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想要孩子了。
书房内炭火正悠悠地燃烧着,烧红的炭上浮着一层灰色,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脱落。
书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书信,信纸明黄,方正的印迹宣示了它的身份,这是来自京城的信件,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山庄。
流越更衣后来到书房,一眼便瞧见了书桌前那一抹熟悉的红印,拿起书信在手中掂量着,尚未打开,已然对远在京城皇宫之中的流明露出了几分思念。
在洛阳城发现的曼陀罗花粉仍在心头盘桓不去,流越在信中只字未提,而是自那日起,来往京城的书信频繁了起来,借着冬日的名义关心皇兄的身体。这些时日过去,未见有何异样。想来御前的云嬷嬷遵从了嘱咐,后宫那里相对太平。
流越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了信封细细读着。流明的字迹看上去似乎并无两样,字里行间在问流越何时返京,并对中原一事的进展顺利表示了赞许。不仅如此,书信中,天子借着过年与流越南下有功的由头,询问他要什么赏赐,还特意嘱咐了,万事不拘。
读到此处,流越会心一笑。皇兄的意思最是明显不过,他也乐得其成。此次南下是最好的借口,民心安得极为顺利,来自中原的一道道折子揍上去,仅是用事实说话来讨要些赏赐,想来京中那些迂腐的重臣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思及此,流越执起笔沾了墨,很快就在信纸上写了一封回信,将将把信纸叠好塞入信封,书房外传来一道扣门声。
“进来。”流越头也未抬,紧接着在信纸上盖上了一道专属的红印。
“王爷,这是刚刚从洛阳送来的书信。”进来的是暮烟,青辞这会儿去了主院,书信便由她送到了书房。
流越瞄了一眼信纸上的印迹,神色未见波澜地接了过来。暮烟自觉地拿起流越写好的书信,打算稍后差人送至京城。
流越没有着急打开信,而是看了暮烟一眼说:“你和青辞之间的事,本王已经知道了。”
暮烟容颜浮现一丝羞愧之意,流越的眼神未见责怪,只是明里暗里有了几分揶揄的味道。
“本王一早就告诉过你,青辞在男女之事上迟钝,用最简单的方式就能达到最想要的结果。你当时不听,早知今日,可还后悔当初?”
“王爷就别取笑暮烟了。这件事,暮烟自知做得不对。”暮烟低头,想起那日的场景,心跳不止。她继续道:“不瞒王爷说,当时那种情景,如果青辞没有过来,暮烟真的就放弃了。”
流越想到跟随自己多年的随从,无奈地摇头失笑:“青辞愚钝,想来自己动心了都未可知。”
暮烟如是想到了青辞,唇角不可察觉地扬起了一抹弧度。
“有你在他身边,本王也放心。”流越最后对暮烟说了这么一句,这时才打开了洛阳王送来的书信,信的内容不长,很快就读完了。
流越的神色却是凝重了几分,眉头微微蹙着,很快就又散去。
“王爷,怎么了?”暮烟见状,眼神朝流越手中的书信看了一眼,问,“可是洛阳出了事?”
“洛阳没事。”流越轻轻地摇头,旋即将书信置入炭火中化为灰烬,半张脸在炭火的照耀下泛着红光,眼中的光似明似暗。
“出事的是京城。”流越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此时,落在炭火中的信纸最后的一抹白色化为了灰烬,再无痕迹。
午后的时光很安静,阿轩在次间里睡得正熟,鸦青色的帷幔遮住了房间的一半。安少音从外间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床角一隅。
雪白的丝帕悬落在皓腕之上,在一旁搭脉的青衣男子不动声色,长指细细探究着。不多时,青辞才松开了手,清净的侧颜平静如常。
“如何?”等不及青辞开口,面前梳着发髻的螓首轻晃,鬓边的紫玉蝴蝶翅膀微动,明光下双翅骨节上的珍珠闪烁着光泽,似乎在诉说主人的心事。
青辞将软巾收好,认真回答:“娘娘身体康健,并无不妥。”
安少音将手敛回长袖之下,听完这话带着疑虑的心未落,反而更是悬空了起来,她不解地问:“既然无事,那为什么还是没有消息呢?”
“娘娘想要什么消息?”青辞不明所以,轻抬起眸眼,见女子的神情微异,郑重其事地说着,“娘娘若是不介意,属下可以帮您打听打听。”
“就是……”安少音动了动唇,看青辞略有迷茫的眼神,一句话堵在唇畔,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未几,安少音压低了声音,在青辞的耳边说了几句。闻者的神情从微迷再到恍然大悟,他边听边认真地点头,看样子似乎是真的听懂了一般。
二人的距离随着言语的结束很快就分开至合适且安全的分寸之间,青辞望着安少音眸眼中期盼的神色,思忖了少许,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娘娘,这事……讲究缘分,来日方才,孩子总会有的。”青辞一边说着,一边回想书上的内容。他的脑海里闪现的都是医书上的字眼,回答的也都是从医书上参照下来稍加贯通理解的话。这也难怪,此事上,青辞自己亦是懵懵懂懂的,知道怎么探出喜脉,却只是知道,从未深究过……自然,给不出什么好建议,只能照猫画虎,治标不治本。
这样的回答安少音显然不太能接受,面容上不禁淡了几分期许,她垂眼看身前的粉色短袄,眼光像是要把衣裳穿透,直达锦衣之下的肌肤上。
眼光灼灼终是无用,安少音忍不住小声嘀咕着:“明明前世没几次就怀上了……”
青辞没听清楚,问:“娘娘在说什么?”
“没事。”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安少音忙捂住了嘴,摇了摇头。
青辞见状,便不在多留,告辞后就离开了房间。周围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次间幼儿的呼吸声几不可闻,偶尔的一道风吹在纸窗上,吹得窗棂一声轻响。
室内的温度温暖而舒适,安少音来到了次间,下颚枕在双臂上,看着酣睡的阿轩若有所思。
午后的天气带来冬日里温暖的时刻,到现在洛阳未曾下过雪,瞧着外头的日光,似乎大雪纷飞的日子遥遥而无期。
犹如此刻屋内的光景。
来日方长,短短四个字道破了玄机。安少音敛眸,眼前的孩子似乎愈发地模糊了,长长的睫毛正与发髻上珍珠蝴蝶一般微颤,无暇的肌肤上了浅浅的胭脂,颊畔红润生花,只是眉眼里多了几分失落。
除夕夜听到田庄的人谈到流越与她以后的孩子,安少音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前世有孕的自己,想到那个近在咫尺的男人。
浑身散发冷冽气息的流越给予人无形的压迫感,他每次的靠近都能让前世的自己心跳不止。
画面一转而散,安少音想,怪不得自己跑起来身子是那般的笨重,不想是这样的缘故。
前世两人温存的时间很少,身为天子的流越日理万机,很多时候是音娘都打瞌睡了,流越才批完奏折回来。
身心俱疲的两人自然是没什么机会亲近,更何况那时候两人之间,相差甚远。作为音娘的安少音,对身为天子的流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前世的流越,冷漠地已然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仅仅是看一眼,就让人害怕个不停。
似乎就是那夜之后……想到这里,安少音轻轻叹了一声,说不好此刻是怎样的心情,比较是件让人头疼的事,尤其当事人之一正是自己的时候,这种对比就在不知不觉中自然而然地生根发芽。
青辞说的没错,这事讲究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只是……安少音不禁想,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与前世不同的是,她和流越自成亲后亲密无间,便是中秋就孩子一事谈论后也没有因此而刻意少了亲近,但缘分,却是比前世来的慢得多。
来日方长啊。安少音看着次间露出的床角,心中忍不住对自己说道:来日是何日呢?
出了主院的青辞穿过庭院正往西处走,恰好与从书房出来的流越相遇。主仆俩简单地打了声招呼。流越眼神指了指主院的方向,看青辞刚从里面出来,问:“少音找你有何事?”
“没什么大事,娘娘想要个孩子了,问属下何时能怀上。”青辞挠着头如实答道,“这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自然是急不得的。”
流越原是心里想着事情,一时没听清青辞的话,直到眼前的青衣男子一字一句地说了太半,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心事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精致的五官顷刻间四处扩散,流越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安然负在身后的手霎那间握紧成拳,又极快地散开,慌乱而无措。
他盯着青辞问:“你方才说什么?”
青辞未注意到流越神色的变化,讷讷地重复:“属下是说,这事需得慢慢来……”
流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上一句,娘娘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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