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天上星光黯淡。
御清真人与长老们密谋计划,重绵作为计划中的一员,同时在场。
众人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朝元圣轴一遍又一遍演示虚拟的战场布局,以及可能发展的情形。
屋子里空气寂静,重绵站在角落里沉默地看到数次布局被推翻。
直到最后一次,朝元圣轴终于显现仙门胜利,长老们的表情从凝重不安,肉眼可见地松出一口气。
宗主坐在首位,认为只有一次成功不放心,战场风云变幻,即使看起来很细微的变动,也可能造成巨大影响。
他生性多疑且谨慎,又重新演习了将近百次,直到成功率达到百分之九十,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手指敲了敲桌面,“按照这次胜利结果布局战场。”
长老们点头称是,重绵眼皮困倦,仍强撑着睡意也跟着点了点头。
等他们鸟兽状散开,时间已接近半夜,御清真人留在原地,抬起手示意她过来。
她靠在角落的柱子上,手中抱着一把剑,从数道人影中注意到师尊的指令,上前几步,听他说道:“你方才也见识过朝元圣轴的强大之处了,千万年来凌虚剑宗每一次对敌的大战,最后的结果通常与它的预演一致,准确率非常高。伏正清羽毛未丰,情形对我们十分有利,你可以放心,别太害怕。”
重绵一本正经道:“我不怕。”
御清真人欣慰地抚了抚白须,“你的任务是杀死伏正清,其他的魔物魔将一概不用分心。到时候等他受重伤被我们束缚,寻机而动,切莫错过最后时机。”
重绵认真道:“一定不负师尊所望。”
走出屋外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天气阴沉沉,四下一片寂静,冬日的冷风扑面而来,重绵惺忪朦胧的睡意一瞬间被吹得清醒,她找到自己的房间,沉入黑暗中。
睡得很沉,感觉一闭眼一睁眼,世界重新苏醒了。
她躺了好一会儿,屋子简陋,连个窗子也没有,只有一扇不大紧密的木门,微微漏出一丝丝光线,她盯着那道光,不知在想什么。
现在应该是白日,几丝光亮,没有阳光的投射。
打开门,果然天边光色暗沉,像一张糊满东一块浅灰西一块深灰的色块。
兴许天气影响,她的心里灰蒙蒙,笼上了一层面积不大的阴影。
沿路不时见弟子们用各类鸟兽寄送书信,她一时好奇,随手拉了一位弟子,问:“你们在干嘛?”
“寄信呀。”弟子直言快语,“上了战场,生死不定,我们进入凌虚剑宗至少也有几百年了,虽然家里的亲人早已死去,但这些年心里多多少少还存着一份牵挂,给家族的后人写,给凡间认识的朋友写,还有……给旧情人写的。”
重绵回过神时,弟子已走远了。
她意识到,比起御清真人给她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轻松的任务,其他弟子们身上的责任同样重大且艰险,但举目所望,每个人面容带笑,声音轻松沉静,他们的心中有一盏灯,这盏灯名为胜利的希冀,一个人的力量或许不够强大,然而大海由每一滴水组成,任何一滴水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汹涌澎拜地朝着岸边前进,是拍死在岸边,还是进入一个新的世界,现在尚未定论,但重绵的心情明朗了不少。
这一天平静流逝,睡觉之际,她跟容吟提起御清真人的计划,又提到弟子们的书信。
“我也给你写了一封信,明日寄出,算算时间,估摸也要两日到达。”
容吟被吊起了胃口,斜斜倚在门边,看天边的一轮圆月。
“什么话不能现在说。”
重绵神秘兮兮道:“仪式感你懂不懂。”
他嗯了声,在那边笑了好久,重绵也不懂他在笑什么,但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绪是愉悦的。
重绵短促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他十分敏锐地感受她情绪的变化,止住笑,以为她害怕或者担心。
她沉默了片刻,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好像在用手指绞着被褥的一角。
两人间唯有浅浅的呼吸声。
她磨蹭了一下,直到觉得时间太久了,才小声打破了安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我想你了。”
“……什么?”
容吟其实捕捉到了这三个字,但他贪得无厌地想听第二遍,微微仰头,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一下,第一次撒了谎,假装自己没听清。
“我想你了。”重绵又乖乖说了一遍。
“再说一遍。”
他含笑的声音响起,她张开嘴,本来打算说第三遍,但刚说出一个“我”又卡住了,终于觉得不对劲。
忍不住生气地哼了一声,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无意识地往上扬。
以为姑娘真的生气了,他压低声音,轻声道。
“我也想你了。”
暮色下,低沉的嗓音透过符纸,涌进她的耳膜中,莫名显得温柔且蛊惑人心。
像一窜火烧到了她心里,她浑身上下着了起来,心热烈地跳动。
两人之间又安静了。
即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言语只是其中一个沟通方式,她与容吟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心灵仿佛能相通,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也不需要刻意找话题打破沉默。
她弯起唇角,静享了片刻美好的宁静,风声,他的呼吸声,以为关门声交织在一起。
她关好房门,抖了抖被褥,然后将通讯符放在枕头边上,“容吟,我睡了,你给我弹弹琴吧。”
“嗯。”他笑着应了一声。
对面没了任何声响。
他离开了一会儿,片刻后,恬静悦耳的琴音突然传来,在空中流淌着。
她眼睛一闭,可以想象他端坐着抚琴的优雅姿态,白皙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缓缓拨动,垂落的墨发时不时被风扬起又放下。
明明才离开不到两日,怎么就像离开了很多年。
真希望时间能再快一点,她想快些见到他。
-
可能容吟奏乐的效果,重绵昨夜睡得特别香。
从床上起来后,精神抖擞,感觉心情特别美妙,打算入夜后再找容吟东拉西扯地闲聊几句。
离大战还剩两日,距离见面也还剩两日。
她非常乐观地算了算时间。
结果到了夜晚,从凌虚剑宗传来一件噩耗。
伏正清临战前,竟独自前往仙门,趁其不备杀死保护容吟的几名弟子,重伤青云长老,掳走容吟。
逃至北洲的弟子来不及表达当时的凶险程度,心急如焚地禀告宗主这一关键消息后,吐了一口血陷入昏迷。
宗主派人医治,脸色沉沉坐在座位上。
当时重绵也在场。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好像不敢置信般被钉在原地。
犹如吞下了一个闷雷,五脏六肺爆炸般搅成一团,浑身密密麻麻的痛与冷。
容吟昨日还为她弹了几首乐曲,缱绻又温柔地哄她入睡。
这会儿却生死未仆。
她的手控制不住发抖,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性,只要一想到那个最严重的后果,眼睛就艰涩无比,咬紧牙根忍住眼泪流下来。
时间缓缓流逝,屋子里一片喧闹,长老们面面相觑,喋喋不休地向宗主说事情有变,应当尽快出战。
几年前结界被破坏,专修阵法的修士们昼夜不停地研究,又为宗门加了七八道防护。
整个世界最安全的应该是凌虚剑宗,谁也没想到伏正清又突破进去,极其嚣张地杀人劫走容吟。
他的实力竟然恐怖如斯。
宗主也沉不住气了,伏正清掳走容吟的目的必然是他体内的妄生莲。妄生莲合并后,拖的时间越长,伏正清就越难对付。
他甚至后悔当初不该听从御清真人的劝说,就应该直接杀了容吟。但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的重中之重,唯有按照原计划对付伏正清。
在持续性吵闹的人群中,宗主竖手,人声顿时戛然而止,他沉声命令:“情况有变,提前布阵,明日杀他个措手不及!”
重绵神思恍惚地走出门外,身体轻得像一片落叶,风轻轻吹来,衣袖鼓起一角,她的心跟飞扬的衣袖一样,往未知的方向飞远,旁边陆陆续续走过许多人,但眼前蒙上了一层纱,她看不到他们。
身后似乎有一道声音唤她的名字。
她没听清,后面的人又唤了几声,她终于听清了,回头时看到御清真人往她的方向走来。
“你别做傻事。”御清真人用长辈的口吻说道,“伏正清是为了取走他体内的妄生莲。这时候他应当一门心思放在提防我们,容吟穿戴着防身法宝,不会这么容易死去。”
“……”
“大局为重,明日开战后,趁他的全部注意力在战场上,我派几名弟子潜入都城援救容吟,你不要轻举妄动,千万牢记你的任务。”
风声,衣袖摩擦声,师尊的叮咛更为真切地传进耳畔,她点点头,一言不发。
尽管觉得天黑暗得可怕,整个身体被淹进水底快要窒息了,她也不能放任自己去做无用功的事。
容吟一定没事,她在心里这样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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