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笑道:“算是吧。”
他一挥手,示意众人进来盛汤,道:“我做了一大锅,人人有份。”
小太监们眸光微动,忙不迭挤着跑进了这间小御膳房,抢着去盛那看起来微糯诱人的红枣当归丸子汤。
灶台旁边还放着一只碧玉小碗,丸子汤盛得满满。
李治将碗放在金碟托盘上,瞧着众人喝得正香,忽而蹦了句:“你们也别喝太干净了,给我留一碗。”
厨子一头雾水地看着李治端在手里的碗,问道:“太上皇,您手里的……”
李治眉峰一挑,道:“谁也别惦记这碗,这是媚娘的,我得给她送去。”
胡禄忙放下了手里正喝着的小丸子汤,伸手就要去接李治手里的托盘。
被李治一抬手打了回去:“你干什么?”
“太上皇,现在锅里的汤还热着,您绕一圈回来,锅里的就凉了,我去端给皇上就成。”胡禄殷勤道。
李治当然不买账,这可是他笼络媚娘心的好机会,哪能拱手送人?
可胡禄却还是执意要替太上皇跑这一趟,李治无奈,只好佯装发怒:“小两口之间送汤送水,再累也叫情趣,你去送算怎么回事?”
这一句玩笑话落在胡禄耳朵里,却让他身子一僵。
他脸色发青,眼底投落深深的阴影,咽了口唾沫,识趣地道了一句:“奴才有罪。”
李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在怪你,你别老有罪有罪的。”
胡禄垂首道:“是,奴才以后不会了。”
说罢,李治便端起那托盘,留下那些人品尝丸子汤,自己一个人步行前往御书房。
*
媚娘贴身宫女素青正站在门口候着,见到太上皇来,面色一喜,连忙迈步要去禀告媚娘。
李治只好“嘘”一声,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素青颇有眼力见儿,又跑下台阶来帮着李治拿手里的托盘,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来”。
“我自己就行。”李治拒绝了她的好意。
素青于是退至房门右侧不再说话。
李治定了定神,听见御书房内翻阅纸张的哗啦啦声音,不禁暗自惊叹于媚娘的浏览速度。
直到声音渐弱,李治才端着托盘走了进去,道一句:“媚娘。”
媚娘被惊得手一抖,在奏折上划下一道墨痕。
她停了笔,抬头生无可恋地看着李治。
李治心虚地一笑,将托盘放在桌上,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份奏折。
“没事,这不还没……”
正要安慰媚娘划坏了奏折不要紧,余光却瞥见了奏折上媚娘批阅的内容:
郭其平镇守疆域斩敌数千,本应表彰功绩,却私通外敌送毒物回长安,意图毒杀太上皇,实在罪无可恕,着择日斩首于西市,以儆效尤。
“这是……”李治想起前几日的那包风疾药,问道,“郭太尉?”
“是。”媚娘眉目一凛。
“毒杀?那药的确有毒?”李治声音打着抖,背后已是起了一层薄汗。
“朕替爱夫找了全长安最懂毒性的仵作,郭太尉带回的药,是一种来自关外的罕见毒物,因为剂量轻微,服下不会有恙,且药中含有一味成分,对风疾确有好处。郭其平打的主意是:一旦见效,爱夫必会长期服用,直至毒发身亡。”
李治听得头皮一阵酥麻,缓了好一会儿才道:“究竟是什么人要毒我?”
“他咬死了不说,朕想,倒不如杀了他,给幕后之人一点震慑。”媚娘答道。
“郭其平知晓药中有毒一事?如果他也是被人欺瞒的呢?”李治疑惑道。
“朕见他第一面时,他就有意告知长期服用方可见效,且在右手打开包装验了药粉后,持杯喝水的手就换成了另一只,即便朕盯着他,他也始终没有再换回来。”
媚娘顿了一下,又道:“他对那药粉的成分非常清楚,担心自己不慎吸入。不过,倒真是个没有脑子的武将,掩饰功力太弱了些,看来别人也只是拿他做棋子罢了。”
李治捏着下巴思考了半晌,这才缓缓说道:“他那日若离开大明宫,借公务之故跑出关外,可就难再抓了。”
放下奏折,他忽而又想起什么来,敛了方才受刺激的神色,道:“有劳媚娘还惦记着这事。”
媚娘莞尔。
她揉了揉看酸的眼睛,将桌上的奏折推到一旁,空出一片位置,将李治刚才放在桌上的托盘拉到中央。
轻嗅了嗅,然后歪着头问:“这是什么?”
李治一笑,几乎忘记了险些被人毒杀的凉意,做这丸子汤的疲惫悉数抛诸脑后,仿佛眼前只有这个绝世佳人。
“趁热吃,这是我做的提神汤,红枣红糖当归,外加掺了桂花的糯米丸子,你尝尝。”
媚娘目露好奇,似乎难以相信这精致的小丸子是李治一个一个亲手搓出来的。
一口下去,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小丸子软糯可口,桂花香馥郁,汤汁被熬炖得浓稠绵密,暖意入口入心,幸福感瞬间爆棚。
媚娘一口接着一口,眼看一碗的汤就要下去,她忽然顿住,抬头看了李治一眼。
“你吃过了吗?”
李治摇摇头,道:“还没,不过我给自己还留了一碗,晚上热一下就好了。不用管我,你先吃吧。”
“过来。”媚娘眉峰一蹙,道。
“怎么又生气了,我给你的书是不是没看?气大伤身你……”
话刚说了一半,李治唇上便一阵暖意袭来。
媚娘见他迟迟没有靠近,索性径直端了碗,将盛有丸子汤的小勺抵在他唇上。
“张嘴,朕喂你。”话语带着不由分说的意味。
李治看着媚娘殷切澄澈的目光,自知无法拒绝,只好乖乖张开了嘴,任由媚娘将暖融融的小丸子喂了进去。
“这就对了。”媚娘眉眼弯弯,很开心的样子,哄着李治道,“再来一口。”
胡禄一脚踏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两人脸上唇角皆是笑意,推搡着吃这一碗小丸子。
胡禄如触电一般,身子一抖,大脑一僵,连忙讪笑着退了出去。
李治见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倒是乐坏了。
他开口示意他回来,道:“去哪儿?”
胡禄脚下一顿,门口候着的素青也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嘴里说着“没哪儿”,默默返回了御书房。
“你怎么来了?吃完自己的还要再讨一碗不成?”李治心情大好,忍不住打趣道。
“太上皇,是……”胡禄瞥了眼媚娘,似乎是在观察她的情绪,见她心情还不错,这才说道:“是后宫娘娘们的事。”
既然是娘娘们的事,李治一顿:要是叫胡禄出去单独禀给自己,反而有心虚之嫌。
没做什么亏心事,他倒也不怕,还不如当着媚娘把事说清楚。
于是,他一脸坦然,问道:“娘娘们怎么了,说清楚。”
胡禄只好实话实说:“后宫娘娘接到圣旨到现在,基本拖着宫里人都走光了,除了三位娘娘。”
李治负手踱步,皱了眉头:“哪三个?”
“王皇后,萧淑妃和被禁足至今的宸妃娘娘。”胡禄恭恭敬敬禀道。
“王皇后可以理解,毕竟曾是六宫之主,突然发生这么大变故,心理上恐怕也难接受,多给些时间吧;萧淑妃不是出宫去了么,这会儿估计在开张数钱吧,也没空管宫里的事;宸妃又是怎么回事?”李治还是第一次听到宸妃的名字。
胡禄偷瞧了李治一眼,喉结滚动了下,心道太上皇这记性怎么越来越差了,便道:“太上皇不记得了?宸妃娘娘找您的次数太频繁了,一天跑来好几次,见着您就嚷嚷不会走路了,要您抱在怀里……您实在不堪其扰,才下令让她禁足,不得擅自出来的。”
“这……”李治一听,顿觉有些头大了。
人家就想赖着不走,难不成捆了送回娘家?
沉思片刻后,李治甫一抬头,发现媚娘双目殷殷,浑身散发着危险的威压气息,嫩白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阴影。
对宸妃这种死缠烂打的情敌,她可是深恶痛绝,现下还敢赖着不走,自然是触了她的底线。
媚娘咬牙切齿道:“胡禄,去,准备一只大酒缸,再来一条粗麻绳,朕去会会他们。”
一听这话,李治就知道媚娘要做什么了,要捆了宸妃扔进酒缸里溺死不成?
他不敢再想后果,立时阻止道:“媚娘,别……”
媚娘眸光闪烁着不解,狐疑看向李治,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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