风后传来了一阵阵咳嗽声,方才唤回了她离开的勇气。
“劳烦大夫帮他看一下,先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夫见谅。”
“哼。”瞪了她一眼的女人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当下提着自己的药箱往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眼窝凹陷,脸色带青的男人正捂着起伏的胸口猛烈咳嗽着。
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只喝完的空药碗,床底下则有一个痰盂。
屋子里能变卖的东西基本都卖了,唯有那扇看起来最值钱的屏风还留着,而这座屏风也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当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见到她的时候,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人也挣扎着想要起身:“苒苒,你来看我了。”
“嗯,你先别说话,让大夫给你看一下。”池苒见到他变成这副模样时,心下微酸。
“如此,倒是有劳大夫了。”男人说完后又是一阵重咳,脸上更泛起了不正常的晕红。
随着大夫的一言不发与那微蹙的眉头,更令骨节攥至泛白的池苒不安道:“他的身体可有恙?”
将手收回的大夫摇头道:“女君还是问一下这位公子,有何未尽的心愿为好。”
这段段几字,便判定了他的生死。
“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吗,无论你让我加多少钱我都愿意,只要能保住他,大夫,求你。”嗓音微微拔高的池苒仍是不信,这个前段时间还能外出走动的男人,怎么转眼间就不行了。
这次的大夫并未回话,而是摇头。
“此次便不收女君诊金了,只是女君记得不能再做出当众劫人一事才行。”大夫说完,便收拾好药箱走了出去。
等人离开后,就连室内都静了一瞬。
“苒苒,大夫的意思是说我不行了吗。”羽睫轻颤的男人话未尽,泪先流,那瘦得只有一层皮附在骨头上的手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
“你在瞎想什么,大夫的意思只是让你静养一段时间后这病就会好了,再说了你可是一个要活到长命百岁的人。”唇瓣微咬的池苒知道她这句话不但安慰不了他半分,更带着几分干硬。
“我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我自己知道,只是我担心在我走后,我………”
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池苒回握住他的手,道:“若是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定然会帮你。”
“谢谢苒苒,其实我也不敢奢求别的,我只希望在我走后,苒苒能偶尔帮我照看一下阿霖就好,我知道我的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是除了苒苒后,我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托付了,咳……”他的话未说完,便是一阵腥甜涌上喉间,却为了不让她担心而选择咽回去。
“阿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即便你不说,我也会照顾好他的。”若非他提起,她恐怕都得要忘了他曾经成婚过,并且还诞下一子。
“真好,我就知道苒苒对我最好了。”
“若是,若是我能早一点遇到苒苒就好了。”男人哭起来的模样是极为秀美的,即便他现在病得宛如风中残烛,却也是美的。
也在这时,原本躲在厨房里的许霖也推门走了进来。
当池苒看着这个黑黑瘦瘦,枯黄头发用一根褪色红绳给胡乱扎起来的少年时,差点儿还误以为对方是一只穿了衣服的猴子。
而这三月份的天,也远没有到穿夏衫的地步。
少年从进来后便一直防备地看着她,就像是一头试图驱赶入侵者的狼崽子。
“阿瑜过来,爹爹想要和你说点正事。”许子墨朝他招手的时候,男孩的躯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可他仍是走了过来。
“以后你就跟你苒姐姐在一起生活了好不好。”
原本池苒以为他会点头或是摇头拒绝的,可她等来的却是一句反讽:“为什么我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生活,难不成你是想要让这个女人将我养大,好给她当外室不成。”
就好比你一样吗?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胡话,你苒姐姐可是有未婚夫的人,而且谁会喜欢像你这样的。”许子墨担心他会说漏嘴什么,立即厉声打断。
“呵,天底下可没有不偷腥的猫,谁知道你找的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对此,许霖嗤之以鼻。
显然这种情况,在他们没有搬来扬州城前,就曾发生过很多次。
“若是你不信我,我将你认成养子可好,这样你可信我。”池苒觉得这小兔崽子年纪小小,想得倒是挺多的。
复又扫了他一眼,心下冷嗤:“她要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这种身无二两肉的黑瘦猴子。”
“阿霖,你看你苒姐姐说要收你做养子,这下你可放心了。”许是男人的情绪过于激动,就连咳嗽声也重得要将肺给咳出来一样。
“你先少说几句话,我去给你倒杯水。”未等她转身,她的手已被男人握住不放。
抬眸间,对上的是男人哀求的脸,以及他唇边刺眼的一抹红。
“苒,苒苒,以后阿霖就,就拜托你了。”等他说完这句话后,竟是一口气提不上来。
走了。
走的时候眼睛是闭上的,人很平静,唯独那手还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
“我会的。”
池苒也说不上来她现在的感觉,伤感有之,难过亦有之。
她将随身携带的云雪帕盖住他的脸,方才朝那个眼中不见半分伤感的男孩走去,又在距离一米处停下。
轻言安慰道:“往后我就是你的母亲了,你要是有什么缺的或者想要的,直接和我说就好。”池苒没有养过崽,加上她还有小半年才成年,自然不明白怎么养孩子。
想来对她而言,养孩子就应该和养鸡差不多,偶尔洒把米就行。
当池苒伸手抚摸他头发的时候,男孩却是满含恶意地瞪了她一眼,更用力的将她推倒在地,并骂了一个“滚。”
“喂,你这兔崽子怎么和你娘说话的。”一个不察被推倒在地的池苒站起身后,显然也有些恼了。
“我娘早就死了,而且我娘才不是你这种恶心的坏女人!”
“再说了谁知道你这恶心的女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小小一个的许霖见她还想要伸手碰他后,更是直接跑了出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竹兰也走了进来,问:“小姐,现在应该怎么办。”
“呵,能怎么办,将这里给本小姐一把火烧了,还有………”
“找一个好点的风水宝地将他安葬。”在如何,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一段情。
即便这对于男子来说是婚外情,可对她而言,却是初恋。
不过这小兔崽子不喜欢她,难不成还以为她就会喜欢他一样,简直不知所谓。
随着屋里火苗乱窜,浓烟滚滚的那一刻,之前躲在暗中的许霖也恐惧而慌张的跑了出来。
小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双目猩红的瞪着站在院中的池苒,怒吼道:“你对我家做了什么!”
“这是我的房子,自然是我想烧就烧了。”显然,她并不觉得她烧了自己的房子有何过错。
她之前虽是将这座院子送给了许子墨,可地契仍是握在她的手中。
“以后我就是你娘了,知道没有。”池苒说着,还伸出手拍了拍他那张瘦得只剩下皮的脸。
这次的许霖也不躲,反倒是仰头对她露出一抹甜笑:“你想要做我娘也可以啊,除非你死,就跟你那个该死的娘一样。”
少年笑得灿烂,却又精准无误的踩中了池苒的逆鳞,她更是在这一刻忘记了女人不能打男人的规矩,直接抬脚将他踹倒。
未等许霖发出一声地恐惧尖叫,朝他走近的池苒先一步用力捏住他的下颌,目露阴戾:“若是你胆敢再说那几个字,甭管你是谁托付给我的,我都会亲手送你上路。”
被提住脖子,双脚离地的许霖头一次感觉到了灭顶的恐惧,以及铺天盖地的窒息朝他席卷而来,却也隐约多了一份解脱后的期待。
唯独求生的本能,令他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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