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哪还敢有什么问题,连忙下饺子似的扑通一声跪了一片。
“武皇英明!武皇万岁!”
媚娘面上微微漾起笑意,一抬手,说道:“登基大典在下月,到时你们再拜不迟。”
宣政殿才发生上官仪这么大的插曲,百官以为媚娘不会再过问朝政之事,已经做好了下朝的准备。
毕竟以媚娘的水平,听了汇报恐怕也不知全貌,难以决策。
谁知,媚娘却完全没有结束的意思。
她坐在李治龙椅的厚实坐垫上,倒觉得挺舒服。
或许是执掌朝政的兴奋感使然,媚娘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直烧到每个人头上去。
大臣们见这架势,立时心中惴惴,生怕摸不准这位新帝的脾气惹出事端来,因此都低垂着头,佯装媚娘看不见自己……
媚娘当然在高处看得清清楚楚,连小动作都瞧在了眼里。
于是,她哂笑一声,道:“诸位,诸位,头都要低到地板上去了,能不能抬头看着朕?”
众人一惊,连忙抬头去看,却见这位女帝一脸正色,说道:“挨个说说吧,尤其那些年轻的,朕还不大认识。”
台下这才嗡嗡声起,推搡着第一位站了出来。
一个奏完了就乖乖换下一个,倒都挺自觉。
众人奇的是,这位女皇帝非但没有听得一知半解,面对众大臣却能侃侃而谈,指出许多一针见血的问题。
所以,媚娘询得越深,大臣们越疑。
这武媚娘……莫不成天天躲在朝廷之外听他们上奏?
怎么不用了解背景,就对重大事项的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
更出人意料的是,之前李治犹豫不决的一些决策,媚娘当天就全给处理了,拍板决断干脆利索,效率之高、判断之准出人意料。
堂下百官并不知道,媚娘可是位天生的政务好手。
聪敏勤奋,每日在宫中读史阅政不辍,还总让李治心甘情愿与她谈论政事。
偶尔李治因身体原因无法批阅奏章,也会让媚娘代劳。
久而久之,媚娘的签名水准也越来越高,两人的字就算摆在一起,也不一定有几个人能认出李治的真迹来。
如今,她只不过是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僭越?不存在的,因为李治的信任,她不必主动去翻治国禁书,只用勾勾小手,就能“被动”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连那些史书和经世治国之术,也由皇帝亲自为她拿到寝宫。
媚娘涉政,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外人怎能得知?
因此,当穿来的李治后知后觉发现原身早就有意培养媚娘从政时,心中一松,当即决定一如既往地仿照前者。
当然,唯有一点不同,每次为她拿来史政书籍时,李治还会顺带捎上诸如《祛火降燥之法》《疏肝理气之道》之类的书,亲手交到她手里,并交待说: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想干大事,一定要控制暴躁情绪,活得长久。”
这话不过是李治的借口,想让媚娘少发些火罢了。
其实历史上,武媚娘已经活得够长了,在唐朝能活到80岁,绝对称得上长寿。
*
好不容易处理完所有的朝廷中事,媚娘这才宣布下朝,急匆匆赶回去批阅前几日李治积压的奏章。
这无缝衔接风尘仆仆的劲儿,着实让胡禄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皇上,要不您坐着乘舆过去?这来去都是用走的,明天腿脚就该酸麻了。”
媚娘这才意识到,李治的雕龙乘舆已经归自己所有了。为了节省时间尽快工作,她点点头,一摆手,招了不远处的乘舆过来,脚步轻盈地踏了上去。
几个抬乘舆的侍卫将轿杆往肩上一扛,刚一起身就面色一喜。
哎呀,真轻!
四个魁梧的大男人抬着个体重不过百的纤细女子,就是翻山越岭也像是如履平地。
比起抬身材高大骨架子重的李治,幸福了岂止一星半点。
媚娘坐上乘舆,一手支头,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视四周。
身下几个侍卫走得飞快,胡禄跟在乘舆旁侧默默垂首。
有了路程中闲暇的功夫,一阵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袭上媚娘心头。
她挽起衣袖,抚着自己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一阵隐隐的后怕袭上。
从昨晚到今天,形势变得未免有些太快。
最初没来得及思考,可现在细细去想,媚娘却有了许多担心。
李治这不会是耍的一手好阴谋吧?
他似乎没什么古怪之处,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快、太快了,此前竟毫无让位的征兆。
让位只在他转念之间?
是不是对待皇位有些草率了?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媚娘都看不出李治对皇位的丝毫留恋之处。
奇怪吗?当然。
一个帝王,怎么可能将皇位视如敝屣?
媚娘攒着眉,正专注去想那些不对劲的端倪时,忽然乘舆颠了一下,她身子一晃,回过神来。
胡禄面色已是大变,眉间一凛,数落起那些侍卫来:“你们小心点,真不叫人省心,平地还能走不稳?”
斥着那刚才脚崴的侍卫,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梨汀院中葱茏的树木之间,不由怒从心头起,猛然一拍他的脑袋,骂道:“还看?什么东西叫你这么痴迷?”
那侍卫抬手朝那个方向指了指,道:“皇……太上皇在林子里举桶……”
举桶?
胡禄怔了一下,歪着脑袋顺着他指的地方看了一看,疑惑道:“别胡说,举桶干什么?”
“奴才没胡说,不过瞧着那桶还挺沉的。”侍卫说得信誓旦旦,似乎真的瞧见了。
媚娘听得好奇,忙挥挥手叫众人把乘舆放下来,自己则带着一行人轻手轻脚地进了林子。
走近时,呼吸不匀的喘气声便从李治口中传了出来,众人眉头下意识皆是一皱。
媚娘剥开挡在身前的树叶,继而脚步顿住。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太上皇竟然只穿了件单薄的明黄小衫,挽起长发,双腿一前一后扎起马步,手里抓着一根横着的粗木棍微微发抖。
定睛一看,木棍两端还挑着两个注满水的大桶,被他挑在棍上举在了头顶。
汗水濡湿了李治的衣襟,拨弄开的衣领露出一截白而紧实的胸膛来。
众人看得呆愣在原地,一个小侍卫因为过分紧张,不慎踩到脚下一块石头,胡禄气得“嘶”了一声,抬手就去敲他的头。
与此同时,李治听见响声抬头去看。
结果,竟猛然瞧见躲在树丛后的媚娘、胡禄和侍卫……
他脸色一白,手上顿时卸了劲。
众人眼看着两个大桶中的水倾倒下来,浇了李治一身,衣服瞬间贴上了皮肤,凉得他原地打了一个冷颤。
下一瞬,两只水桶从木棍两侧滑落下来,其中一只恰好翻扣在他脚上,砸得他“哎呦”惨叫一声,面色一白,抱着脚坐在了地上。
胡禄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太上皇的龙体怎么能被凉水浇,被木桶砸?
他小跑着上前去,一脚把那桶踢飞在一旁,然后抚着李治关切道:“太上皇,奴才这就去叫太医来。”
“不用。”
李治摇摇头,连忙调出了养生系统,按照它说的方法交待胡禄,“砸的是有点重,皮下毛细血管可能破裂了,你们谁去找几块冰,冰敷一下就能减轻肿胀。”
胡禄哪里信皇上还会治疗砸伤的方法?瞪大了小眼表示疑惑:“太上皇,这……奴才还是叫太医来瞧瞧吧。”
“又没什么大碍,你们找冰去就管用,愣着干什么呀!”李治坐在地上一拍另一只大腿,急了。
几个侍卫也不等胡禄吩咐了,应答一声,忙一溜烟跑走了。
处理完这档子事儿,李治才有空去看媚娘。
一袭过大的龙袍加身,长长的两袖被她挽到手肘,身后还有一条曳尾袍摆。
不知是不是被他刚才的模样吓到,她白皙柔腻的脸蛋更显得煞白了一些。
怎么说呢,就……有点可爱?
李治见她站了半天也没说话,便招了招手要她过来,顺便询问:
“今天上朝怎么样?开心吗?有人难为你吗?”
媚娘忽然低垂了睫,轻轻眨了眨眼,让眼眶萦绕的雾气散掉,这才抬起头来,说道:“媚娘很好。”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方才想的那些,实在是多余了。
李治根本没有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让位确是心中所想,无甚留恋。
李治静静看着她,忽而浮上一层担心来。
“媚娘,昨天事态紧急没来得及好好思考后果,我担心……担心把你推到那个位置上,你会压力太大。”
媚娘连忙抬起头,目光灼灼道:“爱夫,朕没事,朕喜欢这种忙碌起来的感觉。”
“是吗?那就好。”
李治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道,“我现在也忙,忙着强身健体……”
胡禄实在按捺不住憋了很久的好奇,问道:“太上皇,举桶……是怎么个锻炼法啊?”
李治抬手敲了胡禄脑袋一下,说道:“在健身房,这叫杠铃,也叫举铁,在宫里嘛,没有杠铃,我只能举桶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灵光乍现,恍然大悟道:“对,没有可以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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