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请安


    到底,他爱才,胜过了爱美人。


    胤禛松掌,轻拈起手心皱巴巴的杏花,他稍一用力,便将花儿碾成了泥。


    这般脆弱,有什么趣呢?他摩挲着指腹间浅褐色的汁液,想。


    风倏然大了,胤禛浅棕色眸子逆风看去,见一枝红杏越过了高墙,伸去了隔壁院子。


    满枝的杏花,扑簌簌的,落去了别人院中。


    他不知怎么了,忽觉意兴阑珊,深看了修眉俊目的男子眼,转脸冲着苏培盛淡淡道:“人醉了,扶他回罢。”


    说着,便站起了身子,踏着一地杏花,径自出了东书院。


    ……


    日光一点点倾斜,转眼,天便擦黑了。新生的草木上,拢上了薄薄水雾。


    伴着西沉的日头,薄雾渐深、渐沉了。


    一阵风过,杏花殷红的花瓣随风飘着,越过晚间沉颠颠的shi意,砸在了新生的草木上。


    草木轻晃,晶莹的水珠簌簌落着。


    茗鸳抬眸看去,觑着越墙的红杏,心上微微一慌。


    芹儿碎步走至了她身后,轻着声音道:“小姐……”话一出口,便意识到失言了,忙改口唤道:“……格格。”


    “您看什么呢?”她边说着,边顺着她眸光看去。


    茗鸳秀眉微皱了下,浓密的眼睑低垂着,若无其事道:“看天色。”


    “碧喜该回来了。”


    芹儿尚疑惑着,看天色哪里不能看呢,偏向着东书院方向?


    可碧喜两字入耳,她不觉恼怒起来,一时想不了别的了。


    她来了才小半日,便与这婢子拌嘴过两回了。


    思及这些,她小麦色的面庞微有郁色,默了好一会儿,出言劝道:“眼看着要起风了,格格您不妨回屋等着。”


    茗鸳薄唇微抿着,并没有答她。偏脸凝视着肩上落花,殷红的花朵落在碧色旗袍上,分外醒目了。


    她抬手轻轻捉住了,虚握着回了堂屋。


    芹儿愣怔了一瞬,倒没有深想。正待跟上,觑见板门处碧喜苗条的身影。


    ……


    少女纤细的胳膊上,挎着个硕大小叶紫檀描金漆食盒。


    东南跨院与内院厨房,中间隔着好几重院子,她脚步若不快些,主子便用不上热食了。


    一路走得急,碧喜这会儿尚还喘着,额上悬着豆大汗珠子。


    她还未跨过板门,便见芹儿笑脸迎了上来,不由分说接过了她手中食盒。


    嗓音脆生生的,道:“碧喜姐姐辛苦了,快回屋里喝口热茶,歇会儿罢。”


    碧喜:“……”。


    她与碧绿同一年经管事刘明达买入王府,甫一入府便跟着杨嬷嬷学规矩,什么不可妄议主子,不可私相授受,不可争抢斗胜……


    足学了三个月规矩,管事嬷嬷才由着个人模样、性子分派了差事。


    她与碧绿勤谨踏实,一起分来了东书院,做粗使丫鬟,一干便是三年。


    前日夜间,才由杨嬷嬷指派,过来跨院服侍格格。


    如芹儿这般明晃晃抢功的,她尚头回遇着。


    碧喜又气又恼,大口喘息着,竟一时没想起话来驳她。直到人走远了,还薄唇微张着,觑着空荡荡手腕愣神。


    碧绿远远看见了,缓步走了过去,冷眸剜了碧喜眼,捉起了她手腕,扯着回了耳房。


    “这般失态,叫主子见了,还活不活了?”碧绿冷声问道。


    回了自个儿屋子,阖上了门扉,碧喜便没什么顾及了,似倒豆子一般道:“你看见了罢,不必说什么我背地里编排她。”


    “不说这回了,就说她刚入跨院,便同你要去了西侧耳房的钥匙,说什么她一个人住惯了,不喜和别人同住。”


    “那间屋子,她要一个人住。”


    “跨院拢共两间耳房,昨日晚间,咱们还想着同嬷嬷说说,往耳房里各添置两张竹榻,好叫粗使丫鬟住进来。”


    “她挑了房子便算了,还使唤咱们两个替她收拾,她好去服侍格格。”


    “姐姐,你说凭什么?东书院里咱们只管做好份内的差事便行了,尚没有人这般。到了这儿,还要受她盘剥不成。”


    碧喜说到了这儿,心底既气着又难过,额角薄汗更密了些。


    仰头饮尽了杯中冷茶,身上的热意才稍稍减去了。


    她还待再倒,碧绿抬手,摁住了铜壶。


    碧喜倒也不恼,她说出了口,便没有那般气了。说起来,不论收拾屋子,还是去内院膳房领饭,都不是多累的活。


    只气不顺罢了。


    气消了,别的情绪倒涌了上来。


    如火如荼,似潮水一般,起了便压不下去了。她忽觉得气短,颓然坐在了榻上。


    那婢子,她们便再是不喜,到底是格格的贴身丫鬟啊。


    情分自比她们深厚。她尚记得,她晨起服侍格格,主子要么说‘不必服侍了,我自己可以。’,要么便说‘歇了罢,不必跟了。’


    那会儿,跨院只她与碧绿两个,她并不甚在意。


    可眼下,来了这么个人。思及这些,她抬眸望向了碧绿。


    四目相对,碧绿觑着姐妹微红的眉眼,冷着的面容不觉已松了,软下了嗓音宽慰道:“主子的事儿,咱们本不该私下里说的。”


    “可碧喜,你仔细想想。兰嬷嬷送来芹儿来时,格格如何说的?”


    她出水芙蓉般的面容上,笑容微微一僵,转瞬便惊喜道,‘芹儿能来,最好不过了。’


    这模样,便似少时,她家中来了不喜的亲戚的,一家人笑脸相迎着。好容易盼到了日头西斜,人该走了,那亲戚说,他晚上要宿这儿。


    说不上来,她瞧着格格,更似是这般。


    碧绿拧眉思忖了会儿,长吐口浊气坚定道:“跨院人少,眼下主子正是用人的时候,咱们不必想这些有的没的。”


    “若耽误了差事,咱们便是说得再多,也是无用了。”


    到底,她们不过奴才罢了。


    主子如何行事,她们能说什么呢?


    碧绿看着碧喜泫然欲泣的模样,她清秀的眉眼,这会儿红通通的,似受惊的兔子般。


    她暗暗叹息了声,竖起了眉头,冷声道:“难不成她偷懒、抢功,我们便要比着她,与她一样,才算不吃亏了?”


    “咱们做好份内的差事便是了。遇上什么事情,让着她些,不必与她争执。”


    “静等些日子,看格格如何行事。”


    若格格一味信着芹儿,那么,许多心便没必要操了,安心做差事便行了。


    拎不清的人儿,哪里能走得远呢。


    但她私心想着,她不会。天仙般的人儿,如何会叫人轻易蒙了眼睛呢?


    ……


    东南跨院,堂屋两面各置一方屏风,正中小叶紫檀嵌大理石座屏,隔断了堂屋与后院。


    左侧一扇小叶紫檀镶花鸟纹屏风,屏风后摆着张黄梨木圆桌,并四个圆凳。


    茗鸳进了堂屋,圈椅上坐着等了会儿。


    这府上,一日三餐皆是在固定时间,由院子里出人去领。


    她等着吃就好了。


    丫鬟碧绿与碧喜,她们另去下人房领膳,她用膳的时候,她们大多时候已用过了。


    两人轮换着吃,若不是她初来,事事好奇,尚发现不了。


    茗鸳唇角扬了扬,趁着无人略伸了伸长腿,这生活,是她做社畜时想也不敢想的日子。


    可又有点点罪恶。


    她胡思乱想了会儿,便起身挪去了屏风后,“啪”一声打开了窗扉。


    杏花的香味并着晚来薄雾甜丝丝的味道,茗鸳轻轻嗅着,如画的眉眼不觉弯了。


    似弯月一般。


    这模样落入芹儿眼中,她边摆放着木笃,边频频回眸觑着人儿。


    搁置了木笃,她直起了腰身,走至了茗鸳身后,道:“格格,用膳罢。”


    茗鸳缓缓转身,就近寻了个圆凳坐了。


    黄梨木圆桌上错落有置摆着四盘热菜,两碟子凉拌,一碟子糕点,并一盅汤。


    份量不多,她一个人绰绰有余。


    茗鸳挑了素笋尖与草菇蛋花汤,略转过身,吩咐芹儿道:“我用这两个便够了,剩下的你拿出去与碧绿、碧喜一同用罢。”


    这话落下,芹儿眉毛便皱了,不满道:“她们两个一早便吃过了,这会儿不知道在哪里躲懒呢?”


    “主子您紧着自己用罢,等您剩下了,奴婢用两口填填肚子就是个。”她声音脆脆的,道。


    芹儿边说着,边阖上的窗扉,“格格您身子弱,应少吹着风才是。”


    茗鸳:“……”。


    茗鸳凝视着少女行云流水的动作,抄木笃的小手停了好一会儿。


    她说一句,她倒有十句等她。


    原主谨小慎微、怯生生的并不怎么赶说话,却纵出来这般能说会道的丫鬟?


    是谁给个这丫头底气?


    茗鸳薄唇轻抿着,抬眸深看了眼人,一时并没什么头绪。


    索性不想了,夹了筷子笋尖细细咀嚼着,缓了好一会儿,她笑着道:“你总这般周到。”


    这话入耳,芹儿身躯微僵了僵。“周到”、“有主意”这类,小姐常说她的。


    不知怎么了,格格今日说起,她似听出了别的味道,隐隐不安起来。


    可觑着主子澄澈的眉眼,干干净净的,她又觉自己多想了。


    芹儿小麦色面容微有些动容,绞着手中帕子,压低了声音道:“格格您信得过芹儿,芹儿有一事想与格格说。”


    “福晋与您,是自家姐妹。明日左右无事,格格您不妨去福晋院里,同福晋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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