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池苒提着糕点回来时,便听到候在门外等她的竹兰说:“小少爷回来后便睡下了,想必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来。”
池苒听完也不过是点了下头,随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等她走过春花烂漫小彩屏风,来到小梨花木桌旁坐下,才刚打开食盒,那原本躺在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年就像是闻到了肉.香的狼崽猛然睁开眼,随后竖起狼耳,鼻尖嗅着香味钻了过来。
等他见到摆在桌上的糕点,顿时气鼓鼓着小脸,拉开一旁的胡凳一屁股坐下,咬牙指责她的无礼行径:“好啊,你是不是想要趁着小爷睡觉后偷偷吃好吃的。”
“幸亏小爷的鼻子灵,要不然说不定就连这味道都闻不到了。”
生怕他会噎到,而倒水过去的池苒见他狼吞虎咽得像是百八十年没有吃过饭的饿死鬼模样,倒真怀疑先前竹兰说他回家后,先是干了一大碗牛肉面外加一个鸡腿的说辞。
“我若是真的想吃独食,又怎会来你房间,为何不在别处吃。”
拈了一块桂花蜜糖糕进嘴里的许霖想了下,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不过有道理又怎么样,只要他不愿意承认,那就是没有道理!
等他吃了几块糕点下肚,又见她没有怎么动过后,这才将速度放慢下来,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问她:“苒苒,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啊。”
这个问题,竟连她自己都答不上来,倒不如说她喜欢的类型已经在她长久的压抑下消失殆尽。
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能为她,为池家带来巨大的利益与帮助就行。只有这样,哪怕对方性子在粗鲁不堪,为人恶毒狠辣且小肚鸡肠又如何,都会成为她钟爱的类型。
“你为何要问我这个,还有我说过了不许喊我苒苒,要喊我母亲。”许是说的次数多了,竟连她都有些厌烦起来。
“哼,那你先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才行。”而且这人才比他大几岁,凭什么就想要靠辈分压他一头!
羽睫轻颤的池苒想了下,又手指摩挲茶盏边缘许久,才回:“我喜欢的男子自然是像陆公子这样知书达理,出身名门望族,且性子温柔的男子。”
“什么吗,你这样子说和没有说有什么区别。”就算糊弄,也不带这样的。
池苒对于他的反应嗤笑一声,随后抬起那双冷冰冰的浅眸望向他:“喜欢本就没有固定的公式,唯有他,是我最喜欢的公式。”
这些话,就像是安装在她脑海里的既定程序,只要有人问起,她总会完美地吐出对那人的连绵爱恋,眼里也不自觉流露出温柔。
久了,就连她都快要被自己说的谎言给欺骗了,更误以为她真的爱他爱得深沉,更到了君死卿随的可笑地步。
她更因为白日里的可笑话题,竟在夜间,梦到了那被她掩藏至黑暗深处的回忆。
十一年前,春,岭南,永安镇。
也不知道是今年春的脚步来得迟了,还是冬日过于强硬得不肯退步给春,以至于哪怕到了阳光最充足的正午时分。
蜷缩在角落里的池苒仍是感受到了一阵钻心的疼与冷,就连她的动作稍微大些,锁住她脚的铁链便会发出剐蹭在地上的刺耳刺啦声。
她已经记不住她被关在这间小黑屋里多久了,以及这里又是哪里?她又有多久没有见到爹爹他们了。
在她饥肠辘辘的抓着脚边的碎木片与灰尘就着水吃进肚里时,门外生了锈的铜锁突兀地被钥匙转动,又随着“咔嚓”一声落下的是大片阳光形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朝她涌来。
也令池苒尖叫着,恐惧着往木柴堆里缩去,两只瘦得只剩下薄皮包骨,又布满累累伤痕的小手下意识地护住脑袋,嘴里也发出细小如幼兽的呜咽求饶声。
“别打我。”
“求求你们不要打我,我会乖乖地,我会乖乖听话的。”
这一次的池苒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皮鞭破空而来鞭挞她皮肉的声音,就连辱骂,口水也未吐到她身上时,她才怯生生地将眼睛微微张开。
也在逆光之处看见了一个瘦弱的男人正穿着一件浆洗得泛白,袍角边缘皆起了毛边的衣服站在她面前。
更在她看过来时,眉眼温柔,嗓音轻柔如暖阳拂面般对她伸出了手:“你愿意和我走吗。”
在这短短的刹那间,池苒像是受到了蛊惑一样放下了手,却仍是心存戒备地问他:“那你会给我吃的吗。”
自从她在那个雨夜被人抱着后,她都快要记不清吃饱肚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嗯,只要你跟我走了,我以后每天都会给你吃的,更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了好不好。”
“那你会不会打我。”因为她真的很怕疼,哪怕被打了许久,她仍是习惯不了。
面容清瘦的男人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话,温柔地揉了揉她枯燥脏乱如茅草的头发:“不会的,而且我会对你好的。”
或许是男人当时的语气过于温柔,又或者是那天的阳光正好,她迷迷糊糊地将手搭在男人手上,并跟他回了家。
男人的家落座在西一巷最里头,里面只有一间主卧与一个小厨房。
里面的家具更是少得可怜,称一句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唯有一扇精致的双面绣红梅鎏金屏风在房间里却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被带回屋里的池苒局促不安得只能低着头,扣着指甲里的黑泥,将露出脚趾的草鞋往身后藏起来。
“你不要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以后你就当这里是你家一样就好。”
“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给你烧水洗澡。”男人在转身时,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来到床边,随后打开床头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用油纸包住的东西递给她。
“我这里有些糕点,你饿了的话就先吃这些垫下肚子,或者是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给你煮碗面条吃。”男人说完,便将油纸包往池苒手里一塞后走了出去。
或许是最近梅雨天多,就连这糕点都长了绿毛,闻着也是一股子生油味极重腻口。
蹲在地上,缩在角落里的池苒先是小心翼翼捏起一块,将糕点的外层绿毛在衣服上擦掉,在掰开里面看是不是也长了霉斑,随后又凑到鼻间嗅了嗅,等确定没有任何异味后才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去,哪怕噎到了也继续往嘴里塞。
因为这些,远没有饥饿来得难捱。
等她将那几块长毛的糕点全部吃进肚里后,男人也提着烧好的一桶热水走了过来。
男人见她将糕点都吃完后,却露出了一抹略显尴尬与窘迫的笑:“家里头没有女孩子穿的衣服,你等下就先穿我之前的旧衣服,我晚点再给你买几件回来。”
“这个糕点你要是喜欢吃,我等下再去给你买点回来。”裴沛见她一直不说话,便以为是她还没习惯,也就没有在意她的冷淡。
又见她迟迟不肯过来,便自己用毛巾打湿拧干后擦干净她小脸,好露出池苒那张虽瘦得眼睛占了整张脸一半位置,仍是看得出精致漂亮的小脸蛋。
“你长得可真好看,你叫什么?”敛下眼中惊艳的男人问完,才像是懊恼地反应过来,“我居然忘记了在问你的名字之前,介绍我叫什么了。”
“我姓裴,单名一个沛,你以后喊我裴大哥就好,不知道你现在愿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咬着手指头的池苒戒备地看了他好久,才慢吞吞地低下头:“池苒。”
“是池塘的那个词,世间荏苒萦此身,长望碧山到无因的那个苒吗。”
“不是,是浅浅春麦茂,苒苒柳枝垂的苒。”更寓意春种,夏茂,秋收。
“池苒吗,你的名字真好听,那我以后喊你苒苒好不好。”
“好。”
而男人的名字就和他的经历很像,都是颠沛流离又布满了命运的捉弄。
或许是许久未梦到她八岁之前的事了,以至于今夜的池苒睡得极为不安慰,夜里的盗汗也将她整个人差点淹没,更在无人得知的后半夜发起了高烧。
随着天亮来临,柳枝露珠弥弥语。
一夜好梦的许霖在神清气爽的起床后,因为时间还早,他便打算到隔壁窜下门,再顺便看下她的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让他顺手牵羊。
只不过他才刚迈出脚步,便看见面带担忧的竹兰正带着一个提着药箱的大夫往隔壁房间走去,紧跟在最后的是那位向来不苟言笑,并且对他格外冷淡的池家大小姐,也是现在的池家主。
等许霖不放心地跟进来一探究竟时,正好听到大夫说:“三小姐只不过是寒邪入体,加上梦里受了惊厥,我等下开几帖药给三小姐,你们照着煎了给她服用就好。”
坐在床边的池岚却是握着池苒的手,眉头紧蹙道:“难道就没有根治的法子吗。”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