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假如青辞病入膏肓,不久于……
腊月的天转瞬而来,枫叶全都落了,腊梅开得正欢,五颜六色,很好地略过了枯叶凋零后的惨败,枫园里风采依旧。
这几日风不大,阳光也很好,大片照在人身上,感受些许日光的温度。流越谨遵医嘱,每到了太阳出来的时候沿着走廊走两圈,活动活动身体。
是日刚用完午膳,安少音就带流越出来走走,午后的阳光温度最是合适,两个人出了主院,在小花园里散步。
流越衣玄色鹤氅,相较于前两日意气风发了不少,他牵着安少音的手在小花园里慢悠悠地逛着。
安少音外着白绒披风。一黑一白在小花园中,看似泾渭分明,实则早就分不清彼此,黑白不分又如何,掺杂之后是别样的景致。
小花园中黄梅居多,花开的正好。流越停下来摘下一朵,别在安少音的耳侧,看了看觉得不合适,又移到至发髻上,与正好是梅花的珠翠相邻。
安少音今日额间正是点了梅花,三朵不一样的梅花彼此衬托,相得益彰。
两个人在园子里逛了快半个时辰,直到彼此的鼻尖都冒出了点点红意,脸颊亦是。
“相公,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
“嗯。”
香炉冒出的清香充满了整个房间,案下烧着炭火,温暖如春,一进来,落在衣上的寒意都被融化掉了,鼻尖是淡淡的清香,闻之心旷神怡。
回到房间,安少音熟练为流越更衣。
二人咫尺之距,流越一垂眸就能看到安少音的一头乌发,软嫩的两只手在自己的身上上下一动,指尖不经意略过皮肤,叫人心痒痒。
常言道,饱暖思□□。只不过流越思的不止是这些,还有件更为让他在意的事。
这厢安少音已经替他换好了衣服,二人来到窗前,现在是到了午休时间,只等药煎好给人喂下。
流越凝着安少音的容颜,她神色安然,正慢条斯理地给流越盖上锦被,全然没有任何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意思。
“你不着急吗?”流越突然开口,安少音一惊,很快抬眸与他对视,不明所以。
安少音一脸茫然:“着急什么?”
“你来洛阳的目的。”流越目不斜视地看着安少音,似是思忖了许久才说:“我这一病,耽误这么久,再有二十几天就是年底,你可心急?”
当日安少音下定决心要来洛阳,务必要赶在明年之前。如今已至腊月,两人在这里停留多日,比初定的时间多了快一个月。这一病,流越太半时间都是在床上,安少音就在他的身刻,一次都未提及要离开一事,似乎已然忘记了当初是她为了这事而茶饭不思的。
一听流越说的是这事,安少音展颜一笑,坦然道:“等相公病好了再出发,时间来得及。”
流越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夫开的药再喝两日便可,余下再休息几日。此去避暑山庄,三五日便能抵达,安少音自然是不着急的。
便是除夕那天到山庄,都是来得及的。
来洛阳这件事安少音一直没告诉流越原因。最初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到后来,恢复了前世部分的记忆后,安少音似乎明白了一件事。
回想前后流越的态度,今日又是他主动提及,安少音更加确信了,流越是知晓阿轩的存在的。
可是……安少音想起了前世的某个画面,那时候种下的因,换来现在的果。
她想让流越随她一起看看,当初捡到阿轩的地方。这样,前世的误会,想必就会迎刃而解了吧。
安少音的心思,不过如此。浑然不知流越心里想的是另外回事。
待女子的话音落去,流越拧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道:“你确定?”
“嗯。”安少音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明眸里不见一丝杂质,纯净如宝石,清澈透亮。
流越半信半疑,像是在斟酌安少音此言的意思。他没有再问,身后向后靠了靠,面露疲惫之色。
安少音见此,当他是困了,看了看门外,那里还没传来动静。
“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说罢,安少音离开了房间。
安少音踏出主院不过片刻,相反方向出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
来人是暮烟。枫园一应庶务安少音无需管太多,暮烟打理的很好。因着流越在病中,定下了每五日来汇报一次。
不想暮烟今日来的不凑巧,她进来时安少音刚走不久。暮烟说明了来意,不再打扰流越休息,正要折身离开,流越却开口让她留了下来。
男子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日的休息精力早已恢复,一场大病,倦怠了这些天,并未让眼前的靖王有什么变化,两手枕在脑后,侧颜轮廓分明,下颌的线条精致流畅如常。
只是那最是迷人的琉璃目无光无彩。
“王爷看上去不大高兴?”暮烟站在床前,将流越的神色悉数落在眼中,她微微一笑,“娘娘日日守在王爷身边,暮烟看了羡慕还来不及。怎么瞧王爷的脸色,像是有心事?”
流越没有回答她的话,眼皮耷拉着,淡淡的一句回应间接承认了心事的存在:“暮烟,本王有一事想听听你的想法。”
“王爷请讲。”
流越望着头顶上的枫红纱幔,仿若自言自语道:“假如,假如青辞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你待如何?”
暮烟微怔,脑海中一想而过的是青辞又是哪句惹得流越不痛快了?但下一秒,她见男子凝重的神色,想来与青辞无必然联系,答道:“自然日日守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度最后的时光。”
“若是你远在千里之外呢?”流越挪开了视线,看向暮烟,看似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恍若卷入了深渊海浪,男子顿了顿才又说,“而你知道他必然活不过这个月,可还会逗留在别处,做无关紧要之事。”
暮烟眼眸一瞠,旋即掩面一笑,轻柔道:“王爷这是说笑呢!喜欢之人不久于人世,暮烟哪还有心思去做别的事!早就心急如焚,不顾一切要与他相见。”
女子的反应真实,流越看了一眼后,喃喃自语:“是啊,若是如此,必然分秒必争,快马加鞭也要赶过去见他。”
屋内安静了一瞬,男子敛眸深思,站在一边的青衣女子如若洞悉了一切。
“王爷此言前后矛盾。在暮烟看来,既然无心相见,只怕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人。”暮烟一边观察流越的神色,一边笑着说,“所谓的喜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自欺欺人……流越心里重复了这四个字,须臾间眼光一闪,脑中想起了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奴婢心念亡夫,求陛下不要为难。”
说这话时,那人泪眼婆娑,泪水如天然的屏障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视线,只叫见到这一双泪眼之人心觉她委屈极了。如今想来,眼泪真是个好东西,不仅可以让人心软,还能用来掩饰谎言。
不然,如她藏不住心事的人,又怎么会骗过他呢?
心念……眼前浮现的是安少音安然平静的面色,流越勾唇自嘲,这哪里有心念的意思?
一想到这里,流越不得苦笑,什么自欺欺人,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无中生有,故意诓他!
“王爷心如明镜。”暮烟看流越晦暗不明的神色,“怎么还心事重重?”
流越答:“正因为事情明了,所以才更看不透。”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男人,何故千里迢迢要来洛阳?
这件事,流越总是不愿想起的。如今去想了,却是愈发地看不透了。
“既是看不透,不若静观其变。”暮烟聪颖,一番对话下来,她能在这段关系中看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一语之后不再多言,默默地退了出去。
出来后,暮烟的神色淡淡的,折回的路上,有些心不在焉,差一点没和对面而来的秋蝉撞上。
秋蝉看了眼暮烟的身后,明白她刚从房间里出来,以为暮烟是被训斥了:“暮烟姐姐,王爷这是生气了吗?”
暮烟眨了眨眼睛:“何出此言?”
秋蝉老实答:“我看姐姐有些落寞。”
暮烟尴尬地抬起了衣袖,一抬眼,在秋蝉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的确如丫头所言,她神色落寞,好似失了魂一样。
暮烟勉强一笑,摇了摇头解释:“王爷很好。是我心里有事。”
“出了什么事?”
暮烟没有立刻回答,随丫头的声音落下,面前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走廊下,冬儿刚煎好了药端进去,走在前面的是安少音,她步履匆匆,身上的披风飘起了一角,时不时张望身后,嘱咐丫头小心些。
主仆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之中,不多时,只有冬儿走了出去,候在门外,等里面的人喝完药了再唤她。
这样的场景悉数落在对面回廊下的两个姑娘眼中,其中身形较高的青衣女子轻轻摇头,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比寒冬腊月的梅花还要清冷。她喃喃道:“我在想,我可能要输了。”
“输?”秋蝉捉住了这个字眼,不明所以。
暮烟抿唇不语,凝望园中盛开的腊梅,再没多说一个字。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